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開杭州西湖狀
元祐五年四月二十九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聞天下所在陂湖河渠之利,廢興成毀,皆若有數。惟聖人在上,則興利除害,易成而難廢。昔西漢之末,翟方進為丞相,始決壞汝南鴻隙陂,父老怨之,歌曰:「壞陂誰,翟子威,飯我豆食羹芋魁。反乎覆,陂當復。誰言者?兩黃鵠。」蓋民心之所欲,而託之天,以為有神下告我也。孫皓時,吳郡上言,臨平湖自漢末草穢壅塞,今忽開通,長老相傳,此湖開,天下平,皓以為已端,已而晉武帝平吳。由此觀之,陂湖河渠之類,久廢復開,事關興運。雖天道難知,而民心所欲,天必從之。
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蓋不可廢也。唐長慶中,白居易為刺史,方是時,西湖溉田千餘頃。及錢氏有國,置撩湖兵士千人,日夜開浚。自國初以來,稍廢不治,水涸草生,漸成封田。熙寧中,臣通判本州,則湖之封合,蓋十二三耳。至今才十六七年之間,遂堙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來,水淺封橫,如雲翳空,倏忽便滿,更二十年,無西湖矣。使杭州而無西湖,如人去其眉目,豈復為人乎?
臣愚無知,竊謂西湖不可廢者五。天禧中,故相王欽若始奏以西湖為放生池,禁捕魚鳥,為人主祈福。自是以來,每歲四月八日,郡人數萬會於湖上,所活羽毛鱗介以百萬數,皆西北向稽首,仰祝千萬歲壽。若一旦堙塞,使蛟龍魚鱉同為涸轍之鮒,臣子坐觀,亦何心哉!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一也。杭之為州,本江海故也,水泉鹹苦,居民零落,自唐李泌始引湖水作六井,然後民足於水,井邑日富,百萬生聚,待此而後食。今湖狹水淺,六井漸壞,若二十年之後,盡為封田,則舉城之人,復飲鹹苦,其勢必自耗散。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二也。白居易作《西湖石函記》云:「放水溉田,每減一寸,可溉十五頃;每一伏時,可溉五十頃。若蓄泄及時,則瀕河千頃,可無凶歲。」今歲不及千頃,而下湖數十里間,茭菱穀米,所獲不貲。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三也。西湖深闊,則運河可以取足於湖水。若湖水不足,則必取足於江潮。潮之所過,泥沙渾濁,一石五斗。不出三歲,輒調兵夫十餘萬功開浚,而河行市井中蓋十餘里,吏卒搔擾,泥水狼藉,為居民莫大之患。此西湖之不可廢者,四也。天下酒稅之盛,未有如杭者也,歲課二十餘萬緡。而水泉之用,仰給於湖,若湖漸淺狹,水不應溝,則當勞人遠取山泉,歲不下二十萬功。此西湖不可廢者,五也。
臣以侍從,出膺寵寄,日睹西湖有必廢之漸,有五不可廢之憂,豈得苟安歲月,不任其責。輒已差官打量湖上封田,計二十五萬餘丈,度用二十餘萬功。近者伏蒙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以本路饑饉,特寬轉運司上供額斛五十餘尤石,出糶常平米亦數十萬石,約敕諸路,不取五穀力勝稅錢,東南之民,所活不可勝計。今又特賜本路度牒三百,而杭獨得百道。臣謹以聖意增價召入中米,減價出糶以濟饑民,而增減耗折之餘,尚得錢米約其一萬餘貫石。臣輒以此錢米募民開湖,度可得十萬功。自今月二十八日興功,農民父老,縱觀太息,以為二聖既捐利與民,活此一方,而又以其餘棄,興久廢無窮之利,使數千人得食其力以度此凶歲,蓋有泣下者。臣伏見民情如此,而錢米有限,所募未廣,封合之地,尚存大半,若來者不嗣,則前功復棄,深可痛惜。若更得度牒百道,則一舉募民除去淨盡,不復遺患矣。
伏望皇帝陛下、太皇太后上少賜詳覽,察臣所論西湖五不可廢之狀,利害較然,特出聖斷,別賜臣度牒五十道,仍敕轉運、提刑司,於前來所賜諸州度牒二百道內,契勘賑濟支用不盡者,更撥五十道價錢與臣,通成一百道。使臣得盡力畢志,半年之間,目見西湖復唐之舊,環三十里,際山為岸,則農民父老,與羽毛鱗介,同詠聖澤,無有窮已。臣不勝大願,謹錄奏聞,伏候敕者。
(貼黃。)目下浙中梅雨,葑根浮動,易為除去。及六七月,大雨時行,利以殺草,芟夷蘊崇,使不復滋蔓。又浙中農民,皆言八月斷葑根,則死不復生。伏乞聖慈早賜開允,及此良時興功,不勝幸甚。
(又貼黃。)本州自去年至今,開浚運河引西湖水灌注其中,今來開除葑田逐一利害,臣不敢一一煩瀆天聽,別具狀申三省去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