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溪大全集 (四庫全書本)/卷18

巻十七 北溪大全集 巻十八 巻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北溪大全集巻十八
  宋 陳淳 撰
  講義論語
  論語發題
  論語一書乃夫子門人雜記答問之書而聖人之言行略具焉其爲說有精粗深淺之不一非聖人有意爲之也隨觸而應皆從大本中流出而莫非天理自然形見之妙雖片言隻字朴乎若無文而斯文之蘊甚富雖日用常行淡乎若無味而有真味之不可竭者存蓋羣經之階梯而入聖之門戶莫要焉者也學者不欲學聖人則已如欲學聖人有志於造道而入德則當以是爲切已之務而盡心焉舍是而他求亦無由進矣聖人之心公平正大聖人之言坦夷明白非可以過求也非可以泛索也非可以新奇華巧穿鑿也非可以偏旁迂曲揣測也平其心易其氣順攷其文義而紬繹其旨脈如親炙聖人耳聞心受而身體之必沈潛反復真切懇到而後聖人之實意見矣聖人之實意有見由是而益竭吾鑽仰不以一斑半㸃自喜又推類而博通之須至於真有卓爾呈露於前確確不可易然後上達下達之岐判向背取捨之幾決聖人之門可遊堂可登而室可窺所謂宗廟之美百官之富皆可以措目容足次第而得之於己雖欲罷而自不能以止矣嗚呼此聖賢事業也欲登高必自下欲陟遐必自邇願與諸同志共切磨之
  學而第一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逺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學之爲言效也未能肖聖人而效爲聖人者也蓋天之生人其性皆善皆有聖人之質惟其稟氣感物之不齊聖人所稟純而清又無物慾之汨本然之善無所蔽無所事學自賢者而下所稟不能以純清而有濁之參焉物慾又從而汨之本然之善不能無所蔽必有待於學以明之所謂學者亦不過效聖人之所爲而去其氣稟物慾之蔽以明善而復其初爾其綱條節目則具在聖人之訓習之爲言有重溫不已之義在學者之效聖人必即其所效條目重溫之而不已焉乃所謂習時習者無時而不習也時時習之而無間斷則所學者熟趣味源源而出中心不期悅懌而進進自不能止矣此學之始也朋者同爲此學者也自逺方來者以善及人而信從者衆也蓋所學之善乃人心之所同然非一己之得私吾之得於己者既足以及人而人之同爲是學者又有以興起其善而信從之如此其衆則是率天下之人皆有以復其初而均得此心之所同然吾之志願畢矣安得不愜快於中而悠然適其樂哉此學之中也夫有朋之來是道同志合者也其不見知則道不同者也學本爲己非求人之知也人知不知何與吾內而何足以爲喜慍詳味不慍之旨見其胸中灑落明瑩豈復有纎毫物我之私介於其間哉然朋來而樂者順境也易爲力人不知而不慍者逆境也難爲功非信之篤而養之厚得之深而守之固不足以與此必惟成德君子能之此學之終也合三節而論其中之樂必由始之悅而後得而非中之樂亦不足以成其終之德然始之所由學者不正則節節從而差亦不能有時習之悅矣亦無自而有朋來之樂矣亦不復有以成其君子之德矣惟始不迷其所從入而終不失其所造極乃所謂善學者也
  有子曰其爲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爲仁之本與
  此章分作二節前節泛論常人後節專論君子其旨脈皆相應但功用有小大之不同爾夫孩提之童稍有知則無不知愛其親無不知敬其兄此人人之所同也故常人苟能孝弟則心氣和順自無犯上作亂之事若君子專用力於根本根本既立則其道自生所謂孝弟者乃爲仁之根本也爲仁猶曰行仁行仁者推行充廣之謂蓋仁者心之德而愛之理也心之德其全體而見於愛者其用事親從兄則愛之端先見而最切者此如木之根本處加之培壅之功則愛之萌日滋而無所遏自此而充廣之由親親而仁民由仁民而愛物如木之自根而榦自榦而枝葉雖有差等之不齊而此氣無不流行通貫所謂仁之道於是乎生生不窮矣其功用豈不甚大又豈特常人所謂不好犯上作亂者而已哉此孝弟所以爲行仁之本也然程子又曰論性則以仁爲孝弟之本何也蓋孝弟者仁中之一事耳仁是性孝弟是用譬之粟而生苖仁其粟而孝弟其苖也此仁所以爲孝弟之本也學者而識仁則於此自明白矣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前章論仁以愛之理言之此章論仁以心之德言之夫五常之仁猶四德之元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者愛之理以偏言者也心之德以專言者也如巧好其言令善其色致飾於外而務以悅人則人慾肆行而本心之德亡矣豈復有所謂仁哉然聖人不謂之無仁而曰鮮矣仁者詞不迫切謂如是之人少有仁爾非以爲猶有少許之仁存也故程子之傳直以不仁斷之其義精矣蓋仁不可以多少言此是純是天理之公而絶無一毫人慾之私以間之乃謂之仁稍有一毫之私以間之則天理不流行而不得爲仁矣猶人之有一支一節之廢則謂頑痺不仁而不得謂之康寜人矣況巧言令色義非小小病乎大抵聖門之學以求仁爲要其所以行之者必本於孝弟而所以賊之者莫甚於巧言令色記者列此二章於學習章之次亦欲學聖人者知此道之爲急先務其所當務而復戒其所可戒也讀者宜深味之
  曽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爲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忠者盡巳之謂凡利害關於己則度之必盡利害不關於己則易有不盡故爲人謀鮮有忠者信者以實之謂凡稱人之善則易過其實道巳之失則易諱其真故與朋友言鮮有信者此處心之病也傳之於師不習之熟之則無以得於己不過口耳之傳爾此問學之病也三者皆日用行事大節目處曽子之學專用心於內以是為切身之大病日常加省懼其或有存焉可謂自治之篤矣而於三者之中本末有序而質文相發又得其所以入道成德之要所以卒能全歸其體而傳聖人之道歟學者以之為標的則不差矣
  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此章最可玩聖人之言小大淺深縱橫顛倒無不混淪處夫道者治也不曰治千乘之國而曰道雲者治其事也以政言道其理也以為政者之心言其目五者則皆其心之所存而未及為政乃所以為政之本也敬事者心存於事而不苟也信者令信於民而不數易也節用者儉而不妄費也愛人者惠而不傷也使民以時者於農隙而使之也此五者夫子爲諸侯之國而言至近而易行矣然皆治道所當務至確而不可易至要而不容闕推而極之雖天下亦不外此而堯舜之治亦不過此合五者而觀又皆以敬為主葢敬者主一無適之謂乃心之生道而萬事之根本所以成終而成始者也為信而不敬則出令必苟而不能確定矣節用而不敬則所節必苟而不有常度矣愛人而不敬則所愛必苟而不免姑息矣使民而不敬則所使必苟而不復計其勞逸矣又自上順而觀敬而後能信不敬則事事皆苟而不能以信矣信而後能節用不信則有時乎節有時乎不節矣節用而後能愛人不節用則必至於傷財而害民矣愛人而後能使民以時不愛人則輕用民力而不暇惟其時矣又自下遡而觀敬事者乂不可以不信不信則朝令夕改亦無從而敬謹矣為信者又不可以不節用不節用則泛濫無度亦不能以保其信矣節用者又不可以不愛人不愛人則視人之膏血如泥沙亦不能以嗇其用矣愛人者又不可不使民以時不以時則力本者不獲自盡雖有愛人之心而人不被其澤矣凡小用大用淺用深用橫觀䜿觀顛倒而觀無所不通而無所不圓由聖人胞中渾淪太極之體隨所感觸不覺流而為此語皆莫非自然而然非有意於安排布置此其所以為聖人之言歟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汎愛衆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孝於親弟於長謹其行信其言廣愛衆人而親炙仁者此皆日用行事之要處而應接有事之時也當其時須各盡其事及事巳之後有餘暇之力不可以虛度時光必用此餘暇之力而學詩書六藝之文蓋斯文所載者亦不過此等事之理及聖賢已行之法而已如是而爲孝弟如是而為謹信衆如是其愛仁如是其親莫不各有其理之所當然綱條節目粲具於其中如是而為舜文王之孝如是而為王季叔齊之弟與其他所已行莫不各有一定成法可覆也吾以所行之餘力從事於此則本質先立而良心不放有以為致知之地矣其於講究此理之當然攷訂聖賢之成法固有所根著而知之也必精既知之精有以悟此理之當然則於行也不疑而必益確有以識聖賢之成法則於行也有證而必益力行之既確而力由是而復致知也必又精而益精矣每日之內致知力行隨時更迭而展轉互相發其味無有窮矣苟於餘力而不學文則所行雖力必不免於私意而不能以中節將如剔股刲肝之孝抱橋之信反陷於不孝不信而不自知若未有餘力遽輟而學文則又廢人事而曠天職雖所知之精亦何與於我然則德固不可以一日而不修而學亦不可以一日而不講也
  子夏曰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賢人之賢而自改其好色之心則誠於好善矣事親不自愛其力則誠於孝矣事君不自有其身則誠於忠矣與朋友言而信則誠於交際矣四者皆人倫之大者而無所不用其極學以明人倫不過求如是而已子夏謂人能如是則得為學之道矣雖或以為出於生質之美而非由務學之至我必斷然謂之已學矣蓋深以實行非學不能篤而疾時人於學不務實但詞氣抑揚之間少有過中其流弊必至於廢學不若上章聖人之語意圓而無弊也大抵生質之美有限而易窮務學之益無窮而不可廢以生質之美而加之務學之益則磨刮愈見精粹潤澤愈見輝光心與理相涵而知愈密身與事相安而守愈固其所有限而易窮者將通為無窮矣若謂質美已得學之道而不必更學以爲質之副則所美者終涉於粗而不精而隂亦不能免私意之雜至於窮而或變焉又將忽反陷於惡而不自知矣是則此章之流𡚁可不重以為警而上章之旨可不深體以為日用之凖則哉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則儼然人望而畏之輕乎外者必不能堅乎內故不厚重則無威嚴而所學亦不堅固也主者心以爲重無時而不在是也忠者盡己之心而無隱也信者以事之實而無違也以忠信爲主則真心常存而事事皆實矣友所以責善而輔仁與勝己者處則已有益不如己則無益而有損過者動之差知而速改則復於善而爲無過若畏其難而不勇於去之則過遂成而為惡矣此皆君子自脩之道當然而不容一闕者也蓋以威重為質則立德有基矣必學以固之則基壯而不搖矣必主忠信以實之則日積而日崇矣必勝己者以輔之則日益而日進矣又過而必速改則惡日消而進善之路不格遂可馴至於充盛輝光而成其德矣切哉聖訓篤自治者所當汲汲以從事也或曰不如己之説自謂人不如己則生自滿之心必勝已者而後友之則勝已者又將視我爲不勝已而不吾友則如之何聞之師曰人之賢否優劣自有定則非彼我好惡所得私而吾於應接或親或疎或髙或下亦不容以分別爲嫌也故於齒德之殊絶者則尊而師之於賢於已者則尚而友之其不如巳者雖不當就而求之以爲吾友亦必有以矜而容之勉而進之爾是皆理勢之必然非我之敢爲自滿而亦未甞輕以絶人也彼賢於我者其視我亦猶是耳而何有棄於我但世之人每難於友勝己而好友不如己其樂於縱恣者則憚直諒者之正己而不敢親安於淺陋者則忌多聞者之少已而不肯問至於卑孱嵬瑣之流則喜其臨之而足以爲高便辟佞柔之友則悅其下已而足以自肆是以賢智日逺而所與居者苐庸夫俗子   良才美質亦交相  人之歸而不自知矣然則聖人安得不直一言以警之而何以迂為顧慮在學者亦何必舍聖人明白之旨而妄生曲説為之遷就也哉
  曽子曰慎終追逺民德歸厚矣
  終者人之所易忽而能慎之於喪以盡其禮逺者人之所易忘而能追之於祭以盡其誠厚之道也以此處己則己之德厚以此化民則民德亦歸於厚也曽子之學以孝弟忠信為本故其言如此從而味之其人氣象可見矣
  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
  夫子至於是邦而必聞其政者非聖人有求之也子禽以求為問是以常情測聖人也子貢答以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可謂深知聖人而善言德行者矣此五者夫子之盛德輝光接於人者也葢言聖人德容如是故時君敬信自以其政就而問之若以是求之雲爾非實若他人必有求之而後得也其亦必以求為説者特因子禽之言借其字而反之以明夫子之實未嘗求亦猶孟子言伊尹以堯舜之道要湯特借或人之言而反之而實未嘗有要之之意也然即此而觀聖人所至必風動響應其過化存神之妙亦略可見矣而時君乃莫有能委國而授之政蓋見聖人之儀容而樂告之者秉彞好德之良心也而竟莫能授之政者私慾從而害之爾在聖人於此雖未足以有行而亦足以為之兆矣而一言不契則委而去之未嘗不果亦其濟時行道之心雖切固未嘗屈道以從人也
  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此觀人子之法也其志與行善矣又必三年無改於父之道乃見其有愛親之心而可以為孝葢為人子者本以守父之道不忍有改為之心至有所遇之不同則隨其輕重而以義制之如其道終身無改如其非道何待三年無改者意其有為而言其事在所當改而可以相遲而未改為孝子之心則有所不忍而未容以遽改故也若當改之時至則如之何不容以隱諱遷就而至誠哀痛之心則不可不存焉
  有子曰禮之用和爲貴先王之道斯爲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禮者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也其為體甚嚴如君尊而臣卑父尊而子卑夫婦之有別長幼之有序截然一定而不可亂然皆本於天理之自然而人心之所安非聖人以強乎世者故其為用也必從容舒泰而無拘迫艱苦之患乃不拂乎天理人心之本謂之和而為可貴如君臣都俞之相孚父子唯諾之相親夫婦之唱隨長幼之遜順其情無不交通焉是其類也其他三千三百之儀亦莫不皆然先王之道此其所以爲美而小事大事無不一由之兼指禮與和而言也然如此而復有所不行者以其徒知和之爲貴而一於和和遂過而流於嫚不復以禮節而歸之中則去天理之本然者逺而人心所安者蕩而為不安矣所以亦不可行也蓋禮之體嚴而用和本非判然不相入其嚴也無不泰而所謂和者中已具豈復有勝而離其和也無不節而所謂嚴者未嘗失豈復有勝而流必如是然後得性情之正而為禮之全也若稍過中而各倚於一偏則其不可行均矣豈但和之流然後為不可行哉
  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逺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此章大旨謂人之言行交接當謹於始以防後患也夫人之約信固欲其言之必踐也然始之不度其冝則所言將有不可踐者以為義有不可而不之踐則失其信以爲信之所在而必踐焉則害於義二者無一可也惟約信之始必求其合於義焉則其言無不可踐而無二者之失矣致恭於人固欲其逺恥辱也然不中乎節文則或過或不及如望塵而拜之類非所當致恭而致恭則失之過其人必不我答如君父師長之類所當致恭而不致恭則失之不及其人必爲我怒皆自取恥辱之道也惟致恭之始必求其中於禮焉則其逺恥辱也必矣因猶依也所依託之始必度其人之賢而後依之則在我不失其所親而彼亦可以爲吾之宗主必不至誤我之託矣如孔子於衛主蘧伯玉於陳主司城貞子則不失其親而可宗者也此三者若於始之宜約與不宜約當恭與不當恭可親與不可親因仍而不早為之決苟且而不早為之審迨其差也乃徐計於己然之後以求免焉則亦緩不及事而豈勝其噬臍之悔哉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不求安飽者志有在而不暇以口體之奉為務也敏於事者力於行而不敢怠也慎於言者擇其可而不妄發也能此四者其於學用功亦篤矣若遽足焉自以爲是而不取正於有道則所學不能無差心之所求者必有非所當求而未必皆先王之正路事之所敏者必有非所當敏而未必皆先王之德行言之所慎者必有非所當慎而未必皆先王之法言而其終亦未必遂能以造極惟不敢輕自是而又必就有道之人以正其是非則學質自此如金經洪爐炳然為之一新志可純行可粹言可精而大中至正之極亦可以馴造非好學者其能之乎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常人溺於貧富之中而不知自守故為貧富所累而有諂驕之病子貢貨殖葢先貧後富而嘗用力於自守己能無諂無驕而不爲貧富動矣故質之夫子以驗其學之所至夫子曰可者所以許其所已能而復告之樂與好禮者所以勉其所未至今就二者等級校之無諂無驕者但能於貧富中無顯然之過而已未能超貧富之外而進於善也樂則心廣體胖而忘其貧好禮則安處善樂循理而不自知其富蓋有超乎貧富之外非造道入德之深潛縝密者不能而語其實則樂必顏子好禮必周公乃可以當之非前之小成者所可望也子貢因是覺無諂無驕之未得爲至而其上又有所進焉抑知理義之無窮學者不可以少有得焉而遽自足也於是引淇澳之詩以明之言治骨角者既切而復磋之治玉石者既琢而復磨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夫子以其能因所已言而知所未言有 詩之活法遂嘉嘆而予之在學者而言若安於無諂無驕而不求進於樂與好禮之極致乃徒切琢而不復磋磨者固乃自足之陋然諂驕之病未實去而曰吾欲樂與好禮則是又未嘗切琢而專事磋磨者不免為虛躐之狂亦不可以不戒也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學本為己惟求其在我者而已故不患人之不己知若不知人則賢者不得而師善者不得而友詖淫邪遁者得以害道便辟柔佞者得以損德故以為患也然在己者有可知之實則於人亦不容揜而知言窮理之未至則人之邪正亦無從而辨之也
  爲政第二
  子曰爲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
  政者正也所以正人之不正也德者得也行道而有得於心者是也為政而以德者如以吾之孝以正人之不孝以吾之悌以正人之不悌之類是也此皆為人上者所當為非有心於欲民之我歸而爲之也然德行於上極其充盛輝光則同是秉彞好德者孰不觀感而興起其或反常敗德者孰不愧忸而消化所以能端處無為而天下自歸之其象如北極之星居於天中樞紐不動之處而衆星四面旋繞而歸向之亦其效之所必至而非外得者若不以德而徒從事於權謀智力以為政則在我已不勝其勞而人亦離心不附矣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此一言魯頌駉篇之詞也主於思馬而言夫子讀詩至是有感而取之以斷三百篇之義非以三百篇之詩皆止乎禮義而粹然一正也如變風鄭衛之詩不止乎禮義而逸於邪思者亦多矣聖人之意直以為詩有美惡之不同其言善者足以感發人之善心其言惡者足以懲創人之惡志所以爲指歸不過欲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故惟此一言簡要明白可以通貫全體而盡蓋三百篇之義因特表而出之以示人可謂切矣則讀詩者可不深體以爲切身之務而徒諷誦之雲哉然詳玩是言雖約而爲義甚博蓋誠之通而大本之所以達也豈但讀詩之法爲然凡讀書窮理治心脩身無適而不可學者誠能深味其旨而審於念慮之間必使無所思而不出於正則日用雲爲千條萬緒莫非天理之流行矣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政者爲治之具若法制禁令凡聴斷約束之類是也刑者輔治之法若墨劓剕宮大辟鞭撲之類是也以政先示之則民有所振厲而歛戢矣其或未能一於從吾政者則用刑以齊一之俾強梗者不得以賊善良而姦慝者不得以敗倫理故民亦畏威革面不敢爲惡以苟免於刑罰然無所羞愧則其爲惡之心未亡也德禮者所以出治之本而德又禮之本乃吾躬行之所實得者若孝悌忠信之類是也禮則制度品節若冠昏喪祭之儀是也以己德先率之則民有所觀感而興起矣而其淺深厚薄之不一則明禮以齊一之俾之周旋浹洽良心日萌自將愧恥於不善而又有以格至於善也是四者功用之不同而皆不可以偏廢若專務德禮而不用政刑則徒善不足以為政專用政刑而不務德禮則又徒法不能以自行然其本末表裏亦當有輕重之別末以飭乎外者在所輕而本以淑乎內者尤當加隆而不可一日已焉此又講明治道者所當知也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聖人生知安行理義 無所事學然聖人之心則未嘗自以為聖而無事於學也故自童年以往亦與人同其學而況乎古今事變名物制度之詳非由學不可得所以有問禮於老𦕃問樂於萇𢎞等類但自常人視之若緩而聖人為之則甚篤切常人費心力之苦而聖人則胸中明朗隨所在莫不至極而無容吾力此所以為聖人之學而非常情之謂也聖人因吾之有是學也於是即身立法以示學者凡為進道之序有六等非全無其實而姑為是空言之誘也其必十五而志於學者古者八嵗入小學至十五成童而後入大學志者心之所之之謂向於大學之道正所以求之而致其格物致知以誠意正心脩身之功也志乎此則念念在此必欲至其地而無作輟退轉之慮矣又積十五年之久至三十而後能立謂有以自立於斯道之中已踐及實地而卓然無所跛倚所守者固而不為事物搖奪如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也至是則物格知至而意誠心正身脩葢已實得之在已而無所事乎志矣又積十年之久至四十而後不惑凡於事事物物之所當然大如君當止仁臣當止敬父當止慈子當止孝之類小如坐當如屍立當如齊視當思明聴當思聰之類皆洞識其綱條品節之實而一無所疑至此則豁然如大明中覩萬象所知者益明而無所事乎守矣又積十年之久至五十而後知天命天命即天道之流行而賦於物者蓋專以理言而事物所以當然之故也如君之所以當仁臣之所以當敬父之所以當慈子之所以當孝坐之所以當如屍立之所以當如齊視之所以當思明聴之所以當思聰之類皆天之命我而非人之所為者吾皆知其根原所自來無復遁情至此則所知者又極其精而不惑又不足以言之矣又積十年之久至六十而後耳順聲纔入心即通是非判然更不待少致而後得其理纔容少思而後得則是內與外有相扞格違逆而不得謂之順矣如夫子聞滄浪之歌即悟自侮自伐之義是其順之證也至此則所知者又至熟而絶無人力矣即中庸所謂不思而得處也自不惑至此三節皆以知言乃明睿日進無疆之事與志學而立時之所謂知趣味迥不同矣又積十年之久至七十而後從心所欲不踰矩至此則心體瑩徹純是天理渾為一物凡日用間一隨吾意欲之所之皆莫非天理大用流行而自不越乎法度之外聲即為律身即為度所謂道心常為此身之主而人心一聴命矣即中庸所謂不勉而中地位也總而言之志學所以造道也而立所以成德也自不惑知命而耳順則義精之至也從心所欲不踰矩則仁熟之極也在夫子豈果有六者等級積累而然哉亦因已之近似者以自名欲學者以是為凖則使之優游涵泳而無躐等之過日就月將而無半途之廢爾然立志之始苟所學者一差而非聖人之正學則自後節節從而差雖用功之勤亦決不復有所謂立與不惑知命耳順從心矣或始焉得其正而所謂立之一關有未能徹則又將若何而能不惑知命若何而能耳順從心哉是則志學之初正聖愚二路之所由分尤學者之所當致謹而立之爲地又植本固址之所在尤學者所當用力也果能於是二節路脈不差而根址深固則自此而惟不倦以終之雖有四節之高皆可從容造詣而無所阻矣又何聖人之不可至哉然則學聖人者所









  北溪大全集卷十八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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