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緣/第四十六回

詩曰:謂他人父莫我顧,巧語能詩路女裝。

魚目混珠雖暫飾,碔砆亂玉豈能藏。

話說孟春廿二日,假麗君進了京師。那督撫的本章,先已奏聞了天子。元帝一觀此本,立刻駕臨午朝。一面急召孟龍圖父子,一面飛宣武憲王爺兒。又着隨朝太監去迎到都的孟麗君,並帶龐福侍候,以便究問。

幾處差官出了朝,分頭各自去滔滔。孟相龍圖書房坐,忽見家丁往裡跑。一揭湘簾單膝跪,喘吁吁,面含驚喜稟根苗。

啟稟相爺得知:喜從天降。今有湖廣督撫差官上本,並遣二十名排軍護送我家小姐進京了。萬歲爺特着太監到衙相召。請同少老爺作速入朝。

龍圖聞報笑微微,心中思想更又奇。我女已經相認了,又來一個好狐疑。莫非兒有分身法?變出個,另外真形上帝都。富貴自來入所慕,大約是,冒名而至不須提。龍圖時下佯為悅,立刻呼僮取蟒衣。侍講嘉齡心也笑,朝廷相召莫遲疑。頂冠束帶多完畢,坐轎離家快似飛。不表孟家喬梓去,且將國舅府中提。爺兒同在東書院,盤坐胡床笑語齊。不講別言和別事,正講那,平江侯爵到家期。忽看門外官兒進,屈膝行參向上趨。

啟千歲爺得知,萬千之喜。今有湖廣督托拜本上京,並遣二十名排軍護送孟小姐到了。朝廷旨下,特召老王爺小千歲速入午門。

忠孝王爺聽此話,又驚又喜又悲傷。歡生柳葉雙眉上,笑起桃花兩頰旁。招展龍袍搖玉珮,飛身一躍下胡床。

啊唷,果然麼?湖廣的督托護送孟千金到了,你不要誤報軍情呀。呀,小人怎敢?現有欽召王爺眾內官在外,小千歲作速臨朝罷。

多情王子喜還悲,一陣傷心痛淚垂。方寸亂來無主意,腹中暗叫女蛾眉。

啊唷,孟麗君這芳卿呀!想殺孤家了。爾必然出尋夫主,所以流落在湖廣地方。

君王旨下你方來,不知道,受盡飄零多少災。今日一朝傳喜信,與芳卿,奪袍良偶好和偕。

咳,不要這般歡喜,倘然是冒名來的,豈非大失所望?

王爺此時亂心苗,催促門官出外寮。不坐朱輪與駿馬,孤家就此進皇朝。東平千歲言完走,也忘了,更換龍袍與蟒袍。國丈亭山驚又喜,慌忙喚住小英豪。

呀,芝田兒,朝服未更,你怎麼思量就走?

忠孝王爺急喚僮,快拿冠帶出宮中。於時父子齊更服,雲板三敲速動蹤。國丈當先騎白馬,王爺在後跨銀驄。忙似箭,急如風,會合嘉齡與孟公。蘭谷一見賢坦腹,十分暗暗惜乘龍。

啊呀,麗君這痴兒呀,你作弄殺夫婿了!

自家只是不言明,又害兒夫空喜歡。他未薄情忘正室,你偏無念想芝田。本朝弄出希奇事,又有了,孟女前來應聖宣。

咳,嬌兒呀嬌兒,你再不說明,這一個王妃之位就保不住了。

龍圖暗想只顰眉,已到金門落轎幃。武憲王爺雙父子,也拋金轡步相隨。春色麗,日光輝,劍佩鏘鏘仰聖規。當值黃門飛召進,九重天子笑容堆。

啊龍圖閣先生,忠孝王國舅,恭喜恭喜。那湖廣督撫已有本章到,特送閨秀麗君臨都。

朕躬也覺喜滔滔,特召諸卿同到朝。如是孟門真淑女,賢國舅,眼前便可結鸞交。龍圖翁婿齊稽首,舉笏三呼拜赭袍。

謝皇上天恩,臣等刻銘肺腑。

成宗天子面含春,回首相呼內侍們。頃刻平鋪龍繡氈,賜坐了,孟家父子與王親。御茶一碗方才過,隨駕宮官復聖君。

啟萬歲爺得知:閨秀孟麗君已召到朝門了。

內官方始跪當階,又見黃門奏進來。孟氏千金欽差至,請皇旨下就調排。九重天子龍心悅,一旨飛傳出殿台。

啊唷,速召孟麗君當面。

黃門領旨一聲傳,假冒千金膽戰寒。萬疊愁生青黛上,面痕羞到粉腮邊。垂彩袖,款紅蓮,步入金階寶殿前。元帝君臣齊下望,丹墀來了女嬋娟。但見那,烏雲寶髻挽層層.金鳳珠釵左右分:淺罩一重彈墨襖,長拖八幅織花裙。柳葉淡掃無螺黛,桃面微勻有粉痕。態度風流行款款,身材窈窕立亭亭。飄然拜倒金鸞殿,嬌滴滴,吐出鶯啼燕語聲。

蒙聖恩欽召,臣女麗君應命來京,恭參闕下。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階前拜倒假千金,寶殿君臣看得明。孟相嘉齡心暗喜,悶壞了,風流年少小王親。眉頭喜色登時退,面上嗔容頃刻生。脈脈不言將下淚,沉沉含淚轉傷心。趨前俯伏金鑾殿,抱歉低頭奏一聲。

啊唷君王呀,這是個假冒的麗君!

微臣元聘有真容,不與階前此女同。伏乞吾主宣一問,然後把,冒名少女細追窮。蒙恩欽訪臣銘感,斷不肯,將就完姻娶假充。忠孝王爺言訖跪,成宗急挽小英雄。

呀,國舅平身。那女子不是麗君麼?只怕看不仔細,待寡人把她召上殿來。

龍圖學士未開聲,已聽傳呼上殿間。彩袖飛揚參御駕,花裙招展跪金鑾。飄雲拜來彤庭下,年少君王降玉言。

啊俯伏的女子,你是孟麗君麼?臣女正是。然既如此,抬起頭來。龍圖閣先生可行一認。

孟相方才立起軀,飄雲心內就知聞。乍掩面,假哭啼,彩袖斜遮向上趨。一把龍袍拉住了,香喉哽咽慘淒淒。

啊唷,爹爹呀!不意今朝父女又能重見。

麗君不孝別爹娘,也只為,聖旨催婚沒主張。攜帶榮蘭同出外,扮的個,儒巾儒服讀書郎。可憐兒是閨房女,一路上,歷盡艱難實慘傷。到得貴州交界口,染成疾病在招商。

咳,爹爹呀!麗君是未出閨門的弱女,哪裡受得起途路之苦。可憐孤兒落在那貴州的店家。

發寒發熱痛難挨,病到床中起不來。雖有榮蘭當日伴,她又是,無能無用一裙釵。正當愁苦悲傷處,遇着個,湖廣通城路秀才。

咳!爹爹呀,天無絕人之路。

這人卻是一名流,坐館教書在貴州,只為思鄉辭了主,也臨旅次共相投。五旬已過無兒子,他頗深擔絕代憂。看見孩兒孤苦際,心生惻隱便收留。

爹爹呀,千幸萬幸,虧了這路秀才留着。

用藥調和病就輕,見兒孤苦認螟蛉。於時同到通城縣,麗君是,暗訪夫家信與音。過耳之言無實據,又難走探到江陵。因而依傍乾娘處,圖個安寧便寄身。那個路家承繼母,道兒形狀象釵裙。若然不是閨門女,為什麼,兩邊穿針在耳根?說得麗君難對答,沒奈何,從頭至尾吐真情。乾娘就叫更衣服,仍就裙釵做女人。兒倒耐心將就過,誰知道,榮蘭頑婢竟私奔。自從受了程途累,她便時時出怨聲。一到路門寒素甚,丫鬟起念遂偷行。皆因自己埋名姓,不敢聲張與找尋。

爹爹呀,不期路門父母相繼而亡。

於歸龐氏一姑娘,復繼孩兒到武昌。疼愛頗如親父母,偏偏不久又身亡。表兄龐福撐門戶,開的是,小本營生雜貨行。住在伊家深不便,只惟立志守冰霜。孟春上諭臨湖廣,兒方始,吐露真情上帝邦。荷感九重恩德重,今日裡,一朝父女訴衷腸。飄雲言訖低頭淚,弄得個,孟相痴呆沒主張。

話說路飄雲手拉着孟相,爹爹長爹爹短,叫得嫡嫡親親。又把一雙挽袖遮着花容,訴苦做作得千態萬狀,竟是一位真正麗君。孟相也痴呆了,一言不發。

武憲王爺動了疑,盤龍氈上起身軀。眉皺皺,笑微微,口叫親翁捋虎鬚。

啊老親翁,你仔細認認,看來是令千金罷?

這般在外受煎熬,自是容顏改幾毫。難得皇恩傳聖諭,不要把,掌上明珠得復拋。忠孝王爺心也急,凝眸着意視多姣。窺面貌,看丰標,不覺心中惱更焦。

咳!這女子哪裡還像紙上的真容,倒與金雀夫人眉目間有些仿佛。

但是聽她訴苦情,分明又是孟千金。言言不錯真堪怪,句句無差實可驚。難道本身原若此,圖中畫得太娉婷?裙釵如若孤元聘,竟是個,世俗閨娃未出群。

呀,芳卿呀芳卿!你難道就是這個女子?

司馬門楣瀟灑風,卿本是,千金身價豈卑躬。跟隨繼父還猶可,就不該,倚靠龐門小戶中。狗黨同群何所願,茅檐草舍竟甘從。今朝聖旨追尋出,怎生把,龐福稱呼叫表兄?全不及,劉女守貞居佛地,全不及,蘇娘殉節罵奸雄。果然元配真如此,好教我,愛敬之心一旦空。

咳!大料我的麗君也不是如此之人。

可笑愚人枉冒名,孤家豈不辨清渾。總然你有傾城色,少華也,非是貪花數內人。忠孝王爺心暗想,龍圖時下笑還嗔。微進步,半回身,俯伏金鑾奏聖君。

啊唷陛下呀,此女並不是麗君弱質,定是冒名而來的。

縱然父女隔多年,哪有形容認不全。富貴榮華人所慕,這無非,冒名頂替一紅顏。麗君如若是真身,莫非說,骨肉之情臣不問?孟相奏完微冷笑,飄雲急得意如煎。忙跪近,就趨前,汗透香肌急急言。

爹爹呀,怎麼自己的女兒也不認得起來?

當初嬌養在官衙,羅綺叢中自是嘉。今受難辛三兩載,自易得,容顏有異變韶華。父親只說容顏改,難道竟,為此情而避女娃?假冒麗君言到此,斜提彩袖掩桃花。君王座上心憐憫,一皺龍眉問孟家。

啊孟先生,父女之間那是天性,切不要為面貌有差而竟置之陌路。據朕看將起來,也像個大家的舉止,為什麼先生總說不是麗君?

她在蓬門這幾時,況兼途路又奔馳。官家閨秀難禁受,哪得容顏不改之。骨肉關心情義重,先生你,看其形狀聽其辭。外官縱有包身膽,也不敢,欺哄朝廷暗弄私。孟相聞聽重進禮,說聲此女是虛詞。

陛下呀,就是容顏會改,難道連口氣俱改了?她是湖廣聲音,臣女是雲南口氣。

君王點首道聲然,據此觀來總兩般。閣老先生權退坐,朕躬一試女紅顏。龍圖應命方才下,元天子,御體微抬降聖宣。

啊,湖廣的女子,你說是麗君,孟相又不相認。爾據朕勘來,自然亦有假冒之嫌。待寡人今日考你一考。那個真正麗君是雲南的閨秀,詩辭歌賦諒必全知。此刻朕賜你筆硯,可做一首詠懷的詩來,佳與不佳,就知虛實。

飄雲聞命考文才,不覺心中喜氣來。暗叫兩聲僥倖了,奴家詩句亦能裁。一篇呈上君王喜,何愁那,鳳友鸞交不得偕。

咳!我看那龍鳳氈上盤膝坐的一個風流王子,必定就是皇甫少華了。啊唷好生美麗,竟如此丰姿!

頭帶雙龍抹額冠,何郎粉面笑開顏。端然盤膝金鑾坐,好一位,天然丰姿美少年。卻惟薄情心太冷,全無見愛與相憐。

咳!奴家若嫁得這位親王,做妾也心中不怨。

且作新詩獻帝皇,朝廷一喜就非常。果然試出文才好,少不得,天子當朝做主張。路女想完驚更喜,從容進禮應岩廊。

是,臣女孟麗君謹遵欽命。

元帝聞聽動聖顏,回首吩咐二宮官。排御硯,賜花箋,令彼吟詩獻一聯。內侍應聲稱領旨,移張小桌設旁邊。文房四寶俱齊備,又給花墩坐殿前。路氏飄雲忙謝聖,提毫磨墨不遲延。只見她,整衣款款坐花墩,舉筆將揮色不驚。春筍半舒長彩袖,秋波微盼小王親。容肅靜,意沉吟,御筆飄香落紙輕。日轉玉階花弄影,新詩一首立時成。捧箋再拜趨前跪,大悅當今年少君。

啊唷,好快呀,你做完了麼?宮女們,取上來朕覽。

少年天子贊高才,宮女慌忙取上來。壓在金獅輔御案,只見那,七言八語幾行列。

詩曰:九重丹詔忽催婚,舊事淒涼勿細論。

萬里雲山為旅客,三年荊布隱蓬門。

明珠辭浦羞還卻,楊木逢春喜受恩。

今日可憐憔悴盡,性天親愛亦難溫。

君王看罷叫傷哉,八句詩中數載懷。閨秀芳名稱得起,孟先生,看來是你女裙釵。休固執,莫疑猜,忍將那,掌上明珠土裡埋?天子言完連嘆息,取詩傳下九重來。龍圖學士忙相接,國丈爺兒亦共偕。觀罷花箋詩八句,小皇親,淒涼不覺淚垂懷。

啊,岳父大人呀,到底是令千金不是?

這首新詩立刻成,算來也是有才人。三年荊布堪揮淚,萬里雲山可痛心。情狀像而容不像,今朝皂白好難分。王爺言訖眉頭皺,國丈亭山接口雲。

啊呀老親翁,這是令千金了,還有什麼疑忌?

龍圖學士頓然呆,手執花箋口不開。意內沉吟心內想,有些要認女裙釵。

咳!我想這個女子,麗君雖不是麗君,但是看她的詩辭情狀,委實覺得可憐。我若將計就計認了女兒,也是個成人之美。

雖則荊襄假麗君,感吾大量感吾恩。一來成就東床婿,也使芝田畢了姻。就使女兒知此事,必然不惱反歡欣。有人替她於歸去,她正好,身做朝綱一品官。

咳!雖然如此,想想使不得的。我若認了這一個冒名女兒,哪裡禁得夫人埋怨。

劉家郡主認椿萱,尚且生嗔不喜歡。我若今朝行此事,未知氣得怎生般。老夫倒要成人美,怕只怕,太太言語見識偏。孟相沉吟將欲奏,嘉齡侍講已當先。趨駕下,拜君前,含笑含嗔啟聖顏。

臣侍講孟嘉齡有言奏聞陛下:從來說父子天性,哪有臣妹歸而臣父不認之理。今日如其含糊過去,臣父倒與冒名女子連共欺君了。望吾皇聖明詳察,為臣子者豈敢搪塞朝廷。

嘉齡奏罷拜明君,聖主狐疑莫處分。看畢詩章觀路女,又不忍,當朝變臉喝佳人。龍眉微皺天心決,只得開言叫一聲。

啊小王親過來聽寡人明斷:那真麗君呢,朕亦未嘗見,卿亦未嘗親見。這女子呢,龍圖閣先生又說着實不是。據朕看她的貌,試她的才,也算得起一個相府千金,也做得起一個親王的元配。難道她竟是個冒名的麼?朕倒有些狐疑不決。

今朝欲待退她還,猶恐其中有不然。況且觀伊容貌好,也是個,群花之內一神仙。朕今作了多情主,卿可休為薄倖人。就使佳人原假冒,罪名一概盡從寬。好生攜轉親王府,為正為偏任你專。

咳,國舅呀!她的來意,是因賢卿為少年王子,諒必惜玉憐香。

縱然識破冒名來,也必相憐羨慕懷。不作妻房應作妾,斷莫有,退回本地棄塵埃。因知卿是多情客,她所以,大膽臨京冒險來。國舅若然心固執,豈不被,佳人笑你是書呆。

啊,東平君,雖然說你是蓋世英雄,也不可過於老實。

就算裙釵是冒名,其心可憐勿無情。若然發退荊襄地,你叫她,怎抱羞愧別嫁人?朕躬不忍傷其意,忠孝王,可帶娉婷迴轉門。

啊,假麗君,你說朕躬判斷得好麼?快快平身起來,與忠孝王同坐着朱輪迴去罷。

君王言訖帶春風,假冒千金粉面紅。感佩朝廷憐弱女,明知元配已難充。她不敢,上前爭說虛和實,也不敢,復作悲聲狀與容。惟是伏於金殿下,芳心暗念聖恩隆。

啊唷,君王呀,多謝天恩憐憫。

不忍將奴退轉鄉,殷勤相勸小王親。奴家只願為姬妾,且看他,可有憐香惜玉心。路女飄雲斜眼視,又憂又喜暗沉沉。只見那,少年王子美英才,聽罷君王笑起來。招展龍袍重進禮,飛揚寶帶又當台。靴踏地,笏斜歪,奏請朝廷另處裁。

陛下呀!微臣不敢謝恩,還望吾皇另行裁奪。

恩叨聖眷降綸音,天下頒行訪麗君。真者到來當拜領,奈何此是冒名人。立為正室完婚配,豈非令,孟女真身冷了心。實者虛而虛者實,見新棄舊是微臣。竟稱元配原非可,就做偏房也不應。伏乞我皇重判斷,少華是,平生誠實不鍾情。

陛下呀!微臣不欲領回,望天恩別加雨露。

叨封王位立丹階,惟有忠君報國懷。座中淒涼無粉黛,房中寂寞少金釵。隨身只有頑奴侍,就寢從無美色偕。不敢叫,真正麗君嗔薄倖,寧可使,冒名女子笑書呆。王爺奏罷低頭伏,元主驚奇叫怪哉。

啊唷,怪哉!朕看卿態度風流,為什麼心腸如此?

少年時節樂應當,怎沒金釵十二行?這等隨常和度日,豈非耽誤好春光?

咳!總是朕躬不明,失於詳察,逼走了孟家閨秀,以致國舅心灰。

成宗天子說完言,忠孝王爺謝了鑾。路女聞聽千歲語,又驚又苦又悲慘。低翠黛,變紅顏,蘭蕙芳心一陣酸。

啊唷奴家好苦命!

只說才高貌更高,自然充得孟多姣。當堂見了廉知縣,寶轎香車送到朝。

咳!我只道孟千金的父母還在雲南,只須得復過了朝廷,便與忠孝王同偕花燭。

哪知現有孟龍圖,不是親生怎認奴?咬定牙關言假冒,叫人強辯亦如何。感承天子憐微命,賜與王親雨露多。

咳!誰知道風流王子,竟是個鐵石心腸。

不耽酒色負春風,只是心存一點忠。就寢竟無偕美女,隨身只有用頑童。少年誠實真奇絕,也算得,男子之間蓋世雄。

咳!我想忠孝王不肯攜回,必然要發回本地去了。

上京時節好歡欣,知縣臨門候送行。一路威風真凜凜,誰不叫,東平千歲御夫人。如今發轉荊襄去,可憐我,滿面羞愧怎再生。

啊唷,好生苦命!我路飄雲死在金鑾殿也罷,叫忠孝王動一點憐惜之心。

佳人想罷好悲傷,五內如焚欲斷腸。彩袖斜遮扛粉面,跪上來,淒悽慘慘叫君王。

啊唷,萬歲呀!

臣女多年在外邊,可憐苦守舊姻緣。一朝望得君王召,再不道.欽取來京要退還。夫棄糟糠爹棄女,殘軀何必立人間。此時死在金鑾殿,表白了,苦守清貞這數年。路氏飄雲言訖痛,退行幾步撞金鑾。只見她,淚如雨下落香腮,哽咽悲泣痛更哀。面上斜遮長彩袖,裙邊倒退小紅鞋。秋波看定盤龍柱,捐卻殘生撞過來。武憲王爺真大駭,東平千歲也渾呆。九重天子龍顏變,叫了聲,左右宮娥快救來。早見那,兩個宮人閃出庭,如飛抱住假千金。依然扶到君王下,元主開言叫一聲。

呀,也罷!孟先生決言假冒,忠孝王不肯攜回,此女子又道夫棄糟糠父棄女,不願再生,要撞死在金鑾殿。如此,朕倒被你們攪得昏了,辨不出誰是誰非。今且將她收入萬壽宮中,伺候太后,待等真麗君到來,一併於歸忠孝王便了。

朝廷一旨下當朝,路女含悲謝赭袍。兩個內官相引導,於時領進美多嬌。成宗天子傳龐福,嚇得個,雜貨經營魂魄消。

話說元天子一聲旨下,那黃門官高叫道:萬歲爺有旨,帶刁民龐福進朝。這個做生意的人哪裡驚嚇得起?他聽見萬歲爺叫刁民,竟急得渾身打戰,一步都走不動了。有一位值殿將軍趕過來,提小孩子一般提到金階跪下。元帝大怒道:把你這大膽刁民,就該重處。你將誰家的女子假充作孟小姐,擅行搪塞?龐福連連叩頭道:萬歲爺的天恩,這原是小民表妹,自道孟府千金,叫小民報官的。若說一切細底,委實不曉。小民就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搪塞皇爺。龐福言訖,頭碰金階,叩得血流滿面。元主改容道:一介愚民寡人也不計較了,賞他二十兩銀子,回鄉去罷。

龐福於時謝了思,領銀二十齣朝門。抱頭鼠竄忙忙去,不敢停留動了身。督撫排軍都約伴,一個個,垂頭喪氣少精神。不談眾等歸湖廣,且說君王散殿廷。孟相嘉齡齊退步,亭山父子共抬身。乘馬走,坐轎行,取次紛紛出午門。元主退朝無用表,暫提路氏一佳人。入參太后行宮禮,遂作隨身宮女們。服侍從無離左右,趨迎惟只獻殷勤。容美麗,性溫存,太后娘娘甚喜欣。相愛過於眾侍婢,錦衣玉食每加恩。飄雲得了安身處,倒也可,心內欣然感聖恩。千歲夫人雖未做,後宮富貴亦非輕。只祈孟府千金出,那時節,就好同歸皇甫門。慢表飄雲隨太后,且言當下散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