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百二十 全唐詩
卷六百二十一
陸龜蒙
卷六百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薈要卷一萬八千二十六集部

陸龜蒙(五) 編輯

置酒行 編輯

落塵花片排香痕,闌珊醉露棲愁魂。
洞庭波色惜不得,東風領入黃金尊。
千筠擲毫春譜大,碧舞紅啼相倡和。
安知寂寞西海頭,青蕧未垂孤鳳餓。

江湖散人歌並傳 編輯

散人者,散誕之人也。心散,意散,形散,神散,既無羈限,為時之怪民,束於禮樂者外之,曰此「散人」也。散人不知恥,乃從而稱之,人或笑曰:「彼病子散而目之,子反以為其號,何也?」散人曰:「天地大者也,在太虛中一物耳!勞乎覆載,勞乎運行,差之晷度,寒暑錯亂,望斯須之散,其可得耶?水土之散,皆有用乎。水之散為雨、為露、為霜雪。水之局,為瀦、為洳、為潢。汙土之散,封之可崇,穴之可深,生可以藝,死可以入。土之局,塤不可以為埏,甓不可以為盂,得非散能通於變化局不能耶?退若不散,守名之筌;進若不散,執時之權。筌可守耶?權可執耶?遂為散歌、散傳以志其散。

江湖散人天骨奇,短髮來蓬半垂。
孤篁曳寒繭,口誦太古滄浪詞。
詞云太古萬萬古,民性甚野無風期。
夜棲止與禽獸雜,獨自構架縱橫枝。
因而稱曰有巢氏,民共敬貴如君師。
當時只效烏鵲輩,豈是有意陳尊卑。
無端後聖穿鑿破,一派前導千流隨。
多方惱亂元氣死,日使文字生姦欺。
聖人事業轉銷耗,尚有漁者存熙熙。
風波不獨一士,凡百器皆能施。
罛疎滬腐鱸鱖失檢馭無讒疵。
人間所謂好男子,我見婦女留鬚睂。
奴顏婢膝真乞丐,反以正直為狂癡。
所以頭欲散,不散峩巍。
所以腰欲散,不散珮陸離。
行散任之適,坐散從傾欹;
語散空谷應,笑散春披;
衣散單複便,食散酸鹹宜;
書散渾真草,酒散甘醇醨;
屋散勢斜直,樹散行參差;
客散忘簪屨,禽散虛籠池。
物外一以散,中心散何疑?
不共諸侯分邑里,不與天子專隍陴。
靜則守桑柘,亂則逃妻兒。
帶未嘗識,白刃我窮生為。
或聞蕃將負恩澤,號令鐵馬如風馳。
大君年小丞相少,當軸自請旌旗。
神鋒悉出羽林仗,繢畫日月蟠龍螭。
太宗基業甚牢固,小醜背叛當殲夷。
禁軍近自肅宗,抑遏輔國爭雄雌。
必然大叚剪兇逆,須召勁勇軍麾。
四方賊壘猶占地,死者暴骨生寒饑。
歸來輒擬荷鋤笠,詬吏已責租錢遲。
興師十萬一日費,不啻千金何以支。
祇今利口且箕斂,何暇俛首哀惸嫠。
均荒補敗豈無術,布在方冊撐頹隵。
氷霜襦袴易反掌,白面諸郎殊不知。
江湖散人悲古道,悠悠幸寄羲皇傲。
官家未議活蒼生,拜賜江湖散人號。

五歌並序 編輯

古者歌永言,《詩》云:「我歌且謡」,《傳》曰:「勞者願歌其事。」吾言之拙艱,不足稱詠,且謡而歌其事者,非吾而誰?作《五歌》以自釋意。

放牛 編輯

江草秋窮似秋半,十角吳牛放江岸。
鄰肩抵尾乍依,橫去斜奔忽分散。
荒陂斷塹無端入,背上時時孤鳥立。
日暮相將帶雨歸,田家煙火微茫濕。

水鳥 編輯

水鳥山禽雖異名,天工各與雙翅翎。
雛巢吞啄即一例,游處高卑殊不停。
有觜鈹爪戟勁立直眎者,擊搏挽裂圖膻腥。
如此等色恣豪橫,聳身往往凌青冥。
為人羅絆取材力,韋鞲彩懸金鈴。
三驅不以鳥捕鳥,矢下先得聞諸經。
超然可繼義勇後,恰似有行天刑。
鷗閒鶴散兩自遂,意思不受人丁寧。
今朝櫂倚寒江汀,鉏翡翠參鵁鶄。
孤翹側睨瞥滅沒,未是即肎馴簷楹。
婦女衣襟便佞舌,始得金籠日提挈。
精神卓背人飛,抱蒹葭宿煙月。
我與時情太乖剌,祇是江禽有毛髮。
殷勤謝汝莫相猜,歸來長短同羣活。

刈獲 編輯

自春徂秋天弗雨,廉廉早稻纔遮畝。
芒粒稀疎熟更輕,地禾頭不相拄。
我來愁築心如堵,更聽農夫夜深語。
凶年是物即為災,百陣野鳧千穴鼠。
平明抱杖入田中,十穗蕭九穗空。
敢言一歲囷倉實,不了今朝暮舂。
天職誰司下民籍,苟有區宜㭊㭊[1]
本作耕耘意若何,蟲豸兼教食人食。
古者為邦須蓄積,魯饑尚責如齊糴。
今之為政異當時,一任流離恣徵索。
平生遇華陽客,向日餐霞肥白。
欲賣耕牛棄水田,移家傍三茅宅。

雨夜 編輯

屋小茅乾雨聲大,自疑身著蓑衣臥。
孤舟小泊時,風吹折葦來相佐。
我有愁襟無可那,纔成好夢剛驚破。
背壁燈不及螢,重挑卻向燈前坐。

食魚 編輯

江南春旱魚無澤,嵗晏未曾腥鼎鬲。
今朝有客賣鱸魴,手提見我長於尺。
呼兒舂取紅蓮米,輕重相當加十倍。
吳羹助餐,飽臥晴簷曝寒背。
橫戈負羽正紛紛,祇用驍雄不用文。
爭如曉夕謳吟樣,好伴滄洲白鳥羣。

丁隱君歌並序 編輯

隱君姓丁氏,字翰之,濟陽人也,名飛舉。讀《老子》、《莊周》書,善養生,能鼔琴,居錢塘龍泓洞之左右,或曰憩館耳。別業在深山中,非得得行,不可適到其下,畜妻子,事耕稼如常人。余嘗南浮桐江,途而詣龍泓憩館,獲見綸巾布裘,貌古而意澹,好古文,樂聞歌詩,見待加厚,因曰:「他時願為山中僕丁。」笑而不應,問之年,曰七十二,當咸通丙午歳,逮今十四年矣。雷平道士葛參寥話與翰之熟,至今齒髮不衰,氣力益壯,疏繁導蒙,灌溉剉㓢,皆自執綆缶斤斸輩,升髙望逺,不翅履平地。時時書細字,作文紀事,皆有楷法意義。夜半山靜,取琴彈之,奏雅弄一二而已。少睡,寡言語,與人相接,禮簡而情至,周旋累年,未嘗有罷倦之色,不唯疾病也,非養生之效歟?又不見其有所服餌。或問之,對曰:「治心修身之外,復有何物?」予始嘉其遯世,又聞其老而益精,又悅其治心修身之説,孔子所謂樂而夀者,斯人也歟。既樂而夀,則仁智充乎其內,充乎其內者,非有徳者歟?有徳而不耀於世者,非隱君子歟?乃作《丁隱君歌》以寄其聲云。

華陽道士南遊歸,手中半卷青蘿
自言逋客持贈我,乃是錢塘丁翰之。
大抵多奇岫,獨話君家最奇秀。
盤燒天竺春筍肥,琴倚洞庭秋石瘦。
草堂暗引龍泓溜,老樹根株若蹲獸。
霜濃果熟未容收,往往兒童雜猨狖。
去歲倡狂有黃寇,官軍散無人鬬。
滿城奔迸翰之閒,只把枯松塞圭竇。
前度相逢正賣文,一錢不直虛云云。
今來利作採樵客,可以拋身麋鹿羣。
丁隱君,丁隱君,頭且莫變名氏,即日更尋丁隱君。

紫溪翁歌[2] 編輯

一丘之木,其棲深也屋,吾容不辱;
一溪之石,其居平也席,吾勞以息;
一竇之泉,其音清也弦,吾方在懸。
得乎人,得乎天,吾不知所以然而然。

賡歌 編輯

采江之魚兮,朝船有鱸。
采江之蔬兮,暮筐有蒲。
左圖且書,右琴與壺。
壽歟夭歟,貴歟賤歟。

鶴媒歌 編輯

偶繫漁舟汀樹枝,因看射鳥令人悲。
盤空野鶴忽然下,背翳見媒心不疑。
媒閒靜立如無事,清唳時時入遙吹。
裵回未忍過南塘,且應同聲同類。
梳翎宛若相逢喜,祇怕才來又驚起。
窺鱗啄藻乍低昂,定當胷流一矢。
媒歡舞躍勢離披,似諂功能弩兒。
雲飛水宿各自物,妬侶害羣猶爾為。
間有名利,外頭笑語中猜忌。
君不見荒陂野鶴陷良媒,同類同聲真可畏。

慶封宅古井行並序 編輯

《春秋左氏傳》云:襄二十八年,齊慶封亂而來奔,既而齊人來讓,奔吳,吳句餘與之朱方,聚族而居之,富於其舊。後七年,荊人使屈申圍朱方,執慶封而盡滅其族。按圖經潤之城南一里,則封所居之地。詢諸故老,井尚存焉。因覽其遺甃,故歌之以志其惡。

古甓團團蘚花碧,鼎寒泉深百尺。
江南戴白盡能言,此地曾為慶封宅。
慶封嗜酒荒齊政,齊人剪族封奔迸。
雖過魯國羞魯儒,欲弄吳民竊吳柄。
吳分巖邑號朱方,子家負固心彊梁。
澤車豪馬馳似水,錦鳳玉龍森若牆。
一朝雲夢圍兵至,胷陷鋒鋩腦塗地。
因知富德不富財,顏氏簞瓢有深意。
宣父嘗違盜泉水,懦夫立事貪夫止。
今歌此井示吳人,斷綆沉瓶自茲始。

小雞山樵人歌並序 編輯

小雞山在胥門外,光福之西。龜䝉歳入薪五千束於其山,其供事之樵甿曰顧。及乾符六年九月,致薪二百五十,責之曰:「何數廉而至晩,得非赭吾山為汝之利耶?」與之酒,繼之以歌。

長其船兮利其斧,輸予薪兮勿予侮。
田予登兮榖予庾,突晨煙兮蓬縷縷。
窓有明兮編有古,飽而安兮惟編是伍,時不用兮吾無汝撫。

吳俞兒舞歌 編輯

劍俞 編輯

枝月喉,櫂霜脊,北斗離離在寒碧。
龍魂清,虎尾白,秋照海心同一色。
纛影吒沙影側,神豪髮直。
四睨之人股佶栗,欲定不定定不得。
舂牘殘,兒且止。
狄胡有膽大如山,怖亦死。

矛俞 編輯

手盤風,頭背分,電光戰扇,欲刺敲心留半綫。
纏肩繞脰,合眩旋,卓植赴列,奪避中節。
前衝函禮穴,上指孛彗滅,與君一用來有截。

弩俞 編輯

牛來開弦,人為置鏃。
捩機關,迸山谷,鹿駭澀,隼擊遲。
析毫中睫,洞腋分龜。
達堅壘,殘雄師,可以冠猛樂壯曲。
抑揚蹈厲,有裂犀兕之氣者,非公與?

句曲山朝真詞二首並序 編輯

歳三月十八日,句曲山道士朝真於大茅峰上,學神仙有至自千萬里者。余距華陽洞天,程止信宿,塵約不能遂去,馳神旦旦,忽若載昇矣。因作《朝真詞》迎、送各二解,以自塞意。

迎真 編輯

九華磬荅寒泉急,十絕幡搖翠微濕。
司命旍旌未下來,焚香抱簡凝神立。
殘星下照霓襟冷,缺月纔分鶴輪影。
空洞靈章發一聲,春來萬壑煙花醒。

送真 編輯

縈雲鳳髻飄然解,玉鉞玄干儼先邁。
朝真弟子悄無言,再拜碧杯添沆瀣。
跳躍龍毛蓋,腦髮青青赮綷綷。
萬象銷沈一瞬間,空餘月外聞殘佩。

戰秋辭 編輯

八月空堂,前臨隙荒。
抽關散扇,晨烏未光。
左右物態,森疎強梁。
天隨子爽駴恂慄,恍軍庸之我當。
濠然而溝,壘然而牆。
纛然而桂,隊然而篁。
杉巉攢矛,蕉標建常。
槁艾矢束,矯蔓弦張。
鼃合助吹,鳥分啟行。
若革進而金止,固違陰而就陽。
無何,雲顏師,風旨
蒼茫澹,隳危摵劃。
煙蒙上焚,雨陣下棘。
如濠者注,如壘者辟;
如纛者亞,如隊者析;
如矛者折,如常者拆;
如矢者仆,如弦者磔;
如吹者瘖,如行者惕。
石有髮兮盡纍,木有耳兮咸馘
雲風雨煙,乘勝之勢驕;
杉篁蕉蔓,敗北之氣摵。
天隨子曰:吁!秋無神則已,
如其有神,吾為爾羞之。
南北畿圻,盜興五朞。
方州大都,虎節龍旗。
瓦解氷碎,瓜分豆離。
斧抵耋老,穿乳兒。
昨宇今燼,朝人暮尸。
萬犢一啖,千倉一炊。
擾踐邊朔,殲傷蜑夷。
制質守帥,披攘城池。
弓弮不刓,甲綴不離。
兇渠歌笑,裂地無疑。
天有四序,秋為司刑。
少昊負扆,親朝百靈。
蓐收相臣,太白將星。
可霾可電,可風可霆。
可塹溺顛陷,可夭札迷冥。
鏖剪,自意澄寧。
苟蠟禮之云責,觸天怒而誰丁,奈何欺荒庭?
淩壞砌,崇茝,批宿蕙,
揭編茅而逞力,斷緯蕭而作勢,
不過約弱欹垂,戕殘廢替。
可謂棄其本而趨其末,捨其大而從其細也。
辭猶未已,色若媿恥,於是墮者止,偃者起。

祝牛宮辭並序 編輯

冬十月,耕牛為寒築宮,納而皁之。建之前日,老農請乞靈於土官,以從鄉教。予勉之而為之辭。

四牸三牯,中一去乳。
天霜降寒,納此室處。
老農拘拘,度地不畆。
東西幾何?七舉其武。
南北幾何?丈二加五。
偶楹當閑,載尺入土。
太歲在亥,餘不足數。
上締蓬茅,下遠官府。
耕耨以時,飲食得所。
或寢或臥,免風免雨。
宜爾子孫,實我倉庾。

迎潮送潮辭並序 編輯

余耕稼所在,松江南旁田廬門外,有溝通浦漵,而朝夕之潮至焉。天弗雨則軋而留之,用以滌濯灌溉,及物之功甚鉅,其羸壯遲速,繫望晦盈虛也。用之則順而進,捨之則黜而退,有類乎君子之道,翫而感之,作《迎潮》、《送潮》詞二首,聊寄聲於騷人之末。

迎潮 編輯

江霜嚴兮楓葉丹,潮聲高兮墟落寒。
鷗巢卑兮漁箔短,遠岸沒兮光爛爛。
潮之德兮無際,既充其大兮又充其細。
密幽人兮款柴門,寂寞流連兮依稀舊痕。
濡腴澤槁兮潮之恩,不尸其功兮歸於混元。

送潮 編輯

潮西來兮又東下,日染中流兮紅灑灑。
汀葭蒼兮嶼蓼枯,風騷牢兮愁煙孤。
大幾望兮微將晦翳,睨瀛溶兮斂然而退。
愛長波兮數數,一幅巾兮無纓可濯。
帆生塵兮檝有衣,悵潮之還兮吾猶未歸。

問吳宮辭 編輯

甫里之鄉曰:「吳宮在長洲苑東南五十里。」非夫差所幸之別館耶?披圖籍不見其説,詢故老不得其地,其名存,其跡滅,悵然興懐古之思,作《問吳宮辭》云。

彼吳之宮兮江之那涯,複道盤兮當高且斜。
波搖疏兮霧蒙箔,菡萏國兮鴛鴦家。
鸞之簫兮蛟之瑟,駢筠參差兮界絲密。
宴曲房兮上初日,月落星稀兮歌酣未畢。
越山叢叢兮越溪疾,美人雄劍兮相先後出。
火姑蘇兮沼長洲,此宮之麗人兮留乎不留。
霜氛重兮孤榜曉,遠樹扶蘇兮愁煙悄眇。
欲摭愁煙兮問故基,又恐愁煙兮推白鳥。


註釋 編輯

  1. 即析字。
  2. 紫溪翁過甫里,先生舉酒相屬,醉而歌,先生側弁而和之,歌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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