七代論
作者:蘇轍 北宋
本作品收錄於《潁濱文鈔/07

英雄之士,能因天下之隙而遂成之。天下之勢,未有可以必成者也,而英雄之士,常因其隙而入於其間,堅忍而不變,是以天下之勢遂成而不可解。

自晉以下,天下何其紛紛也。強者不能以相並,而弱者不能以相服,其德不足以相君臣,而其兵不足以相吞滅。天下大亂,離而為南北,北又離而為東西,其君臣又自相篡取而為七代,至於隋而後合而為一。蓋其間百有餘年之中,其賢君名臣累累而出者,不為少矣。然而南不能渡河以有北之民;而北不能過江以侵南之地。豈其百年之間。南無間之足乘,而北無隙之要入哉?蓋亦其勢之有所不可者也。七代之際,天下嘗有變矣。宋取之晉,齊取之宋,梁取之齊,陳取之梁,而周、齊取之後魏。此五釁者,兵交而不解,內亂而無救,其間非小也,而其四鄰拱手遠望,而莫敢入。蓋其取之者,誠有以待之,而不可以乘其倉卒也。嗟夫!北方之人,其力不足以並南,而南方之勢,又固不可以爭衡於中國,則七代之際,天下將不可合邪?

嘗試論之。姚泓、宋武之際,天下將合之際也。姚興既死,而秦地大亂。武帝舉江南之兵長驅以攻秦,兵不勞而關中定。此天下之一時也。及夫劉穆之死,關中未安,席不及暖,兵不及息,而奔走以防江南之亂,留孺子孱將,以抗四方強悍之虜,則天下之勢已遂去矣。且此惟不能因天下之勢而遂成之也,則夫天下之勢亦隨去之而已矣。且夫孫權、曹操之事,足以見矣。曹操之不能過江以攻孫權,力有所未足也。而孫權終莫肯求逞於中國,蓋其志將以僥幸乎北方之大亂,然後奮而乘其弊,而非以為其地之足以抗衡於中原也。嗟夫!使武帝既入關,因而居之,以鎮撫其人民,南漕江淮之資,西引巴漢之粟,而內因關中之盛,厲兵秣馬,以問四方之罪戾。當此之時,天下可以指麾而遂定矣,而何江南之足以蒂芥夫吾心哉!然而其事則不可以不察也,其心將有所取乎晉,而恐夫人之反之於南,是以其心憂懼顛倒,而不見天下之勢。孔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故夫有可以取天下之勢而不顧,以求移其君,而遂失之者,宋武之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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