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變文集·卷一·伍子胥變文

伍子胥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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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周國欲末,六雄競起,八□諍(爭)侵。

  南有楚國平王,安仁(人)治化者也。王乃朝庭萬國,神威遠振,統領諸邦。外典明台,內昇宮殿。南與天門作鎮,北以淮海為關,東至日月為邊,西與佛國為境。開山川而地軸,調律呂以辯陰陽。駕紫極以定天闕,撼黃龍而來負翼。六龍降瑞,地像嘉和,風不鳴條,雨不破塊。街衢道路,濟濟鏘鏘,蕩蕩坦坦然,留名萬代。

  楚之上相,姓仵(伍)名奢,文武附身,情存社稷。手提三尺之劍,清(請)託六尺之軀。萬邦受命,性行淳直,議(儀)節忠貞,意若風雲,心如鐵石,恆懷匪懈,宿夜兢兢。事君□致為美,順而成之;主若有僣,犯顏而諫。

  伍奢乃有二子,見事於君。小者子胥,大名子尚。一事梁國,一事鄭邦,並悉忠貞,為人洞達。

  楚王太子,長大未有妻房。王問百官:「誰有女堪為妃後?朕聞國無東宮,半國曠地,東海流泉溢,樹無枝,半樹死;太子為半國之尊,未有妻房,卿等如何?」大夫魏陵啟言王曰:「臣聞秦穆公之女,年登二八,美麗過人。眉如盡月,頰似凝光,眼似流星,面如花色。發長七尺,鼻直顏方,耳似璫珠,手垂過膝,拾指纖長。願王出敕,與太子平章。儻若得稱聖情,萬國和光善事。」遂遣魏陵,召募秦公之女。楚王喚其魏陵曰:「勞卿遠路,冒涉風霜。」

  其王見女,姿容麗質,忽生狼虎之心。魏陵曲取王情:「願陛下自納為紀後。東宮太子,別與外求。美女無窮,豈妨大道。」王聞魏陵之語,喜不自昇(勝),即納秦女為妃,在內不朝三日。

  伍奢聞之,忿怒。不懼雷電之威,披髮直至殿前,觸聖情而直諫。王即驚懼,問曰:「有何不祥之事?」伍奢啟曰:「臣今見王無道,慮恐失國喪邦。忽若國亂臣逃,豈不由秦公之女!與子娶婦,自納為妃,共子爭妻,可不慚於天地!此乃混沌法律,顛倒禮儀。臣若諫交,恐社稷難存!」王乃面慚失色,羞見群臣。「國相,可不聞道,成謀不說,覆水難收;事已如斯,勿復重諫!」

  伍奢見王無道,自納秦女為妃,不懼雷電之威,觸聖情而直諫:「陛下是萬人之主,統領諸邦,何得信受魏陵之言!」(下闕)

  孝之心,□果救吾之難,幽冥懸……別。子尚遠承父書相喚,悲泣將……平王囚禁,遠書相命,欲救慈父,……王曰:「卿父今被嚴刑,囚系□於阱……救父愆,何名孝子?卿須急去,更莫再三。」子尚即辭鄭王,星夜奔於梁國,見弟子胥,具言書意。「今為平王無道,信受佞臣之言,因系慈父之身,擬將嚴峻,吾今遠至,喚弟相隨。事意不得久停,願弟急須裝束。」子胥見兄所說,遙知父被勾留,逆委事由,書當多偽。報其兄曰:「平王無道,乃用賊臣之言,囚禁父身,擬將誅剪。見我兄弟在外,慮恐在後讎宛(怨),詐作慈父之書,違道妄相下脫,此之情況,足得一……誅戮,駝(馳)書相命,必是妖言,擬收……不可登途,由如鈍鳥蕩羅,泉魚(下闕)

  「今卻返具述胥言。適有粗疏,請君勿責。」使人得語,便即卻回,將繩自縛,乃見平王。啟平王曰:

  「奉命身充為急使,月夜奔波歷數州,

  會稽山南相趁及,拔劍擬欲斬臣頭。

  臣懼子胥手中劍,子胥怕臣俱總收。

  彼此相擬不相近,遙語聲聲說事由。

  卻回報你平王道,即日興兵報父讎。」楚帝聞此語,怕(拍)陛大嗔:「勃逆小人,何由可耐。一寸之草,豈合量天;一笙毫毛,擬拒爐炭。子胥狂語,何足可觀;風裡野言,不須採拾!」楚王使獄中喚出仵奢、子尚,處法徒刑。子尚臨死之前,仰面向天嘆而言曰:「吾當不用弟語,遠來就父同誅,奈何!奈何!更知何道?吾死之後,願弟得存。忽爾天道開通,為父讎冤殺楚。」遺語已訖,便即殺之。父子二人,同時誅戮。

  楚王出敕,遂捉子胥處,若為?

  敕曰:「梁國之臣,逆賊子胥,父事於君,不能忠謹,徒(圖)謀社稷,暴虎貪殘。子尚鄭國之臣,並父同時殺訖。唯有子胥逃逝,目下未獲。如能捉獲送身,賞金千斤,封邑萬戶。隱藏之者,法有常刑。先斬一身,然誅九族。所由寬縱,解任科徵,盡日奏聞。固(錮)身送上。」敕既行下,水楔(泄)不通,州縣相知,榜標道路。村坊搜括,誰敢隱藏;競擬追收,以貪重賞。

  子胥行至莽蕩山間,按劍悲歌而嘆曰:

  子胥發分(忿)乃長吁,大丈夫屈厄何嗟嘆。

  天網恢恢道路窮,使我恓惶沒投竄。

  渴乏無食可充腸,回野連翩而失伴。

  遙聞天漸(塹)足風波,山嶽岧嶢接雲漢。

  窮洲旅際絕舟船,若為得達江南岸,

  上倉(蒼)儻若逆人心,不免此處生留難。悲歌以(已)了,更復前行,信業隨緣,至於潁水。風來拂耳,聞有打沙(紗)之聲,不敢前蕩,隈形即立。

  子胥行至潁水旁,渴乏饑荒難進路,

  遙聞空裡打紗聲,屈節斜身便即住。

  慮恐此處人相掩,捻腳攢形而映樹;

  量久穩審不須驚,漸向樹間偷眼覷。

  津傍更亦沒男夫,唯見輕盈打紗女,

  水底將頭百過窺,波上玉腕千回舉。

  即欲向前從乞食,心意懷疑生游(猶)豫,

  進退不敢輒諮量,踟躕即欲低頭去。

  女子泊(拍)紗於水,舉頭忽見一人。行步獐狂,精神恍惚,面帶飢色,腰劍而行,知是子胥。乃懷悲曰:「兒聞桑間一食,靈輒為之扶輪;黃雀得藥封瘡,銜白環而相報。我雖貞潔,質素無虧,今於水上泊紗,有幸得逢君子,雖即家中不被(備),何惜此之一餐。」緩步岸上而行,乃喚:「遊人且住,劍客是何方君子?何國英才?相貌精神,容儀聳幹。緣何急事,步涉長途。失伴周章,精神恍惚。觀君面色,必然心有所求。若非俠客懷冤,定被平王捕捉?兒有貧家一惠,敢屈君餐。情里如何?希垂降步。」子胥答曰:「仆是楚人,身充越使,比緣貢獻,西進楚王。及與梁鄭二國計會軍國,乘肥卻返,行至小江,遂被狂賊侵欺,有幸得存。今日登山驀嶺,糧食罄窮,空中聞娘子打紗之聲,觸處尋聲訪覓。下官形骸若此,自拙為人,恐失王逞(程),奔波有實;今游會稽之路,從何可通?乞為指南,不敢忘(望)食!」女子答曰:「兒聞古人之語,蓋不虛言。情去意實難留。斷弦由可續,君之行李,足亦可知。見君盼後看前,面帶愁容而步涉,江山迢遞,冒染風塵,今乃不棄卑微,敢欲邀君一食:

  兒家本住南陽縣,二八容光如皎練,

  泊紗潭下照紅妝,水上荷花不如面。

  客行由同海泛舟,博(薄)暮皈巢畏日晚,

  儻若不棄是卑微,願君努力當餐飯。」

  子胥即欲前行,再三苦被留連,人情實亦難通,水畔蹲身,即坐吃飯。三口便即停餐,丑賀(荷)女人,即欲進發。更蒙女子勸諫,盡足食之。慚愧彌深,乃論心事。子胥答曰:

  「下官身是仵子胥,避楚逃逝入南吳,

  慮恐平王相捕逐,為此星夜涉窮途。

  蒙賜一餐堪充飽,未審將何得相報!

  身輕體健目精明,即欲取別登長路。

  仆是棄背帝鄉賓,今被平王見尋討,

  恩澤不用語人知,幸願娘子知懷抱。」

  子胥語已向前行,女子號咷發哭聲:

  「旅客惸惸實可念,以死匍匐乃貪生。

  食我一餐由未足,婦人不愜丈夫情。

  君雖貴重相辭謝,兒意慚君亦不輕。」

  語已含啼而拭淚,「君子容儀頓憔悴,

  儻若在後被追收,必道女子相帶累。

  三十不與丈夫言,與母同居住鄰里,

  嬌愛容光在目前,列(烈)女忠貞浪虛棄。」

  喚言仵相物(勿)懷擬(疑),遂即抱石投河死。

  子胥回頭聊長望,憐念女子懷惆悵,

  遙見抱石透河亡,不覺失身稱冤枉。

  無端潁水滅人蹤,落淚悲嗟倍悽愴:

  儻若在後得高遷,唯贈百金相殯葬!」

  子胥哭已了,更復前行。風塵慘面,蓬塵映天,精神暴亂,忽至深川。水泉無底,岸闊無邊。登山入谷,繞澗尋源,龍蛇塞路,拔劍蕩前,虎狼滿道,遂即張弦。餓乃蘆中餐草,渴飲岩下流泉。丈夫為讎發憤,將死由如睡眠。川中忽遇一家,遂即叩門乞食。有一婦人出應,遠蔭弟語聲,遙知是弟子胥,切語相思慰問,子胥緘口不言。知弟渴乏多時,遂取葫蘆盛飯,並將苦苣為薺。子胥賢士,逆知阿姊之情,審細思量,解而言曰:「葫蘆盛飯者,內苦外甘也,苦苣為齏者,以苦和苦也。義合遣我速去速去,不可久停。」便即辭去。姊問弟曰:「今乃進發,欲投何處?」子胥答曰:「欲投越國,父兄被殺,不可不讎。」阿姊抱得弟頭,哽咽聲嘶,不敢大哭,嘆言:「痛哉!苦哉!自撲搥凶(胸),共弟前身何罪,受此孤恓!」

  曠大劫來自何罪,如今孤負阿爺孃。

  雖得人身有富貴,父南子北各分張。

  忽憶父兄行坐哭,令兒寸寸斷肝腸,

  不知弟今何處去,遺吾獨自受恓惶。

  我今更無眷戀處,恨不將身自滅亡!」

  子胥別姊稱「好住!不須啼哭淚千行。

  父兄枉被刑誅戮,心中寫火劇煎湯。

  丈夫今無天日分,雄心結怨苦蒼蒼;

  儻逢天道開通日,誓願活捉楚平王。

  捥心並臠割,九族總須亡,

  若其不如此,誓願不還鄉!」

  作此語了,遂即南行。行得廿餘里,遂乃眼耳熱,遂即畫地而卜,占見外甥來趁。用水頭上攘之,將竹插於腰下,又用木劇(屐)倒著,並畫地戶天門,遂即臥於蘆中,咒而言曰:「捉我者殃,趁我者亡,急急如律令。」子胥有兩個外甥—子安子永,至家有一人食處,知是胥舅,不顧母之孔懷,遂即生惡意奔遂(逐),我若見楚帝取賞,必得高遷。逆賊今既至門,何因不捉?行可十里,遂即息於道旁。子安少解陰陽,遂即畫地而卜,占見阿舅頭上有水,定落河旁;腰間有竹,冢墓城(成)荒;木劇到(倒)著,不進傍徨。若著此卦,必定身亡。不復尋覓,廢我還鄉。子胥屈節看文,乃見外甥不趁,遂即奔走,星夜不停。

  川中又遇一家,牆壁異常嚴麗,孤莊獨立,四迥無人,不恥八尺之軀,遂即叩門乞食。

  子胥叩門從乞食,其妻斂容而出應。

  劃見知是自家夫,即欲發言相識認。

  婦人卓立審思量,不敢向前相附近,

  以禮設拜乃逢迎,怨結啼聲而借問:

  「妾家住在荒郊側,四迥無鄰獨棲宿,

  君子從何至此間,面帶愁容有飢色。

  落草獐狂似怯人,屈節攢刑而乞食。

  妾雖禁閉在深閨,與君影響微相識。」

  子胥報言娘子曰:

  「仆是楚人充遠使,涉歷山川歸故里,

  在道失路乃昏迷,不覺行由來至此。

  鄉關迢遞海西頭,遙遙阻隔三江水,

  適來專輒橫相忓,自側於身實造次。

  貴人多望錯相認,不省從來識娘子。

  今欲進發往江東,幸願存情相指示。」

  其妻遂作藥名詩問曰:「妾是仵茄之婦細辛,早仕於梁,就禮未及當歸,使妾閒居獨活。膏莨姜芥,澤瀉無憐(鄰),仰嘆檳榔,何時遠志。近聞楚王無道,遂發豺狐(柴胡)之心,誅妾家破芒消,屈身苜蓫。葳蕤怯弱,石膽難當,夫怕逃人,茱萸得脫。潛形菌草,匿影藜蘆,狀似被趁野干,遂使狂夫莨菪。妾憶淚霑赤石,結恨青箱。夜寢難可決明,日念舌乾卷柏。聞君乞聲厚朴,不覺躑躅君前,謂言夫婿麥門,遂使蓯蓉緩步。看君龍齒,似妾狼牙,桔梗若為,願陳枳殼。」子胥答曰:「余亦不是仵茄之子,亦不是避難逃人,聽說途之行李。余乃生於巴蜀,長在藿鄉,父是蜈公,生居貝母。遂使金牙采寶,支子遠行。劉寄奴是余賤朋,徐長卿為之貴友。共渡蘘河,被寒水傷身,三伴芒消,唯余獨活。每日懸腸斷續(續斷),情思飄颻,獨步恆山,石膏難渡。披岩巴戟,數值狼胡,乃意款冬,忽逢鍾乳。留心半夏,不見鬱金。余乃返步當歸,芎窮至此。我之羊齒,非是狼牙。桔梗之情,願知其意。」妻答曰:

  「君莫急急即路遙長。

  縱使從來不相識,錯相識認有何妨。

  妾是公孫鍾鼎女,疋配君子事貞良。

  夫主姓仵身為相,束髮千里事君王。

  自從一別音書絕,憶君愁腸氣欲絕。

  遠道冥冥斷寂寥,兒家不慣長欲別。

  紅顏憔悴不如常,相思落淚何曾歇,

  年光虛擲守空閨,誰能渡得芳菲節。

  青樓日夜減容光,只緣蕩子事(仕)於梁。

  嬾向庭前睹明月,愁歸帳里抱鴛鴦。

  遠附雁書將不達,天寒阻隔路遙長,

  欲織殘機情不喜,畫眉羞對鏡中妝。

  偏憐鵲語蒲桃架,念燕雙棲白玉堂,

  君作秋胡不相識,妾亦無心學採桑。

  見君口中雙板齒,為此識認意相當。

  粗飯一餐終不惜,願君且住莫匆忙。」

  子胥被認相辭謝,方便軟言而帖寫:

  「娘子莫漫橫相干,人間大有相似者。

  娘子夫主姓仵身為相,仆是寒門居草野;

  儻見夫婿為通傳,以理勸諫令歸舍。

  今緣事急往江東,不得停留復日夜。」

  其婦知胥謀大事,更亦不敢驚動。如法供給,以理髮遣。

  子胥被婦識認,更亦不言。丈夫未達於前,遂被婦人相識,豈緣小事,敗我大儀。列士抱石而行,遂即打其齒落。晝即看日,夜乃觀星,奔走不停,遂至吳江北岸。慮恐有人相掩,潛身伏於蘆中,按劍悲歌而嘆曰:

  「江水淼漫波濤舉,連天沸或淺或深,

  飛沙蓬勃遮雲漢,清風激浪喻摧林。

  白草遍野覆平原,綠柳分行垂兩岸,

  鳥鵲拾食遍交橫,魚龍踴躍而撩亂。

  水貓游健戲爭奔,千回不覺長吁嘆。

  忽憶父兄枉被誅,即得五內心腸爛。

  思量讎恨痛哀嗟,今日相逢不相舍,

  我若命盡此江潭,死活總看今日夜。

  不辭骸骨掩長波,父兄之讎終不斷,

  上蒼靡草總由風,還是諸天威力化。」

  悲歌以(已)了,行至江邊遠盼,唯見江潭廣闊,如何得渡!蘆中引領,回首寂然。不遇汎舟之賓,永絕乘楂之客。唯見江鳥出岸,白露(鷺)鳥而爭飛;魚鱉縱橫,鸕鴻芬(紛)泊。又見長洲浩汗,漠浦波濤,霧起冥昏,雲陰靉。樹摧老岸,月照孤山,龍振(震)鱉驚,江沌作浪。若有失鄉之客,登岫嶺以思家,乘查(楂)之賓,指參辰而為正,岷山一住,似虎狼盤旋,濆濆如鼓角之聲,並無船而可渡。經餘再宿,隱匿蘆中。波上唯見一人,唱謳歌而撥棹,手持輪鈎,欲以(似)魚(漁)人,即出蘆中,乃喚言:「執鈎乘船之仕,蹔屈就岸相看,勿辭之(乏)勞,幸願存情相顧。」魚人聞喚,當即尋聲,蘆中忽見一人,便即搖船就岸。收輪卷索,息棹停竿,隨流水上,翩翩歌清風而問曰:「君子今欲何去。迥在江旁浦側,不見乘船泛客,又無伴侶肅(蕭)然。為當流浪漂蓬,獨立窮舟旅岸。縱使求船覓渡,在此寂絕舟船;不恥下末愚夫,願請具陳心事。」子胥答曰:「吾聞人相知於道術,魚相望(忘)於江湖,下奏(走)身是遊人,豈敢虛相誑語!今緣少許急事,欲往江南行李。自拙為人,幸願先生知委;儻蒙賜渡,恩可殺身,若也不容,自當息意。」魚人答曰:「適來見貌辨色,觀君與凡俗不同。君子懷抱可知,更亦不須分雪。我聞別人不賤,別玉不貧。秦穆公賜酒蒙恩,能言獨正三軍,空籠而獲重貴。觀君艱辛日久,渴乏多時,不可空腸渡江,欲設子之一餐,吾家去此往返十里有餘,來去稍遲,子莫疑怪。」子胥答曰:「但求船渡,何敢望餐!」魚人答曰:「吾聞麒麟得食,日行千里;鳳凰得食,飛騰四海。」答語已了,留船即去。乃向家中取食。子胥聞得此語,即與魚人看船。子胥心口思惟:「此人向我道家中取食,不多喚人來提我以否?」遂即拋船而走,遂向蘆中藏身。魚人逡巡之間,即到船所。其魚人乃取得美酒一榼,魚肉五斤,薄餅十番,飯攜一罐,行至船所,不見蘆中之士,唯見岸上空船。顧戀之情,悲傷不已。魚人歌而喚曰:「蘆中之仕,何故潛身?出來此處相看,吾乃終無惡意,不須疑慮,莫作二難。為子取食到來,何故不相就食?」子胥聞船人此語,知無惡意,遂即出於蘆中,愧賀(荷)取食艱辛,逢迎卑謝。於時鋪設,兩共同餐。便即鼓棹搖船,至於江半,子胥得食吃足,心自思惟:「凡人得他一食,慚人一色;得人兩食,為他著力。」懷中璧玉,以贈船人。畏暮貪前,與物不相承領。子胥慮嫌信少,更脫寶劍相酬。魚人息棹回身,乃報子胥言曰:「君莫造次,大須三思,一惠之餐,有何所直。人之屈厄,魚鱉同群;君子迍邅,龍蛇共處。楚王捕逐於子,捉獲賞賜千金;隱匿之人,誅身滅族。吾上不貪明君重賞,下不避誅戮之褰(愆),子欲寶劍相讎(酬),何如平王之物?龍泉寶劍,與子防身;璧玉荊珍,將充所貴。後若高遷富貴,莫忘一朝。自責蒲柳之年,逢君日晚,劍璧之事,請更莫留。子若表我心懷,更亦不須辭謝。」子胥見人不受,情中漸覺不安。心口思惟,慮恐船人嫌我信物輕少。雖是君王寶物,知欲如何,遂擲劍於江中,放神光而煥爛。劍乃三涌三沒,水上偏偏。江神遙聞劍吼。戰悼(掉)涌沸騰波,魚鱉忙怕攢泥,魚龍奔波透出。江神以手捧之,懼怕乃相分付。劍既離水,魚鱉跳梁,日月貞明,山林皎亮,雪(雲)開霧散,霞散煙流,岸樹迎賓,江風送客。遠望沙旁白露(鷺),博(薄)暮擬欲歸林。浦側不見承船,汎客又無伴侶。唯見孤山淼漫,回盼故鄉,拭淚沾衣,心懷鬱燠。渡江欲至南岸,子胥乃問船人曰:「先生姓何名誰?鄉貫住在何州縣?」魚人答曰:「我亦無姓無名,長住江而為伴。橫干莫浦,綰劍深潭,今日兩賊相逢,何用稱名道姓!君為蘆中之事(士),我為船上之人,意義足亦可知,富貴不須相忘。」子胥曰:「蒙先生一濟,無有忘時,遇藥傷蛇,由能返報。」魚人問曰:「只今逃逝,擬投何國?」子胥曰:「擬投越國。」魚人曰:「子投越國,—越國與楚和順,元不交兵,慮恐捉子送身,懷報讎心不達。子投吳國,必得流通。吳王常與楚讎,兩國不相和順。吳與楚國數為征戰,無有賢臣,得子甚要。」子胥問船人曰:「:「吳國如何可投得?」船人曰:「子至吳國,入於都市,泥塗其面,披髮獐狂,東西馳走,大哭三聲。」子胥曰:「此法幸願解之。」船人答曰:「泥塗其面者外濁內清;大哭三聲,東西馳走者,覓其明主也;披髮在市者理合如斯也。吾非聖人,經事多矣。」子胥蒙他教示,遂即拜謝魚人。慮恐楚使相逢,不得久停,至岸即發。哽咽聲嘶,由如四鳥分飛,狀若三荊離別;遂別魚人南行,眷戀之情,悲傷不已。回頭遙望,忽見魚人覆船而死。子胥愧荷魚人,哽咽悲啼不已,遂作悲歌而嘆曰:

  大江水兮淼無邊,雲與水兮相接連;

  痛分痛兮難可忍,苦兮苦兮冤復冤。

  自古人情有離別,生死富貴總關天,

  先生恨胥何勿事,遂向江中而覆船。

  波浪舟兮浮沒沈,唱冤枉兮痛切深,

  一寸愁腸似刀割,途中不禁淚沾襟。

  望吳邦兮不可到,思帝鄉兮懷恨深,

  儻值明主得遷達,施展英雄一片心。

  悲歌已了,更復向前,悽愴依然。丈夫契闊,何大迍邅?忠心盡節,事君九年,夙夜匪懈,晨省無愆。今遭落薄(魄),知復何言。語已懷恨,氣上沖咽,業也命也,並悉關天。登山驀嶺,渡水尋川,求卻不卻,求前不前,動即被餓,性命轉然。平王太劇,唱叫稱冤,子胥帶劍,途步而前。至漭蕩山間,石壁侵天萬丈,入地騰竹縱橫。遙望松羅,山崖斗(陡)暗,蟲狼離合,百鳥關關,思憶帝鄉,乃為歌曰:

  我所思兮道路長,涉江水兮入吳鄉。

  父兄冥莫知何在,零丁遣我獨棲惶。

  丈夫流浪隨緣業,生死富貴亦何常,

  平王曲受魏陵語,信用讒佞煞忠良。

  思故鄉兮愁難止,臨水登山情不已。

  楚帝輕盈憐細腰,宮裡美女多餓死,

  秦穆公之女顏如玉,二八容光若桃李,

  見其姿首納為妃,豈合君王有此理。

  自從逃逝鎮懷憂,使我孤遺無所投,

  晝即途中尋鬼路,躡影藏形恆夜遊。

  燕山勒頌知何日,冒染蓬塵雙鬢秋,

  不慮東西抗天塞,唯愁渴乏渡荒州。

  願我平安達前所,行無滯礙得通流;

  儻若吳中遇明主,興兵先斬魏陵頭。

  悲歌已了,由懷慷慨,北背楚關,南登吳會。屬逢天暗,雲陰靉靆。失路傍徨,山林摧滯。怪鳥成群,蟲狼作隊,禽號姓姓(狌々),獸名狒狒。忽示心驚,拔劍即行。匣中光出,遍野精明,中有日月,北斗七星心雄慘烈,不懼千兵。平王捉我,事未消寧,儻被擒獲,百死無生。偷蹤竊道,飲氣吞聲,風吹草動,即便藏形。劍歌已了,更復前行。北跨廣陵,南登吳會,關津忽切,州縣嚴加,勒鋪交橫,鎮代相續。潛身避影,一步一前,不經旬月之間,即至吳國。一依魚人教示,披髮遂入市中,塗面上而行,獐狂大哭三聲,東西馳走。吳國臣佐,乘馬入市遊行,正見異色奇才,身長八尺,知是賢臣,奔走啟告吳王:「適別龍顏,游於纏(廛)市,見一外國君子,泥塗而獐狂,披髮悲啼,東西馳走。臣以傍觀的審,監貌可知,望陛下追問逗遛,必是懷冤俠客!」吳王聞相此語,心生歡喜,遂集群臣撥珠簾而說夢:「朕昨夜三更,夢見賢人入境,遂乃身輕體健,踴躍不勝。卿等詳儀(議),為朕解其善惡。」百官聞王此語,一時舞道(蹈)呵呵,齊唱太平,俱稱萬歲。「市中有八尺君子,雅合陛下之心,見在群臣,不勝喜賀。」吳王即令急使,向市中迎召賢臣。「為朕傳語,雖不先相識,欲得相見,面申懷抱。」使人得其口敕,走馬直入市中,見子胥具說吳王口敕。子胥奉王敕命,不敢遲違,隨使便行,乃至吳王殿所。匐面在地,哽咽聲嘶,良久而起。吳王知是子胥,便即悲情予問:「楚王不納忠諫之詞,曲受佞臣之語,枉殺卿之父兄,奈何荼毒,悽愴難論,痛苦之哉,誰能復忍。山河阻隔,遠涉風雲,朕國狹小,勞卿遠至。」子胥良久,攬發而言:「臣父兄事君不謹,遂被楚帝誅身。臣即不紹於家,棄父離君逃走。臣聞國之將喪,災害競興。樹欲摧折,風霜共逼。孤情難立,見此艱辛,皂帛(白)難分,龍蛇混雜。臣欲自刎而死,地下羞見仙(先)人。故投託明王,願陛下知臣心素,臣居草野,長在蓬門,不堪事立君王,多幸蒙王收錄。」吳王報言曰:「朕國狹窄,乏少中(忠)良;立卿今欲為臣屈節,莫將為所恥?」子胥曰:「臣是小人,虛沾大造,蒙王收錄,早是分外垂恩。更蒙舉立為臣,死罪終當不敢!」吳王問左右曰:「卿等如何?」群烈(列)咸言唱充。悉道:「明王有敢(感),外國來投。拜為匡輔大臣,合國齊稱萬歲。」子胥為臣志節,恆懷匪懈之心;夙夜兢兢,事君終無二意。言不傷氣,語乃和光。遐邇詵詵,官寮濟濟。天兵不動,征馬停鞭,四塞歸臨,八方安怗。禍亂不作,災害不興,百姓歡忻,歌謠滿路,同於堯舜之年。咸雲我皇有感,聖日巍巍,乾坤再明。子胥治國一年,風不鳴條,雨不破塊。治國二年,倉庫盈益,天下清太(泰),吏絕貪殘,官寮息暴。治國三年,六夷送款,萬國咸投。治國四年,感得景龍應瑞,赤雀咸(銜)書,芝草並生,嘉和(禾)合秀。耕者讓畔,路不拾遺。三教並興,城門不閉。更無呼喚,無搖(徭)自活。子胥治國五年,日月重明,市無二價,貓鼠同穴,米麥論分,牢獄無囚。競說君臣道合,遠近宣贊,愧賀(荷)仵相之功。百姓皆詣子胥之門。「願與仵相為兵伐楚。」子胥見勇夫投募,不敢自專。遂啟吳王:「臣是小人,濫蒙恩寵,功效未立,何敢興心;自度無堪,終當不敢。」吳王報曰:「朕聞養子備老,積行擬衰。去歲擬遣相讎,慮恐讎心未發。比年清太(泰),皆是仵相之功。今不讎冤,何名孝子!朕國興兵伐楚,正合其時。」敕召國內勇夫,乃與仵相讎報。敕召曰:「仵相父兄,枉被平王誅戮,今欲徵發天兵討楚,召募效力之人。如有判(拼)命相隨,火急即須投募。先賜重賞勛祿,不輕有此。驍列之夫,速來所次陳牒。」敕既行下,遠近咸知,各悉投名,爭前應募。兵部簡練,選試詮量。勇冠三軍,決勝千里。亦有撓關弄木,手把方梁,抱石跳空,弓彎七札。榜示七日,募得九十萬精兵。賞排借綠,各賜千段。所由將過城外,排立雁行。吳王既見戰卒,列在城南,便即慰勞戰士。吳王問子胥曰:「今欲伐楚,可用幾兵?」子胥啟吳王曰:「且須萬兵。」吳王曰:「萬兵不少以不?」子胥曰:「臣聞一人判死,百人不敵;百若齊心,橫行天下。」吳王曰:「不然,但將九十萬人,始可相伐。」吳王即立子胥為元帥大將軍行兵節度。上承天子之教,為父報讎俠冤。於是廣殺牛羊,城南宴設。酒有千斛,肉乃萬斤,一概均分,食無高下。吳王出城送子胥:「卿但努力,謹慎前路,天道相饒,讎心必宄(究)。朕亦無憂於國,卿亦不負幽魂。事了早還,莫令憂慮。」子胥啟吳王曰:「臣今將兵討楚,必稱所心。願陛下莫慮愁心,遠念臣之逞(程)路。計亦不遠旬月中間,事了回兵,自當死謝!」子胥辭王以(已)了,便即徵發天兵。四十二面大鼓籠天,三十六角音聲括地,傍震百里山林,隱隱轟轟。搦生手(先)鋒,乃先踏道。陣雲鋪於四面,遍野聲滿平原,鐵騎磊落已(以)爭奔,勇夫生寧(猙獰)而競透。飛騰千里,恰似魚鱗;萬卒行行,猶如雁翅。長槍排肩,直豎森森,刺天屑角,對掌開弦,彎彎如寫月。白旌落雪,戰劍如霜,弩發雷奔,抽刀劍吼。將軍告令,水楔(泄)不通,大總管出教嚴嚀,飛鳥難度。兵馬浩浩澣々,數百里之交橫,金甲朎朧,銀鞍煥爛,騰踏山林,奔波鬧亂。胡菟(狐兔)怕而爭奔,驚龍蛇而競竄。

  將軍馬上卓紅旗,兵士各各依條貫,

  先鋒踏道疾如風,即至黃河東北岸。

  先鋒引道路奔騰。排批舟船,橫軍渡水,所由修造,撲水蓬飛。兵馬既至江頭,便須宴設兵士。軍官食了,便即渡江。屬風浪靜,山林皎亮,日月貞明,霧卷青天,雲歸滄海。直為人多手眾,至曉即至江西。子胥告令軍兵,大須存心捉搦,此是平王之境,未曾諳悉山川,嶮隘先登,遠致虞候;長巡子將,絞略橫行。傔奏(走)偷路而行,游奕經餘一月,行逞(程)向盡,欲至楚邦。楚王不幸早亡,立太子昭王,知其軍國。昭王聞子胥兵馬欲至,遂乃徵發天兵。簡練驍雄五戎之士,多賜絹帛,廣立功勳。楚國土曠人稠,遂即興兵百萬,綨毒(旗纛)敵(蔽)日,衣甲漫天,列陣橫行,擬共子胥交戰。城上修營戰格,門門格立,拋車更伏,作冶鎔銅。四面多安擂木,兵馬具備,力敵萬夫。昭王統領勇夫,遂與吳軍相擊。子胥乃布兵列陣,一似魚鱗,跋羅回吼喚,三聲大鼓,揚名即發。列千軍於楚塞,布萬陣於黃池。須臾鋒劍交橫,抽刀劍吼,槍沾汗血,箭下獐狂。塵土張天,鐵馬嘶滅,一死一進,唯努唯前,各辦殺心,終無退意。西軍大敗,遍野橫屍,干戈不得施張,人馬重重相厭(壓)。子胥十戰九勝,戰士不失一兵。昭王見兵被殺,怕懼奔走入城。子胥遂後奔馳,狀如蓬飛撲火。吳軍隨後即趁,恰似風雲一向,摩滅楚軍,狀似熱湯撥雪。子胥搖鞭語昭王曰:「你父平王,至當無道,與子娶婦,自納為妃。忠臣諫言,遂被誅戮;佞臣諂亂,卻賜封侯。殺我父兄,枉死傷苦,今乃報讎父罪,即當快吾心意。吾今欲食汝心,將為不足;縱使萬兵相向,未敵我之一身。今取你父骸骨,及你生身,祭我父兄靈魂始得。」昭王怕懼之心,遂即白幡降伏。吳軍大叫,直入楚城,尋逐昭王,燒其宮殿。昭王棄城而走,遂被仵相擒身,返縛昭王。「你父墳陵,今在何處?」昭王啟子胥曰:「我父平王,已從物化,負君之罪,命處黃泉。事既相當,身從臠割,父愆子替,何用屍骸!請快讎心,任從斧越(鉞)。」昭王被考,吃苦不前,忍痛不勝,遂即道父之墓所。子胥捉得魏陵,臠割捥取心肝,萬斬一身,並誅九族。子胥喚昭王曰:「我父被殺,棄擲深江。」遂乃偃息停流,取得平王骸骨。並魏陵昭帝,並悉總取心肝,行至江邊,以祭父兄靈曰:「小子子胥,深當不孝,父兄枉被殺戮,痛切奈何!比為勢力不加,所以蹉跎年歲。今還殺伊父子,棄擲深江,奉祭父兄,惟神納受。」子胥祭了,發聲大哭,感得日月無光,江河混沸。忽即雲昏霧暗,地動山摧。兵眾唅啼,人倫悽愴,魚龍飲氣(泣),江水不潮,澗竭泉枯,風塵慘列(烈)。子胥祭了,自把劍結恨之深,重斬平王白骨。其骨隨劍血流,狀似屠羊。取火燒之,當風颺作微塵。即捉劍斬昭王,作其百段,擲著江中,魚鱉食之,還同我父。子胥尋覓父兄骸不得,立樹乃作父兄,於今見在亳州境內東南一百廿里有餘,後世莫知,今城父懸(縣)是也。

  子胥收兵卻返,擬伐梁鄭二邦。作書與鄭王曰:「楚平王無道,枉誅我父兄;子尚是君之臣,如何不與設計,遂與楚王遣死,以君賤臣,讎滅楚王,回兵討鄭。」鄭王得信,忙怕異常,莫知何計。即欲興兵相敵,慮恐士卒不勝。遂召秘略之人:「止得吳軍兵者,分國共治,更賜千金。」及有魚人之子,遂即應募投名。「臣能止得吳軍,不須寸兵尺劍,唯須小船一隻,棹椑一枚,鮑魚一雙,麥飯一謳(甌),美酒一榼,放在城東水中,臣自有其方法。」鄭王依語,即覓船等,送在水中。魚人撥棹長歌,乘船遊戲。其鄭王閉卻城西門,城頭遙看,設何方計,卻得吳軍。子胥兵馬,欲至鄭國三十餘里,先遣健兒看鄭國有幾許兵馬相敵。行至鄭國,四城門鶒閉。又行至城東門外,池水中唯獨有一人,乘漏蓋船,口唱歌而言曰:「蘆中一人,莫非窮事(士)乎?我有美酒一榼,魚肉五斤,餅有十播,飯有一罐,請來就船而食。

  凶即請自當,吉則知吾意,

  儻若事明君,榮華取富貴。

  忽爾事相當,願勿生遺棄。

  其將聞船人此語,遂即卻回,至子胥邊具說船人之語。子胥聞此語已,即知是船人之子,子胥歡憙,「我有冤讎,至當相滅,因他得活,豈得孤(辜)恩!富貴忘貧,黃天不助;有恩不報,豈成人也!有恩若報,風流如(儒)雅。」子胥控馬籠鞭,就水抱得小兒,拍搦悲啼弔問:「汝父沈溺深江,荼毒奈何奈何,願子莫懷讎恨!」鄭王怕懼,乃出城迎拜子胥,向前言曰:「臣聞將軍讎冤得達,憙賀快哉!臣今死罪有餘,乞存草命。」子胥報鄭王曰:「兄事於君,君須藏掩,曲取平王之意,送往誅身,兄既身亡,君須代命。」鄭王曰:「遠使將書,雲舍慈父之罪,臣不細委知,遣往相看。為言旬月即還,不知平王誅戮。臣今合死,愜意無言。大將軍得充讎心,滅其宗廟,快哉踴躍,憙賀不勝!伏願寬恩,乞存活路。」船人啟言:「大將軍!我被鄭王召募,被吳軍來伐,能卻得吳軍兵者,賜金千斤、封邑萬戶。我既貪他重賞,其意如何?」子胥曰:「君不索吾身命,由自與之,取賞卻兵,敢相違負!」子胥見魚人勸諫,遂即適(釋)放鄭王。鄭王歡憙,乃索酒食如山,三日三夜,供承吳軍兵馬。子胥遂策(冊)魚人之子為楚帝。楚鄭二邦,並乃太平。

  即發天兵,討伐梁帝。梁王聞吳軍欲至,遂殺牛千頭,烹羊萬口,飲食堆如山嶽,列在路邊,帳設鋪施。吳軍即至,梁王肘行膝步,拜謝子胥:「伏願寬恩,乞存活路。今聞將軍伐楚,臣等憙賀不勝。遙助快哉,深加踴躍。」子胥報曰:「我緣急事,不能設計相留,懷恨於君,故來相伐。」子胥見酒食列在城南,乃問梁王。梁王啟大將軍曰:「此酒食可供將軍兵事(士)。」子胥既見此言,即令兵眾飽食。兵事食訖。其兵吃食飽足,精神踴躍,啟子胥言曰:「得他一食,慚人一色;得他兩食,謝他不足。」兵將咸言:「大將軍!此語快哉,莫伐梁王。」子胥心口思量:「我有冤讎,端心相滅,因他得活,豈得孤恩。」乃舍梁王之罪,語以(已)進發。乃收天兵,行至潁水河傍,仰面向天嘆而言曰:「我昔逃逝至此,遂從女子求餐;其女亦不相違,抱石投河而死,今日更無餘物,報女子之恩。」一依生存之言,遂取百金投潁水。子胥祭曰:

  「我昔逃逝入南吳,在路相逢從乞食,

  慚君與我一中餐,抱石投河而命極(殛)。

  自從分別歲年多,朝朝暮暮長相憶,

  念君神識逐波濤,遊魂散漫隨荊棘。」

  語已含啼而啟告,「冥靈幸願知懷抱,

  既能貞質透河亡,黃泉能莫生惸嗟!

  幽冥路隔不相知,生死由來各異道,

  更無餘物奉於君,唯取百金相殯報。」

  子胥祭祀訖,回兵行至阿姊家,捉到兩個外甥子安子永,兀(髡)其頭,截其耳,打卻前頭雙板齒。「我昔逃逝從乞食,捉我欲送楚平王。今日讎之,願汝永為奴僕。」

  天兵有限,不可久停,馬乃擊電奔星,行至子胥妻舍。擬迎婦歸吳國,遂即叩門而喚。其妻掩閉門庭,隔牆遙,不相容內(納)。子胥報妻曰:「吾昔遭楚難,愧君出應逢迎。今乃讎楚,回軍相見,望同往日,何為閉門相卻,不睹容光?為當別有他情,何為恥胥不受?自茲隔別,每念君恩,愧賀(荷)不輕,故來諮屈。」妻答曰:「君乃昔遭楚難,行路相過,叩門面睹,此乃知君屈厄,妾乃懸響相仍。君乃拒諱不承,妾亦無能苦死。夫妻義重,望君結死同生。君乃先辱不輕,妾即後嫌不受。貧賤不相顧盼,富貴何假提攜!不貪寵祿榮華,願君知兒懷抱!」子胥乃承死罪,隔門拜謝叩頭。其妻既見殷勤,遂乃開門納受。恩愛還同昔日,相命即歸。

  子胥告令三軍,單行引隊。今既天下清太(泰),日月貞明,玉鞭齊打金鞍,乃為歌曰:

  我天兵兮不可對,塞平川兮千萬隊。

  一掃萬里絕塵埃,征討楚軍如瓦碎。

  大丈夫兒天道通,提戈驟甲遠從戎,

  戰卒驍雄如虎豹,鐵騎生寧(猙獰)真似龍。

  布陣鋪雲垂曳地,神旌集鶴髮陵空,

  橫行天下無對當,將知萬國總還同。

  樂兮樂兮今日樂,歡兮歡兮今日歡,

  金鞭打節齊聲和,尋途遂乃入吳中。」

  征馬合合雜雜,隱隱填填,鐵馬提撕,大軍浩汗。長松青翠,短草黃禾,玉響清冷(泠),金鞍瓘錫。日夜登其長路,旬月即到吳中。吳王聞子胥得勝,遂即從騎迎來。子胥見吳王迎來,下馬拜謝吳王,高聲唱言起居曰:「遇(愚)臣自別龍顏後,匪懈之心中(終)不忘。臣蒙王借兵伐楚,兵眾與臣,共同一心。統領無乖,驅馳合契。兵至河北,營在楚南,平王不幸身亡,立太子昭王知其軍國。聞臣兵至,出敵相交。臣遣驍兵褐(遏)後,猛將沖前,一向摩滅楚軍,人馬重重相壓。橫屍遍野,血染山川。由如鶻打鴉鵝,狀若豹征狐兔。俗捧崑崙之押(壓)卵,何得不摧;執炬火已(以)焚毛,如何不盡?昭王見兵退散,遂即奔走入城藏:臣乃從後奔馳,遂即城中擒獲。臣已結恨尤深。即斬昭王百段。平王枯骨,劍斬血流。臣見此傷,讎心得止。吳之戰士,並總平安;煞楚兵夫,橫屍遍野。王之勢力,得愜讎心。愧賀大王,仰王無盡。不失一兵一馬,衣甲具全,中有驍勇之夫,願王酬功給效。」吳王曰:「朕自別卿之後,戀念不離心懷。慮恐楚卒人多,俠讎之心不達。天道相助,得已滅楚歸吳;所有功勳,朕自憂(優)加處分。」子胥隨帝部卒入城,檢納干戈,酬功給效。中有先鋒猛將,賞緋各賜金魚;執毒(纛)旌兵,皆佔班位;自餘戰卒,各悉酬柱國之勛。一時舞道(蹈)呵呵,咸言君王有感。吳王見子胥有大人之相,遂立子胥為國大相。

  後乃越王勾踐,興兵動眾,來伐吳軍。越國賢臣范蠡諫越王曰:「吳國賢臣仵子胥,上知天文,下知地里(理),文經武律,以立其身。相貌希奇,精神挺特。吳國大相,國之垓首。王今伐吳,定知自損。」越王言:「我計策以(已)成,不可中途而罷。」遂乃興兵動眾,往伐吳軍。其吳王,越兵來伐,遂遣國相仵子胥將兵往伐。子胥領兵共越兵交戰,殺越兵夫,橫屍遍野,血流漂杵。越王見兵被殺,遂共范蠡捉西(投向)會稽山避難。越王共范蠡向仵相邊進言曰:「吾見國相為父報讎,遂來相看,無有往伐之意。」子胥聞此言:「我不緣賢臣范蠡之言,越王合國死矣。」其越王追(退)兵還國後,乃吳王致疾,臨死之時,咐囑太子夫差:「汝後安國治人,一取國相子胥之語。」吳王死後,夫差太子為吳王。

  爾時吳王夜夢見殿上有神光,二夢見城頭鬱郁槍槍(蒼蒼),三夢見南壁下有匣、北壁下有匡(筐),四夢見城門交兵門戰,五夢見血流東南。吳王即遣宰彼解夢,宰彼曰:「夢見殿上神光者富(福)祿盛;城頭鬱郁槍槍者露如霜;南壁下匣北壁匡,王壽長;城門交兵者王手備纏綿;血流東南行者越軍亡。」吳王即遣子胥解夢。其子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情,文經武律,一切鬼神,悉皆通變。吳王即遣解夢。子胥曰:「臣解此夢,是大不祥。王若用宰彼此言,吳國定知除喪。」王曰:「何為?」子胥直詞解夢:「王夢見殿上神光者有大人至;城頭鬱鬱蒼蒼者荊棘備;南壁下有匣,北壁下有匡者王失位;城門交兵戰者越軍至;血流東南者屍遍地。王軍國滅,都緣宰彼之言。」吳王聞子胥此語,振睛努目,拍陛大嗔:「老臣監監,光祝我國。」子胥解夢了,見吳王嗔之,遂從殿上褰衣而下。吳王問子胥曰:「卿何褰衣而下?」子胥曰:「王殿上荊棘生,刺臣腳,是以褰衣而下殿。」王賜子胥燭玉之劍,令遣自死。子胥得王之劍,報諸百官等:「我死之後,割取我頭,懸安城東門上,我當看越軍來伐吳國者哉!」

  殺子胥了,越從吳貸粟四百萬石,吳王遂與越王粟,依數分付其粟。將後,越王蒸粟還吳,乃作書報吳王曰:「此粟甚好,王可遣百姓種之。」其粟還吳被蒸,入土並皆不生。百姓失業,一年少乏,飢虛五載。越王即共范蠡平章:「吳國安化治人,多取宰彼之言,共卿作何方計,可伐吳軍?」范蠡啟王曰:「吳國賢臣仵子胥,吳王令遣自死。屋無強樑,必當頹毀;牆無好土,不久即崩;國無忠臣,如何不壞!今有佞臣宰彼,可以貨求必得。」王曰:「將何物貨求?」范蠡啟言王曰:「宰彼好之金寶,好之美女,得此物必是開路,更無疑慮。」越王聞范蠡此語,即遣使人麗水取之黃金,荊山求之白玉,東海采之明珠,南國娉之美女,越王取得此物,即差勇猛之人,往向吳國,贈與宰彼。彼見此物,美女輕盈,明珠昭(照)灼,黃金煥爛,白玉無瑕。越贈宰彼,彼乃歡忻受納。王見此佞臣受貨,求之。又問范蠡曰:「吳王殺仵子胥之時,吳國不熟二年,百姓乏少飢虛,經今五載。」越王喚范蠡問曰:「寡人今欲伐吳國,其事如何?」范蠡啟言王曰:「王今伐吳,正是其時。」越王即將兵動眾四十萬人,行至中路,恐兵士不齊,路逢一努蝸(怒蛙),在道努鳴,下馬抱之。左右問曰:「王緣何事,抱此怒蝸?」王答:「我一生愛勇猛之人,此怒蝸在道努鳴,遂下馬抱之。」兵眾各自平章:「王見怒蝸,猶自下馬抱之,我等亦須努力,身強力健,王見我等,還如怒蝸相似。」兵士悉皆勇健,怒叫三聲。王見兵仕如此,皆賜重賞。行至江口,未過小江,停歇河邊,有一人上王瓠之酒,王飲不盡,頃(傾)在河中曰:「兵事(士)共寡人同飲。」其兵總飲河水,例聞水中有酒氣味,兵吃河水,皆得醉。王聞此語,大憙:「單醪投河,三軍告醉。」越王將兵北渡江口,欲達吳國。其吳王聞越來伐,見百姓飢虛,氣力衰弱,無人可敵。吳王夜夢見忠臣仵子胥一言曰:「越將兵來伐,王可思之。」……平章:朕夢見忠臣仵子胥言,越將兵來……吾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