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晉文/卷六十五

卷六十五

嵇喜 編輯

  喜字公穆,譙國釒至人。魏中散大夫嵇康兄,為衛軍司觀。入晉拜揚州刺史,遷太僕宗正。有《集》二卷。

嵇康傳 編輯

  家世儒學,少有俊才,曠邁不群,高亮任性,不修名譽,寬簡有大量。學不師授,博洽多聞,長而好老、莊之業,恬靜無欲。性好服食,常采御上藥。善屬文論,彈琴詠詩,自足於懷抱之中。以為神仙者,稟之自然,非積學所致。至於導養得理,以盡性命,若安期生、彭祖之化,可以善求而得也。箸《養生篇》,知自厚者所以喪其所生,其求益者必失其性,超然獨達,遂放世事,縱意於塵埃之表。撰錄上古以來聖賢、隱逸、遁心、遺名者,集為傳贊,自混沌至於管寧,凡百一十有九人,蓋求之於宇宙之內,而發之乎千哉之外者矣。故世人莫得而名焉。《魏志·王粲傳》注

嵇蕃 編輯

  蕃字茂齊,喜子,為太子舍人。

答趙景真書 編輯

  登山遠望,睹郭以成憤;策杖廣澤,瞻長波以增悲。游眄春圃,情有秋林之悴;濯足夏流,心懷冬冰之慘。對榮宴而不樂,臨清觴而無歡。今足下琬琰之朴未剖,而求光時之價,騏驥之足未攄,而希絕景之功,心銳而動淺,望速而應遲,故有企佇之懷爾。夫處靜不悶,古人所貴;窮而不濫,君子之美:故顏生居陋,不改其樂;孔父困陳,弦歌不廢。幸吾子思弘遠理,舍道自榮。將與足下交伯成於窮野,結箕山乎蓬屋。侶范生於海濱,儔黃綺於商岳,憑輕雲以絕馳,游曠盪以自足。雖不齊足下之所樂,亦吾心之所願也。《藝文類聚》三十

嵇紹 編輯

  紹字延祖,稽康子。武帝時征為秘書丞,歷汝潁太守,徐州刺史。元康初為給事黃門侍郎,封弋陽子,遷散騎常侍,領國子博士。趙王倫篡位,署為侍中。惠帝反正,選為御史中丞,未拜;復為侍中,盪陰之敗遇害,贈侍中金紫光祿大夫,進爵為侯。元帝為左丞相,表贈太尉。及即位,追諡曰忠穆。有《集》二卷。

上惠帝疏 編輯

  臣聞改前轍者則車不傾,革往弊者則政不爽,大一統於元首,百司役於多士。故周文興於上,成康穆於下也。存不忘亡,《易》之善義;願陛下無忘金墉,大司馬無忘潁上,大將軍無忘黃橋,則禍亂之萌無由而兆矣。《晉書·嵇紹傳》

陳准諡議 編輯

  諡號所以垂之不朽,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文武顯於功德,靈厲表於暗蔽。自頃禮官協情,諡不依本,准諡為過,宜諡曰繆。《晉書·嵇紹傳》

張華不宜復爵儀 編輯

  臣之事君,當除煩去惑。華歷位內外,雖粗有善事,然闔棺之責,著於遠近,兆禍始亂,華實為之。故鄭討幽公之亂,斫子家之棺;魯戮隱罪,終篇貶。未忍重戮,事已弘矣,謂不宜復其爵位,理其無罪。《晉書·嵇紹傳》

諫齊王冏書 編輯

  夏禹以卑室稱美,唐虞以茅茨顯德,豐屋菩家,無益危亡。竊承毀敗太樂以廣第舍,興造功力為三王立宅,此豈今日之先急哉?今大事始定,萬姓,咸待覆潤,宜省起造之煩,深思謙損之理。復主之勛不可棄矣,矢石之殆不可忘也。《晉書·嵇紹傳》

敘趙至 編輯

  趙景真與從兄茂齊書,時人誤謂呂仲悌與先君書。故具列本末。

  趙至字景真,代郡人,漢末,其祖流宕客緱氏,令新之官,至年十二,與母共道旁看,母曰:「汝先世非微賤家也,汝後能如此不?」至曰:「可爾耳。」歸便就師誦書。蚤聞父耕叱牛聲,釋書而泣。師問之,答曰:「自傷不能致榮華,而使老父不免勤苦。」年十四,入太學觀,時先君在學寫石經古文,事訖去,遂隨車問先君姓名。先君曰:「年少何以問我?」至曰:「觀者風器非常,故問耳。」先君具告之。至年十五,陽病,數數狂走五里三里,為家追得,又炙身體十數處。年十六,遂亡命,徑至洛陽,求索先君不得;至鄴,沛國史仲和,是魏領軍中渙孫也,至便依之,遂名翼之,字陽和。先君到鄴,至具道太學中事,便逐先君歸山陽經年。至長七尺三寸,潔白黑髮,赤唇明目,鬢須不多,閒詳安諦,體若不勝衣。先君嘗謂之曰:「卿頭小而銳,瞳子白黑分明,視瞻停諦,有白起風。」至論議清辯,有縱橫才,然亦不以自長也。孟元基闢為遼東從事,在郡斷九獄,見稱清當,常自痛棄親遠遊,母亡不見,吐血發病,服未竟而亡。從兄太子舍人蕃,字茂齊,與同至同年相親。至始詣遼東時,作此書與茂齊。《世說·言語篇》注,又《文選》趙景真《與嵇茂齊書》注引《嵇紹集》

嵇含 編輯

  含字君道,紹從子,自號亳丘子。楚王瑋闢為掾,瑋誅坐免。舉秀才,除郎中。齊王冏闢為征西參軍,長沙王召為驃騎記室督尚書郎,懷帝為撫軍,以為從事中郎。惠帝北狩,轉中書侍郎。永興初除太子中庶子,道阻未拜。范陽王召為征南從事中郎,授振威將軍襄城太守。敗,鎮南將軍劉弘表為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假節;未行,為弘司馬郭勱所殺。懷帝即位,諡曰憲。有《南方草木狀》□卷,《集》十卷。

困熱賦序 編輯

  夫閏於夏則崇暑,在冬則增寒。永熙元年,閏在仲夏,三伏之節始奏,商秋之辰未期。余以下里貧生,居室卑陋,湫巷不來清風,短廡不足增蔭,外因流汗,內懷煩:嘆彼夏屋之士,口饜珍味,體逸高廊;並天而寒暑殊,同世而憂樂異矣。《北堂書鈔》一百五十五,《御覽》三十一,又三十四

祖賦序 編輯

  祖之在於,俗尚矣,自天子至於庶人,莫不咸用。有漢卜日丙午,魏氏擇用丁未,至於大晉,則祖孟月之酉日,各因其行運,三代固有不同,雖共奉祖,而莫識祖之所由興也。說者云:祈道請道神謂之祖。有事於道者,吉凶皆名。君子於役,則列之於中路;喪者將遷,則稱名於階庭。或云:百葉遠祖,名諡調滅,墳塋不復存其銘表,遊魂不得托於廟祧。故以初歲良辰,肇建華蓋,揮揚采旌,將欲招靈爽於今夕,庶眾祖之來憑,蓋有兩端,俯嘆壯觀,乃述而賦之。《宋書·志二》,《藝文類聚》五,《初學記》十三,《藝文類聚》誤作《社賦序》

娛蠟賦並序 編輯

  玄象運而寒暑交,節會至而萬物遷,天地之化,固以不停,況於人道之不變乎!是以百年憂喜相參,能達要終之數、悟生生之宜者,百世不周其人。大蜡之夕,雖天下同有,至攜金蘭以齊聲利,貴得意以遺榮勢,孰我尚哉!《藝文類聚》五,《御覽》三十三

  季冬大蜡之暮,延嘯周契遠近舊故。《北堂書鈔一百五十五》

白首賦序 編輯

  餘年二十七,始有白髮生於左鬢,斯乃衰悴之標證、棄捐之大漸也。蒲衣幼齒,作弼夏後,漢之賈鄧,弱冠從政。獨以垂立之年,白首無聞!壯志衄於蕪途,忠貞抗於棘路;睹將衰而有川上之感,觀趣舍而抱慷慨之嘆。《藝文類聚》十七

酒賦 編輯

  浮蟣萍連,醪華鱗設。《書鈔》一百四十八

寒食散賦並序 編輯

  余晚有男兒,既生十朔,得吐下積日,羸困危殆,決意與寒食散,未至三旬,幾於平復,何下闕

  矜孺子之坎坷,在孩抱而嬰疾。既正方之備陳,亦旁求於眾術。窮萬道以弗損,漸丁寧而積日。爾乃酌醴操散,商量部分,進不訪舊,旁無顧問。偉斯藥之入神,建殊功於今世。起孩孺於重困,還精爽於既繼。《藝文類聚》七十五

羽扇賦序 編輯

  吳楚之士,多執鶴翼以為扇,雖曰出自南鄙,而可以遏陽隔暑。昔秦之兼趙,寫其冕服,以□侍臣。大晉附吳,亦遷其羽扇,御於上國。《書鈔》一百三十四

八磨序並序 編輯

  外兄劉景宣作為磨,奇巧特異,策一牛之任,轉八磨之重,因賦之曰:

  方木矩寺,圓質規旋;下靜以坤,上轉以乾;巨輪內達,八部外連。《御覽》七百六十二

宜男花賦序 編輯

  宜男花者,世有之久矣,多殖幽皋曲隰之側,或華林玄圃,非衡門蓬宇所宜序也。荊楚之士,號曰鹿蔥,根苗可以薦於俎,世人多女欲求男者,取此草服之,尤良也。《藝文類聚》八十一,《御覽》九百九十四

孤黍賦序 編輯

  余慎終屋之南榮,有孤黍生焉,因泥之濕,遭雨之潤,宿昔牙櫱,滋茂甚速。途燥根淺,忽然萎殞。深感此黍,不韜種以待時,貪榮棄本,寄身非所,自取凋枯,不亦宜乎!《藝文類聚》八十五

瓜賦 編輯

  世雲三芝,瓜處一焉。故植根玉岩,潤葉飛泉,攬之者壽,食之者仙,是謂雲芝;芙蕖振采,濯莖玄瀨,流葩映川,莫此為最,是謂水芝。甘瓜普植,用薦神,其名龍膽,其味亦奇,是謂土芝。乃剖甘瓜,既淳且馨,荒者饗之,忘困解酲,流味通其五臟,冷氣反其迷精。《藝文類聚》八十七,《初學記》二十七,《御覽》九百七十八

朝生暮落樹賦序 編輯

  草木春榮秋悴,此木朝生暮落。《藝文類聚》八十九

長生樹賦並序 編輯

  余嬰丁閔凶,靡所定居,老母垂聖善之訓,以為生事愛敬,沒則無改;宜居墓次,瞻奉威耿,兼覽藝文,可以不殞先軌。祗奉慈令,遂家於墳左,埽除壇封,種植松伯。松柏之下,不滋非類之草,猥有長生育於域內,豈老母至行表徵於嘉木哉!

  美我親之仁孝,固徵瑞之必招,降祖宗之遺德,振奇木之青條。結根擢干,載生無漸,弱莖猗猗,綠葉染染。處陰冬而愈茂,豈莖葉之有點。感自然以旌賢,諒有道之不掩。《藝文類聚》八十九

槐香賦並序 編輯

  余以太簇之月,登於歷山之陽,仰眺崇巒,俯視幽坂,乃睹槐香生蒙楚之間,曾見斯香菹於廣夏之庭。或披帝王之圖,怪其遐棄,遂遷樹於中堂,華麗則殊彩阿那,芳實則可以藏書。又感其棄本高崖,委身階庭,似傅說顯殷,四叟歸漢。故因實制名。

  蒙蒙綠葉,搖搖弱莖。《御覽》九百八十三

雞賦序 編輯

  今庭有栖雞,而一雄最武,常憑梯升棲,守時告晨,未嘗有殆。《御覽》七百六十五

遇蠆賦序 編輯

  元康二年七月七日,余中夜遇蠆。客有戲余者曰:俗語云:」過滿百,為蠆所螫。「斯言信哉!雖內省不疚,而逢此害,喟然而嘆,遂作賦。《御覽》七百四十二,又九百四十七

誥風伯 編輯

  太康六年案:《晉書·武紀》作八年,狂風暴怒,騰逸相觸。百川倒流,大山乃沲剝。《北堂書鈔》一百五十一

上言長沙王宜增置掾屬 編輯

  昔魏武每有軍事,增置掾屬。青龍二年,尚書令陳矯以有軍務,亦奏增郎。今奸逆四逼,王路擁塞,倒懸之急,不復過此。但居曹理事,尚須增郎,況今都官中騎三曹晝出督戰,夜還理事,一人兩役,內外廢乏。含謂今有十萬人,都督各有主帥,推轂授綏,委付大將,不宜復令台僚雜與其間。《晉書·嵇含傳》

詩序 編輯

  李方治為撫軍長史,余為從事中郎,當隨撫軍俱發,詔兄前太僕將與別,進一飲之盡歡。天熱露坐,有頃雨降,遂不張油幔,以絳分令夕也。《北堂書鈔》一百三十二,此序有脫誤,無從互證。

南方草木狀序 編輯

  南越交趾植物,有四裔最為奇,周秦以前無稱焉。自漢武帝開拓封疆,搜求珍異,取尤者充貢。中州之人,或昧其狀。乃以所聞詮敘,有裨子弟云爾。

木弓銘 編輯

  烏名之朴,豐條足理。弦鳴走括,截飛駭止。射隼高牆,出必有擬。既用御武,亦以招士。《藝文類聚》六十,《初學記》二十二,《御覽》三百四十七

菊花銘 編輯

  煌煌丹菊,暮秋彌榮。旋蕤圓秀,翠葉紫莖。詵詵仙徒,食其落英。尊親是御,永祚億齡。《藝文類聚》八十一,《初學記》二十七,《御覽》九百九十六

司馬誄 編輯

  命危朝露,身輕游塵。《文選·廣絕交論》注

吊莊周圖文並序 編輯

  帝婿王弘遠華池豐屋,廣延賢彥,圖莊生垂綸之象,記先達辭聘之事,畫真人於刻桷之室,載退士於進趣之堂,可謂托非其所,可吊不可贊也。其辭曰:

  邁矣莊周,天縱特放。大塊授其生,自然資其量。器虛神清,窮玄極曠。人偽俗季,真風既散。野無訟屈之聲,朝有爭寵之嘆。上下相陵,長幼失貫。於是借玄虛以助溺,引道德以自獎。戶詠恬曠之辭,家畫老莊之象。今王生沉淪名利,身尚帝女,連耀三光,有出無處。池非岩石之溜,宅非茅茨之宇,馳屈產於皇衢,畫茲象其焉取!嗟乎先生!高跡何局?生處岩岫之居,死寄雕楹之屋,托非其所,沒有餘辱。悼大道之湮晦,遂含悲而吐曲!《晉書·嵇含傳》

失題 編輯

  晝則負筆而耨,夜則帶經而息。《書鈔》九十七

張邈 編輯

  邈字遼叔,巨鹿人,為遼東太守。入晉宦歷二宮。元康初,出為城陽太守,未行卒。

自然好學論 編輯

  夫喜怒哀樂、愛惡欲懼,人之有也。得意則喜,見犯則怒,乖離則哀,聽和則樂,生育則愛,違好則惡,飢則欲食,逼則欲懼:凡此八者,不教而能,若論所云,即自然也。腥臊未化,飲血茹毛,以充其虛,食之始也;茹之火齊,糝以蘭橘,雖所未嘗,嘗必美之,適於口也。匱桴土鼓,撫腹而吟,足之蹈之,以娛其喜,樂之質也。加之管弦,雜以羽毛,雖所未聽,察之必樂,當其心也。民生也直,聚而勿教,肆心觸意,八情必發,喜必欲與,怒必欲罰,無爪牙以奮其威,無爵賞以稱其惠;愛無以奉,惡不能去。有言之曰,苴竹菅蒯,所以表哀;溝池,所以寬懼;弦木剡金,所以解憤;豐財殖貨,所以施與。苟有肺腸,誰不忻然貌悅心釋哉?尚何假於食膽蜚而嗜菖蒲菹也!且晝坐夜寢,明作暗息,天道之常,人所服習,在於幽室之中,睹燭之光,雖不教告,亦皎然喜於所見也。不以向有白日,與比朱門,旦則復曉,不揭此明而減其歡也。況以長夜之冥,得照太陽,情變鬱陶,而發其蒙也。故以為難,事以末來,而情以本應。即使六藝紛華,名利雜詭,計而復學,亦無損於有自然之好也。《嵇中散集》

宅無吉凶攝生論 編輯

  夫善求壽強者,必先知災疾之所自來,然後其至可防也。禍起於此,為防於彼,則禍無自瘳矣。世有安宅葬埋陰陽度數刑德之忌,是何所生乎?不見性命,不知禍福也。不見故妄求,不知故干幸,是以善執生者,見性命之所宜,知禍福之所來,故求之實而防之信。夫多飲而走,則為澹支;數行而風,則為癢毒;久居於濕,則要疾偏枯;好內不怠,則昏喪文房。若此之類,災之所以來,壽之所以去也。而掘基築宅,費日苦身以求之,疾生於形,而治加於土木,是疾無瘳矣。詩曰:「愷悌君子,求福不回」者,匪避誹謗而為義然也,蓋知回匪所求福也。故壽強,專氣致柔,少私寡慾,直行情性之所宜,而合於養生之正度,求之於懷抱之內而得之矣。嘗有不知蠶者,出口動手,皆為忌祟,不得蠶絲滋甚:為忌祟滋多,猶自以犯之也。有教之知蠶者,其顓於桑火寒暑燥濕也,於是百忌自息而利十倍。何者先不知所以然,故忌祟之情繁;後知所以然,故求之之術正,故忌祟生於不知。使知性猶如蠶,則忌祟無所立矣。多食不消,含黃丸而筮祝譴祟,或從乞胡求福者,凡人皆所笑之。何者?以智能達其無禍也。故忌祟舉生於不知,由知者言之,皆乞胡也。設為三公之宅,而令愚民居之,必不為三公可知也。

  夫壽夭之不可求,甚於貴賤。然則擇百年之官,而望殤子之壽,孤逆魁岡,以速彭祖之夭,必不幾矣。或曰:愚民必不得久居公侯宅,然則果無宅也!是性命自然,不可求矣。有賊方至,不疾逃獨安,須臾遂為所虜。然則避禍趣福,無過緣理;避賊之理,莫如速逃,則斯善矣。養生之道,莫如先知,則為盡矣。夫避賊宜速章章然,故中人不難睹;避禍之理冥冥然,故明者不易見。其於理動,不可要求一也。孔子有疾,醫曰:「子居處適也,飲食藥也,有疾天也。醫焉能事。是以知命不憂,原始反終,遂知死生之說。夫時日譴祟,古之盛王無之,而季王之所好聽也。制壽宮而得夭短;求百男而無立嗣,必占不戶之陵,而陵不宿草。何者?高台深宮,以隔寒暑,靡色厚味,以毒其精;亡之於實,而求之於虛,故性命不遂也。或曰:所問之師不工,則天下無工師矣。夫一棲之雞,一欄之羊,賓至而有死者,豈居異哉?故命有制也。知命者則不滯於俗矣;若許負不相條侯,英布之黥而後王,彭祖七百,殤子之夭,是皆性命也。若相宅質居,自東徂西,而得反此,是滅性命之宜。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立高丘而觀居民,則知曰東西非禍福矣。若乃忘地道之爽塏,而立制於帷牆,則所見滋褊。從達者觀之,則夫乾確然示人易矣,夫坤ㄨ然示人簡矣。天地易簡,而懼以細苛,是更所以為逆也。是以君子奉天明而事地察。

  世之工師,占成居則險,使造新則無征,世人多其占舊,因求其造新,是見舟之行於水,而欲推之於陸,是不明數也。夫舊、新之理,猶卜筮也:夫鑿龜數,可以知吉凶然不能為吉凶,何者?吉凶可知,而不可為也。夫先筮吉卦,而後名之無福,猶先築利宅,而後居之無報也。占舊居以譴祟則可,安新居以求福則不可,則猶卜筮之說耳。俗有裁衣、種穀皆擇日,衣者傷寒,種者失澤。凡火流寒至則授衣;時雨既降,則當下種。賊方至,則當疾走。今捨實趣虛。故三患隨至。凡以忌祟治家者,求福,而其極皆貧,故有「知星宿,衣不覆」之諺。古言無虛,不可不察也。《嵇中散集》

釋嵇叔夜難宅無吉凶攝生論 編輯

  《易》曰:「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孝經》曰:「為之宗廟,以鬼享之。」其立本有如此者。子貢稱:「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仲田問神,而夫子不答。其抑末有如彼者。是何也?茲所謂明有禮樂,幽有鬼神;人謀鬼謀,以成天下之也。是以墨翟著《明鬼》之篇,董無心設難墨之說。二賢之言,俱不免於殊途而兩惑。是何也?夫甚有之則愚,甚無之則誕。故三子者,皆偏辭也。子之言神,將為彼邪?唯吾亦不敢明也。夫私神立,則公神廢;邪忌設,則正忌喪;宅墓占,則家道苦;背向繁,則妖心興。子之言神,其為此乎?則唯吾之所疾急也。苟大獲其類,不患微細,是以見瓶冰而知天下之寒,察旋機而得日月之動。足下細蠶種之說,因忽而不察;是噎溺未知所在,亦莫辨有舟稼也。

  夫命者,所稟之分也;信順者,成命之理也。故曰「君子修身以俟命」,「知命者不立於岩牆之下。」何者?是夭遂之實也。猶食非命,而命必胥食,故然矣。若吾論曰:居怠行逆,不能令彭祖夭;則足下舉信順之難,是也。論之所說,信順既修,則宅葬無貴。故辟之壽宮無益殤子耳。足下不雲殤子以宅延,彭祖亦以宅壽。壽夭之說,使之灼然,若信順之遂期,怠逆之夭性;而徒曰天下或有能說之者。子而不言,誰與能之?夫多食傷性,良藥已病,相之所一也。誣彼實此,非所以相證也。夫壽夭不可求之宅,而得之和。故論有不知之□,足下忘於意而責於文,抑不本矣,難曰:唐虞之世,命何同延?長平之卒,命何同短?今論命者,當辨有無,無疑眾寡也。苟一人有命,千萬皆一也。若使此不得系命,將系宅邪?則唐虞之世,宅何同吉?長平之卒,居何同凶?亦復吾之所疑也。難曰:事之在外而能為害者,不以數心,單豹恃內而有虎。案足下之言,是豹忘所宜懼與懼所宜忘,故張毅修表,亦有內熱之禍。雖內外不同,鈞其非和,一曙失之,終身弗夏:是亦虎隨其後矣。夫謹於邪者慢於正,詳於宅者略於和。走以為先,亦非齊於所稱也。今足下廣之望之久矣。元亨利貞,卜之吉繇;隆準龍顏,公侯之相者,以其數所遇而形自然,不可為也。使准顏可假,則無相;繇吉可為,則無卜矣。今設為吉宅而幸福報,譬之無以異假顏准而望公侯也。是以子陽鏤掌,巨君運魁,咸無益於敗亡。故吾以無故而居者可占,何惑象數之理也?設吉而後居者不可,則何假為之說也。然則非宅制人,人實征宅邪,其無宅也?似未思其本耳。獵夫從林,其所遇者或禽或虎。遇禽所吉,遇虎所凶而虎也,善卜可以知之耳。是故知吉凶,非為吉凶也。故其稱曰「無遠近幽深,遂知來物。」不曰「遂為來物」矣。然亦卜之盡,蓋理所以成相命者。至乎卜世與年,則無益於周錄矣。若地之吉凶,有虎禽之類;然此地苟惡,則當所往皆凶。不得以西東有異,背向不同,宮姓無害,商則為災。福德則吉至,刑禍則凶來也。故《詩》云:「築室百堵,西南其戶。」古之營居,宗廟為先,廄庫次之,居室為後,緣人理以從事。以此議之,既知無太歲刑德也。若修古無違,亦宜吾倫。如無所不知誰從?難曰:不謂吉宅能獨成福,猶夫良農,既懷善藝,又擇沃土,復加耘耔,乃有盈倉之報。此言當哉!誠三者能修,則農事畢矣。若或盡以邪用,求之於虛,則宋人所謂子助苗長,敗農之道也。今以冢宅喻此,宜何比邪?為樹藝乎?為耘耔也?若三者有此,則請事後說;若其無征,則愈見其誣矣。今卜相有徵如彼,冢宅無驗如此,非所以相半也。

  案《書》:周公有請命之事,仲尼非子路之禱。今鈞聖而鈞疾,何是非不同也?故知臣子之心,盡斯心而已,所謂」禮為情貌者」。故於臣弟,則周公請命;親其身,則尼父不禱。足下圖宅,將為禮也?其為實也?為禮則事異於古,為實則未聞顯理。如是未得,吾所以為遺,而足下失所願矣。至於時日,先王所以誡不怠而勸從事耳。俗之時日,順妖忌而逆事理;時名雖同,其用適反。以三賢校君,愈見其合,未知所異也。

  難曰:智之所知,未若所不知者眾;此較通世之常滯也。然智所不知,不可以妄求;智所能知,惡其以學哉?故古之君子,修身擇術,成性存存,自盡焉而已矣。今據足下所言,在所知邪?則可辨也。所不知邪?則妄求也。二者宜有一於此矣。夫小知不及大知。故乃反於有;無為有者,亦蟪蛄矣。子尤吾之驗於所齊,吾亦懼子游非其域,儻有忘歸之累也。《嵇中散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