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興小紀
卷一
卷二 

起建炎元年五月盡六月

建炎元年 嵗在丁未,夏五月庚寅朔,大元師康王即皇帝位於南京。

上,道君皇帝之第九子,母曰賢妃韋氏,以大觀元年五月乙巳夜生於宮中,紅光照室。初賜名,授武定軍節度,封蜀國公。二年,進封廣平郡王。宣和四年正月,冠於文德殿,賜字德基;三月,出外第,拜太保、遂安、慶源兩鎮節度,封康王。上博涉經史,道君問以古事及應詔制述,率常稱旨。五年,娶邢煥次女,封嘉國夫人。嘗侍道君習射於鄆王府,上挽弓至一石五斗。
宣和末,金人內侵,淵聖皇帝方受內禪,敵騎抵城下,遣燕人吳孝民齎書請和,欲得親王、宰相爲質。時諸王皆從道君南幸,惟上與肅王留京師,淵聖召上,具言孝民所陳,上毅然請行,遂命少宰張邦昌副上,使於金寨。時敵兵四遶,上意氣閒暇如平日,數與大將斡里雅布【原名斡離不,今改正,下同】觀蹴踘雜伎,留軍中經月,會都統制姚平仲以所部兵刼寨。平仲,古子也。金人以用兵責使者,邦昌懼而泣,上止曰:「爲國家,何愛身耶?」斡里雅布由是憚之,不欲上留,更請肅王。淵聖嘉上忠勤,還拜太傅。
靖康改元,冬,金人再南侵,刑部尚書江都王雲奉使至金寨,先遣親吏李裕回,道斡里雅布語,須康王親到,議乃可成,於是上奉詔使斡里雅布軍,請緩師,雲副之,上請門下侍郎開封耿南仲偕行,淵聖曰:「南仲老矣。」乃令其子中書舍人延禧與觀察使高世則爲參議官。世則,瑗孫也。以十一月丁丑發京師,畫夜行,庚辰至相州,民摭道曰:「肅王已不反,乞大王起兵拒敵,不宜北去。」 辛巳,至磁州。初,王雲使金,歸過磁、相,勸二郡爲清野計,二郡從之,悉撤近城民居,運粟入城,洎金人再至,果以磁、相無糧,由他路入。二郡人怨雲,以爲雲通於敵。磁有崔府君祠,乃東漢之崔子玉也,封嘉應侯,號曰「應王」。上至,州人擁神馬,謂:「應王出迎」,守臣秘閣修撰義烏宗澤啓上亦謁其廟,雲從上入,上既出,雲為百姓所害。上檄澤捕得害雲者,斬之,乃定。磁人力請上毋北去,謂離北門五六十里即有敵兵,知相州、直龍圖閣祁門汪伯彥蠟書至,亦言金遣五百餘騎沿路問上所在。於是,延禧等皆勸上回相州。
閏十一月,朝廷議畫河,遣僉書樞密院臨川聶昌之河東,耿南仲之河北,皆為割地使。昌偕金使至絳州,絳人殺之。南仲偕金使王汭至衛州,衛人㡬殺汭,南仲遂如相見上,乃與南仲連銜掲榜,召兵勤王,人情大悅。 戊申,上登郡圃飛仙亭,因持弓矢呪之曰:「若次第中此牌字,則必聞京師音耗。」果三發三中,左右動色相賀。 己酉,上與幕府從容語曰:「夜來夢皇帝脫所御袍賜吾,吾解舊衣而服所賜,此何祥也?」頃之,報京師使臣來,乃武學生、借閤門祇𠉀秦仔,賫蠟詔,命上為大元帥,陳亨伯元帥,汪伯彥、宗澤副元帥,速領兵入衛,上捧詔嗚咽,軍民感動,上乃命耿南仲同預軍謀。
十二月,壬戌朔,大元帥開府,除汪伯彥為集英殿修撰。上初開府,服排方玉帶,語伯彥等曰:「吾陛辭日,皇帝賜以寵行,吾遜辭久之。皇帝曰:『朕昔在東宮,太上解此帶賜朕,卿宜收取。』不得已拜賜。」 癸亥,南仲等言軍行先籍糧食,今勤王之師經由河北、京東兩路,乃差徽猷閣直學士、河北都漕樂夀張慤、直龍圖閣、京東漕臣邵武黃潛厚並隨軍應副。 乙丑,閤門祇𠉀侯章賫蠟書至,催發勤王兵,章言陛辭日,皇帝諭臣曰:「康王辟中書舎人從行,可令便宜草詔,盡起河北兵,守臣自將入援。」是夜,上命延禧草詔,曉頒諸郡,惟中山、慶源被圍,不得達。元帥府五軍總一萬人,上遣使招劇賊楊青、常景等,皆効順,又得一萬餘人。 丁卯,上欲領兵渡河,與幕屬謀所向,或請出濬、滑,或請渡王俞,或請趨魏縣,言人人殊,猶豫未決,汪伯彥獨曰:「非出北門,濟子城不可。」衆莫能奪,上從之,仍遣前軍統制劉浩統兵出南門,陽為濬滑之行以疑金。 乙亥,上發相州,使臣馳報,黃河未凍,衆失色,上禱於天地、河神,至子城渡,報河凍已合。 丙子,上總師渡河,至大名,都漕、權府事張慤,與北道副總管奉符顔歧率衆郊迓。時京城圍久,及上駐北門,而四方事皆取決於帥府矣。 壬午,副元帥宗澤部兵二千人,自磁州先諸軍至,上大悅。 癸未,知信徳府、直徽猷閣梁揚祖兵萬人、馬千匹繼至,諸將兵官如張俊、苗傅、楊沂中、田師中皆在麾下。揚祖,子美子;傅,授子。俊,成紀人;沂中,崞縣人;師中,秀容人。上問揚祖孰優,揚祖以俊對,上亦喜俊,自此常在左右。上留揚祖為隨軍轉運使。 甲申,始聞金人登城,斂兵不下,淵聖詔:「見通和,卿等兵未可動。」上涕泣,知詔書為敵人所迫,宗澤請進師直趨開徳,解京城之圍,汪伯彥等執講和之説,且言:「敵兵十萬,吾軍纔一萬三千人,如何解圍?合使大王安居,更檄宣總司陜西江淮勤王之師,約日俱進乃可破敵。」時北道總管趙野至南京,與宣撫使范訥合軍,自號宣總故也。野、訥,並開封人。伯彥請上移軍東平,則措身於安地,身安,國難可圖。上問耿南仲,亦以為然,遂決東去。澤請自領軍至都城,許之。 戊子,澤兵行出南門,進屯開徳府,揚聲大元帥在中軍。 庚寅,上離北京。
二年正月,辛卯朔,上入東平府界。 癸巳,帥臣盧益、漕臣黃潛厚率衆出迓,上達府治。 丁酉,右文殿修撰、知冀州權邦彥以兵千人至,上命屯開徳,𨽻於宗澤。 壬寅,徽猷閣待制、知河間府黃潛善與髙陽闗副總管楊惟忠將數千兵至。益、開封人;邦彥,樂夀人;潛善,潛厚弟;惟忠,西戎部族也。潛善請上移書沃哩布與辨曲直,令退軍,通京城之問,耿南仲曰:「使敵知元帥府所在,非利也。」潛善計不行,乞戍兵於曹,從之,上留惟忠為元帥府都統制。 丁卯,上以京東漕臣閭邱陞所領濮州兵,及深州守臣姚鵬、博州守臣孫振等兵一萬四千𨽻宗澤;新降到賊軍丁順及單州王澈、廣濟軍孟世寧等兵三萬七千人𨽻潛善。 壬申,上以約諸路合兵,而東平去京師差逺,與幕屬議,進屯濟州。
二月[1]庚辰,上發東平府。 癸未,至濟州。諸路兵大集,軍費日廣,梁揚祖言京城圍久,鹽法不通,宜比𣙜貨物法,許人入錢給鈔請鹽,上從之,纔及一月,給鈔一百萬緡,公私俱便。宗澤帥兵至韋城,與金大戰,敗之。 丙辰,上奏除澤徽猷閣待制。 丁巳,黃潛善以機事赴府稟議,且引探事人張宗,得金人偽赦並迎立孟太后書,上揮淚大慟,期身先士卒,追二聖於河北,諸將曰:「此將臣職爾。大王乃宗社所繫,不可輕舉。」時兵部尚書呂好問亦遣勇士李進持帛書至。好問,希哲子也。
三月[2]戊午,上以便宜,除汪伯彥顯謨閣待制,充元帥,而黃潛善為副元帥。
夏四月[3]癸亥,耿南仲等率文武官吏勸進,書再上,上流涕不受,諸路帥守、監司推戴無虛日,使臣鄭安自京回,傳到少帝齧血書襟詔,上讀之慟哭,南仲以下又言:「帝王之興,必有受命之符 —— 大王陛辭,皇帝賜以排方玉帶;大元帥建府,有賜袍異夢;四方申呈,或曰『靖王』,今始悟『靖』之為字,皇帝立十有二月,而元帥府建,則靖康紀元,實為符兆。願大王亟即位,以當天心。」上不納。 丙寅,張邦昌以諮目至,大略言國禍之酷,權以濟事,故寧忍死而報之於殿下,上答邦昌書亦曰:「九廟不毀,生靈獲全,皆相公之功。」邦昌又遣上舅 —— 忠州防禦使韋淵,賫書稱臣,且言封府庫以待,又曰:「臣之所以不死者,以君王之在外也。」 丁卯,吏部侍郎汝陽謝克家,以邦昌命,賫玉璽至,文曰「大宋受命之寳」,克家跪進,上慟哭,命汪伯彥司之。皇太后遣左丞安岳馮澥權、右丞江寧李回採奉迎。澥,康邸舊人也。又令姪 —— 權衛尉卿孟忠厚,賫書詣上,略曰:「王其速驅輿衛,入處宸居,上以安九廟之靈,下以弭四方之變。」上覽書,乃命移檄諸道,具言邦昌恭順之意,約束不得亂入京城。於是,濟之老父,請上即位於濟,宗室仲琮議用晉武靈王遵承制故事,幕屬難之,謂宜如唐肅宗即尊位,以定天下,又宗澤言:「恐邦昌等隂與金結,毋或深信,且開封於南京,乃祖宗受命之地,取四方中,汴漕尤易,庶為萬全。」時使臣曹勛自河北竄歸,進道君御劄曰:「便可即真,來救父母。」上慟哭拜受,由是決意趨應天。 庚辰,上發濟州。鄜延副總管劉光世來,上命光世都提舉五軍。光世,延慶子也。僉書樞密院沙縣曹輔來。 癸未,上至應天府。 甲申,皇太后遣吏部尚書仙井王時雍、開封尹永嘉徐秉哲,奉乗輿服御來,而張邦昌繼至,伏地慟哭請死。 丙戌,上以便宜進汪伯彥、黃潛善為雜學士。於是,耿南仲議改元,謂宜倣藝祖建隆之號,且本朝以火徳王,請曰建炎雲。

改元,大赦天下,除常赦所不原者。

赦書首令從臣、監司、郡守訪求文武才略出倫之士,雖布衣亦聽舉。又誤國害民如蔡京、童貫、王黼、朱勔、孟昌齡、李彥、梁師成、譚稹,及其子孫見流竄者,更不復敘。民貸常平錢榖,悉與蠲放。又散斂青苗,本以便民,歳久法弊,反為大患,亦令罷去。祖宗上供,自有常數,後縁嵗増,不勝其弊,當裁損以紓民力。比來州縣受納租稅,務加槩量以規出剰,可令禁止。應臨難死節、義不受辱、出使軍前及因守戰歿於王事,許其家自陳,優與褒賞。應違法賦斂與民間疾苦,許臣庶具陳,言雖詆許,亦不加罪。
初,睢陽當五代之末,有狂僧日呼於市曰:「此地將來有聖人出世!」及我太祖以歸徳之節受周禪,而國號宋,人以為應矣,至是乃正應其語。上之將即位也,門下侍郎耿南仲等請用漢光武故事,為壇於宋之陽,先告天地,北望二聖,然後受命。及上登壇受表,涕泗交流,百官環侍,無不感動,因名其壇曰「中興受命之壇」。
初,靖康以金人內侵,置四道都總管,分制諸路以衛京師,有詔事得専決,財得通用,官得辟置,兵得調發,有警則留其副以守,而都帥自將入援。既而南道都總管張叔夜統兵三萬,至京城下與金戰,遂除僉書樞密院,從二聖北狩。南道都總管胡直孺亦統兵勤王,戰敗為金所獲,後遣之還,惟副總管直龍圗閣朱勝非留治應天府事,勝非頗能均節調度,帑藏得以不空,至是,上即位,犒賜半出於此。叔夜,耆之孫。直孺,開封人。勝非,上蔡人也。

辛卯,上謂宰執曰:「少帝事上皇仁孝,升聞爰自臨御,沉機淵㫁,聖不可測;乃遭厄運,暫為北狩,朕念手足之恩,常若神㑹。太后當二聖北轅,以聖德起於宮闈,乃眷朕躬,膺天厯數,累章勸進,於國有功。靖康皇帝宜上尊號曰孝徳淵聖,元祐皇后冊為隆祐太后。」

壬辰,宰執奏事,張邦昌先退,上問黃潛善等曰:「朕何以處邦昌?」潛善等曰:「邦昌僭號,罪在不貸。然為金人所脅,不得已而從權,惟陛下睿斷處之。」上曰:「邦昌小心,不幸逢此,雖不能死,然遭變從權,使宗廟不隳,社稷不壊,一城生靈獲全肝腦,金人纔退,遣人賫書赴愬及歸寳璽,駿奔來朝,北面事朕,既貸其初,欲馭以王爵,異時金人有詞,使邦昌具書報之曰:『中國不忘趙氏,彼師不旋踵,而天下勤王之師皆左袒歸宋,故邦昌懼,不待問罪,幸保首領而反籍於朕』,使金人知天下之歸出於自然,卿等以為如何?」潛善等曰:「陛下聖意髙逺,非臣等所及。」於是,邦昌罷為太保、奉國軍節度使、同安郡王,五日一赴都堂參決大事。上即命潛善等募忠信能専對之士,奉使通和,除作國書,命邦昌更作金人書,早遣使行。尋詔加邦昌太傅,依文彥博故事,每月兩赴都堂,以稱朕優禮之意。冊賢妃韋氏為宣和太后,立嘉國夫人邢氏為皇后。 侍御史績溪胡舜陟首言:「今日措畫中原,宜法藝祖命郭進、李漢超、董遵誨等守邊之術,以三京、闗、陜、浙為四鎮,拱、滑、潁昌𨽻東京,鄭、汝、河陽𨽻西京,恩、僕、開徳𨽻北京,而同、華、陜𨽻京兆,擇人為節帥,使各以地産之賦養兵自衛,且援鄰鎮,如犬牙相錯。又京帑積錢千餘萬緡,宜給四鎮為糴本。若四帥得人,則隠然為國長城,庶㡬中原不失,江左可居。」詔付三省,未㡬,言者謂舜陟為臺官而事偽廷,遂除秘閣修撰、知廬州,其議遂寢。

門下侍郎耿南仲告老,癸巳,除觀文殿學士、提舉洞霄宮,而大元帥府叅議官耿延禧、髙世則亦皆以宮觀去。

上欲命相而難其人,黃潛善、汪伯彥皆元帥府舊寮,新擢執政,人望未孚,惟資政殿大學士李綱,當靖康京城初被圍時,能建議力守,後宣撫河南,救太原雖無功,而士論恕之,謂其平日有志,在今可用。甲午,綱自外除右僕射、兼中書侍郎。綱,邵武人。先是,淵聖除綱領開封府,道梗尚未赴也。

金主晟起燕、雲、上中京、遼東西、長春、平州凡八路民兵,𨽻於諸萬戸,分擾兩河。於是渤海萬戶托卜嘉 【原名撻不也。今改正,下同】屯河間府,女真副統蘇赫【原名韶合。今改正,下同】屯真定府,契丹都統馬五屯平陽府,女真萬戶尼楚赫【原名銀朱。今改正,下同】屯太原府,女真萬戶羅索【原名婁宿。今改正,下同】屯河中府,而雄、覇、嵐、憲、澤潞諸州皆有萬戸分屯。自金之初用兵也,朝廷許諸郡得便宜行事,故各務自保,逐路帥司不調發,無連衡合從相援之勢。又金兵方盛,非一州之力所能敵,故金得併兵,既破一州,又攻一州。至是女真副統䝉克【原名䝉哥。今改正】進據磁、相,詔遣統制官馬忠、張換將所部各五千人,自恩、冀趨河間以襲之,時靖康執政皆去,而僉書樞密院曹輔已被病,丙申卒。

丁酉,詔:「宣仁聖烈皇后,保佑哲廟,有大功,而姦臣造言,仰誣盛徳,著於史牒,以欺後世。可令國史院據實而修,播吿天下。」於是蔡卞、邢恕皆追貶之。詔遣統制官薛廣、張瓊將所部各三千人 —— 廣自內黃;瓊自開徳,過河北,山水寨義兵二萬同復磁、相。尋以宣教郎臨江傅雱借工部侍郎,為祈請使,又令廣、瓊等且駐河南。

戊戌,以吏部侍郎謝克家為翰林學士、徽猷閣待制,北道副總管顔歧為御史中丞、翰林學士,莫儔除述古殿學士承㫖,吳幵除龍圖閣學士,皆奉祠而去。儔,歸安人。幵,清流人也。 知揚州許份言:「濟、鄆與敵為鄰,南京雖興王之邦,而敵騎屢至,惟揚州前江後淮,有險可恃,願駐蹕於此。」是日,詔略曰:「屬方勤於北顧,難遽議於東巡。」份,侯官人,將子也。 初,江寧府禁卒周徳等叛,執知府、資政殿學士宇文粹中,殺官吏,嬰城自守,㑹經制司屬官鮑貽遜統勤王兵七千至城下,發運判官方孟卿檄貽遜進兵逼城,徳等乃受招安。粹中,華陽人,靖康初自右丞出帥。貽遜,龍泉人。孟卿,鄱陽人也。時新除右僕射李綱行次江寧,因與漕臣、權府事吳人、李彌遜謀,是日誅首惡五十人,其衆千餘人,令提舉常平官王枋部赴行在。

癸卯,資政殿學士宋城路允迪,靖康初為僉書樞密院,未㡬,奉祠去,丁未,召為吏部尚書。 資政殿學士建陽范致虛,靖康末以前執政帥長安,嘗統兵復西京,擒金留守髙世由,未㡬,兵敗,退駐潼關。至是,復命為京兆經略安撫使。 初,西路總管、資政殿學士王襄,北道總管、資政殿學士趙野,皆以前執政任總帥,雖率兵赴闕而遷延不進。至是,襄、野並責分司,詔略曰:「豈有兩君之在野,略無一騎之入關,故取迂塗以為遁計。」尋又各以散官安置 —— 襄,永州;野,邵州。襄,南陽人也。

戊午,詔太常少卿周望,借給事中,充大金軍前通問使,武功大夫趙哲,除達州刺史,副之。望,上蔡人也。

是月,以龍圖閣、東道副總管朱勝非為中書舎人、兼直學士院。時事皆草創,詔書填委,而院無几案,勝非嘗慿敗鼓草詔,然文氣嚴重如平時。勝非因奏:「陛下新即位,宜正始。正始之説無他,仁義而已。仁義者,天下之大柄也,人主當持之而朝廷奉承之,則人主尊,朝廷當持之而四方順從之,則朝廷尊,中國當持之而逺人欽服之,則中國尊。人主失其柄,必有大臣跋扈之患,朝廷失其柄,必有尾大不掉之患,中國失其柄,必有外國交侵之患。國家與北敵結好一百二十餘年,彼既亂弱,乃逺交金人為夾攻之計,天祚匿於近塞,遣使指蹤,令金人取之,且露章稱賀,是中國失其柄矣。金人內侵,每以渝盟失信為辭,此皆燕人之語,怨我背契丹之約也,不然金人通好以來,何嘗違其意哉?願睿明務思其本,凡進退人才,弛張法度,禮樂征伐,慶賞刑威,一語言,一嚬笑,必加詳審,合於仁義者行之,不合於仁義者置之,則可以弭兵保民,紹復大業,迎還兩宮矣。」上嘉之。
時在京榷貨物,鬻鹽鈔茶引,而道途未通,發運使梁揚祖請權於真州置司,詔揚祖兼領其事,於是嵗入六百萬緡。 嵗入六百萬,據揚祖《行述》

上之相李綱也,御史中丞顔歧言:「張邦昌為金人所喜,雖已位三公,宜増其禮。綱為金人所惡,宜置閑地。」六月己未朔,綱至行在,入見,首言:「陛下用臣為相,而外廷之論如此,臣願歸田裡,至如命相扵金人所喜惡之間,更望聖心審處。」上曰:「歧嘗有此言,朕告以如朕之立,恐亦非金人所喜者,歧無辭而退。」綱乃赴堂治事。

辛酉,詔潛邸名升暘宮。

先是,圍城百官中,有餘大鈞、陳冲、王及之、洪芻等八人,皆誘內人為妾,及因抄金銀自盜入己,事覺,送御史臺鞫治。壬戌,李綱再論圍城中受偽命者,上曰:「國家顛覆,士大夫不聞死節,往往因以為利。如余大鈞、洪芻誘宮嬪為妾,王及之坐蕃衍宅門詬諸王,卿知否?」曰:「見鞫之,必得其情。」綱又曰:「靖康之禍,在內惟李若水,在外惟霍安國,死節甚著。而吳幵、莫儔、王時雍、徐秉哲,皆奉金人指,立張邦昌及捕宗室戚里,又受偽命為執政,此為罪首。」先是若水已贈觀文殿學士,秉哲以散官安置,乃詔贈安國為延康殿學士,貶時雍-髙州,幵-永州,儔-全州,並安置。時在圍城中者,綱槩欲以叛逆罪之,右丞呂好問曰:「王業艱難,正含垢納汙之時,遽繩以峻法,懼者衆矣。責以不能死則可,若直謂之叛逆,彼豈無辭乎?」綱意不厭,乃遣其客正字晉陵胡珵,要説好問,區別圍城人為三等,以差行戮,且曰:「必如是,方可表公之忠節。」好問謂珵曰:「某與君俱處城中,衆以為可罪者,纔十許人耳。餘人本末,吾輩所共悉,寧可以叛逆加之耶?」綱由是不樂。呂本中《雜説》曰:金人再逼京師,謝克家、耿南仲黨人往往在圍城中,皆前日力攻李綱者也。綱既相,復以圍城中事中傷之,以邦昌僭號叛逆,凡在圍城中,皆次第論罪,呂好問謂綱曰:「圍城中固可罪,若但責以不能死節,彼無所逃罪矣。然其間尚有曲折,若専以叛逆罪之,則彼必有辭矣。卻恐反為害。」由是綱不悅,即使言者中好問,上深以為非,然好問亦不敢留,綱亦旋罪去。由是觀之,耿南仲、李綱之黨,茍以罪更相加誣,於國事所害甚大,皆不得無罪也。癸亥,詔略曰:「朕惟祖宗涵養士類至矣,靖康之變,仕於中都者,曽無仗節死難,而多偷生取容,甚者乗時為姦,靡所不至,為中國羞!姑取其尤,量加竄責,以為臣子之戒。至於卒伍,理當濶略,以責後効。」既而臺獄具,余大鈞等皆當棄市,上曰:「有司之法如此,新政重於殺士大夫。」李綱等亦言天地之大徳曰生,於是詔流余大鈞與陳冲、洪芻於沙門島,王及之與張卿才、李彛、周懿文、胡思皆廣南諸州安置。 臺獄具在八月戊午朔,今聨書之 李綱又奏:「張邦昌恃金人盜神器,國破而資之以為利,君辱而攘之以為榮,知陛下總師於外,天人所歸,乃始退舊班,遣使奉迎。今冒取王爵,平章大政,方且偃然自得,儻或逃誅,何以立國?臣請以春秋之法㫁之。若都城人則謂因邦昌得生而徳之,若元帥府則謂邦昌不待討而恕之,若天下則謂邦昌易姓建號而憤之。都城人徳之、元帥府恕之、私也;天下憤之,公也。春秋之法,人臣無將,將則必誅。今陛下欲中興,當先正朝廷;乃崇僭逆之臣,以示四方,其誰不解體?若執政中有議不同者,臣乞與之廷辨。」上乃召黃潛善、呂好問、汪伯彥再對,而潛善主邦昌甚力,綱曰:「陛下必欲用邦昌,乞罷臣相。」上顧好問曰:「卿在城中,知其詳,謂當如何?」好問曰:「邦昌僭位,人所共知。既已自歸,惟陛下裁處。」綱又曰:「邦昌罪當誅。陛下以其自歸,則貸死而逺竄之。」潛善乃言在逺不如在近,是日,詔邦昌以散官,潭州安置。 初,知陳州趙子崧、知汝州趙汝櫟、知蔡州閻孝忠,皆密邇敵兵,能保全境內。知襄陽府黃叔敖、知漢陽軍李彥卿、通判鄂州陳規,皆扞禦有勞。又荊南府帥臣鄧雍棄城而去,敵欲乗勢渡江破公安縣,知縣程千秋率民禦之,敵不敢犯。是日,詔子崧陞二秩,汝櫟寳文閣真學士,叔敖秘閣修撰,孝忠、彥卿皆直秘閣,千秋陞一秩,就除本府通判。叔敖,分寧人。雍,開封人。規,臨沂人。尋詔雍為禁從,敵來先遁,落職與宮祠。既而襄陽復不守,叔敖落職,降充監當。

甲子,召通奉大夫傅墨卿為禮部尚書,龍圖閣學士、知潭州郭三益為刑部尚書。墨卿,山隂人,前知舒州,以武昌冦作,遣其孥還越,道由江寧,遇周徳之變,一家盡死,墨卿方遭患,不及就職。三益,嘉興人也。 初,上諭宰執,令置登聞檢鼓院以通下情,至是置於行宮門外。 李綱言今日中興規模,有先後之序,當修軍政、變士風、裕邦財、寛民力、改弊法、省冗費、誠號令、信賞罰、擇帥臣、選監司,使吾政事已修,然後可議興師,上曰:「誰可任此者?」綱因薦前監察御史張所於河北,直祕閣傅亮於河東,乃詔借所直龍圗閣,招撫河北,又以樞密副承㫖王𤫙經制河東,而亮副之,皆賜錢百萬緡,以備募兵,又給半嵗糧及空名告千餘道,用京畿兵千人為衛,遣之。𤫙,成紀人。所,益都人,靖康末,嘗至河北募兵,時因論黃潛善坐貶。亮,馮翊人,號知兵,初以布衣得召,權京西統制官,將兵數千,直至汴京城外與金戰,至是綱皆引用之。

丁卯,詔曰:「行在將士,適當隆暑,暴路之久,尤軫朕懐。又賦斂之繁,當謀蠲減;法令之弊,當議改更。潰兵為盜,因間擄掠殘破郡邑,已降赦令,當遣使招集,許令自新。贓吏為姦,乗時掊克,重困吾民,罪不可貸,當遣使按治,寘於典憲。靖康間敢言之士,或至竄逐,宜悉召還。自今有智謀之人,如能獻諫,宜悉擢用,協成治道,以篤中興之烈。」 上登極赦書已罷天下神霄宮,是日又詔本宮錢穀並付轉運司,以充省計,既又詔道士林靈素、鄭知微、傅希烈家資,令溫、處二州籍沒。 上初詔取進士,命給事中兼權直學士院河南王綯條所當行者,綯言經義當用古注,不専取王氏説,乃詔復元祐詩賦經義兼收之制。鴻臚主簿鄧肅,沙縣人也,宣和間,因進花石綱詩得名,李綱為起居舎人,論京師水災,謫沙縣監稅,與肅游相善,靖康間,肅被召得官,京城破,遂入統制官傅亮軍中,至是,以肅為右正言,肅首論:「圍城中有以侍從官而為偽執政者,有庶官而為侍從者,有為張邦昌撰赦文者,有因邦昌而改名者,是皆不復知有宋徳,請悉以叛臣目之,其上者寘於嶺外,次則逺處編管,卿監而下,朝廷本不以國士待之,亦難於國士責之,但籍其姓名,自是不復任為臺諫、侍郎,若用此,則一網而盡,不惟上報二聖之徳,亦破天下姦雄之膽也。」時右司諌潘良貴亦論圍城中人,乞分三等定罪。良貴,金華人也。呂本中《雜説》曰:鄧肅前一年因李綱薦得官,時又用汪伯彥薦為右正言,故傅㑹綱意,専以圍城為言,繼而潘良貴又乞三等誅罰。

癸酉,詔河外、陜西、山東與隣路相援,如常山之蛇首尾互應,令金腹背受敵,每路帥臣統之,猶一人而運四體,敵至援兵四集,則賞不踰時,違者必罰無赦。詔諸路添置武尉一員。

戊寅,同知樞密院汪伯彥,進知院事。

己卯,詔於沿河、沿淮、沿江置帥府,要郡以控扼之帥府帶安府,要郡鈐轄各武臣為之副,又別置凌波等水軍。

上之初即位也,即命寧武軍節度使范訥為京城留守。庚辰,詔罷訥,仍降授承宣使,淄州居住。

先是,召延康殿學士張慤為戸部尚書,慤至,首言:陛下當判忠邪忠,邪判則亂治分。壬午,遂除慤同知樞密院事、兼提舉戸部財用。

初,詔舊相、觀文殿學士宋城徐處仁為大名尹,處仁時已被病,至是,卒於大名。
初,言者論靖康末,折彥質為宣撫,錢蓋為制置,髙亢總兵守河,皆不戰而遁,今置不問,則後將何以使人?彥質,可求子,可求見知府州,猶未陷於敵。蓋,惟演孫也。詔貶彥質昌化軍,蓋落職,髙亢編置海外。亢行次南康軍,知軍李定、通判韓璹奏亢欲謀變,已誅之,且待罪,右僕射李綱曰:「亢將兵守河,敵未至而先走,朝廷不能正軍法、一軍壘,守倅乃敢誅之,必健吏也。使後之受命扞敵者,少知所戒,是當賞。」上曰:「然。」乃詔定、璹各轉一官。
初金人左副元帥尼瑪哈【原名粘罕。今改正,下同】自河東歸至雲中,右副元帥斡里雅布自河北歸至燕山,至是聞上龍飛睢陽,張邦昌入覲,遂㑹於山後草地議事,斡里雅布中暑死,乃以其弟鄂勒琿【原名斡離嗢。今改正】為右副元帥。時金國主晟,嘗遣使諭尼瑪哈,止南下之兵,尼瑪哈報以本朝數使人要結契丹漢兒,欲共攻其國,以激怒之,蓋尼瑪哈専權,晟不能令,至是命相,亦取決焉,晟守虛位而已。
初錢蓋制置陜西,嘗議湟鄯之地於朝廷無毫髮利,而嵗費不貲,不若立青唐之後,使為藩臣。有益麻黨征者,故王之子,國人所服,儻立之,必得其力。至是,用蓋策。乙酉,復蓋原官,除陜西總制使,賫告報益麻黨征,仍賜姓名曰趙懐恩,因召五路兵赴行在。以延康殿學士宗澤為東京留守。時馬軍都指揮使郭仲荀見統禁旅在京城,執政黃潛善、汪伯彥頗疑澤,故就命仲荀副之,又以顯謨閣待制杜充為北京留守。仲荀,逵孫。充,安陽人也。詔罷州縣職田。

右僕射李綱請令諸路買馬及募民出財助軍費,且言:「熙豐時內外禁旅五十九萬,今禁旅單弱,何以捍強敵而鎮四方?故莫若取財於東南,募師於西北,若得數十萬付諸將,以時練之,不久皆成精兵,此最為急務。」丙戌,乃詔陜西、河北各募三萬,京東各募二萬,合為十萬,仍創騎勝、壯㨗、忠勇、義成、龍武、虎威、折衝、果毅、定難、靖邊凡十號,每號四軍,每軍二千五百人。

丁亥,上諭宰執:「東京發到內庫寳器,有玻璃碼碯之屬,皆遐方異物,內侍陳列以進,朕念玩物喪志,悉令碎之。」汪伯彥曰:「陛下初即位,便能以道養志,不累於物,中興之功不足致也。」詔:「河東、河北,自太原、真定失守之後,列郡被圍,誓以死守,昔有十城固守不下,則載信史以耀後世,今數千里之廣,無一人忍負國者,忠義之俗,古所未有,訪聞失職之吏,失次之軍,失業之民,渡河而南,未有所歸,其令帥臣、監司,悉心措置,分布而收之。」初,淵聖登極,髙麗國遣使入賀,詔遣吏部郎官華亭衛膚敏為宣問使,至明州迓之,始許使人春見,而金人已逼京城,詔令不通,使人坐館淹久,日費以萬計,膚敏度不可留,乃以幣易金繒,厚餉其使而遣之,還朝,請矯制之罪,上嘉賞,遷為衛尉少卿。至是,膚敏言:「屬者敵逼汴京,乗輿保金湯而居固,善然知敵雖棄去,秋必復來,而尚嬰孤城,此大臣不知變之過也。今兩河諸郡,幸皆堅守,臣謂宜隂以帛書,許其世封,使人知自愛,不為敵有,陜西、山東、淮南,則令増埤濬湟,訓齊其人,而擇大臣以鎮撫之可也。」

  1. 見本無「二月」,據《宋史·髙宗紀》補
  2. 見本無「三月」,據《宋史·髙宗紀》補
  3. 見本無「夏四月」,據《宋史·髙宗紀》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