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陸相公書
作者:李觀 
本作品收錄於《全唐文/卷0533

觀小人也,伏思不肖之身,出自大賢門下,其為幸也,不敢忘也。今者東還拜親,即不得以起居執事者,將何以申大賢、小人邈矣之間,乃致其慺慺戀戀之心也?於是乃屏窮處之中,集常念之言,修辭謁之書。其一所以發揚狂愚,昭宣緝熙;其二所以遇知托分,原始要終。胡敢空言濫說,以讟左右哉?《傳》曰:「言身之文也,在乎身,非言不見也;言為善,召應蔑有遠近也。」伏惟內之。

觀於相國,門人也;相國於觀,師道也。門人得請於師道,師道得訓於門人,古之典也。是仲尼門人七十子之徒,皎皎如也,申申如也,觀誠至愚,不能庸敏,然頗常思古今治亂,邦家大體,生民之難,君臣之際,以為意也。豈徒焦氣力,勞形神,潤飾言辭以自賢?且相國昔以章句知之耳,今固亦章句待之耳。繇是越石父不言,齊相曷繇加命;韓信不言,滕公曷繇奇之哉?伏惟念之也,伏惟內之也。

觀幼養於親,長敬於家,非良朋、善友、浸明、浸昌之道也。然天之與識,蓋忝文翰,先王之書,其見有圖功植節,周旋忠毅信誼死生患難之間,或翱翔倜儻,瑰名烈行不變者,則甘心願之。其餘深旨微文,則萬未知一。家貧無以自成,性顓不樂他能,灼如也。不得已乃拜親而來,無一金之資,五尺之童,莫與合者,飄無處所,鬱乎而懷,浩乎而思,是亦多為風聞所訕,不聞雷同所稱。時之來也,而獲過相公之權衡文場。博哉其度,堅哉其口,不以譽就,不以毀搖,既事之時,亦蓋一時之良矣。而觀特為推擇,起離曖昧,居置昭晰,翕乎下遊,以幹時而思也。無異起白骨,出黃泉之惠,不純大也,此所以言其幸也,不敢忘也。及其罷也,即思歸還,供養庭闈,俯仰淹留,復以逾時,乃應選科,不自計量。幸去衣褐為吏,於公益用感遇之無窮也。而貴益重,賤益輕,故無易由言也,莫開說也。比者數與其得造左右,溫顏而愉,匪及論議,意者以其駑庸不足言也。是日以念之,月以思之,時以疑之,不自己也。當其進時,既不以言,而以言者,所謂幹議也;當其退時,既不以問,而以問者,所謂犯貴也。不懼二者之為尤,上無一言之可談,如此則下之思慮塞矣,上之聞見褊矣,觀於左右悠矣。古者有詢於芻蕘,有不恥下問,經垂厥文,不亦懿乎?今者將有所陳,幾讚謀猷,先陳為容。儻蒙降鑒,觀惶怖幸甚幸甚。觀聞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人本是,故能若天之時,迪地之利,輯人之和,以平天下,以育群生,以禋祀天地宗廟之神。夫言通天下之志者,即生民庶物,哀樂零茂,無非知也;夫言成天下之務者,功作雲為,開利除害,無非務也。夫言不疾而速者,君之號令也;夫言不行而至者,君之德澤也。

苟德澤加,號令信,利開而害除,民悅而物遂,則天下有幾欲至矣,安得不曰神乎?不曰幾乎?不曰深乎?然是者,曷由臻也?誠在理運遭明主,明主遭賢臣,賢臣舉善人而官之乃能。今相國既遭明時,既輔睿主,持政廟堂,當仁天下,則用何而相聖人之道?用何而成天下之務?伏欲聞其言而頌其實也。噫!夫惟宰相之官,陰陽之爐冶,天下之樞轄,賢人作者之器用也,非守常人之所宜坐也,故不可序進而久升也。董仲舒雖未久,不害為輔佐。繇是相國立身以來,不二十年,踐乎諸生,興乎三公,鼓動天化,鉤深含靈,茂實葳蕤,榮聲洋溢。《烝民》之詩曰:「天監有周,昭假於下。保茲天子,生仲山甫。天子有命,仲山甫將之。」猗歟!實謂相國之謂歟?相國何以承之哉?切惟三年於茲,天下亦無大不治,民亦無大不安,陰陽亦無大不和。而議者竊不能雲,曾不討其本而思其中,斯皆好言鄙夫。且人君內設公卿士大夫,理內也;外建方嶽侯伯,理外也:內外之官,各得其理。今議者則不然,睹職之乖,則曰宰相;聞一郡之災,則曰宰相;聽一民之諮,則曰宰相。苟如此而求,仲虺巫咸,不能無過也。然議雖非,不可不察也。天下之人,理難求也。執事但求人之要,而不求天下之理,則非也。夫天下之人,不可盡勝,執事者耳目之至也,當在用人而理也,用人而亂也。故昔漢用張敞召信臣文翁,則理也;用東廣川,則亂也。然則有刺史案其治亂,隨而陟降,三代已還,有考績之典,今則闕然無取。州郡者或連歲而來,逾紀而去,惡不加勸,害民者滋深。利民者不立,和氣為仁,沴氣為災;人傷憂苦,則和氣不興,沴氣升至,虧損陰陽,結積水旱,牧守非人之故所生也。一人不修,一境罹災;十人不修,十境罹災。修者寡,不修者眾,則沴氣多,和氣寡。凡天下幾十境而不溥耶?

近者天下往往水災,是其效也。今或不能率復三代與漢舊典,何不選舉公良,分郡按察,邦伯牧長,責其親臨。及其風俗,以勸以懲。又漢朝每策舉髦俊賢良之士,吏事咸通儒書,問以治亂,求以災祥,處之民上,試之臧否,國家曠之,殆殊急賢。籲!黔首之上,必有欺吏;白屋之間,必有純人,不用,務奚以成?天下之人,必共而安之;天下之務,必共而成之。任有怍職,是謂不朗;忌而不求,是謂害賢。宰相職也,在明二端。

昨者盧賈二公,同升台鼎,天下謂賢相公薦賢,莫不欣欣。偉乎稷契,暨乎十臣,且出自門下,永懷讙謠。惶怖幸甚幸甚。竊惟前後相府,多相繼踵,咸遺要道,罔思經綸,前化蕭何,後法曹參,何多誤也?天下之敗,則緣是乎?又漢有何武、薛宣為相,時譏其煩碎無大體,不稱賢公。又《申屠嘉傳》曰:「嘉死後,皆以列侯繼踵,齪齪廉謹為丞相,備員而不能明發功名。宣帝時,上日親萬機考核名實,而魏邴之徒,總眾職以稱上心。」陳平對高祖曰:「宰相者,上佐天子燮理陰陽,外鎮撫四夷,內親附百姓,使公卿大夫各任其職。」前史載之,必謂是相國常所留意邪?視今人君循理,有類漢宣,而相公亦宜舉魏邴之長。班固曰:「高祖開基,蕭曹為冠;孝宣中興,魏邴有聲。是時黜陟有序,公卿稱位,禮讓樂行。」觀樂覽漢宣之代,二賢之制,故以言於執事者,竊惟朝廷用人,大若未盡之。

艱虞以來,百司不綱,事或流末,官備職虛,多不厲己。有能倍於官,有用寡於職,有亟見於除,有久不得遷。夫用不及職則職廢,官減於能則能怨,亟除長躁競,久不遷者傷偏頗。則陳侯使卿大夫各任其職,或不然也。或聞天後故事,百官去位,展轉相舉,稽伏用人,莫有苟知。逮開元際,多有賢良,皆曩之遺舉。今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庶可法也,可期理安。或有謂相國曰:「時之無人也。」此甚不可聽也,誠用之未當,令驥捕鼠,則何由得也?以劍補履,則無由克也。責燕雀以六翮之用,則何由致也?用之當用,物且靡遺,況天下之士,行道甚難也,逢時不易也。行道甚難也,而天下之士不以此時遇相國,而相國不以此時得天下之士,則千秋不可復期,嘉會不可再來,盛德不可久持。故昔人曰:「未遇伯樂,則千載無一驥。」明其士無時而特達也,猶馬無時無千里者也,甚可思也,伏惟勿忽之也。

雖然,大略在官人,其次偃兵。《語》曰:「天下安,注意於相。」今四海八方,注意於相國之時,故不敢復以兵問大君子也。小生含有辭,無加拜跪。今則無端陳利說害,相國之明,曷不至也?天下之能,曷不畢也?以為狂愚,厥惟闕也;以為庶幾,厥惟詳也。有以容德,乃斯之謂也。感戀於門,出涕屏營。觀惶越再拜。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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