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溪字義 (四庫全書本)/全覽

北溪字義 全覽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一
  北溪字義       儒家類
  提要
  等謹案北溪字義二卷宋陳淳撰淳字安卿號北溪龍溪人嘉定十年授廸功郎泉州安溪主簿未上而卒事跡具宋史本傳此編為其門人清源王雋所録以四書字義分二十有六門每拈一字詳論原委旁引曲證以暢其論初刻於永嘉趙氏又有清漳家藏本刻於宋淳祐間即九華葉信厚本也舊板散佚明𢎞治庚戌始重刋行此本乃四明豐慶所校刻附以嚴陵講義四條曰道學體統曰師友淵源曰用工節目曰讀書次第乃淳嘉定九年待試中歸過嚴陵郡守鄭之悌延講郡庠時作也又考趙汸東山集有荅汪徳懋性理字義疑問書稱陳先生性理字義取先儒周程張朱精思妙契之㫖推而演之蓋為初學者設云云未知即此書之別名抑或此書之外又有性理字義今未見其本莫之詳矣乾隆四十六年四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北溪字義卷上
  宋 陳淳 撰
  
  命猶令也如尊命台命之類天無言做如何命只是大化流行氣到這物便生這物氣到那物又生那物便是分付命令他一般
  命一字有二義有以理言者有以氣言者其實理不外乎氣蓋二氣流行萬古生生不息不成只是空箇氣必有主宰之者曰理是也理在其中為之樞紐故大化流行生生未甞止息所謂以理言者非有離乎氣只是就氣上指出箇理不雜乎氣而為言耳如天命之謂性五十知天命窮理盡性至於命此等命字皆是専指理而言天命即天道之流行而賦予於物者就元亨利貞之理而言則謂之天道即此道之流行賦予於物者而言則謂之天命如就氣説卻亦有兩般一般説貧富貴賤夭夀禍福如所謂死生有命與莫非命也之命是乃就受氣之短長厚薄不齊上論是命分之命又一般如孟子所謂仁之於父子義之於君臣命也之命是又就稟賦之清濁不齊上論是説人之智愚賢否
  人物之生不出乎隂陽之氣本只是一氣分來有隂陽隂陽又分來為五行二與五隻管分合運行便有參差不齊有清有濁有厚有薄且以人物合論同是一氣但人得氣之正物得氣之偏人得氣之通物得氣之塞且如人形骸卻與天地相應頭圓居上象天足方居下象地北極為天中央卻在北故人百㑹穴在頂心卻向後日月來往只在天之南故人之兩眼皆在前海醎水所歸在南之下故人之小便亦在前下此所以為得氣之正如物則禽獸頭橫植物頭向下枝葉卻在上此皆得氣之偏處人氣通眀物氣壅塞人得五行之秀故為萬物之靈物氣塞而不通如火煙欝在裏許所以義理皆不通
  若就人品類論則上天所賦皆一般而人隨其所值又各有清濁厚薄之不齊如聖人得氣至清所以合下便能生知賦質至粹所以合下便能安行如堯舜既得其至清至粹為聰眀神聖又得氣之清髙而豐厚所以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至於享國皆百餘嵗是又得氣之最長者如夫子亦得至清至粹合下便生知安行然天地大氣到那時已衰㣲了所以夫子稟得不髙不厚止棲棲為一旅人而所得之氣又不甚長止僅得中夀七十三嵗不如堯舜之髙厚自聖人而下各有分數顔子亦清明純粹亞於聖人只縁得氣不長所以天死大抵得氣之清者不隔蔽那理義便呈露昭著如銀盞中滿貯清水自透見盞底銀花子甚分明若未嘗有水然賢人得清氣多而濁氣少清中㣲有些渣滓在未便能昏蔽得他所以聰明也易開發自大賢而下或清濁相半或清底少濁底多昏蔽得厚了如盞底銀花子看不見欲見得須十分加澄治之功若能力學也解變化氣質轉昏為明有一般人稟氣清明於義理上儘看得出而行為不篤不能承載得道理多雜詭譎去是又賦質不粹此如井泉甚清貯在銀盞裏面亦透底清徹但泉脈從淤土惡木根中穿過來味不純甘以之煑白米則成赤飯煎白水則成赤湯烹茶則酸澁是有惡味夾雜了又有一般人生下來扵世味一切簡淡所為甚純正但與説到道理處全發不來是又賦質純粹而稟氣不清此如井泉脈味純甘絶佳而有泥土渾濁了終不透瑩如溫公恭儉力行篤信好古是甚次第正大資質只縁少那至清之氣識見不髙明二程屢將理義發他一向偏執固滯更發不上甚為二程所不滿又有一般人甚好説道理只是執抝自立一家意見是稟氣清中被一條戾氣衝抝了如泉脈出來甚清卻被一條別水橫衝破了及或遭巉岩石頭橫截衝激不帖順去反成險惡之流看來人生氣稟是有多少般様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萬不可以一律齊畢竟清明純粹恰好底極為難得所以聖賢少而愚不肖者多
  若就造化上論則天命之大目只是元亨利貞此四者就氣上論也得就理上論也得就氣上論則物之初生處為元於時為春物之發達處為亨於時為夏物之成遂處為利於時為秋物之斂藏處為貞於時為冬貞者正而固也自其生意之已定者而言則謂之正自其斂蔵者而言故謂之固就理上論則元者生理之始亨者生理之通貞者生理之固
  問天之所命固是大化流行賦予於物如分付他一般若就人事上論則如何是賦予分付處曰天豈諄諄然命之乎亦只是其理如此而已孟子説天與賢與子處謂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天與之人與之又曰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其意發得亦已明白矣如孟津之上不期而㑹者八百國亦其出於自然而然非人力所容便是天命之至武王但順乎天而應乎人爾然此等事又是聖人行權底事惟聖人及大賢以上地位然後見得明非常情所及唐陸宣公謂人事盡處是謂天理蓋到人事已盡地頭赤見骨不容一㸃人力便是天之所為此意㫖極精㣲陸宣公之學亦識到此如桎梏死巖墻死者非正命是有致而然乃人所自取而非天若盡其道而死者為正命蓋到此時所值之吉凶禍福皆莫之致而至故可以天命言而非人力之所取矣
  問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朱子註曰以理言之謂之天自人言之謂之命其實一而已此處何以見二者之辨曰天與命只一理就其中卻㣲有分別為以做事言做事是人對此而反之非人所為便是天至以吉凶禍福地頭言有因而致是人力對此而反之非力所致便是命天以全體言命以其中妙用言其曰以理言之謂之天是専就天之正面訓義言卻包命在其中其曰自人言之謂之命命是天命因人形之而後見故吉凶禍福自天來到於人然後為命乃是於天理中截斷命為一邊而言其指歸爾若只就天一邊説吉凶禍福未有人受來如何見得是命
  問天之所命果有物在上面安排分付之否曰天者理而已矣古人凡言天處大概皆是以理言之程子曰夫天専言之則道也天且弗違是也又曰天也者道也論語集註獲罪於天曰天即理也易本義光天弗違謂意之所為黙與道契後天奉天謂知理如是奉而行之又嘗親炙文公説上帝震怒也只是其理如此天下莫尊於理故以帝名之觀此亦可見矣故上而蒼蒼者天之體也上天之體以氣言上天之載以理言
  問天之所命則一而人受去何故如彼之不齊曰譬之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其雨則一而江河受去其流滔滔不増不減溪澗受去則洪瀾暴漲溝澮受去則朝盈暮涸至於沼沚坎窟盆甕罌缶螺杯蜆殻之屬受去或有斗斛之水或只涓滴之水或清甘或汚濁或臭穢隨他所受多少般様不齊豈行雨者固為是區別哉又譬之治一片地而播之菜子其為播種一也而有滿園中森森成行伍出者有擲之蹊旁而踐蹂不出者有未出為鳥雀啄者有方芽為鷄鵝嚙者有稍長而芟去者有既秀而連根㧞者有長留在園而旋取葉者有日供常人而羮食者有為菹於禮豆而薦神明者有為韲於金盤而獻上賔者有丐子烹諸瓦盆食者有脆嫩而摘者有壯茂而割者有結食成子而研為韲汁用者有蔵為種子到明年復生生不窮者其參差如彼之不齊豈播種者所能容心哉故天之所命則一而人受去自是不齊亦自然之理何疑焉
  
  性即理也何以不謂之理而謂之性蓋理是泛言天地間人物公共之理性是在我之理只這道理受於天而為我所有故謂之性性字從生從心是人生來具是理於心方名之曰性其大目只是仁義禮智四者而已得天命之元在我謂之仁得天命之亨在我謂之禮得天命之利在我謂之義得天命之貞在我謂之智性與命本非二物在天謂之命在人謂之性故程子曰天所付為命人所受為性文公曰元亨利貞天道之常仁義禮智人性之綱
  性命只是一箇道理不分看則不分曉只管分看不合看又離了不相干涉須是就渾然一理中看得有界分不相亂所以謂之命謂之性者何故大抵性只是理然人之生不成只空得箇理須有箇形骸方載得此理其實理不外乎氣得天地之氣成這形得天地之理成這性所以橫渠曰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塞字只是就孟子浩然之氣塞乎天地句掇一字來説氣帥字只是就孟子志氣之帥句掇一字來説理人與物同得天地之氣以生天地之氣只一般因人物受去各不同人得五行之秀正而通所以仁義禮智粹然獨與物異物得氣之偏為形骸所拘所以其理閉塞而不通人物所以為理只一般只是氣有偏正故理隨之而有通塞爾
  天所命於人以是理本只善而無惡故人所受以為性亦本善而無惡孟子道性善是専就大本上説來説得極親切只是不曽發出氣稟一段所以啟後世紛紛之論蓋人之所以有萬殊不齊只縁氣稟不同這氣只是隂陽五行之氣如陽性剛隂性柔火性燥水性潤金性寒木性溫土性重厚七者夾雜便有參差不齊所以人隨所值便有許多般様然這氣運來運去自有箇真元之㑹如厯法𥮅到本數湊合所謂日月如合璧五星如連珠時相似聖人便是稟得這真元之會來然天地間參差不齊之時多真元會合之時少如一嵗間劇寒劇暑隂晦之時多不寒不暑光風霽月之時極少最難得恰好時節人生多值此不齊之氣如有一等人非常剛烈是值陽氣多有一等人極是軟弱是值隂氣多有人躁暴忿戾是又值陽氣之惡者有人狡譎姦險此又值隂氣之惡者有人性圓一撥便轉也有一等極愚拗雖一句善言亦説不入與禽獸無異都是氣稟如此陽氣中有善惡隂氣中亦有善惡如通書中所謂剛善剛惡柔善柔惡之類不是隂陽氣本惡只是分合轉移齊不齊中便自然成粹駁善惡耳因氣有駁粹便有賢愚氣雖不齊而大本則一雖下愚亦可變而為善然工夫最難非百倍其功者不能故子思曰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果能此道雖愚必明雖柔必強正為此耳孟子不説到氣稟所以荀子便以性為惡楊子便以性為善惡混韓文公又以為性有三品都只是説得氣近世東坡蘇氏又以為性未有善惡五峯胡氏又以為性無善惡都只含糊就人與天相接處捉摸説箇性是天生自然底物竟不曽説得性端的指定是甚底物直至二程得濓溪先生太極圖發端方始説得分明極至更無去處其言曰性即理也理則自堯舜至於塗人一也此語最是簡切端的如孟氏説性善亦只是理但不若指認理字下得較確定胡氏看不徹便謂善者只是賛歎之辭又悞了既是賛歎便是那箇是好物方賛歎豈有不好物而賛歎之耶程子於本性之外又發出氣稟一段方見得善惡所由來故其言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也蓋只論大本而不及氣稟則所論有欠闕未備若只論氣稟而不及大本便只説得粗底而道理全然不明千萬世而丁學者只得按他説更不可改易
  孟子道性善從何而來夫子繫易曰一隂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所以一隂一陽之理者為道此是統説箇太極之本體繼此者為善乃是就其間説造化流行生育賦予更無別物只是箇善而已此是太極之動而陽時所謂善者以實理言即道之方行者也道到成此者為性是説人物受得此善底道理去各成箇性耳是太極之靜而隂時此性字與善字相對是即所謂善而理之已定者也繼成與隂陽字相應是指氣而言善性字與道字相應是指理而言此夫子所謂善是就人物未生之前造化原頭處説善乃重字為實物若孟子所謂性善則是就成之者性處説是人生以後事善乃輕字言此性之純粹至善耳其實由造化原頭處有是繼之者善然後成之者性時方能如是之善則孟子之所謂善實淵源於夫子所謂善者而來而非有二本也易三言周子通書及程子説已明備矣至明道又謂孟子所謂性善者只是説繼之者善也此又是借易語就移人分上説是指四端之發處言之而非易之本㫖也
  氣稟之説從何而起夫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惟上智與下愚不移此正是説氣質之性子思子所謂三知三行及所謂雖愚必明雖柔必強亦是説氣質之性但未分明指出氣質字為言耳到二程子始分明指認説出甚詳備橫渠因之又立為定論曰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故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氣質之性是以氣稟言之天地之性是以大本言之其實天地之性亦不離氣質之中只是就那氣質中分別出天地之性不與相雜為言耳此意學者又當知之
  韓文公謂人之所以為性者五曰仁義禮智信此語是看得性字端的但分為三品又差了三品之説只説得氣稟然氣稟之不齊蓋或相什百千萬豈但三品而已哉他本要求勝荀楊卻又與荀楊無甚異
  佛氏把作用是性便喚蠢動含靈皆有佛性運水搬柴無非妙用不過又認得箇氣而不説著那理耳達麽答國王作用之説曰在目能視在耳能聞在手執捉在足運奔在鼻嗅浥在口談論徧視俱該沙界收攝在一㣲塵識者知是道性不識喚作精魂他也合天地世界總是這箇物事乃吾之真體指吾之肉身只是假合幻妄若能見得這箇透徹則合天地萬物皆是吾法身便超出輪迴故禪家所以甘心屈意枯槁山林之下絶滅天倫掃除人事者只是怕來侵壊著他這箇靈活底若能硬自把捉得定性便是道成了便一向縱橫放恣花街栁陌或喫豬頭鳩子都不妨其實多是把持到年暮氣衰時那一切情慾自然退減卻自喚做工夫至到便矜耀以為竒特一向呵佛罵祖去
  今世有一種杜撰等人愛髙談性命大抵全用浮屠作用是性之意而文以聖人之言都不成模様據此意其實不過只是告子生之謂性之説此等邪説向來已為孟子掃卻今又再拈起來做至珍至寳説謂人之所以能飲能食能語能黙能知覺運動一箇活底靈底便是性更不商量道理有不可通且如運動合本然之則固是性如盜賊作竊豈不運動如何得是性耳之欲聲目之欲色固是靈活底然目視惡色耳聽惡聲如何得是本然之性只認得箇精神魂魄而不知有箇當然之理只看得箇糢糊影子而未嘗有的確定見枉誤了後生晩進使相從於天理人慾混雜之區為可痛
  
  心者一身之主宰也人之四肢運動手持足履與夫饑思食渇思飲夏思葛冬思裘皆是此心為之主宰如今心恙底人只是此心為邪氣所乗內無主宰所以日用間飲食動作皆失其常度與平人異理義都喪了只空有箇氣僅往來於脈息之間未絶耳大抵人得天地之理為性得天地之氣為體理與氣合方成箇心有箇虛靈知覺便是身之所以為主宰處然這虛靈知覺有從理而發者有從心而發者又各不同也
  心只似箇器一般裏面貯底物便是性康節謂性者心之郛郭説雖粗而意極切蓋郛郭者心也郛郭中許多人煙便是心中所具之理相似所具之理便是性即這所具底便是心之本體理具於心便有許多妙用知覺從理上發來便是仁義禮智之心便是道心若知覺從形氣上發來便是人心便易與理相違人只有一箇心非有兩箇知覺只是所以為知覺者不同且如饑而思食渇而思飲此是人心至於食所當食飲所當飲便是道心如有人饑餓濵死而蹴爾嗟來等食皆不肯受這心從何處發來然其嗟也可去其謝也可食此等處理義又隠㣲難曉須是識見十分明徹方辨別得
  心有體有用具衆理者其體應萬事者其用寂然不動者其體感而遂通者其用體即所謂性以其靜者言也用即所謂情以其動者言也聖賢存養工夫至到方其靜而未發也全體卓然如鑑之空如衡之平常定在這裏及其動而應物也大用流行妍媸髙下各因物之自爾而未嘗有絲毫銖兩之差而所謂鑑空衡平之體亦常自若而未嘗與之俱往也
  性只是理全是善而無惡心含理與氣理固全是善氣便含兩頭在未便全是善底物才動便易從不善上去心是箇活物不是帖靜死定在這裏常愛動心之動是乗氣動故文公感興詩曰人心妙不測出入乗氣機正謂此也心之活處是因氣成便㑹活其靈處是因理與氣合便㑹靈所謂妙者非是言至好是言其不可測忽然出忽然入無有定時忽在此忽在彼亦無定處操之便存在此舍之便亡失了故孟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者惟心之謂與存便是入亡便是出然出非是本體走出外去只是邪念感物逐他去而本然之正體遂不見了入非是自外面已放底牽入來只一念提撕警覺便在此人須是有操存涵養之功然後本體常卓然在中為之主宰而無亡失之患所貴扵問學者為此也故孟子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此意極為人親切
  心雖不過方寸大然萬化皆從此出正是源頭處故子思以未發之中為天下之大本已發之和為天下之達道
  仁者心之生道也敬者心之所以生也
  此心之量極大萬理無所不包萬事無所不統古人每言學必欲其博孔子所以學不厭者皆所以極盡乎此心無窮之量也孟子所謂盡心者須是盡得箇極大無窮之量無一理一物之或遺方是真能盡得心然孟子於諸侯之禮未之學周室班爵祿之制未嘗聞畢竟是於此心無窮之量終有所欠缺未盡處
  心至靈至妙可以為堯舜參天地格鬼神雖萬里之逺一念便到雖千古人情事變之秘一照便知雖金石至堅可貫雖物類至㣲至幽可通
  佛家論性只似儒家論心他只把這人心那箇虛靈知覺底喚作性了
  伊川曰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是也此語亦説得圓橫渠曰心統性情尤為語約而意備自孟子後未有如此説親切者文公曰性者心之理情者心之用心者情性之主説得又條暢明白
  橫渠曰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虛是以理言理與氣合遂生人物受得去成這性於是乎方有性之名性從理來不離氣知覺從氣來不離理合性與知覺遂成這心於是乎方有心之名
  程子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其體則謂之易其理則謂之道其用則謂之神此處是言天之心性情所謂易便是心道便是性神便是情所謂體者非體用之體乃其形狀模様恁地易是隂陽變化合理與氣説情
  情與性相對情者性之動也在心裏面未發動底是性事物觸著便發動出來是情寂然不動是性感而遂通是情這動底只是就性中發出來不是別物其大目則為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中庸只言喜怒哀樂四箇孟子又指惻隠羞惡辭遜是非四端而言大抵都是情性中有仁動出為惻隠性中有義動出為羞惡性中有禮智動出為辭讓是非端是端緒裏面有這物其端緒便發出從外來若內無仁義禮智則其發也安得有此四端大概心是箇物貯此性發出底便是情孟子曰惻隠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云云惻隠羞惡等以情言仁義等以性言必又言心在其中者所以統情性而為之主也孟子此處説得卻備又如大學所謂憂患好樂及親愛畏敬等皆是情
  情者心之用人之所不能無不是箇不好底物但其所以為情者各有箇當然之則如當喜而喜當怒而怒當哀而哀當樂而樂當惻隠而惻隠當羞惡而羞惡當辭讓而辭讓當是非而是非便合箇當然之則便是發而中節便是其中性體流行著見於此即此便謂之逹道若不當然而然則違其則失其節只是箇私意人慾之行是乃流於不善遂成不好底物非本來便不好也
  情之中節是從本性發來便是善更無不善其不中節是感物慾而動不從本性發來便有箇不善孟子論情全把做善者是専指其本於性之發者言之禪家不合便指情都做惡底物卻欲㓕情以復性不知情如何㓕得情既㓕了性便是箇死底性於我更何用
  孟子四端是専就善處言之喜怒哀樂及情等是合善惡説
  樂記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性之欲便是情
  
  才是才質才能才質猶言才料質幹是以體言才能是㑹做事底同這件事有人㑹發揮得有人全發揮不去便是才不同是以用言孟子所謂非才之罪及天之降才非爾殊等語皆把才做善底物他只是以其從性善大本處發來便見都一般要説得全備須如伊川氣清則才清氣濁則才惡之論方盡
  
  志者心之所之之猶向也謂心之正面全向那裏去如志於道是心全向於道志於學是心全向於學一直去求討要必得這箇物事便是志若中間有作輟或退轉底意便不謂之志
  志有趨向期必之意趨向那裏去期料要恁地決然必欲得之便是志人若不立志只泛泛地同流合汚便做成甚人須是立志以聖賢自期更能卓然挺出於流俗之中至不隨波逐浪為碌碌庸庸之輩若甘心於自𭧂自棄便是不能立志
  立志須是髙明正大人多有好資質純粹靜淡甚近道卻甘心為卑陋之歸不肯志於道只是不能立志如文帝寛仁恭儉是其資質儘可與為帝王然其言曰卑之無甚髙論令今可行也卻不能立志武帝上嘉唐虞志向髙大然又好名駁雜無足取
  程子奏劄説立志一段最切是説人君立志學者立志與人君立志都一般只是在身在天下有小大之不同
  為學𦂳要處最是立志之初所當謹審決定此正是分頭路處纔志於義便入君子路纔志於利便入小人路舜跖利善正從此而分堯桀言行正從此而判孔子説從心所欲不踰矩𦂳要正在志學一節上在聖人當初成童志學固無可議自今觀之學之門戸雖多若此處所志者一差不能純乎聖途之適則後面所謂立所謂不惑所謂知命所謂從心節節都從而差無復有見效處惟起頭所志者果能専心一意於聖人之學則後面許多節目皆可以次第循序而進果有不倦工夫以終之則雖從心地位至髙亦可得而造到矣
  人常言志趣趣者趣也心之所趨也趣亦志之屬孟子曰士尚志立志要髙不要卑論語曰博學而篤志立志要定不要雜要堅不要緩如顔子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公明儀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皆以聖人自期皆是能立志孟子曰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猶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孟子以舜自期亦是能立志
  
  意者心之所發也有思量運用之義大抵情者性之動意者心之發情是就心裏面自然發動改頭換面出來底正與性相對意是心上撥起一念思量運用要恁地底情動是全體上論意是就起一念處論合數者而觀纔應接事物時便都呈露在面前且如一件事物來接著在內主宰者是心動出來或喜或怒是情裏面有箇物能動出來底是性運用商量要喜那人要怒那人是意心向那所喜所怒之人是誌喜怒之中節處又是性中道理流出來即其當然之則處是理其所以當然之根原處是命一下許多物事都在面前未嘗相離亦燦然不相紊亂
  以意比心則心大意小心以全體言意只是就全體上發起一念慮處
  毋意之意是就私意説誠意之意是就好底意思説人常言意思去聲思者思也平聲思慮念慮之類皆意之屬
  仁義禮智信
  五者謂之五常亦謂之五性就造化上推原來只是五行之徳仁在五行為木之神在人性為仁義在五行為金之神在人性為義禮在五行為火之神在人性為禮智在五行為水之神在人性為智人性中只有仁義禮智四位卻無信位如五行木位東金位西火位南水位北而土無定位只寄旺於四位之中木屬春火屬夏金屬秋水屬冬而土無専氣只分旺於四季之間四行無土便都無所該載猶仁義禮智無信便都不實了只仁義禮智之實理便是信信卻易曉仁義禮智須逐件㸔得分明又要合聚看得脈絡都不亂
  且分別㸔仁是愛之理義是宜之理禮是敬之理智是知之理愛發見於外乃仁之用而愛之理則在內事物各得其宜乃義之用而宜之理則在內恭敬可見處乃禮之用而敬之理則在內知箇是知箇非是智之用而知之理則在內就四者平㸔則是四箇相對底道理専就人㸔則仁又較大能兼統四者故仁者乃心之徳如禮義智亦是心之徳而不可以心之徳言者如人一家有兄弟四箇長兄當門戸稱其家者只舉長兄位號為言則下三弟皆其家子弟已包在內矣若自曰三弟者之家則拈掇不起道理只如此然仁所以長衆善而専一心之全徳者何故蓋人心所具之天理全體都是仁這道理常恁地活常生生不息舉其全體而言則謂之仁而義禮智皆包在其中自為仁言纔有一毫人慾之私挿其間這天理便隔絶死了便不得謂之仁須是工夫至到此心純是天理之公而絶無一毫人慾之私以間之則全體便周流不息無間㫁無欠闕方始是仁所以仁無些少底仁
  仁義起發是惻隠羞惡及到那人物上方見得愛與宜故曰愛之理宜之理
  仁道甚廣大精㣲何以用處只為愛物而發見之端為惻隠曰仁是此心生理全體常生生不息故其端緒方從心中萌動發出來自是惻然有隠由惻隠而充及到那物上遂成愛故仁乃是愛之根而惻隠則根之萌芽而愛又萌芽之長茂已成者也觀此則仁者愛之理愛者仁之用自可見得脈絡相關處矣
  義就心上論則是裁製決㫁處宜字乃裁㫁後字裁㫁當理然後得宜凡事到面前便須有剖判是可是否文公謂義之在心如利刅然物來觸之便成兩片若可否都不能剖判便是此心頑鈍無義了且如有一人來邀我同出去便須能剖判當出不當出若要出又要不出於中遲疑不能決㫁更何義之有此等處須是自㸔得破如韓文公以行而宜之之謂義則是就外面説成義外去了
  禮者心之敬而天理之節文也心中有箇敬油然自生便是禮見於應接便自然有箇禮文節則無太過文則無不及如做事太質無文彩是失之不及末節繁文太盛是流於太過天理之節文乃其恰好處恰好處便是理合當如此更無太過更無不及當然而然便即是中故濓溪太極圖説仁義中正以中字代禮字尤見親切
  文公曰禮者天理之節文而人事之儀則以兩句對言之何也蓋天理只是人事中之理而具於心者也天理在中而著見於人事人事在外而根於中天理其體而人事其用也儀謂容儀而形見於外者有粲然可象底意與文字相應則謂法則凖則是箇骨子所以存於中者乃確然不易之意與節字相應文而後儀節而後則必有天理之節文而後有人事之儀則言須盡此二者意乃圓備
  智是心中一箇知覺處知得是是非非恁地確定是智孟子謂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知是知識弗去便是確定不易之意
  問智是知得確定在五行何以屬水曰水清明可鍳似智又是造化之根本凡天地間萬物得水方生只看地下泉脈滋潤何物不資之以生亦猶萬事非智不可便知得確定方能成此水於萬物所以成終而成始而智亦萬事之所以成終而成始者也
  孟子四端之説是就外面可見底以驗其中之所有如乍見孺子入井便自然有惻隠之心便見得裏面有這仁如行道乞人纔蹴爾呼爾而與之便自羞惡而不肯食便見得裏面有這義如一接賔客之頃便自然有恭敬之心便見得裏面有這禮一件事來非底便自覺得為非是底便自覺得為是便見得裏面有這智惟是裏面有是四者之體故四者端緒自然發見於外所謂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乃所謂善也以見性不是箇含糊底物到發來方有四端但未發則未可見耳孟子就此處開發人証印得本來之善甚分明所以程子謂有功於萬世者性善之一言
  信在性只是四者都實底道理及發出來便為忠信之信由內面有此信故發出來方有忠信之信忠信只是一物而判作二者便是信之端緒是統外面應接事物發原處説
  四者端緒日用間常常發見只是人㸔理不明故茫然不知得且如一事到面前便自有箇是有箇非須是知得此便是智若是也不知非也不知便是心中頑愚無知覺了既知得是非已明便須判㫁只當如此做不當如彼做有可否從違便是義若要做此又不能割捨得彼只管半間半界便是心中頑鈍而無義既斷定了只如此做便㸔此事如何是太過如何是不及做得正中恰好有箇節文無過無不及此便是禮做事既得中更無些子私意夾雜其間便都純是天理流行此便是仁事做成了從頭至尾皆此心真實所為便是信此是從下説上去若從上説下來且如與箇賔客相接初纔聞之便自有箇懇惻之心怛然動於中是仁此心既怛然動於中便肅然起敬去接他是禮既接見畢便須商量合作如何待或喫茶或飲酒輕重厚薄處之得宜是義或輕或重或厚或薄明白一定是智從首至末皆真實是信此道理循環無端若見得熟則大用小用皆宜橫説竪説皆通
  仁者心之全徳兼統四者義禮智無仁不得蓋仁是心中箇生理常行生生不息徹終始無間㫁茍無這生理則心便死了其待人接賔恭敬何自而發必無所謂禮處事之際必不解裁㫁而無所謂義其於是非亦必頑然無所知覺而無所謂智既無是四者又烏有所謂實理哉
  人性之有仁義禮智只是天地元亨利貞之理仁在天為元於時為春乃生物之始萬物於此方萌芽發露如仁之生生所以為衆善之長也禮在天為亨於時為夏萬物到此時一齊盛長衆美所㑹聚如經禮三百曲禮三千粲然文物之盛亦衆美所㑹聚也義在天為利於時為秋蓋萬物到此時皆成遂各得其所如義㫁制萬事亦各得其宜秋有肅殺氣義亦有嚴肅底意智在天為貞於時為冬萬物到此皆歸根復命収斂都定了如智見得萬事是非都一定確然不可易便是貞固道理貞後又生元元又生亨亨又生利利又生貞只管如此去循環無端縂而言之又只是一箇元蓋元是箇生意亨只是此生意之通利只是此生意之遂貞也只是此生意之藏此元所以兼統四徳故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謂統乎天則終始周流都是一箇元知仁兼統四者義禮智都是仁至其為四端則所謂惻隠一端亦貫通乎辭遜羞惡是非之端而為之統焉今只就四端不覺發動之初真情懇切時便自見得惻隠貫通處故程𫝊曰四徳之元猶五常之仁偏言則一事専言則包四者可謂示人親切萬古不易之論矣
  何謂義禮智都是仁蓋仁者此心渾是天理流行到那禮儀三百威儀三千亦都渾是這天理流行到那義裁㫁千條萬緒各得其宜亦都渾是這天理流行到這智分別萬事是非各定亦都渾是這天理流行
  仁義禮智四者判作兩邊只作仁義兩箇如春夏秋冬四時分來只是隂陽兩箇春夏屬陽秋冬屬隂夏之通暢只是春之發生盛大處冬之藏斂只是秋之肅殺歸宿處故禮儀三百威儀三千隻是天理流行顯著處智之是非確定只是義之裁㫁割正處文公曰禮者仁之著智者義之藏
  就事物言父子有親便是仁君臣有義便是義夫婦有別便是禮長幼有序便是智朋友有信便是信此又是𥪡觀底思
  若橫而觀之以仁言則所謂親義序別信皆莫非此心天理流行又是仁以義言則只那合當親合當義合當別合當序合當信底皆各當乎理之宜又是義以禮言則所以行乎親義別序信之中節文又是禮以智言則所以知是五者當然而不昧又是智以信言則所以實是五者誠然而不妄又是信
  若又錯而言之親親仁也所以愛親之誠則仁之仁也所以諫乎親則仁之義也所以溫凊定省之節文則仁之禮也自良知無不知是愛則仁之智也所以為事親之實則仁之信也從兄義也所以為愛兄之誠則義之仁也所以庸敬在兄則義之義也所以徐行後長之節文則義之禮也自良知無不知是敬則義之智也所以為從兄之實則義之信也敬賔禮也所以懇惻於中則禮之仁也所以接待之宜則禮之義也所以周旋之節文則禮之禮也所以酧酢而不亂則禮之智也所以為敬賔之實則禮之信也察物智也是是非非之懇惻則智之仁也是是非非之得宜則智之義也是是非非之中節則智之禮也是是非非之一定則智之智也所以為是非之實則智之信也復斯言也由乎天理之公則信之仁也發而皆天理之宜則信之義也出而中節則信之禮也所以有條而不紊則信之智也所以為是言之實則信之信也
  故有仁義禮智信中之仁有仁義禮智信中之義有仁義禮智信中之禮有仁義禮智信中之智有仁義禮智信中之信有仁中之仁義禮智信有義中之仁義禮智信有禮中之仁義禮智信有智中之仁義禮智信有信中之仁義禮智信
  自其過接處言之如仁生理流行中便醖釀箇禮之恭遜節文來禮恭遜節文中便醖釀箇義之裁斷得宜來義裁㫁得宜中便醖釀箇智之是非一定來到這智是非一定處已収藏了於其中又復醖釀仁之生理流行來元自有脈絡相因非是界分截然不相及
  五者隨感而發隨用而應或纔一觸而俱動或相交錯而互見或秩然有序而不紊或雜然並出而不可以序言大處則大有小處則小有踈處則踈有宻處則宻有縱橫顛倒無所不通
  見人之災傷則為之惻然而必憤其所以傷之者是仁中含帶義來見人之不善則為之憎惡而必欲其改以從善是義中含帶仁來見大賔為之致敬必照顧惟恐其失儀是禮中含帶智來見物之美惡黒白為之辨別必自各有定分不相亂是智中含帶禮來
  孔門教人求仁為大隻専言仁以仁含萬善能仁則萬善在其中矣至孟子乃兼仁義對言之猶四時之隂陽也孔門後人都不識仁漢人只把做恩惠説是又太泥了愛又就上起樓起閣將仁㸔得全粗了故韓子遂以博愛為仁至程子始分別得明白謂仁是性愛是情然自程子此言一出門人又將愛全掉了一向求髙逺去不知仁是愛之性愛是仁之情愛雖不可以正名仁而仁亦豈能離得愛上蔡遂專以知覺言仁又流入佛氏作用是性之説去夫仁者固能知覺謂知覺為仁固不可若能轉一步㸔只知覺純是理便是仁也龜山又以萬物與我為一為仁體夫仁者固能與物為一謂與物為一為仁則不可此乃是仁之量若能轉一步㸔只於與物為一之前徹表裏純是天理流行無間便是仁也呂氏克己銘又欲克去有巳須與物合為一體方為仁認得仁都曠蕩在外了於我都無統攝必己與物對時方下得克己工夫若平居獨處不與物對時工夫便無可下手處可謂疎闊之甚據其實己如何得與物合一洞然八方如何得皆在我闥之內此不過只是想像箇仁中大抵氣象如此耳仁實何在焉殊失向來孔門𫝊授心法本㫖其他門人又淺皆無有説得親切者
  程子論心譬如榖種生之性便是仁此一語説得極親切只按此為凖去㸔更兼所謂仁是性愛是情及仁不可訓覺與公而以人體之故為仁等數語相參照體認出來則主意不差而仁可得矣
  仁有以理言者有以心言者有以事言者以理言則只是此心全體天理之公如文公所謂心之徳愛之理此是以理言者也心之徳乃専言而其體也愛之理乃偏言而其用也程子曰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亦以理言者也以心言則知此心純是天理之公而絶無一毫人慾之私以間之也如夫子稱回也三月不違仁程子謂只是無纎毫私慾少有私慾便是不仁及雍也不知其仁等類皆是以心言者也以事言則只是當理而無私心之謂如夷齊求仁而得仁殷有三仁及子文之忠文子之清皆未知焉得仁等類是也若以用功言則只是去人慾復天理以全其本心之徳而已矣如夫子當時答羣子問仁雖各隨其才質病痛之不同而其㫖意所歸大概不越乎此忠信
  忠信是就人用工夫上立字大抵性中只有箇仁義禮智四位萬善皆從此而生此四位實為萬善之搃括如忠信如孝弟等類皆在萬善之中孝弟便是箇仁之實但到那事親從兄處方始目之曰孝弟忠信便只是五常實理之發但到那接物發言處方始名之曰忠信
  忠信二字從古未有解人得分曉諸家説忠都只是以事君不欺為言夫忠固能不欺而以不欺名忠則不可如此則忠之一字只事君方使得説信又只以不疑為言信固能不疑而以不疑解信則不可如此則所謂不疑者不疑何事直至程子曰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方説得確定盡己自盡自家心裏面以所存主者而言須是無一毫不盡方是忠如十分裏話只説得七八分猶留兩三分便是不盡不得謂之忠以實是就言上説有話只據此實物説無便曰無有便曰有若以無為有以有為無便是不以實不得謂之信忠信非判然二物從內面發出無一不盡是忠發出外來皆以實是信明道發得又明暢曰發己自盡為忠循物無違為信從己心中發出無一不盡是忠循那物之實是信無些子違背他如是便曰是不與是底相背非便曰非不與非底相背便是信伊川説得簡要確實明道説得發越條暢
  信有就言上説是發言之實有就事上説是做事之實有以實理言有以實心言
  忠信兩字近誠字忠信只是實誠也只是實但誠是自然實底忠信是做工夫實底誠是就本然天賦真實道理上立字忠信是就人做工夫上立字
  忠信之信與五常之信如何分別五常之信以心之實理而言忠信之信以言之實而言須是逐一㸔得透徹古人言語有就忠信之信言者有就五常之信言者不可執一㸔若泥著則不通
  聖人分上忠信便是誠是天道賢人分上忠信只是思誠是人道
  誠與忠信對則誠天道忠信人道忠與信對則忠天道信人道
  孔子曰主忠信主與賔相對賔是外人出入無常主人是吾家之主常存在這屋裏以忠信為吾心之主是中心常要忠信蓋無時而不在是也心中所主者忠信則其中許多道理便都實在這裏若無忠信則一切道理都虛了主字下得極有力
  忠信等字骨看得透則無往而不通如事君之忠亦只是盡己之心以事君為人謀之忠亦只是盡己之心以為人謀耳如與朋友交之信亦只是以實而與朋友交與國人交之信亦只是以實而與國人交耳忠恕
  忠信是以忠對信而論忠恕又是以忠對恕而論伊川謂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忠是就心説是盡己之心無不真實者恕是就待人接物處説只是推己心之所真實者以及人物而巳字義中心為忠是盡己之中心無不實故為忠如心為恕是推己心以及人要如己心之所欲者便是恕夫子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只是就一邊論其實不止是勿施己所不欲者凡己之所欲者須要施於人方可如己欲孝人亦欲孝己欲弟人亦欲弟必推己之所欲孝欲弟者以及人使人得以遂其欲孝欲弟之心己欲立人亦欲立己欲達人亦欲達必欲推己之欲立欲達者以及人使人亦得以遂其欲立欲達之心便是恕只是己心底流去到那物而巳然恕道理甚大在士人只一門之內應接無幾其所推者有限就有位者而言則所推者大而所及者甚廣茍中天下而立則所推者愈大如吾欲以天下養其親卻使天下之人父母凍餓不得以遂其孝吾欲長吾長幼吾幼卻使天下之人兄弟妻子離散不得以安其處吾欲享四海之富卻使海內困窮無告者不得以遂其生生之樂如此便是全不推己便是不恕
  大概忠恕只是一物就中截作兩片則為二物上蔡謂忠恕猶形影説得好蓋存諸中者既忠則發出外來便是恕應事接物處不恕則在我者必不十分真實故發出忠底心便是恕底事做成恕底事便是忠底心
  在聖人分上則日用千條萬緒只是一箇渾淪真實底流行去貫注他更下不得一箇推字曽子謂夫子之道忠恕只是借學者工夫上二字來形容聖人一貫之㫖使人易曉而巳如木根上一箇生意是忠則是這一箇生意流行貫注於千枝萬蘂底便是恕若以忠恕並論則只到那地頭定處枝成枝蘂成蘂便是恕
  大槩忠恕本只是學者工夫事程子謂維天之命於穆不巳忠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恕也天豈能盡己推己此只是廣就天地言其理都一般耳且如維天之命元而亨亨而利利而貞貞而復元萬古循環無一息之停只是一箇真實無妄道理而萬物各具此以生洪纎髙下各正其所賦受之性命此是天之忠恕也在聖人也只是此心中一箇渾淪大本流行泛應而亊事物物莫不各止其所當止之所此是聖人之忠恕也聖人之忠便是誠更不待盡聖人之恕便只是仁更不待推程子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無他以己者是自然推己者是著力
  有天地之忠恕至誠無息而萬物各得其所是也有聖人之忠恕吾道一以貫之是也有學者之忠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也皆理一而分殊
  聖人本無私意此心豁然大公物來而順應何待於推學者未免有私意錮於其中視物未能無爾汝之間須是用力推去方能及到這物上既推得去則亦豁然大公矣所以子貢問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蓋學者須是著力推己以及物則私意無所容而仁可得矣
  忠是在己底恕是在人底單言恕則忠在其中如曰推己之謂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只己之一字便含忠意了己若無忠則從何物推去無忠而恕便流為姑息而非所謂由中及物者矣中庸説忠恕違道不逺正是説學者之忠恕曽子説夫子之道忠恕乃是説聖人之忠恕聖人忠恕是天道學者忠恕是人道
  夫子語子貢之恕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此即是中庸説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也異時子貢又曰我不欲人之加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亦即是此意似無異㫖而夫子乃以為賜也非爾所及至程子又有仁恕之辨何也蓋是亦理一而分殊曰無加雲者是以己自然及物之事曰勿施雲者是用力推己及物之事
  自漢以來恕字義甚不明至有謂善恕己量主者而我朝范忠宣公亦謂以恕己之心恕人不知恕之一字就己上著不得據他説恕字只似箇饒人底意如此則是己有過且自恕己人有過又並恕人是相率為不肖之歸豈古人推己如心之義乎故忠宣公謂以責人之心責己一句説得是以恕己之心恕人一句説得不是其所謂恕恰似今人説且恕不輕恕之意字義不明為害非輕
  一貫
  一隻是這箇道理全體渾淪一大本處貫是這一理流出去貫串乎萬事萬物之間聖人之心全體渾淪只是一理這是一箇大本處從這大本中流出見於用在君臣則為義在父子則為仁在兄弟則為友在夫婦則為別在朋友則為信又分而言之在父則為慈在子則為孝在君則為仁在臣則為敬又纎悉而言之為視之明聽之聰色之溫貌之恭凡三千三百之儀動容周旋之禮又如鄉黨之條目如見冕者與瞽者必以貌如或仕或止或久或速或溫而厲或恭而安或為居處之恭或為執事之敬是日用間㣲而灑掃應對進退大而參天地賛化育凡百行萬善千條萬緒無非此一大本流行貫串
  自其渾淪一理而言萬理無不森然具備自其萬理著見而言又無非即此一理也一所以貫乎萬而萬無不本乎一
  一貫是天道一以貫之聖人此語向曽子説得甚親切曽子忠恕即所以形容此一貫借人道之實以發明天道之妙尤為確定切實蓋忠即是一恕即是貫夫盡己之心真實無妄則此心渾淪是一箇天理即此便是大本處何物不具於此由是而酬酢應接散為萬事那箇事不從這心做去那箇道理不從這裏發出即此便見一貫處故曽子之説於理尤為確定切實於聖人之藴尤為該盡而於學者尤為有力其進道入徳有可依據實下手處
  在學者做工夫不可躐進那所謂一隻當專從事其所貫凡日用間千條萬緒各一一精察其理之所以然而實踐其事之所當然然後合萬理為一理而聖人渾淪太極之全體自此可以上達矣
  天只是一元之氣流行不息如此即這便是大本便是太極萬物從這中流出去或纎或洪或髙或下或飛或潛或動或植無不各得其所欲各具一太極去箇箇各足無有欠缺亦不是天逐一去粧㸃皆自然而然從大本中流出來此便是天之一貫處
  
  誠字與忠信字極相近須有分別誠是就自然之理上形容出一字忠信是就人用工夫上説
  誠字後世都説差了到伊川方雲無妄之謂誠字義始明至晦翁又増兩字曰真實無妄之謂誠道理尤見分曉後世説至誠兩字動不動加諸人只成箇謙㳟敬謹愿底意思不知誠者真實無妄之謂至誠乃是真實極至而無一毫之不盡惟聖人乃可當之如何可容易以加諸人
  誠字本就天道論維天之命於穆不巳只是一箇誠天道流行自古及今無一毫之妄暑往則寒來日往則月來春生了便夏長秋殺了便冬蔵元亨利貞終始循環萬古常如此皆是真實道理為之主宰如天行一日一夜一周而又過一度與日月星辰之運行纒度萬古不差皆是真實道理如此又就果木觀之甜者萬古甜苦者萬古苦青者萬古常青白者萬古常白紅者萬古常紅紫者萬古常紫圓者萬古常圓缺者萬古常缺一花一葉文縷相等對萬古常然無一毫差錯便待人力十分安排撰造來終不相似都是真實道理自然而然此中庸所以謂其為物不二其生物不測而五峯亦曰誠者命之道乎皆形容得親切
  就人論則只是這實理流行付予於人自然發見出來底未説到做工夫處且誠之一字不成受生之初便具這理到賦形之後未死之前這道理便無了在吾身日用常常流行發見但人不之察耳如孩提之童無不知愛親敬兄都是這實理發見出來乃良知良能不待安排又如乍見孺子將入井便有怵惕之心至行道乞人饑餓瀕死而蹴爾嗟來等食乃不屑就此皆是降衷秉彛真實道理自然發見出來雖極惡之人物慾昏蔽之甚及其稍息則良心之實自然發見終有不可殄滅者此皆天理自然流行真實處雖曰見於在人而亦天之道也及就人做工夫處論則只是慤實不欺偽之謂是乃人事之當然便是人之道也故存心全體慤實固誠也若一言之實亦誠也一行之實亦誠也
  如君子誠之為貴誠之者人之道此等就做工夫上論蓋未能真實無妄便須做工夫要得真實無妄孟子又謂思誠者人之道正是得子思此理傳授處古人立意有就天命言者有就人做工夫言者至於至誠二字乃聖人徳性也惟萬理皆極其真實絶無一毫虛偽乃可以當之
  誠在人言則聖人之誠天之道也賢人之誠人之道也誠有以理言者若誠者物之終始是也有以心言者若不誠無物是也
  如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等類若不是實理如此則便有時廢了惟是實理如此所以萬古常然雖更亂離變故終有不可得而殄滅者
  誠與信相對論則誠是自然信是用力誠是理信是心誠是天道信是人道誠是以命言信是以性言誠是以道言信是以徳言
  
  誠與敬字不相闗恭與敬字卻相闗
  程子謂主一之謂敬無適之謂一文公合而言之曰主一無適之謂敬尤分曉敬一字從前經書説處儘多隻把做閒慢説過到二程方拈出來就學者做工夫處説見得這道理尤𦂳切所闗最大敬字本是箇虛字與畏懼等字相似今把做實工夫主意重了似箇實物一般
  人心妙不可測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所以主宰統攝若無箇敬便多不見了惟敬便存在這裏所謂敬者無他只是此敬常存在這裏不走作不散慢常恁地惺惺便是敬
  主一者只是心主這箇事更不別把箇事來參神若做一件事又挿第二件事又參第三件事便不是主一便是不敬文公謂勿貳以二勿參以三正如此
  無事時心常在這裏不走作固是主一有事時心應這事更不將第二第三事來挿也是主一
  無適者心常在這裏不走東不走西不之南不之北程子就人心做工夫處特注意此字蓋以此道理貫動靜徹表裏一始終本無界限閒靜無事時也用敬應事接物時也用敬心在裏面也如此動出於外來做事也如此初頭做事也如此做到末稍也如此此心常無間斷纔間斷便不敬
  格物致知也須敬誠意正心脩身也須敬齊家治國平天下也須敬敬者一心之主宰萬事之根本
  禮謂執虛如執盈入虛如有人只就此二句體認持敬底工夫意象最親切且如人捧箇至盈底物心若不在這上纔移一步便傾了惟執之拳拳心常常在這上雖行到那裏也不傾倒入虛如有人雖無人境界此心常嚴肅如對大賔然此便是主一無適意又如人入神祠中此心全歸向那神明上絶不敢生些他念専専一一便是不二不三就此時體認亦見得主一無適意分曉
  整齊嚴肅敬之容如坐而傾跌衣冠落魄便是不敬上蔡所謂常惺惺法是就心地上做工夫處説得亦親切蓋心常醒在這裏便常惺惺恁地活若不在便死了心纔在這裏則萬理森然於其中古人謂敬徳之聚正如此須實下持敬工夫便自見
  文公謂敬齋箴正是鋪序日間持敬工夫節目最親切宜列諸左右常目在之按為準則做工夫乆乆自別恭敬
  恭就貌上説敬就心上説恭主容敬主事
  恭有嚴底意敬字較實
  身體嚴整容貌端莊此是恭底意但恭只是敬之見於外者敬只是恭之存於中者敬與恭不是二物如形影然未有內無敬而外能恭者亦未有外能恭而內無敬者此與忠信忠恕相闗一般
  坐如屍立如齊便是敬之容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便是恭之容
  敬工夫細宻恭氣象闊大敬意思卑屈恭體貌尊嚴文公曰以成徳而論則敬字不如恭之安以學者做工夫而言則恭字不如敬之切
  古人皆如此著力如堯之欽明舜之溫恭湯之聖敬日躋文王之緝熈敬止都是如此
  北溪字義卷上
<子部,儒家類,北溪字義>



  欽定四庫全書
  北溪字義卷下
  宋 陳淳 撰
  
  道猶路也當初命此字是從路上起意人所通行方謂之路一人獨行不得謂之路道之大綱只是日用間人倫事物所當行之理衆人所共由底方謂之道大槩須是就日用人事上説方見得人所通行底意親切若推原來歴不是人事上剗然有箇道理如此其根原皆是從天來故橫渠謂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此便是推原來歴天即理也古聖賢説天多是就理上論理無形狀以其自然而言故謂之天若就天之形體論也只是箇積氣恁蒼蒼茫茫實有何形質但橫渠此天字是説理理不成死定在這裏一元之氣流出來生人生物便有箇路脈恁地便是人物所通行之道此就造化推行其所從始如此至子思説率性之謂道又是就人物巳受得來䖏説隨其所受之性便自然有箇當行之路不待人安排著其寔道之得名須就人所通行處説只是日用人事所當然之理古今所共由底路所以名之曰道
  老莊説道都與人物不相干皆以道為超乎天地器形之外如雲道在太極之先都是説未有天地萬物之初有箇空虛道理且自家身今見在天地之後只管想像未有天地之初一箇空虛底道理與自家身有何干涉佛氏論道大槩亦是此意但老氏以無為宗佛氏以空為宗以未有天地之先為吾真體以天地萬物皆為幻化人事都為粗跡盡欲屏除了一歸真空乃為得道不知道只是人事之理耳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自有形而上者言之其隱然不可見底則謂之道自有形而下者言之其顯然可見底則謂之器其實道不離乎器道只是器之理人事有形狀處都謂之器人事中之理便是道道無形狀可見所以明道曰道亦器也器亦道也須著如此説方截得上下分明
  道非是外事物有箇空虛底其實道不離乎物若離物則無所謂道且如君臣有義義底是道君臣是器若要看義底道理須就君臣上看不成脫了君臣之外別有所謂義父子有親親底是道父子是器若要看親底道理須就父子上㸔不成脫了父子之外別有所謂親即夫婦而夫婦在所別即長㓜而長㓜在所序即朋友而朋友在所信亦非外夫婦長㓜朋友而有所謂別序與信聖門之學無一不實老氏清虛厭事佛氏屏棄人事他都是把道理做事物項頭𤣥妙底物者把人事物道理極粗底便都要擺脫去了
  若就事事物物上㸔亦各自有箇當然之理且如足容重足是物重是足當然之理手容恭手是物恭是手當然之理如視思明聽思聰明與聰便是視聽當然之理又如坐如屍立如齊如屍如齊便是坐立當然之理以類而推大小髙下皆有箇恰好底道理古今所通行而不可廢者自聖門實學不明然後有老莊佛氏一切等説後世儒者𦂯説到道便渉老莊去如子雲用心亦甚苦然説到道理皆是黃老意如中首所謂靈根及爰清爰淨逰神之庭惟寂惟寞守德之宅等説都是純用老子意
  論道之大原則是出於天自未有天地之先固是先有理然𦂯有理便有氣𦂯有氣此理便在乎氣之中而不離乎氣氣無所不在則理無所不通其盛著見於造化發育而其實流行乎日用人事千條萬緒人生天地之內物類之中全具是道與之俱生不可須㬰離故欲求道者須是就人事中盡得許多千條萬緒當然之理然後可以全體是道而實具於我非可舍吾身人事超乎二氣之表只管去窮索未有天地始初之妙為道體則在此身有何干渉此佛老莊列異端邪説所以為吾道之賊學者不可不嚴屏峻卻而聖門實學坦如康莊學者亦不可自𭧂自棄而不由也
  學者求道須從事物千條萬緒中磨鍊出來
  道流行乎天地之間無所不在無物不有無一處欠缺子思言鳶飛魚躍上下察以証之有以見道無不在甚昭著分曉在上則鳶飛戾天在下則魚躍於淵皆是這箇道理程子謂此是子思喫𦂳為人處活潑潑地雲者只是真見這道理在面前如活底物相似此正如顔子所謂卓爾孟子所謂躍如之意都是真見得這道理分明故如此説
  易説一隂一陽之謂道隂陽氣也形而下者也道理也只是隂陽之理形而上者也孔子此處是就造化根原上論大凡字義須是隨本文㸔得透方可志於道可與適道道在邇等類又是就人事上論聖賢與人説道多是就人事上説惟此一句乃是賛易時説來歴根原儒中竊襌學者又直指隂陽為道便是指氣為理了
  韓公原道頭四句如所謂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盡説從外面去其論德如足巳無待於外之言雖未圓猶未害至由是而之焉之謂道則道全在人力脩為之方有而非子思中庸率性本然之道如老子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等語又把道都脫從上面去説與德仁義都分裂破碎了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雲又謂老氏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及搥提仁義吾無取焉耳是又把道德仁義判做二物都不相交渉了
  韓公學無原頭處如原道一篇鋪敘許多節目亦可謂見得道之大用流行於天下底分曉但不知其體本具於吾身故於反身內省處殊無細宻工夫只是與張籍軰吟詩飲酒度日其中自無所執守致得後來潮陽之貶寂寞無聊中遂不覺為大顛説道理動了故俛首與之同逰而忘其平昔排佛老之説
  
  道與理大槩只是一件物然析為二字亦須有分別道是就人所通行上立字與理對説則道字較寛理字較實理有確然不易底意故萬古通行者道也萬古不易者理也理無形狀如何見得只是事物上一箇當然之則便是理則是凖則法則有箇確定不易底意只是事物上正合當做處便是當然即這恰好無過些亦無不及些便是則如為君止於仁止仁便是為君當然之則為臣止於敬止敬便是為臣當然之則為父止於慈為子止於孝孝慈便是父子當然之則又如足容重重便是足容當然之則手容恭恭便是手容當然之則如屍便是坐中當然之則如齊便是立中當然之則古人格物窮理要就事物上窮箇當然之則亦不過只是窮到那合做處恰好而巳
  理與性字對説理乃是在物之理性乃是在我之理在物底便是天地人物公共底道理在我底乃是此理已具得為我所有者
  理與義對説則理是體義是用理是在物當然之則義是所以處此理者故程子曰在物為理處物為義德
  道是天地間本然之道不是因人做工夫處論德便是就人做工夫處論德是行是道而實有得於吾心者故謂之德何謂行是道而實有得於吾心如實能事親便是此心實得這孝實能事兄便是此心實得這悌大槩徳之一字是就人做工夫已到處論乃是做工夫實有得之於已了不是就方做工夫時説
  大槩德者得也不能離得一箇得字古經書雖是多就做工夫實有得上説然亦有就本原來歴上論如所謂明德者是人生所得於天本來光明之理具在吾心者故謂之明德如孩提之童無不知愛親敬兄此便是得於天本明處有所謂逹德者是古今天下人心之所同得故以達言之有所謂懿德者是得天理之粹美故以懿言之又有所謂徳性者亦只是在我所得於天之正理故謂之德性又有所謂天德者自天而言則此理公共在天得之為天德其道流行賦予為物之所得亦謂之天德若就人論則人得天之理以生亦謂之天德其所為純得天理之真而無人偽之雜亦謂之天德
  道與德不是判然二物大抵道是公共底德是實得於身為我所有底
  太極
  太極只是渾淪極至之理非可以氣形言古經書説太極惟見於易係辭𫝊曰易有太極易只是隂陽變化其所為隂陽變化之理則太極也又曰三極之道三極雲者只是三才極至之理其謂之三極者以見三才之中各具一極而太極之妙無不流行於三才之中也外此百家諸子都説差了都説屬氣形去如漢志謂太極涵三為一乃是指做天地人三箇氣形已具而渾淪未判底物老子説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此正是指太極莊子謂道在太極之先所謂太極亦是指三才未判渾淪底物而道又別是一箇懸空底物在太極之先則道與太極分為二矣不知道即是太極道是以理之通行者而言太極是以理之極至者而言惟理之極至所以古今人物通行惟古今人物通行所以為理之極至更無二理也
  太極字義不明直至濂溪作太極圖方始説得明白所謂無極而太極而字只輕接過不可就此句中間截作兩截㸔無極是無窮極只是説理之無形狀方體正猶言無聲無臭之類太之為言甚也太極是極至之甚無可得而形容故以太名之此只是説理雖無形狀方體而萬化無不以之為根柢樞紐以其渾淪極至之甚故謂之太極文公解此句所謂上天之載是以理言所謂無聲無臭是解無極二字所謂萬化之樞紐品彚之根柢是解太極二字又結以非太極之外復有無極也多少是分明
  太極只是以理言也理縁何又謂之極極至也以其在中有樞紐之義如皇極北極等皆有在中之義不可訓極為中葢極之為物常在物之中四面到此都極至都去不得如屋脊梁謂之屋極者亦只是屋之衆材四面湊合到此處皆極其中就此處分出去布為衆材四面又皆停勻無偏剩偏欠之處如塔之尖處偏是極如北極四面星宿皆運轉惟此不動所以為天之樞若太極雲者又是就理論天所以萬古常運地所以萬古常存人物所以萬古生生不息不是各各自恁地都是此理在中為之主宰便自然如此就其為天地主宰處論恁地渾淪極至故以太極名之葢總天地萬物之理到此湊合皆極其至更無去處及散而為天地為人物又皆一一停勻無少虧欠所以謂之太極
  太極只是總天地萬物之理而言不可離了天地萬物之外而別為之論𦂯説離天地萬物而有箇理便成兩截去了
  畢竟未有天地萬物之先必是先有此理然此理不是懸空在那裏纔有天地萬物之理便有天地萬物之氣纔有天地萬物之氣則此理便全在天地萬物之中周子所謂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是有這動之理便能動而生陽纔動而生陽則是理便已具於陽動之中有這靜之理便能靜而生陰纔靜而生陰則是理便已具於陰靜之中然則纔有理便有氣纔有氣理便全在這氣裏面那相接處全無些子縫罅如何分得孰為先孰為後所謂動靜無端隂陽無始若分別得先後便成偏在一邊非渾淪極至之物
  老氏説道在天地之先也畧有此意但不合都離了天地人物外別説箇懸空裏道理把此後都做粗㸔了
  總而言之只是渾淪一箇理亦只是一箇太極分而言之則天地萬物各具此理亦只有一太極又都渾淪無欠缺處自其分而言便成許多道理若就萬物上搃論則萬物統體渾淪又只是一箇太極人得此理具於吾心則心為太極所以邵子曰道為太極又曰心為太極謂道為太極者言道即太極無二理也謂心為太極者只是萬理總㑹於吾心此心渾淪是一箇理耳只這道理流行出而應接事物千條萬緒各得其理之當然則是又各一太極就萬事總言其實依舊只是一理是渾淪一太極也譬如一大塊水銀恁地圓散而為萬萬小塊箇箇皆圓合萬萬小塊復為一大塊依舊又恁地圓陳㡬叟月落萬川處處皆圓之譬亦正如此此太極所以立乎天地萬物之表而行乎天地萬物之中在萬古無極之前而貫於萬古無極之後自萬古而上極萬古而下大抵又只是渾淪一箇理總為一太極耳此理流行處處皆圓無一處欠缺纔有一處欠缺便偏了不得謂之太極太極本體本自圓也
  太極之所以至極者言此理之至中至明至精至粹至神至妙至矣盡矣不可以復加矣故強名之曰極耳
  無極之説始於誰乎栁子天對曰無極之極康節先天圖説亦曰無極之前陰含陽也有極之後陽分陰也是周子以前已有無極之説矣但其主意各不同桞子康節是以氣言周子則専以理言之耳
  皇極
  書所謂皇極皇者君也極者以一身為天下至極之標凖也孔安國訓作大中全失了字義人君中天下而立則正身以為四方之標凖故謂之皇極若就君德論則德到這處極至而無以加以孝言之則極天下之孝以弟言之則極天下之弟德極其至而天下之人以為標凖周禮所謂以為民極正是此意
  詩説立我烝民莫非爾極又是就牟麥上論后稷以此教民民亦以此為凖則
  皇極域中之大寳又是就崇髙富貴之位而言大君極至之位四面尊仰無以復加所以謂之大寳亦謂之寳極商邑四方之極則以其居中為四方之極而四方輻輳至此而無以復加也
  自孔安國訓皇極為大中後來谷永疏言明王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便都尋習其説更不復知古人立字本義且如皇則受之皇之不極訓為大之不中惟皇作極訓為惟大作中成甚等語義理如何通得中和
  中和是就性情説大抵心之體是性性不是箇別物只是心中所具之理耳只這理動出外來便是情中是未接事物喜怒哀樂未發時渾淪在這裏無所偏倚即便是性及發出來喜便偏於喜怒便偏於怒不得謂之中矣然未發之中只可言不偏不倚卻下不得過不及字及發出來皆中節方謂之和和是無所垂戾只裏面道理發出來當喜而喜當怒而怒無所垂戾於理便是中節中節亦只是得其當然之理無些過無些不及與是理不相咈戾故名之曰和耳
  中者天下之大本只是渾淪在此萬般道理都從這裏出便為大本和者天下之達道只是這裏動出萬般應接無少垂戾而無所不通是為逹道
  中有二義有已發之中有未發之中未發是性上論已發是就事上論已發之中當喜而喜當怒而怒那恰好處無過不及便是中此中即所謂和也所以周子通書亦曰中者和也是指已發之中而言也
  堯舜禹允執厥中皆是已發之中若是裏面渾淪未發未有形影如何執得及發出來方可執此事合當如此彼事合當如彼方有箇恰好凖則無太過不及處可得而操執之也
  中庸篇只舉喜怒哀樂四者只是舉箇大綱而已其實從裏面發出來底當然而然無所咈於理者都是和
  釋氏之論大槩欲滅情以復性李翺作復性論二篇皆是此意翺雖與韓文公逰文公學無淵源見理不明瑩所以流入釋氏去釋氏要喜怒哀樂百念都無如何無得只是有正與不正耳正底便是天理不正底便是人慾
  大抵中和之中是專主未發而言中庸之中卻又是含二義有在心之中有在事物之中所以文公解中庸二字必合內外而言謂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而平常之理可謂確而盡矣
  中庸
  文公解中庸為平常非於中之外復有所謂庸只是這中底發出於外無過不及便是日用道理平常與怪異字相對平常是人所常用底怪異是人所不曽行忽然見之便怪異如父子之親君臣之義夫婦之別長㓜之序朋友之信皆曰用事便是平常底道理都無竒特可怪異如堯舜之揖遜湯武之徵伐夷齊之立節三仁之制行又如視之思明聽之思聰色之思溫貎之思恭與夫足容之重手容之恭頭容之直氣容之肅及言忠信行篤敬居處恭執事敬等類論其極致只是平常道理凡日用間人所常行而不可廢者便是平常道理惟平常故萬古常行而不可易如五榖之食布帛之衣萬古常不可改易可食可服而不可厭者無他只是平常耳故平常則自有不可易之義自餘珍竒底飲食衣服則可供一時之美終不可以為常若常常用之則必生厭心矣
  程子謂不易之謂庸説得固好然於義未盡不若文公平常之説為明備葢平常字包得不易字意不易字包不得平常字意其實則一箇道理而已㳺定夫謂中和以性情言是分體用動靜相對説中庸以德行言是兼行事相合説
  禮樂
  禮樂有本有文禮只是中樂只是和中和是禮樂之本然本與文二者不可一闕禮之文如玉帛爼豆之類樂之文如聲音節奏之類須是有這中和而又文之以玉帛爼豆聲音節奏方成禮樂不只是偏守中和底意思便可謂之禮樂
  就心上論禮只是箇恭底意樂只是箇和底意本是裏面有此敬與和底意然此意何自而見須於賔客祭祀時將之以玉帛寓之以籩豆播之於聲音節奏間如此則內外本末相副方成禮樂若外面有玉帛鍾鼓而裏面無和敬之心以實之則不成禮樂若裏面有和敬之心而外面無玉帛鍾鼓以將之亦不成禮樂
  禮樂亦不是判然二物不相干渉禮只是箇序樂只是箇和纔有序便順而和失序便垂而不和如兩箇椅子纔下得失倫序便垂戾不和如父子君臣兄弟夫婦所以相戕相賊相爭相鬭相仇相怨如彼其不和者都縁是先無箇父子君臣夫婦兄弟之禮無親義序別便如此
  禮樂無所不在所謂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如何離得如盜賊至無道亦須上下有統屬此便是禮底意纔有統屬便自相聽從自相和睦這便是樂底意又如行路人兩箇同行纔有箇長少次序長先少後便相和順而無爭其所以有爭鬭之心皆縁是無箇少長之序旣自先亂了安得有和順底意於此益見禮先而後樂
  人徒見升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襲有類乎美觀鏗鏘節奏有近乎末節以為禮樂若無益於人者抑不知釋回增美皆由於禮器之大備而好善聴過皆本於樂節之素明禮以治躬則莊敬不期而自肅樂以治心則鄙詐不期而自消葢接於視聽者所以飬其耳目而非以娛其耳目形於舞蹈者所以導其血氣而非以亂其血氣則禮樂之用可知矣
  經權
  用權須是位髙方可經與權相對經是日用常行道理權也是正當道理但非可以常行與日用常行底異公羊謂反經而合道説誤了既是反經焉能合道權只是濟經之所不及者也
  權字乃就稱錘上取義稱錘之為物能權輕重以取平故名之曰權權者變也在衡有星兩之不齊權便移來移去隨物以取平亦猶人之用權度揆度事物以取其中相似
  經所不及須用權以通之然用權須是地位髙方可非理明義精便差卻到合用權處亦㸔不出權雖經之所不及實與經不相悖經窮則須用權以通之栁宗元謂權者所以逹經也説得亦好葢經到那裏行不去非用權不可濟如君臣定位經也桀紂暴橫天下視之為獨夫此時君臣之義已窮故湯武征伐以通之所以行權也男女授受不親此經也嫂溺而不援便是豺狼故援之者所以通乎經也如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此經也佛肸召子欲徃則權也然須聖人理明義精方用得不差
  權只是時措之宜君子而時中時中便是權天地之常經是經古今之通義是權
  問權與中何別曰知中然後能權由權然後得中中者理所當然而無過不及者也權者所以度事理而取其當然無過不及者也
  論語從共學至可與立方可與權天下事到經所不及處實有礙須是理明義精方可用權且如武后易唐為周張柬之輩於武后病中扶䇿中宗出來管見説武后乃社稷之賊又是太宗才人無婦道當正大義稱高祖太宗之命廢為庶人而賜之死但天下豈有立其子而殺其母南軒謂此時當立箇賢宗室不應立中宗他也只見得後來中宗不能負荷故發此論文公謂南軒之説亦未是須是身在當時親見得人心事勢是如何如人拳拳中宗中宗又未有失德如何廢得人心在中宗纔廢便亂須是就當時㸔得端的方可權度所以用權極難先生所編文公竹林精舍語録亦以後來言之則中宗不可立以當時言之中宗又未有可廢之罪天下人心皆矚望中宗髙宗別無子不立中宗又恐失天下之望是時承乾亦有子但人心不屬若卒然妄舉失人心做不行又事多最難處今生數百年後只㩀史𫝊所載不見得當時事情亦難斷定須是身在當時親見那時事情如何若人心不在中宗方可別立宗室若人心在中宗只得立中宗
  文中子説權義舉而皇極立説得亦未盡權固義精者然後用得不差然經亦無義不得蓋合當用經時須用經當用權時須用權度此得宜便是義便是二者都不可無義如秦王世民殺太子建成是不當用權而用權者也王魏不死於建成而事太宗是當守經而不守經者也自魏晉而下皆於國統未絶而欺人孤寡托為受襌皆是當用經而不用經不當用權而用權者也又如季札終於固譲而不肯立卒自亂其宗國是於守經中見義不精者也張柬之等五王反正中宗誅諸武而留一武三思卒自罹禍之慘是於用權中見義不精者也
  義利
  義與利相對而實相反纔出乎義便入乎利其間相去甚微學者當精察之自文義而言義者天理之所宜利者人情之所欲欲是所欲得者就其中推廣之纔是天理所宜底即不是人情所欲纔是人情所欲底即不合於天理之所宜天理所宜者即是當然而然無所為而然也人情所欲者只是不當然而然有所為而然也天理所宜是公人情所欲是私如貨財名位爵祿等此特利之粗者如計較強弱多寡便是利如取己之便宜亦是利求名覬效如狥己自私如狥人情而為之如有外慕底心皆是利然貨財名位爵祿等亦未可便做利只當把一件事㸔但此上易陷於利耳
  古人取民惟以井田什一之賦此是取以為天下國家經常之用不可缺者其餘山林川澤悉與民共之無一毫私取以為己有葢聖人出來君天下姑以應天下之望不以天下為己利所以凡事皆公天下之大義而為之分天下之地為萬國與有德有功者共之王畿千里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庶人受田百畆孟子謂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最説得聖人心上大義出天下是至大底物一不義一不辜是至微底事不肯以其所至微而易其所至大可見此心純是義無一㸃利底意思後世以天下為己私己是利了及做一切事都是利毀封建公天下之大法而為郡縣欲摠天下之權歸於己不能井天下之田以授民民自買田為生官司又取他牙稅及秋夏取稅名色至多至茶鹽酒酤民生公共急切之用盡括為己有凡此等大節目處都是自利之私無一㸃義其詭譎自私細微曲折處更不待説
  在學者論之如貨財亦是人家為生之道似不可闕但當營而營當取而取便是義若出於詭計左道不當營而營不當取而取便是利有一般人己自足用又過用心於營植固是利又有一般人生長富足不復營殖若不為利然吝嗇之意篤計較之心重合當切用一毫不㧞此尤利之甚者如名位爵祿得之以道非出於私意計較是當得而得便是義若得之不以道出於私意計較是不當得而得如鬻爵鬻舉左道圖薦章苞苴營差遣等類皆是利如萬鍾不辨禮義乃為宮室妻妾所識窮之而受之便是利原思為宰義當受常祿之粟九百他卻以為多而辭之便是利又是義子華為師使於齊義不當請粟而冉子為之請便是利周公以叔父之親處三公享天下之富是義之所當享季氏以魯卿而富於周公乃過於封殖便是利
  有所為而為如有所慕而為善有所畏而不為惡皆是利如為穫而耕為畬而菑便是利於耕而望穫利於菑而望畬亦是利易曰不耕穫不菑畬是無所為於前無所覬於後此方是義如哭死而哀非為生也經德不回非以干祿也言語必信非以正行也此皆是當然而然便是義如為生而哀為於祿而不回為正行而必信便是利如赤子入井是所當救而惻隱自生於中便是義若為內交要譽惡其聲而然便是利
  計較之私如以天下儉其親便是利齊王見牛不忍固是仁心之發然以小易大便是利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是計較無益之費便是利孔子愛其禮不愛其羊便是義梁惠王移民移粟計較民之多寡是利顔子犯而不校若計較曲直勝負亦是利或論文而曰我工爾拙論功而曰我高爾低論徳而曰我優爾劣皆是利
  取己便宜小處如共食而自揀其美如共處而自擇其安共市物而爭取其尤都是利大處如舍義取生固人之所欲然義所當死只得守義而死豈可以己不便而生顧戀之私如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雄甘事王莽已自錯了後來廹於追捕又卻投閣是偷生惜死忘義顧利魏徵背建成而事太宗李陵戰敗而降虜皆是忘義惜死自己取便
  求名之私如好名能讓千乗之國如以德報怨欲求仁厚之名仲子避兄離母居於陵欲沽廉潔之名微生髙乞醯掠美市恩以歸於己都是利於美名
  狥己自私如為己謀則盡心為他人謀則不盡心是利如齊王好色好貨不與民同亦是利凡處父子君臣夫婦兄弟朋友之間纔有一毫自私之心而不行乎天理之當然皆是利雖公天下事而以私心為之亦是利
  徇人情是凡事不顧理之當然只徇人情而不敢決便是利如劉琮以荊州降曹操則是魏之荊州矣是時先主未有可㨿之地孔明欲取之以為興王業之本此正大義所當然先主不決以大義卻顧戀劉表之私情而不忍取是利也
  覬效如先難後獲先事後得皆是先盡其在我所當為而不計效仁人明道不計功正誼不謀利自漢以來無人似董仲舒㸔得如此分明如揠苖助長便是望效太速太宗即位四年外戶不閉斗米三錢方是小康便道行仁義既效便有矜色
  外慕如今科舉之學全是外慕自嬰孩便專學綴緝為取科名之具至白首不休切身義理全無一㸃或有早登科第便又専事雜文為干求遷轉之計一生學問全是脫空古之學為己今之學為人為己是無所慕為人是有所慕此便是義利之分義利界分最要別白分明若不別白分明則有義之似利利之似義便都含糊沒分曉了末稍歸宿只墮在利中去更無復有義矣
  鬼神魂魄附
  鬼神一節説話甚長當以聖經説鬼神本意作一項論又以古人祭祀作一項論又以後世淫祀作一項論又以後世妖怪作一項論
  程子曰鬼神者造化之跡也張子曰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説得皆精切造化之跡以陰陽流行著見於天地間者言之良能言二氣之徃來是自然能如此大抵鬼神只是隂陽二氣之屈伸徃來自二氣言之神是陽之靈鬼是陰之靈靈雲者只是自然屈伸徃來恁地活爾自一氣言之則氣之方伸而來者屬陽為神氣之已屈而徃者屬陰為鬼如春夏是氣之方長屬陽為神秋冬是氣之已退屬隂為鬼其實二氣只是一氣耳
  天地間無物不具隂陽陰陽無所不在則鬼神亦無所不有大抵神之為言伸也伸是氣之方長者也鬼之為言歸也歸是氣之已退者也自天地言之天屬陽神也地屬隂鬼也就四時言之春夏氣之伸屬神秋冬氣之屈屬鬼又自晝夜分之晝屬神夜屬鬼就日月言之日屬神月屬鬼又如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是氣之伸屬神及至收斂後帖然無蹤跡是氣之歸屬鬼以日言則日方升屬神午以後漸退屬鬼以月言則初三生明屬神到十五以後屬鬼如草木生枝生葉時屬神衰落時屬鬼如潮之來屬神潮之退屬鬼凡氣之伸者皆為陽屬神凡氣之屈者皆為陰屬鬼古人論鬼神大槩如此更在人自體䆒
  禮運言人者隂陽之交鬼神之㑹説得亦親切此真聖賢之遺言非漢儒所能道也葢人受隂陽二氣而生此身莫非陰陽如氣陽血隂脈陽體隂頭陽足隂上體為陽下體為隂至於口之語黙目之寤寐鼻息之呼吸手足之屈伸皆有陰陽分屬不特人如此凡萬物皆然中庸所謂體物而不遺者言陰陽二氣為物之體而無不在耳天地間無一物不是陰陽則無一物不具鬼神
  祭義宰我問鬼神一段甚長説得極好如曰氣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云云鄭氏注謂口鼻之呼吸為魂耳目之聰明為魄又解得明切子産謂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斯言亦真得聖賢之遺㫖所謂始化是胎中畧成形時人初間纔受得氣便結成箇胚胎模様是魄既成魄便漸漸㑹動屬陽曰魂及形既生矣神發知矣故人之知覺屬魂形體屬魄陽為魂隂為魄魂者陽之靈而氣之英魄者隂之靈而體之精如口鼻呼吸是氣那靈活處便是魂耳目視聽是體那聰明處便是魄
  左𫝊曰心之精爽是謂魂魄淮南子曰陽神為魂隂神為魄魂魄二字正猶精神二字神即是魂精即是魄魂屬陽為神魄屬陰為鬼
  就人身上細論大槩隂陽二氣㑹在吾身中為鬼神以寤寐言則寤屬陽寐屬隂以語黙言則語屬陽黙屬隂及動靜進退行止等分屬皆有隂陽凡屬陽者皆為魂為神凡屬隂者皆為魄為鬼
  人自孩提至於壯是氣之伸屬神中年以後漸漸衰老是氣之屈屬鬼以生死論則生者氣之伸死者氣之屈就死上論則魂之升者為神魄之降者為鬼魂氣本乎天故騰上體魄本乎地故降下書言帝乃殂落正是此意殂是魂之升上落是魄之降下者也
  易曰精氣為物㳺魂為變故知鬼神之情狀言陰精陽氣聚而生物乃神之伸也而屬乎陽魂逰魄降散而為變乃鬼之歸也而屬乎隂鬼神情狀大槩不過如此
  以上論鬼神本意
  古人祭祀以魂氣歸於天體魄歸於地故或求諸陽或求諸陰如祭義曰燔燎羶薌見以蕭光以報氣也薦黍稷羞肝肺首心加以鬱鬯以報魄也郊特牲曰周人尚臭灌用鬯臭鬱合鬯臭隂達於淵泉既灌然後迎牲致隂氣也蕭合黍稷臭陽逹於墻屋故既奠然後焫蕭合羶薌凡祭慎諸此又曰祭黍稷加肺祭齊加明水報隂也取膟膋燔燎升首報陽也所以求鬼神之義大槩亦不過此
  樂記謂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鬼神即是禮樂道理以樂祀神樂聲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屬陽以禮祀鬼禮是定底物屬陰故樂記説樂者敦和率神而從天禮者別宜居鬼而從地祭義論春禘秋嘗以春雨露既濡君子履之必有𪫟惕之心如將見之秋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悽愴之心非其寒之謂也故樂以迎來哀以送徃故禘有樂而嘗無樂意亦如此
  夫子謂吾不與祭如不祭葢縁誠意既不接幽明便不交
  范氏謂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此説得最好誠只是真實無妄雖以理言亦以心言須是有此實理然後致其誠敬而副以寔心豈不歆享且如季氏不當祭太山而冐祭是無此實理矣假饒極盡其誠敬之心與神亦不相干渉泰山之神亦不吾享大槩古人祭祀須是有此實理相闗然後三日齋七日戒以聚吾之精神吾之精神既聚則所祭者之精神亦聚必自有來格底道理
  人與天地萬物皆是兩間公共一箇氣子孫與祖宗又是就公共一氣中有箇脈絡相關係尤為親切謝上蔡曰祖考精神便是自家精神故子孫能極盡其誠敬則巳之精神便聚而祖宗之精神亦聚便自來格今人於祭自己祖宗正合著實處卻都莽鹵了只管胡亂外面祀他鬼神必極其誠敬不知鬼神與己何相關係假如極其誠敬備其牲牢若是正神不歆非類必無相交接之理若是淫邪茍簡竊食而已亦必無降福之理
  古人宗法子孫於祖先亦只嫡派方承祭祀在旁支不敢専祭況祖先之外豈可又招許多淫祀之鬼入來今人家家事神事佛是多少淫祀孔子謂非其鬼而祭之諂也今人諂事鬼神不過只是要求福耳不知何福之有
  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古人繼嗣大宗無子則以族人之子續之取其一氣脈相為感通可以嗣續無間此亦至正大公之舉而聖人所不諱也後世理義不明人家以無嗣為諱不肯顯立同宗之子多是潛養異姓之兒陽若為繼而隂已絶矣葢自春秋鄫子取莒公子為後故聖人書曰莒人滅鄫非莒人滅之以異姓主祭祀滅亡之道也秦以呂政絶晉以牛叡絶亦皆一類仲舒繁露載漢一事有人家祭用祝降神祭畢語人曰適所見甚怪有一官員公裳盛服欲進而躊躇不敢進有一鬼蓬頭衩袒手提屠刀勇而前歆其祭是何神也主人不曉其由有長老説其家舊日無嗣乃取異姓屠家之子為嗣即今主祭者所以只感召得屠家父祖而來其繼立本家之祖先非其氣類自無交接感通之理然在今世論之立同宗又不可泛葢姓出於上世聖人所造正所以別生分類自後有賜姓匿姓者又皆混雜故立宗者又不可恃同姓為慿須審擇近親有來歴分明者立之則一氣所感父祖不至失祀今世多有取女子之子為後以姓雖異而有氣類相近似勝於同姓而屬疎者然晉賈充以外孫韓謐為後當時太常博士秦秀已議其昬亂紀度是則氣類雖近而姓氏實異此説亦斷不可行
  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及其境內之名山大川大夫祭五祀士祭其先古人祀典品節一定不容紊亂在諸侯不敢僭天子而祭天地在大夫亦不敢僭諸侯而祭社稷山川如季氏旅泰山便不是禮曲禮謂非當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無福淫祀不必皆是不正之鬼假如正當鬼神自家不應祀而祀他便是淫祀如諸侯祭天地大夫祭社稷季氏旅泰山便是淫祀了
  古人祭祀各隨其分之所至天子中天地而立為天地人物之主故可以祭天地諸侯為一國之主故可祭一國社稷山川如春秋時楚莊王不敢祭河以非楚之望縁是時理義尚明故如此如士人只得祭其祖先自祖先之外皆不相干渉無可祭之理然支子不當祭祖而祭其祖伯叔父自有後而吾祭之皆為非所當祭而祭亦不免為淫祀
  古人祭天地山川皆立屍誠以天地山川只是陰陽二氣用屍要得二氣來聚這屍上不是徒然歆享所以用灌用燎用牲用幣大要盡吾心之誠敬吾心之誠敬既盡則這天地山川之氣便自關聚
  天子是天地之主天地大氣關係於一身極盡其誠敬則天地之氣關聚便有感應處諸侯只是一國之主只是境內之名山大川極盡其誠敬則山川之氣便聚於此而有感召皆是各隨其分限大小如此
  山林川谷丘陵能出氣為雲雨者皆是神日月星辰民所瞻仰者亦皆曰神其在人則法施於人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古人非此族也不在祀典見祭法篇甚詳若後世祭祀便都沒理㑹了
  大夫祭五祀乃是門戶竈行中霤自漢以來以並易行古者穴處其為牖取明之處名曰中霤只是土神士人又不得兼五祀間舉一兩件在士䘮禮卻有疾病禱於五祀之文而無其祭
  鄭康成注月令春祀戶謂陽氣出祀之於戶內陽也夏祀竈謂陽氣盛熱於外祀之於竈從熱類也秋祀門謂陰氣出祀之於門外陰也冬祀行謂陰盛寒於水祀之於行從辟除之類也中央祀中霤謂土主中央而神在室於此亦見漢時禮樂猶明論鬼神猶主於隂陽為言猶未失先王之遺意也
  古人祀典自祭法所列之外又有道有德者死則祭於瞽宗以為樂祖此等皆是正祠後世如忠臣義士蹈白刄衞患難如張巡許逺死於睢陽立雙廟蘇忠勇公於邕州死節甚偉合立廟於邕今貢侯立祠於本州亦宜如漳州靈著王以死衞邦人而漳人立廟祀之凡此忠臣義士之祠皆是正當然其祠宇須官司為嚴其扄鑰開閉有時不與民間䙝瀆乃為合禮在民間只得焚香致敬而已亦不可越分而祭
  以上論祭祀祀典
  大凡不當祭而祭皆曰淫祀淫祀無福由脈絡不相關之故後世祀典只縁佛老來都亂了如老氏設醮以庶人祭天有甚闗係如釋迦亦是胡人與中國人何相關假如忠臣義士配享元勲若是巳不當祭皆為外神皆與我無相干渉自聖學不明於世鬼神情狀都不曉如畫星辰都畫箇人以星君目之如泰山曰天齊仁聖帝在唐封為天齊王到本朝以東方主生加仁聖二字封帝帝只是一上帝而已安有五帝豈不僭亂況泰山只是箇山安有人形貎今立廟儼然垂旒端冕衣裳而坐又立後殿於其後不知又是何山可以當其配而為夫婦耶人心迷惑一至於此據泰山在魯封內惟魯公可以祭今隔一江一淮與南方地脈全不相交渉而在在諸州縣皆有東嶽行祠此亦朝廷禮官失講明而為州縣者不之禁蚩蚩愚民本不明理亦何足怪
  南嶽廟向者回祿太尉欲再造問於五峰先生先生答以天地與人事本一理在天為皇天上帝在人為大君大君有二則人事亂矣五嶽視三公與皇天上帝並為帝則天道亂矣而世俗為塑像為立配為置男女屋而貯之䙝瀆神示之甚後南軒又詳之曰川流山峙是其形也而人之也何居其氣之流通可以相接也而字之也何居皆可為正大之論甚發愚䝉破聾瞽
  上段雲古人祭天地山川皆立屍要得氣來聚這屍上據此說則祭山川而人其形疑亦古人立屍之意惜不及質之先生
  世俗鄙俚以三月二十八日為東嶽聖帝生朝闔郡男女於前期徹晝夜就通衢禮拜㑹於嶽廟謂之朝嶽為父母亡人㧞罪及至是日必獻香燭上夀不特此爾凡諸廟皆有生朝之禮當其日則士夫民俗皆獻香燭慇懃致酒上夀按古今書本無生日之禮伊川先生已説破人無父母生日當倍悲痛安忍置酒張樂以為樂若具慶者可也以李世民之忍猶能於是日感泣思慕其親亦以天理之不容泯處故在人講此禮以為非禮之禮然於人之生存而祝其夀猶有説鬼已死矣而曰生朝獻夀者何為乎
  伊川破橫渠定龍女衣冠從夫人品秩事謂龍獸也豈可被夫人衣冠且大河之塞乃天地祖宗社稷之佑及吏卒之力龍何功之有其言可謂甚正大又以見張程學識淺深之不同世俗事真武呼為真聖只是北方𤣥武神真宗尚道教避聖祖諱改𤣥為真北方𤣥武乃龜蛇之屬後人不曉其義畫真武作一人散髪握劍足踏龜蛇競𫝊道教中某代某人修行如此
  江淮以南自古多淫祀以其在蠻夷之域不沾中華禮義狄仁傑毀江淮淫祠一千七百區所存者惟夏禹伍子胥二廟伊川先生猶以為存伍子胥廟為未是伍子胥可血食於吳不可血食於楚今去狄公未久而淫祀極多皆縁世教不明民俗好怪始者土居尊秩無識者唱之繼而羣小以財豪郷里者輔之下焉則里中破蕩無生産者假託此裒斂民財為衣食之計是以上而州縣下至閭巷村落無不各有神祠朝廷禮官又無識庸夫多與之計較封號是以無來歴者皆可得封號有封號者皆可嵗嵗加大若欲考論邪正則都無理㑹了
  後世㸔理不明見諸神廟有靈感響應者則以為英靈神聖之祠在生必聰明正直之人也殊不知此類其間煞有曲折一様是富貴權勢等人如伯有為厲子産所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之類一様是壯年蹈白刄而死英魂不散底人一様是生稟氣厚精爽強底人死後未便消散一様是人塑人像時捉箇生禽之猛鷙者如猴烏之屬生藏於腹中此物被生刼而死魂魄不散衆人朝夕焚香禱祝便㑹有靈其靈乃此物之靈非闗那鬼神事一様是人心以為靈衆人精神都聚在那上便自㑹靈如白鮝大王之類一様是立以為祠便有依草附木底沉魂滯魄來竊附於其上一様又是山川之靈廟宇坐據山川雄猛處氣作之靈又有本廟正殿不甚靈而偏旁舍人有靈者是偏旁坐得山川正脈處故也又有都不關這事只是隨本人心自靈人心自極其誠敬則精神聚所占之事自有脈絡相關便自然感應吉㓙毫髪不差只縁都是一理一氣故耳所謂齊戒以神明其德夫即此意
  湖南風俗淫祀尤熾多用人祭鬼或村民裒錢買人以祭或捉行路人以祭聞説有一寒士被捉縳諸廟柱半夜有大蛇張口欲食之其人識一呪只管念呪蛇不敢食漸漸退縮而去明早士人得脫訴諸官人以為呪之靈所致是不然凡虎獸等食人者多是桃之使神色變動方食神色不動則不敢食若此人者心自以為必死無可迯更不復有懼死之念矣只一味靠呪口只管念呪心全在呪上更無復有變動之色故蛇無由食之亦猶虎不食澗邊嬰兒之類非關呪靈之謂也
  聞説南軒曽差一司戶破一大王廟纔得牒即兩腳俱軟其人臥乗輿而徃到廟中取大王像剖其腹有盤數重中有小合盛一大白蟲活走急投諸油煎之纔破合見蟲腳立愈推此其他可以類見
  以上論淫祀
  天地間亦有沉魂滯魄不得正命而死者未能消散有時或能作怪但久後當自消亦有抱寃未及雪者屢作怪纔覺發便帖然如後漢王純驛中女鬼及朱文公斷龍巖妻殺夫事
  大抵妖由人興凡諸般鬼神之旺都是由人心興之人以為靈則靈不以為靈則不靈人以為怪則怪不以為怪則不怪伊川尊人官廨多妖或報曰鬼擊鼓其母曰把搥與之或報曰鬼搖扇其母曰他熱故耳後遂無妖只是主者不為之動便自無了細觀左氏所謂妖由人興一語極説得出明道石佛放光之事亦然
  昔有僧入房將睡暗中悞踏破一生茄心疑為蟾蜍之屬臥中甚悔其枉害性命到中宵忽有扣門覔命者僧約明日為薦㧞及天明見之乃茄也此只是自家心疑便感召得逰魂滯魄附㑹而來又如遺書載一官員於金山寺薦㧞亡妻之溺水者忽婢妾作亡魂胡語言死之甚寃數日後有漁者救得妻送還之此類甚多皆是妖由人興人無釁焉妖不自作
  頼省幹占法有鬼附耳語人來占者問姓幾畫名幾畫其人對面黙數渠便道得或預記定其畫臨時更不㸃數只問及便答渠便道不得則思慮未起鬼神莫知康節之言亦見破此精微處
  張元郡君死後常來與語説渠心下事一道士與圍棊而妻來道士捉一把碁子包以紙令持去問張不知數便道不得曰我後不來矣此未必真是其妻乃沉魂滯魄隨張心感召而來被道士窺破此機更使不得世之扶鶴下仙者亦如此識字人扶得不識字人扶不得能文人扶則詩語清新不能文人扶則詩語拙嫩問事人扶鶴人知事意則寫得出不知事意則寫不出與吟詠作文則無不通問未來事則全不應亦可自見此非因本人之知而有假託葢鬼神幽陰乃藉人之精神發揮隨人知識所至耳便見妖非由人不可
  武三思置一妾絶色士夫皆訪觀狄梁公亦徃焉妾遁不見武三思搜之在壁隙中語曰我乃花月之妖天遣我奉君談笑梁公時之正人我不可以見葢端人正士有精爽清明鬼神魑魅自不敢近所謂德重鬼神欽鬼神之所以能近人者皆由人之精神自不足故耳
  以上論妖怪
  敬鬼神而逺之此一語極説得圓而盡如正神能知敬矣又易失之不能逺邪神能知逺矣又易失之不能敬須是都要敬而逺逺而敬始兩盡幽明之義文公語解説専用力於人道之所宜而不惑於鬼神之不可知此語示人極為親切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須是盡事人之道則盡事鬼之道斷無二致所以發子路者深矣
  佛老
  佛老之學後世為盛在今世為尤盛二氏之説大畧相似佛氏説得又較𤣥妙老氏以無為主佛氏以空為主無與空亦一般老氏説無要從無而生有他只是要清凈無為方外之物以獨善其身厭世俗膠膠擾擾等事欲在山林間煉形養氣將真氣養成一箇嬰兒脫出肉身去如蛇蛻之法又欲乗雲駕鶴飛騰乎九天之上然亦只是煉箇氣輕故能乗雲耳老氏之説元未甚惑至佛氏之説雖深山窮谷之中婦人女子皆為之惑有淪肌洽髄牢不可解者原其為害有兩般一般是説死生罪福以欺罔愚民一般是高談性命道德以眩惑士類死生罪福之説只是化得世上一種不讀書不明理無見識等人性命道德之説又較𤣥妙雖髙明之士皆為所誤須是自家理明義精胷中十分有定見方不為之動
  常人所惑死生罪福之説一則是恐死去隂司受諸苦楚一則是祈求為來生之地故便能捨割做功德做因果或庶㡬其陰府得力免被許多刑憲或覬望其來生作箇好人出世子子孫孫長享富貴免為貧賤禽獸之徒佛家唱此説以罔人故愚夫愚婦皆為之惑
  且如輪迴一説斷無此理伊川先生謂不可以既返之氣復為方伸之氣此論甚當葢天地大氣流行化生萬物前者過後者續前者消後者長只管運行無有窮已斷然不是此氣復囘來為後來之本一陽之復非是既退之陽倒轉復來聖人立卦取象雖謂陽復返其實只是外氣剝盡內氣復生佛氏謂已徃之氣復輪囘來生人生物與造化之理不相合若果有輪囘之説則是天地間人物皆有定數當只是許多氣翻來覆去如此則大造都無功了須是曉得天地生生之理方㸔得他破
  人生天地間得天地之氣以為體得天地之理以為性原其始而知所以生則要其終而知所以死古人謂得正而斃謂朝聞道夕死可矣只縁受得許多道理須知盡得便自無愧到死時亦只是這二五之氣聽其自消化而已所謂安死順生與天地同其變化這箇便是與造化為徒人纔有私慾有私愛割捨不斷便與大化相違
  因果之説全是妄誕所載證騐極多大抵邪説流入人心故人生出此等狂思妄想而已溫公謂三代以前何嘗有人夢到陰府見十等王者耶此説極好只縁佛教盛行邪説入人已深故有此夢想
  天地間物惟風雷有象而無形若是實物皆有形骸且如人間屋宇用木植甎瓦等架造成箇規模木植取之山林甎瓦取之窯竈皆是實物人所實見如佛氏天堂地獄是何處取木植是何處取甎瓦況天只是積氣到上至高處其轉至急如迅風然不知所謂天堂者該載在何處地乃懸空在天之中央下面都是水至極深處不知所謂地獄者又安頓在何處況其所説為福可以㝠財禱而得為罪可以㝠財賂而免神物清正何其貪婪如此原其初意亦只是杜撰以誘人之為善而恐懼人之為惡耳野夫賤隷以死生切其身故傾心信向之然此等皆是下愚不學之人亦無足怪如唐太宗是甚天資亦不能無惑可怪可怪
  士大夫平日讀書只是要畧知古今事變把來做文章使其實聖賢學問精察做工夫處全不理㑹縁是無這一段工夫胷中無定見識但見他説心説性便為之竦動便招服如韓文公白樂天資稟甚高但平日亦只是文字詩酒中做工夫所以㸔他亦不破文公闢其無父無君雖是根本然猶未知所以受病之本
  佛氏所謂𤣥妙者只是告子所謂生之謂性之説告子生之一字乃是指人之知覺運動處大意謂目能視其所以能視處是誰耳能聽其所以能聽處是誰即這一箇靈活知覺底常在目前作用便謂之性悟此則為悟道一面做廣大𤣥妙説將去其實本領只如此此最是至精至微第一節差錯處至於無父無君乃其後截人事之粗跡悖謬至顯處他全是認氣做性了如謂狗子有佛性只是呼狗便知搖尾向前這箇便是性人與物都一般所以萬刼不滅亦只是這箇老氏謂死而不亡亦只是如此所説千百億化身千手千眼皆是在這窠窟裏
  自古聖賢相𫝊説性只是箇理能視能聽者氣也視其所當視聽其所當聽者理也且如手之執捉氣也然把書讀也是手呼盧也是手豈可全無分別須是分別那是非是底便是本然之性非底便是狥於形氣之私佛氏之説與吾儒若同而實大異吾儒就形氣上別出箇理理極精微極難體察他指氣做性只見這箇便是性所以便不用工夫了





  北溪字義卷下
  嚴陵講義
  淳恭承判府寺丞偕府判大著楊廣文先生領邦之羣賢衆俊㑹於學校謂淳從㳺晦菴先生之門俾講明大義以開發後進區區淺陋辭不獲命輒吐為說四篇一曰道學體統二曰師友淵源三曰用功節目四曰讀書次序以為賢侯作成人材之助願諸同志共切磋之
  道學體統
  聖賢所謂道學者初非有至幽難窮之理甚髙難行之事也亦不外乎人生日用之常耳葢道原於天命之奧而實行乎日用之間在心而言則其體有仁義禮智之性其用有惻隱羞惡是非之情在身而言則其所具有耳目口鼻四支之用其所與有君臣父子朋友夫婦兄弟之倫在人事而言則處而修身齊家應事接物出而蒞官理國牧民御衆微而起居言動衣服飲食大而禮樂刑政財賦軍師凡千條萬緒莫不各有當然一定不易之則皆天理自然流行著見而非人之所強為者自一本而萬殊而體用一原也合萬殊而一統而顯微無間也上帝所降之衷即降乎此也生民所秉之彜即秉乎此也以人之所同得乎此而虛靈不昧則謂之明德以人之所共由乎此而無所不通則謂之逹道堯舜與塗人同一稟也孔子與十室均一賦也聖人之所以為聖生知安行乎此也學者之所以為學講明踐履乎此也謂其君不能賊其君者也謂其民不能賊其民者也自謂其身不能自賊者也操之則存舎之則亡迪之則吉悖之則㓙葢皎然易知而坦然易行也是豈有離乎常行日用之外別自為一物至幽而難窮甚髙而難行也哉如或外此而他求則皆非大中至正之道聖賢所不道也
  師友淵源
  粵自羲皇作易首闡渾淪神農黃帝相與繼天立極而宗統之𫝊有自來矣堯舜禹湯文武更相授受中天地為三綱五常之主臯陶伊傅周召又相與輔相施諸天下為文明之治孔子不得行道之位乃集羣聖之法作六經為萬世師而回參伋軻實𫝊之上下數千年無二說也軻之後失其𫝊天下騖於俗學葢千四百餘年昬昬冥冥醉生夢死不自覺也及我宋之興明聖相承太平日久天地真元之氣復㑹於是濂溪先生與河南二程先生卓然以先知先覺之資相繼而出濂溪不由師𫝊獨得於天提綱啟鑰其妙具在太極一圖而通書四十章又以發圖之所未盡上與羲皇之易相表裏而下以振孔孟不𫝊之墜緒所謂再闢渾淪二程親授其㫖又從而光大之故天理之微人倫之著事物之衆鬼神之幽與凡造道入德之方修己治人之術莫不秩然有條理備見於易𫝊遺書使斯世之英才志士得以探討服行而不失其所歸河洛之間斯文洋洋與洙泗並聞而知者有朱文公又即其微言遺㫖益精明而瑩白之上以逹羣聖之心下以統百家而㑹於一葢所謂集諸儒之大成而嗣周程之嫡統粹乎洙泗濓洛之淵源者也學者不欲學聖則已如學聖人而考論師友淵源必以是為迷塗之指南庶乎有所取正而不差茍或舎是而他求則茫無定凖終不得其門而入矣既不由是門而入而曰吾能真有得乎聖人心𫝊之正萬無是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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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之浩浩何處下手聖門用工節目其大要亦不過曰致知力行而已致者推之而至其極之謂致其知者所以明萬理於心而使之無所疑也力者勉焉而不敢怠之謂力其行者所以復萬善於已而使之無不備也知不致則真是真非無以辨其行將何所適從必有錯認人慾作天理而不自覺者矣行不力則雖精義入神亦徒為空言而盛德至善竟何有於我哉此大學推明德之功必以格物致知為先而誠意正心修身繼其後中庸擇善固執之目必自夫博學審問謹思明辨而篤行之而顔子稱夫子循循善誘亦惟在於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而已無他説也然二者亦非截然判先後為二事猶之行者目視足履動輒相應葢亦交進而互相發也故知之明則行愈逹而行之力則所知又益精矣其所以為致知力行之地者必以敬為主敬者主一無適之謂所以提撕警省此心使之惺惺乃心之生道而聖學之所以貫動靜徹終始之功也能敬則中有涵養而大本清明由是而致知則心與理相涵而無顛冥之患由是而力行則身與事相安而不復有扞挌之病矣雖然人性均善均可與適道而鮮有能從事於斯者由其有二病一則病於安常習故而不能奮然立志以求自拔二則病於偏執私主而不能豁然虛心以求實見葢必如孟子以舜為法於天下而我猶未免以鄉人者為憂必期如舜而後已然後為能立志必如顔子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然後為能虛其心既能立志而不肯自棄又能虛心而不敢自是然後聖門用功節目循序而進日日有惟新之益雖升堂入室惟吾之所欲而無所阻矣此又學者所當深自警也
  讀書次第
  書所以載道固不可以不讀而聖賢所以垂訓者不一又自有先後緩急之序而不容以躐進程子曰大學孔氏之遺書而初學入德之門也於今可見古人為學次第者獨頼此篇之存而論孟次之學者必由是而學焉則庶乎其不差矣葢大學者古之大人所以為學之法也其大要惟曰明明德曰新民曰止於至善三者而已於三者之中又分而為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以至於齊家治國平天下者凡八條大抵規模廣大而本末不遺節目詳明而始終不紊實羣經之綱領而學者所當最先講明者也其次則論語二十篇皆聖師言行之要所存於是而學焉則有以識操存涵養之實又其次則孟子七篇皆諄諄乎王道仁義之談於是而學焉則有以為體騐充廣之端至於中庸一書則聖門𫝊授心法程子以為其味無窮善讀者味此而有得焉則終身用之有不能盡者矣然其為言大槩上逹之意多而下學之意少非初學者所可驟語又必大學論孟之既通然後可以及乎此而始有以的知其皆為實學無所疑也葢不先諸大學則無以提絜綱領而盡論孟之精微不參諸論孟則無以發揮藴奧而極中庸之歸趣若不㑹其極於中庸則又何以建立天下之大本而經綸天下之大經哉是則欲求道者誠不可不急於讀四書而讀四書之法毋過求毋巧鑿毋旁搜毋曲引亦惟平心以玩其㫖歸而切已以察其實用而已爾果能於是四者融㑹貫通而理義昭明胸襟灑落則在我有權衡尺度由是而進諸經與凡讀天下之書論天下之事皆莫不氷融凍釋而輕重長短截然一定自不復有錙銖分寸之或紊矣嗚呼至是而後可與言內聖外王之道而致開物成務之功用也歟











  嚴陵講義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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