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轅錄
淳熙丙申十一月二十九日,詔待制敷文閣張子政,假試戶部尚書,充賀金國生辰使;皇叔祖右監門衛大將軍士褒,假明州觀察使、知東上閤門、兼客省四方舘事副之。
明年正月七日,陛辭出國門。初九日離行在。二十一日,至淮隂。二十六,日燕館習儀。二十八日,北行引接。傳御使副即館,坐受其謁。上中節序立其傍,虜遣接伴使昭武大將軍尚書戶部郎中李佾,廣威將軍尚書兵部員外郎完顏宗卞,僎賔立飲,引接三盃而退。
二十九日,旴𣅿置酒餞使介,度淮,午至泗州津亭。使副望拜如儀。接伴戎服陪立,義帶銀牌。牌樣如方響,上有蕃書「急速走遞」四字。上有御押,其狀如「主」字。虜法:出使皆帶牌,有金、銀、木之別。朝服對立於庭,至展起居狀,三節人講叅禮,使副陞㕔,茶酒三行。虜法先湯後茶。少頃,聮轡入城,夾道甲士執兵,直抵於舘。旋共晚食果飣,如南方齋筵先設茶筵一般,若七夕乞巧。其瓦壠、桂皮、雞腸、銀鋌、金剛鐲、西施舌,取其形,密和麫油煎之,虜甚珍此。〈茶食謂未行酒,先設此品。進茶一盞,又謂之茶筵。〉次供饅頭、血羹、畢羅、肚羹、盪羊餅子、解粥、肉齏羹、索麵、骨頭盤子,自後大同小異。酒味甚漓。食畢,即鎻門,內外不通。
二月一日,甫交㫸間,接伴所晨衙,三節謂北家聲喏,各相呼而起,時猶未至三鼓。旋覔盃水洗漱。冠櫛畢,點心已至。灌肺、油餅、棗糕、面粥,有供糕糜處。或未暇舉筋,忽一人呼官員認馬,三節出門,馬已預定。上一、上二,貼於背上,以防差誤。馬科於民,謂之戶馬,御者不俟據鞍即散,葢防與之話言,泄穢事也。細車四輛,奉南北使副,亦以序行。車之形製既不美觀,出舘,各有細紗二燭籠為導,氣象甚不佳。亦有羗管從後,聲頓悽怨,永夜修途。行人為之感愴。車每輛用驢十五頭,把車五六人。行差遲,以巨挺擊驢,謂之走車,其震蕩如逆風上下波濤間。麤車三十六輛,每輛輓以四牛,禮物私覿使介,三節行李皆在焉。自起程至三許折車,〈真宰、汴京、燕山也。〉葢常先一兩程,而徃來人夫及輓車牛驢,至州縣更易。六十里至臨淮縣。縣有徐城,本徐國,有徐君墓,季札掛劍處即此。是日行循汴河,河水極淺,洛口即塞,理固應然。承平漕江淮米六百萬石,自楊子達京師,不過四十日。五十年後,乃成汚渠,可寓一笑。隋隄之柳無復彷彿矣。
二日,至虹縣,晚宿靈璧縣。汴河自此斷流。自過泗地,皆荒瘠,兩岸奇石可愛,〈石產於縣鳳凰山,以小為貴。〉或云花石綱所棄者。虞姬墓在西岸,雖無牌,卻有村墅,名隂陵。靈璧舊為鎮,亦名獻齒頭虹,本紅陽、夏丘二縣地,《漢書》紅陽侯立是也,訛而不改,遂名曰虹。
五日,至永城縣,縣本敬丘縣地,漢更敬丘曰太丘,陳寔為之長。縣北有芒山,與𥓘山相接。
六日,至榖熟縣。十八里至南京。入陽熙門,市樓榜曰睢陽,夾道甲兵甚盛。張廵、許遠廟在西門外,謂之雙忠廟。其傍則宋玉臺,此地高辛氏子閈伯所居商丘也。武王封微子杞為宋國,後唐號歸德軍,本朝王業所基,陞為南京。詔即衙域以為大內,以歸德為名,後陞應天府,太上皇於此登位。虜令改歸德府。及門,數妓來迓,北使率皆騎驢,不約束步武,便乘騎也。入境,男子衣皆小窄,婦女衫皆極寛大。有位者便服立,止用皁紵絲,或番羅擊版縧,與皁隸畧無分別。縧反挿,垂頭於腰,謂之有禮。無貴賤,皆著尖頭靴。所頂之巾,謂之蹋鴟。
七日,至寧陵縣。縣本寗城,古葛伯國,六國時屬魏,為信陵君無忌之封。宿拱州襄陵驛,虜改曰濉州。濉河在十里外。本襄邑縣,宋襄公葬於此,故曰襄陵。
八日,至雍丘縣,縣故杞國,武王封禹後東樓公。縣東有葵丘,齊桓公所會也。行二十里,過空桑,伊尹所生之地。又里許,即伊尹墓地,名三家。次過范郎廟,其地名孟莊廟。塑孟姜女,偶坐配享者,䝉恬將軍也。又六十里,至陳留縣,縣本鄭邑,
為陳所並,故名。實張良之封邑。或云陳思王亦生於此。
九日,至東京,虜改曰南京。未到城,先過皇城寺、宜春苑,使副易朝服,三節更衣帶從,跨馬入新宋門,舊曰朝陽,虜名洪仁。樓櫓濠塹甚設。次入甕城。次入大城,人煙極凋殘。至會同舘,舊貢院也。接伴所得私覿,盡貨於此。行戶倍賞都窮。晚食酒,貯以黃缸,味差勝。有以柑子餉承應人,得之甚喜,云謂之孔果子。按東京,春秋衛、陳、鄭三國之境,古大梁城也。
十三日,至黃河,浮航以渡。自南抵北,用船八十五隻,各濶一丈六七尺。其布置相去又各丈餘。上實筭子木,復覆以草,曳車牽馬而過,如履平地。虜以順天名橋。予觀駢頭巨艦,繂以寸金,規制堅壯,掃兵守護甚嚴。不日我國家恢復河朔,過師枕席上云:「當知此橋為利之博焉。」十八里至建津,津即袁紹渡處。
十四日,至湯隂縣。湯隂本蕩隂,晉侍中嵇紹死節之所。又有羑里城、羑河、羑市,文王所囚之地。
十五日,至相州,闤闠繁盛,觀者如堵。二樓曰康樂、曰月白風清。又二樓曰翠樓、曰秦樓。時方賣酒其上,牌書十洲春色,酒名也。或云韓魏公晝錦堂,今為一貴人宅,石記猶在。好事者叩門打碑,不禁也。相出茜草,故纈名天下。銅雀臺、講武城、章河、紂之朝歌城,皆在境內。講武南有塔,聞是舊鄴,於高丘相望,名七十二冡。世謂曹孟德徂詐,惑後人,使迷其葬所。相實古鄴相魏文侯始封之地。
十六日,至邯鄲縣。縣,古趙國。邯,山名。鄲,盡也。邯山至此而盡。凡城郭字從邑,故字皆從邑。趙王叢臺在縣之北,聞每年三月二十四日,空巷上簡子冡,冡形如硯,世謂硯子冢。程嬰、公孫杵臼墓亦在焉。路逢一細車,葢以靑氊,頭叚人家也。頭叚者,謂貴族及將相之家。
十七日,至邢州,古鉅鹿郡,故邢侯國也。秦兼天下,於此置信都縣。
十八日,至內丘縣,內丘本漢之中丘。未至內丘,西望太行山,岡巒北走,崕谷秀傑,如昔所聞,山延袤八十里。
十九日,至栢鄉縣。縣本春秋晉郭邑之地,漢光武即位於鄗之南。六十里,至趙州,道經光武廟,有二石人首橫於路。俗傳光武欲渡河,二人致餉,慮洩其蹤,乃除之。又云遇二人,問途不答,怒而斬之。已而皆石也。未至城五里,渡石橋。橋從空架起,工極堅緻。南北長三十丈,闊四之一,實隋人李春所造。元祐間賜名安濟,有張果老驢跡。
二十日,至真定府。未至城,先過滹沱河。河流不甚闊,聞當春漲時,殊湍急也。其定在春秋時,屬鮮虞國。
二十二日,至新樂縣。縣古鮮虞國,漢中山孝王母馬昭儀隨王就國王,於是建宮於樂里,而呼為西樂城,語訛西為新。四十五里,至中山府。堯始封於此。
二十四日,至安肅軍,過白溝河。
二十五日,至涿州。黃帝戰蚩尤於涿鹿即此地。
二十六日,至良鄉。縣人內通侍郎李慶和賜錕合湯藥,貼用紅綾,勅書云:
勅某:卿遠持慶幣,來賀誕晨。馳華隰以良勞,次郊亭而伊邇,宜有節宣之餽,以彰眷遇之優。
二十七日,遇盧溝河,即盧龍也。燕人呼水為龍,呼黑為盧,亦謂黑水河,色黑而濁,其急如箭。至燕山府外燕賔館,赴班荊宴。少定,傳銜館伴使、昭武大將軍、太子少詹事蒲察明,少中大夫、侍御史鄧儼為之副。南使與之互展起居狀,繼與接伴互展辭狀。天使敬昊賜宴,單仲賜酒果。酒九行,禮畢,趨入城。初入端禮門,次入南門,次入豐宜門,次過龍津樓,樓亦分三道通用,奪玉石扶䦨上,琢為嬰兒狀,極工巧。次入宣陽門,由馳道西南入會同館,甫就次,有天使完顏汴傳宣撫問。
二十八日,忠勇校尉劉彥忠、忠翊校尉何彥來交禮物,天使烏古論賜酒果,宣威將軍、充東上閤門副使郭喜說朝見儀。
二十九日,辨色,副使率三節人見行司,捧國書,於馬上前行。初出館,橫過馳道行,而御廊東西曲尺各二百五十間,至掖門下馬。自專德門由會通、承明二門,入左嘉會門,趨而南,至幕次。少頃鳴鐘,鐘罷,衛士山呼,百官裏見。時方辰正,斯須於外,衛士二三百人分兩傍立,盡帶金花帽、錦袍。宣明門外直至外廊,皆甲士,靑縚甲居左,旗執黃龍;紅縚甲居右,旗執紅龍。外廊皆銀鎗。左掖門入,皆金鎗,人依一柱以立焉。仁政門左門用甲士訖,見無一人跛倚者。凡門屋下皆靑隊,執弓矢人數各有差。若乃經從之處,宮殿門名,茲不具載。北宮營繕之制,初雖取則東都,而竭民膏血,終殫土木之費。瓦悉覆以琉璃,日色暉映,樓觀翬飛,圖畫莫克摹冩。佐佑之。初,役民兵一百二十萬,數年方就,死者不計其數。三節既出,副使疾作,依柱以立,扶策至幕次,未畢餘禮,小底入報〈小底二百人〉,傳㫖免禮數,至於殿門外受衣帶,三節繼之。是日,麗、夏使人同見,少留,俟其禮竟,閤門來引復舊路出至嘉會門,駐立久之,以麗人在門外受賜未畢也。歸館久之,宣威將軍、客省使兼東上閤門盧。
三十日,就館宴天使李顯全,賜宴並酒果。燕山酒固佳,是日所餉極爲醇厚,名金𤂷,葢用金𤂷水以釀之也。
三月一日,雨,免入賀,不爾必致霑服失容。有習來此者,言雖雨立移時不恤也。
二日,天使完顏奕賜分食者,分御膳以賜之也。
九日,入辭,使副授書而歸。
十日,離館。燕,古冀州地,武王封堯後於薊,即薊縣也。隋立涿郡,唐爲幽州,天寶間曰范陽郡,陞爲盧龍軍。遼曰燕京,名析津府。皇朝改曰燕山府,虜曰大興府。
二十三日,至東都。未至城三二里,車夫指一土岡云:是名愁臺,乃晉少帝北狩之路。
二十四日,押宴鎮國上將軍鎮南軍節度使兼懷州管內觀察使高蘇,賜宴並酒果。天使趙泳食畢啟行。
四月十六日至家。是行徃返凡九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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