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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廠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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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廠在前清時為貴遊消遣之地。每遇時節,百貨駢羅,車馬雜沓,不啻今日之中央公園等處也。相傳拳亂以前,此區尤擅名勝,貴胄眷屬,輒倘徉流連其間;遊人平視,亦所不禁。

  嘉、道時,龔定庵與太清西林春之豔事,即發生於是處者。都門故老尚能言之鑿鑿。

  先是,定庵以奇才名噪輦下,所至爭為倒屣,而滿旗豪族稍知風雅者,無不欽慕延致。貝勒弈繪號大素,宗室榮恪郡王之子,好文學,延賓客,有八旗才子之目。少年豪貴,風致翩翩,曾管御書處及武英殿修書處事,以故目錄之學亦頗博洽。聞定庵名,延之上座。而貝勒有側福晉,才色雙絶。本漢人,顧姓,原籍吳門,以故婉妙清麗,在貴族中實罕儔者,貝勒嬖之甚。福晉死,遂不復立福晉,顧氏寵專房,名之曰「太清西林春」,常與貝勒並轡出遊,見者嘖嘖驚為神仙,定庵亦聞之熟矣。方貝勒之招致定庵也,正管理宗人府,乃立援以宗人府主事。定庵以位卑,頗怏怏,且憾不得見西林春,恆獨游香廠,冀有所遇。

  一日,貝勒與西林春並游香廠。定庵適先在,因起迎之。貝勒以定庵名士,待之不拘禮數,乃以紹介見西林春,並指定庵謂之曰:「此東南名士也。」西林春亦以禮答之,遂相與縱談,論詩詞,上下古今,清言娓娓,久之乃散。

  自是貝勒益親定庵,待以入幕之賓,每出入邸第,如家人禮。恆與西林春相見,通款曲,詩詞相倡和,推敲激賞,無忘形跡,至於耳鬢廝磨,所不暇顧,即貝勒見之,亦不以為忤也。西林春好著白衣,豐致韻豔,如羅浮仙子。定庵偶得佳句,必往質貝勒;或有他事,西林春輒出迎迓,縱談或至移晷。定庵《雜詩》有「一騎傳箋朱邸晚,臨行遞與縞衣人」之句,蓋紀實也。

  後貝勒與西林春遊西山,雪中並轡。定庵先於某所待之,見西林春作內家妝,披紅斗篷,於馬上撥琵琶,手白如玉,不覺狂喜曰:「此王嬙重生也。」躍起,幾墜馬,從者為之失色。貝勒聞之,殊不生怒,且笑曰:「狂生故態,亦可憐矣。」

  後有忌定庵者,造作蜚語,漸播穢聲,言官欲列以上聞。貝勒懼,乃始令西林春檢束,遂疏定庵。

  定庵益侘傺,旋歸至楊州,悅妓靈簫,欲娶之。靈簫故有眷者,力不如定庵,恐為所奪,乃紿靈簫以恫喝語,令絶定庵。靈簫實狡惡女子,定庵不知也,時往申夙約。靈簫厭之,竟飲以鴆,一夕物化。靈簫與所歡遁去。

  後貝勒知之,囑大吏窮治其事,錄簫卒置法。

  貝勒有《明善堂主人集》,西林春有《天游閣集》。又貝勒所作詞名《西山樵唱》,太清詞名《東海漁歌》,亦一代文苑佳話也。

禮部堂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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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法聯軍攻入白河,焚燒圓明園,咸豐帝出狩熱河。斯時,清之宗社,蓋岌岌矣。

  當時,不識外情者咸謂即不如遼、金之割據燕雲,亦必如宋、明之割地輸幣。斯時,恭親王為京都留守,召六部九卿大會議。惟某侍御稍知外情,抗言:「夷多以權利之得失為勝負。戰而勝,則負者、弱者倍償其軍費,即可議和,佔領之土地,不妨讓還。蓋其權利既獲,即戰事終結,不必割據其土地,臣妾其人民也。今與議和,但注意金額而已,其他可毋懼也。」

  大僚中或有以城下之盟為大辱,鼓吹國君死社稷、大夫死眾之義,必欲與洋人背城借一,雖亡國猶榮者。侍御面斥之,謂為:「彼一時,此一時,書生誤國,乃欲以君父為孤注耶!且京都破即國亡,此非大一統之義。今英、法夷遠涉重洋,其勢必不能守,其不覬覦我國土也甚明。今東南多故,國力疲敝,萬不可再構釁端,兵連禍結。宜速以賠償軍費歸束,然後徐圖自強之策。凡鼓吹復戰,執己見而不惜以國命為孤注者,可斬也。」

  時恭親王為軍機領袖,兼和議大臣,乃獨主侍御議,飛報熱河行在,得旨以便宜行事,於是和約始開談判。

  先擬在先農壇,嗣某大臣以為夷人無信,當示之以禮,遂在禮部堂。

  是日、英人頗肯就緒,而巴夏禮倔強不遜,兩造幾致決裂。王大臣等欲退,巴夏禮等復侮辱之。乃從某侍郎言,命衛兵突襲擊巴夏禮,執而縛之,送刑部獄。於是英、法軍大嘩,復肄縱掠,要求釋巴。會津沽有法艇入口,守者開炮攻擊,又復惡戰,我兵大敗,英、法兵繼至。恭親王無奈,乃奏請釋巴夏禮,許之。巴既出,仍倔強不受命。

  某侍郎大言曰:「是可斬也。設夷人詰責,臣請以十萬橫磨,與之搏死戰,必可得志。」群臣稍明時事者,多心知其非,或一笑置之。

林夫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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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文肅公葆楨之夫人林氏,為文忠公則徐之女,英明有才幹,當世咸稱之。

  當文肅守廣信時,賊圍廣信急。文肅往河口籌餉,夫人困守危城,乃作書乞援於饒廷選。

  此書傳誦一時,茲錄其全稿云:

    將軍漳江戰績,嘖嘖人口,里曲婦孺,莫不知有饒公矣,此將軍以援師得名於天下者也。

    此間太守聞吉安失守之信,預備城守,偕廉侍郎往河口籌餉招募。但為時已迫,恐招募無及;縱倉卒得募,恐反驅市人而使戰,尤所難也。頃來探報,知貴溪又於昨日不守,人心惶惶,吏民商賈遷徙一空,署中童僕紛紛告去。死守之義,不足以責此輩,只得聽之。氏則倚劍與井為命而已。太守明早歸郡,夫婦二人荷國厚恩,不得藉手以報,徒死負咎。將軍聞之,能無心惻乎?

  將軍以浙軍駐玉山,固浙防也。廣信為玉山屏障,賊得廣信,乘勝以抵玉山,孫吳不能為謀,賁育不能為守。衢嚴一帶,恐不可問。全廣信即以保玉山,不待智者而後辨之,浙大吏不能以越境咎將軍也。

    先宮保文忠公奉詔出師,中道齎志,至今以為深痛。今得死此,為厲殺賊,在天之靈,實式憑之。鄉間士民不喻其心,以輿來迎,赴封禁山避賊,指劍與井示之,皆泣而去。明晨,太守得餉歸後,當再專牘奉迓。

    得拔隊確音,當執爨以犒前部。敢對使百拜,為七邑生靈請命。昔睢陽嬰城,許遠亦以不朽。太守忠肝鐵石,與將軍不吝與同傳者也。否則,賀蘭之師千秋同恨。惟將軍擇利而行之。

    刺血陳書,願聞明命。

圓明園修復議三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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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圓明園自雍正以迄於咸豐十年英法聯軍一炬之前,皆為每歲春秋駐蹕之所。蓋園中頤養適宜,且禮節稍疏闊,故歷葉帝王以為便也。惟承宣內閣諸臣奔走較勞。

  在專制時代,奉一姓之尊,分所宜爾,不敢言其不便;若為國事言,則勞精疲神於趨媚之地,其妨害孰有過於此者?園去城遠在四十里外,閣員奉事者夜半即起,乘騎達園,雞猶未鳴耳。閣臣省其事具奏,奉諭畢,閣員馳回城,日尚未午。每日如是,亦可謂不憚煩矣。

  而在天子則以園居為逸樂,較宮中夐異,至咸豐朝而尤甚。蓋文宗聲色之好,本突過前朝,感宮中不便,乃益園居。故事:恆至三、四月始蒞園,八月往木蘭秋狩,即行回宮。文宗則甫過新年即詔園居,秋狩後尚須返園,至十月始還宮,或竟不往秋狩,其好園居若此。後乃知其用意,固別有在也。

  初,文宗厭宮禁之嚴守祖制,不得縱情聲色,乃託言因疾頤養,多延園居時日,遍徵秀女之能漢語及知漢人俗尚衣飾者,得那拉後於桐陰深處。蓋後固能唱吳歈及習俗吳下衣飾者也。後父曾官廣東,又居蕪湖,以故知南中習尚。文宗寵之,旋生皇子。既而文宗意後終係滿人,不稱其意。某大臣陰察之,乃以重金購蘇浙妙麗女子數十人來京,欲致諸宮禁,大違祖制。

  時文宗適園居,大臣乃密奏其謀,託言天下多事,圓明園地在郊外,禁御間徹夜宜加嚴密,內侍既不敷用,且親近左右恐不能周至。今僱民間婦女入內,以備打更,巡邏寢室四周,更番為役。文宗旨允之,此數十女子始得入內。每夕以三人輪直寢宮外,人執梆鈴一,入夜則於宮側擊之。文宗因召入,隨意幸焉。其後選尤佳麗稱旨者,加以位號,即世所稱四春者是也。

  四春既專寵,那拉後方居一家春,妒恨無所不至。顧卒以文宗不喜後,且無權,不能有所作為。但日夜伺上間隙,欲藉以傾四春而已。文宗春秋方富,遽遘疾不起,良有由也。

  那拉後久居園中,且無寵,因日習書畫以自娛。故後能草書,又能畫蘭竹,皆此失寵時之成績也。後所居有綠天深處,景最幽秀,後甚愛之,常言他日吾必久居於此,以娛暮年。左右侍眾莫不知後之意也。顧切齒於四春,因帝寵無如何,乃取其失寵者,魚肉之以泄憤。

  有吳中女子不得幸,退居某內侍房。那拉後遊園,偶見之,斥為內侍匿小腳婦女,立命縛之,且命與內侍對縛。二人俱極口呼冤,言此皇上之命所許入者,今因退值,暫憩此房,二人並無感情,且不知女子姓名也。那拉後不允,強指為外間婦女闌入,有違禁令。時左右俱那拉後心腹,更無人傳達於帝處。那拉乃使其黨裸女子而撻之,醜辱萬狀,女子求死不得。既乃縛之於柱,以示大眾。復恐文宗駕至究問,旋命飲以冷水,遂絶,私掩埋之以滅跡焉。或有言於四春者,急使人救之,已無及矣。

  四春憾後甚,常短於文宗。文宗旋亦聞撻斃吳女事,因絶不過那拉處,以其有皇子故,未廢黜也。然常思為防範,以限制其權力。

  倉卒有英法之變,蒙塵北去。時方與四春行樂,驟聞變,體已羸憊不能興。某大臣強扶之入輿,一切未及籌備。那拉後知上幸熱河,追蹤而往。四春為其黨所扼,不及行也。文宗精神恍惚,加以驚恐,竟不能相顧,四春遂為亂兵所蹂躪矣。既至熱河,文宗已疾甚。那拉氏繼至,仍主內政,孝貞後但憂傷愁歎而已。外則端華、肅順等相謀,無一大臣能持正者。

  文宗時省人事,則問四春。左右以在道對,微頷之。既而與肅順言:「西宮狡惡,實不可恃。子當力輔東宮,勉襄嗣皇帝。庶幾危可復安也。」左右或有竊聞者,以告那拉後。後得預為之備。及上大漸,手書密詔,付孝貞後曰:「西宮援母以子貴之義,不得不並尊為後。然其人絶非可倚信者,即有大事,汝當專決。彼果安分無過,自當始終曲全恩禮;若其失行彰著,汝即可召集廷臣,將朕此旨宣示,立即賜死,以杜後患。」孝貞泣受之。然為人巽懦,實不能踐行也。

  而那拉後已微聞之。故當文宗大行時,事事不肯稍讓。且穆宗甫即位,即慫慂孝貞後垂簾聽政。一日,召見廷臣,微示以意。諸大臣相顧齶眙,不敢發一言。惟軍機大臣侍郎杜翰侃侃正色,歷引祖制母后不得干預政事以折之。那拉氏語塞,姑令退朝。

  肅順出,豎拇指語同列曰:「杜老三真是好漢,不愧文正之子。」蓋肅順意受之文宗,極不以垂簾為然也。於時廷論亦未嘗以垂簾為是。

  惜肅順輩不學無術,器小易盈,宮中方側目而視。而彼曹益驕蹇縱恣,遂益授反對者以口實。實則肅順輩謀國極忠,且杜絶苞苴,門無私函,漢員之獲重用,曾、胡諸人之得握兵柄,皆肅順主之。肅死而曾、胡等憂懼異常。金陵平復後,亟謝兵柄,終身以謙退模稜為事,若真有憂讒畏譏之作用者。實因肅順之奧援已去,而那拉後之不慊於漢人,其端早見也。

  方肅順柄政,京朝官皆以宮鐙呼之,蓋以其名之象形為戲雲。

  那拉後既以圓明園得倖致貴顯,且愛園景甚至,及垂簾後往視焦土,感傷無限,因即有修復之意。顧以洪楊之亂未平,有所顧忌,又懼為孝貞所誥責,隱忍未發。後歷捻兵之擾,河淮間騷然不寧,未敢語及行樂。

  及張洛行、賴汶光先後授命,天下復頌承平。那拉後因苦於宮禁束縛,日為行樂地計劃,惟不如恢復圓明園為便。燕閒之際,必從容諷穆宗。穆宗亦不願居宮中,時出微行,苟得園居,自較散適。因借孝養之名,以便耽樂之私。於是,圓明園修復之議大起矣。

  然是時交涉日棘,外患紛來,國庫無儲,其情勢實不可掩飾。恭親王方當國,毅然欲力爭之。

  一日,叩宮門請見,穆宗知為園事也。問曰:「若來,亦為諫阻園事乎?朕志久決,何必拂太后意?且朕居彼,與爾等討論國是,亦甚善。宮禁拘束,殊悶煞人也。」恭王叩首言曰:「當今內患雖平,外難日亟,庫藏無存蓄。圓明園,純、憲兩廟所修,當時財力遠過今日。且純廟諭旨:後世子孫勿得踵事華飾。今建園簡陋,無以備翠華之臨幸,若復舊規,則國庫不足。以某之愚,不若稍緩。」穆宗默然良久,臥榻上,王更言祖制不可失,歷數所以訓儉者。時穆宗好著黑衣,謂曰:「爾熟諗祖訓,於朕事尚有説乎?」王曰:「帝此衣即非祖制也。」因誡穆宗勿微行,引白龍、余且事釋之。穆宗曰:「朕此衣與載澂同色,爾乃不誡澂而諫朕,何也?爾姑退,朕有後命。」

  旋召大學士文祥入,且坐正殿曰:「朕有旨,勿展視,下與軍機公閱,速行之。」文祥知其怒,拆視,則殺王詔也。文祥碰頭者再三,請收回成命,穆宗終不懌。文祥退,乃叩太后宮,泣訴之。太后曰:「爾勿言,將詔與予。」殺王之事乃寢,而圓明園修復議,亦因之暫擱。

  時穆宗好冶遊,耽嬉戲,與成人異趣。凡蹴踘、蹷張諸戲,無不習之。清制:宮中內監有職業服役外,如弄舟、演劇,舁輿等,悉內監為之。穆宗喜舞劇,尤喜摜交。摜交須身體靈活,年稍長輒不能,載淳親教小內監為之。初習時用板凳,小內監橫臥其上。上以手按其腹,俾圓轉如連環,體若稍僵,則用手強按之,死者比比。其精者則摜交能至數十度,錚然有聲而弗息。一時風尚,自梨園供奉,訖各行省,無不喜演劇、摜交,實自穆宗宮中始也。

  與貝勒載澂尤善,二人皆好著黑衣,倡寮酒館,暨攤肆之有女子者,遍遊之。後忽病發,實染梅毒,故死時頭髮盡落也。

  甲戌十二月初五夜,穆宗崩,召恭邸入內,時外間尚無知者。王入,侍衛及內監隨掩關,越十數重。更入,則見陳屍寢宮,那拉後手秉燭,謂恭邸曰:「大事至此,奈何?」旋與恭邸議定,下手詔迎載湉入宮,載湉尚幼,在輿中猶酣睡也。翌晨,始告帝崩。

  相傳穆宗小殮時,侍者檢其懷紙中,尚有餘銀盈握,蓋微行時所零用未盡者。那拉後以穆宗疾事,遂久不注意圓明園事矣。

  及載湉立,復諷內大臣議其費,群臣率以國庫空虛為諫。那拉後憤然曰:「吾獨不能積貲自為之歟?民家老寡婦猶能贊積遺産,修復舊業,獨我為國母,而不能使祖宗行樂地留貽子孫耶?」自是遂蓄意積鏹,而賄賂之門大啟矣。二十年間,計其總數,約得二百兆兩。然皆囤積,不事外放,蓋將儲以修圓明園也。

  及海軍議起,籌款得千萬。那拉後心動,計:「海軍何必如許鉅款?今日移作修園之用,而吾之藏鏹,仍可不用,寧不兩得?」因萬壽諷群臣,為頤養計,修園之意已決。某內臣獻計曰:「圓明園地廣費重,且偏東南,不如辟西山之麓,環昆明湖作園,引玉泉之水,枕萬壽之山,以此頤養,當得延年。」那拉後大喜,因撥海軍費三百萬,又諸疆臣祝壽金若干作修園費。閎麗精巧,突過舊園。蓋名為不修復圓明園,實則較修復之費更鉅矣。

  而太后仍聚斂不已。後托滇中婦人繆素筠為左右手,發放各票莊銀行生息。繆素筠者,供奉如意館中,垂三十年,工繪事,常與太后談畫理,極寵幸親信者也。後復有郵部尚書盛氏為之鷹犬,存入外國銀行,聞亦不下百兆兩。

  及庚子之變,乃為洋行倒賬,止追得十成之三四雲。又庚子之變,日本軍拔幟先登,首據頤和園,以保護為名,蓋踵庚申英法聯軍故事:入據圓明園,園中寶藏悉為兩國所獲,約分三等,高等歸獻國主,次則各軍官軍士分得,最次乃左近無賴貧民劫得之。

  庚子之頤和園亦然。當日本軍之撤回也,除寶藏勿計外,實裝馬蹄銀三輪船有半。各邦責難,僅斥一小軍官,而銀遂盡入東京之庫藏矣。又聞當時宮中金庫,在戊子歲已有八巨櫃,後三十年,不知又當何若,此在國庫以外者也。

  然他人入室,輦之而去,為誰辛苦?地下之那拉後亦應自憐自笑矣。

豹房故智五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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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帝遊冶娼寮,而有三姑娘之事膾炙人口。至文宗朝則漁色尤甚,故老恆能道其軼事。圓明園四春之部署,固不與焉。相傳園之西隅有某僧寮者,乃實秘密歡喜地之所在也。

  文宗厭滿婦之無姿態,輒與某內監耳語,絮絮問都門婦女情狀,且尤注意於流寓之蘇、杭間人。內監因導之微行,自稱為江西木客,或言四川陳貢生。好出宣武門,窺人家眷屬,以東南寓公大都在彼一帶也。

  有浙人張某,宦京數世,蹭蹬不甚得志。生女公子數人,類殊麗。蓋妻本勾欄中人也,駘宕風流,習為遺傳性,故群雛俱有母風。每夕陽將下,遊騎自南入城,必道經其門。墜鞭公子,睹此瑤光奪婿情景,無不目挑心招,而遊蜂浪蝶或穿插其間,以故豔名噪閭巷。長曰荷,次曰蘭,三曰桂,四曰蓉。蘭尤妖冶,纖趺筍削,妄男子爭涎之。

  文宗固好鞋杯者,偶與心腹內監崔某私語。崔某昵之曰:「上不聞有宣南小腳蘭乎?又不聞觀音四面乎?」文宗訝然曰:「朕苦不自由,不克與走馬章台者逐鹿,命也。雖然,朕必破此藩籬,一嘗個中風味。爾盍先為我道其詳?」崔曰:「張家次女曰蘭,不獨饒於色,且擅潘妃之步,實尤物也。而姐妹花凡四,苟羅而致之,大足為風流天子之溫柔鄉矣。」上挈崔行曰:「去!去!爾為嚮導可也。」崔曰:「當謀之。彼非賣淫家,幸勿造次。」

  於是,崔乃挽某金店先通慇懃,託言某阿哥之意。張母聞之,知為貴族,極願攀附。時張下世未逾年,有子僅十齡,正藉此暗藏春色,以勾引青蚨。第自顧宦裔,不願揭假面具,高張幟豔而已。

  某夕,崔以布圍車載上出後門,竟趨城南。蓋青鳥使業已傳書,不患天台無路。既至,堂上燃紅燭如臂,氍毹貼地,好花在瓶,陳設之雅麗整潔,較宮中別有風致,皆崔監所教也。金店本常與宮中廣儲司通往來,崔藉上旨,計備此一夕之費,約二萬金,張氏所獲者僅四分之一耳。

  文宗氣體兀傲,顧盼非凡。張氏雖不知其為帝王,而已料其必非等閒流輩。於是四女出而捧茶,環肥燕瘦,各臻其妙。上不覺目眩神迷,歡笑時作,漸失其珍重之度矣。已而瓊筵坐花,玉檀奏樂,天上人間,罕有此樂。

  是夕,上遂不復回宮,劇飲酩酊,玉山頓頹,四女扶之緩衣。忽露肘後璽印,眾咸駭異,初猶不辨為何物。崔聞之,亟馳入奪之。四女始大疑,必欲研訊其故。崔不肯言,女母嬲之,謂:「苟不言,吾家實不敢留此客。」因東南軍興,京師禁令森嚴,不知來歷之客,往往貽禍故也。崔始泄其隱,叮嚀秘勿宣。母不覺吐舌,願守崔戒。旋語四女,四女亦驚喜各半,媚狎備至。

  上三日不返,緹騎偵知之,環牆外擊柝以護駕,諸近臣有馳至欲進諫者。崔乃力勸上歸,且曰:「上第返圓明園,奴婢於三日內必移植此姐妹花於園中。久留此恐有變,則事反難成矣。」上頷之,欲行,既而顧謂崔曰:「慎勿置園中,西宮妒甚,前日已有好人為所斃矣。」崔曰:「無害。奴才自有安插處,不勞聖上過慮也。」

  逾數日,上方玩四春既倦,獨宿綠天深處。崔忽掩入,小語曰:「姐妹花已移植禁近矣。」上狂喜,易衣,出園之左角門。門者睹之,咸吐舌相覷,不敢語。無何,崔導上過某僧寮,上不耐曰:「奈何至此?此非某王舍宅建剎之地耶!」崔曰:「然。正以古剎,故無人注意,且西後亦萬不能偵及也。」上亦以為然。

  曲折由禪房入,豁然開朗,有雕樑畫棟,曲廊洞房,如宮禁狀。上曰:「此間固有妙境耶,朕胡不知?」崔曰:「此本某王行樂地也,以無子而捨宅,陛下已知之,其內容則非陛下之所知也。」正語間,忽鸚鵡呼曰:「貴客來矣!貴客來矣!」珠簾微動,衣香細傳,嫋娜而出者,則姐妹花四枝也。徐娘前導,尚有餘態,駢跽白玉階前,輕呼萬歲。上一一挽之起曰:「母子過勞,朕所不忍。幸此後永傍紅牆,天河不隔。朕之豔福,當亦爾母子之所願也。」母及姐妹花皆頓首謝,旋相攜入室,上見中有寶座,雕鏤絶工,顧問崔所自來。則曰:「此熱河行宮中物。奴才遣使往運,三日即至。上不憶前年與某郎同臥起事耶?即此寶榻上豔史也。」上大笑曰:「爾可謂小犬記十年事矣。」

  上以微行,多習井市語,往往脫口而出,與人平易無城府,對婦女尤簡率放誕,從無疾聲厲色。今於四姐妹花,常得君王帶笑看,更可為爾日詠矣。自是,杯傾蟻綠,燭剪蠟紅,子夜歌殘,家山曲破,此樂何極,不醉無歸。蓋一月得四十五日,人間天上,光景不同。近侍直廬,迄不知五雲深處,別參歡喜禪也。

  無何,軍事倥傯,邸報山積,皆待萬幾理判,苦不得翠華所在。或以語西後,西後恚曰:「吾乃獲此惡名,人必謂君王固好樂無荒也。」疾命駕往搜四春宮,則相率拒以不知。後不信,令人遍索之,果不獲,大受四春揶揄。益恚,乃廣召內監之有力者來前,猝然問曰:「誰導皇上微行者?」眾者不敢應。後曰:「不言而待察,苟發覺,梟首不足以蔽辜也。若早自首,當從末減。」於是崔與其徒黨進曰:「奴才曾奉使一次,今既無此行為矣。」斥曰:「爾長厚者,亦復為之耶?」蓋崔固太后宮中給事,於後有舊恩者,故不敢責數,第冷語嘲之而已。

  後乃謂崔曰:「爾既曾導帝微行,今必悉其蹤跡。苟不速迎以來,後將惟爾是問。」崔曰:「容奴才求之。但此次失蹤,確非奴才所敢知也。」語未罷,帝已宣召崔往,且並召後。既至,則曰:「朕出獵耳,後又惶惶奚為者?」崔使人語姊妹花曰:「不去,禍且及。束裝緩緩歸,一生吸著不盡矣。」女母報崔以玉如意,曰:「願崔公一生如意。」

  後姊妹花俱嫁貴人為妾,猶能道上軼事。

  又中都競傳蓋南城事。

  蓋南城者,一有夫之婦,夫故蠟屐,俗稱皮匠是也。夫婦共設肆,室湫隘,居鬧市中,日勤操作,而膚色皙膩,冬寒手不皴瘃,類江南閨人,過者莫不顧盼驚歎也。性貞介,購物者或挑與語,於答價外不贊一詞;更進,則色愈冰,懍然如甲冑在身矣。以故容雖冶,無敢犯者。因慕客如附羶,謂宣南罕見此尤物,號之曰「蓋南城」;又以其不可親也,則曰「冰花」。

  時咸豐帝好微行,宮監之黠者,知帝意有在,輒導為漁色,或靳之曰:「冰花皚皚,帝力於我何有哉?」帝微聞其事,以問從者。從者歷數其無瑕可疵狀,且言苟犯彼,徒遭戮辱,更粉飾其詞以激帝。帝作色曰:「彼美如西施、王嬙乎?抑徒負其名耶?」

  遂易服,使從者前行,達其所。則階除穢陋,不可廁足。所謂冰花者,乃拈針線坐肆隅,目不旁瞬。諦視之,曲眉雪色,果非凡品。雖布裳蓬葆,不能掩其美也。帝木立神癡,目注視,不轉瞬。

  時其夫不在室,有鄰友某者,年已蒼艾,夙戇直。見帝狀,以為輕薄少年,妄肄色膽也。意大不平,厲聲呵之曰:「誰家惡奴敢作此態?老夫眼底不能容也。」侍者見其無狀,亦以惡聲相向。老者不服,幾至用武。侍者大言,非捕解五城御史勘治不可。老者益嘩辯,驚動鄰右,聞聲麕集,帝頗有力,拾屐投人,中者披靡。侍者恐肇禍,適巡城官策馬而過,侍者呼而告之故。巡官震懾,跪道左。眾訝覺其異,始鳥獸散。侍者擁帝出險。

  婦夫於於歸,侍者遂命巡官捕執之。婦夫呼無罪,巡官語之曰:「否!否!此行有好消息,非難為汝也。」無何,有肩輿懸彩至,謂將迎婦往。時婦方以聞夫得禍,痛不欲生,斥迎者無狀。迎者笑慰之曰:「爾夫已由某官署薦升總管矣。總管者,差役之領袖也。」婦尚不信,抵死不肯登輿。

  會鄰嫗出入府第者,見迎者係某邸親隨,大驚曰:「爺輩奈何至此?」迎者附耳語之,且似懇求老嫗作調人。老嫗乃謂婦曰:「此輩天上人,必能為姑姑造福,往將享用不盡,幸勿執拗自誤也。」婦素婉順,且以己無尊長,常呼媼以姆。今嫗語若此,勢不可違,乃掩袖小語曰:「兒未嘗輕出,此去吉凶未卜。幸姆為我視家具,兒歸必不逾時也。」嫗曰:「好為之,勿過執。苟富貴,毋相忘也。」婦不喻其言中有物,唯諾而已。

  既富輿,曲折行十餘街始至。出輿覘之,漚獸蓋環,閎壯逾神廟。婦生長蓬門,目所未睹,駭絶,不敢進門。僕憧憧,睅目皤腹,益令人惶恐。忽錦衣人二含笑視婦,且語迎者曰:「來乎?可導入待選室少憩,會即有旨傳宣。且可囑某媼伴之,幸勿奚落,致掃興也。」迎者及他僕俱唯唯。

  此時婦茫不解果為何地,迎已何為,急欲詢己夫所在,導者終微笑不語。婦稍稍疑慮,舉頭見男子垂手侍立,羞暈於頰。頃之,二媼入室,款己就坐,室中陳設絶麗,檀幾錦屏,珠簾繡柱,輒不能呼其名。躊躇忖度,無以自解,又不敢動問,悄然枯坐。二媼絮絮道短長,百無一答也。旋進果餌,二媼勸食至慇懃,婦不肯食。

  無何,內有呼聲甚厲,二媼噭然應,即半跪前請曰:「至尊召見,貴人可登輦矣。」婦不解所謂,且生平未受此殊禮,瞠目踧踖,盤辟移時。侍者促登輦,不得已,從之。輦舁以四人,上無帷蓋,婦覺滉漾如登雲霧。且左右多屬目,聞嘖嘖稱羨聲,更羞不敢仰。

  邐迤歷院數重,只覺如琳宮梵宇,金碧迷離,花木間之,參以亭謝,宛然仙境。再進則覆廟重簷,簾幕深邃,侍者鵷鷺成行,狀至嚴肅。婦既下輿,逡巡不敢進。二嫗促之,始低首含顰,稱促而行。甫入閾,遙見中設寶榻,榻上坐一王者,狀至倨貴,方欲瞻矚,侍者忽呼跪拜。

  婦至此猛省:「己故有夫,無端逼予來此,必非佳話。」挺然不肯屈膝,朗朗言曰:「妾自有夫,無故至此何為?幸賜明白,否則寧死不敢從命也。」上坐者笑曰:「小妮子倔強至是,可暫引入藏春塢中,朕自有處置。」侍者及二嫗遂引之下,婦猶嘵嘵不已。二嫗笑曰:「貴人胡不解事乃爾?頃實當今佛爺也,奈何抵抗無狀?」婦始知為帝,即頃來肆中者,故其貌似曾相識。因思:「己夙以貞潔自守,今為帝王之威所劫,遂失其操行邪,抑別有術自全耶?」既乃奮然曰:「吾必盡力抵禦,勿遺夫愧汗矣。」

  既入藏春塢中,帷帳几案,雅麗絶倫。婦方兀傲自喜,置不復顧。

  比晚,婦號泣欲歸,二嫗夾持之,不能自由。婦知不免,行且覓死,眾皆慰勸良久。一偉丈夫岸然入,即榻上人也。乃謂婦曰:「朕無他意,愛卿皓質,欲常常展視秀色,庶幾忘餐耳。」婦見帝意溫藹,不遽見逼,心志稍定,乃泫然答曰:「兒實羅敷,奈何無端見召?分判尊卑,禮分內外,萬不敢妄希榮寵。」帝噱然曰:「爾夫已得官,別置室矣,卿可安心居此。苟不見信,明日當召爾夫至,一證之。」婦終不懌。

  帝命酒共飲,婦不舉杯。帝笑曰:「是真強項令矣。」是夕,帝竟他幸,以婦屬二嫗。又數日,召婦夫入見,蓋已供鑾儀衛某職。婦相與欷歔,遂不復歸。

  及庚申之變,婦雜傭媼中遁出,竟輾轉覓得其夫,卒置産偕老焉。

  文宗眷漢女,其目的所在,則裙下雙鉤是也。窅娘新月,潘妃蓮步,古今風流天子,如一轍哉。

  初,帝聞宇內纏足之俗,以揚州為最上選。乃私遣奄豎心腹來邗上,物色佳麗,因得最著豔名之小家碧玉,曰凌波,相傳即四春之一也。凌波之纖趺如削筍,至需人扶掖以行;腰支嫋裊,本可作掌上舞,益以蓮鉤,每小步花間,偶一搖曳,輒如乘風飛去。帝絶寵之,西後妒之甚。

  凌波有潔癖,衣服器具,偶著塵垢污染,即便棄去;或玷及其體,則懊恨如中惡疾,至廢寢食。帝知其癖,而愛其嬌媚,輒優容之。西後偵知其可制,乃令人於所游經過處,布穢物蝨其足,凌波瞿然如中蛇蠍,每遇一次,必數日病,或因遘穢震顫,驟致傾仆,則悵恨欲覓死。西後聞之,乃大快。

  帝廉得其情,必盛怒,至戮內侍數人以謝凌波。然凌波益懼,泣求帝赦宥。後帝處分內監,不復令凌波知也。

  凌波有絶藝,能不操琵琶、胡琴之屬,以口代之,絲竹與肉並為一談,其音清脆可辨,不爽累黍,隔幕聽之,絶不敢斷其為手不操縵也。每當花間奏樂,帝輒呼贊不已,飲無算爵,沈醉始興。於是寵愛獨擅,有如專房。西後益大戚,念己雖習吳歈,以較凌波,獨小巫之見大巫也,愈思有以中傷之。

  凌波於夏暑時,好晨起,散髮棹小舟入池中,取荷盤上珠露吸飲之,以為清絶,可沁心脾,洗俗腸,進求仙人長生術亦易易耳。諸內監俱知其有是癖,以訴於西後。西後夷然曰:「是可圖也。」乃密令人置毒荷盤上。凌波飲之,毒發立斃。帝悲悼不止,窮究置毒者,殺內監數十人。然皆冤死,主凶卒逍遙事外,以得西後之袒庇,莫敢奈何。

  有老孝廉某者,春明報罷,侘傺無聊,方居逆旅中納悶。

  忽一人衣黃衫,策怒馬,率奴僕數人入門,勢洶洶問館主有無某先生其人。某先生者,孝廉姓也。館主款接以禮,報於孝廉。孝廉詢其狀,恐官事逮捕,疑駭不敢出。館主往返數四,始悉黃衫客慕名而來,絶無惡意,孝廉乃敢出。

  黃衫客致主人意,自言:「為門客,主人有女公子,欲延師教授文書,束脩當不菲,幸先生毋辭。」孝廉詰主人何官,府第安在,黃衫客掉首曰:「先生去當自知,毋煩多述也。」因出金十笏,並聘書一紙。

  孝廉展視其書,則主人署名,僅作「養心齋」,絶無爵里姓氏,不覺疑駭。欲問,黃衫客若已知之,即曰:「請先生勿疑。第往,保無他虞。」孝廉尚猶豫,館主知其窮窘,乃於旁慫慂之。

  孝廉遂匆遽從黃衫客出門,則黑衛帷車已在門矣。既登,掩帷不可外視,歷途曲折,炊許始達,絶不辨所經何地也。下車視之,四圍殊荒僻,園門洞啟,花樹中隱現金碧樓台,知為貴家,亦遂不疑。顧黃衫客,已不見,而閽者若預知孝廉之往,絶不問姓名,但導之使入。

  歷院數重,一男子似執事者,迎問曰:「某先生乎?」孝廉漫應之。男子即指一精舍相告曰:「主人事忙,不克躬迓,已為先生置下榻所矣。」孝廉心惡其嫚,而亦既來此,且獲瞰飯地,乃作苟安之計。須臾就食,飲饌頗豐。惟止此男子奔走應命,絶無來款洽者。

  孝廉念主人必倨貴,乃簡傲賓師至此,因絮絮詢男子以狀。男子支吾應之,云:「主人現出巡某省,府中止女流,故不能出款客。明日女公子行釋菜禮,幸先生善教之。」孝廉以與僕輩通慇懃,心殊怏怏。

  無何,至明日,女公子出拜,則二八麗姝也。操語乃吳音,孝廉益大疑。惟女絶慧,過目成誦,且穎悟解人意,孝廉亦樂之。

  顧時欲出遊及候女人,男子輒言:「此間去城市遠,輕易不辨途徑,不如不出。倘有所需,但下命,靡不立辦也。」孝廉故好靜,初不為意。久之,偶思訪友,惘惘出門,則皆荒塍蕪徑,迷不獲通,興盡而歸。男子候於門,謂之曰:「主人有命:先生苟欲出,非送以騾車不可。此間多盜賊不測,幸勿孟浪微行也。」孝廉唯唯。

  一日,女適出應課,顔際酡然。孝廉詢何事,女慚不答。支吾間,忽呼腹痛,色頓變,始言:「主母賜酒,不知何故,覺中燒也。」頃之,痛益烈,男子大驚,旋呼一嫗入視。嫗貌猙獰,視狀,作駭絶態,搖手咋舌,囑眾勿聲,姑令舁女置他所。孝廉計女當係中毒,顧家庭骨肉何以有是?輾轉推度,如墮五里霧中。無何,報女慘斃矣。

  孝廉大駭,黃衫客倉皇入曰:「此間事大變,先生不宜久留,盍速行。」孝廉知有異,趨出門,則前之黑衛帷車,已候於途。黃衫客仍策蹇送之,抵逆旅,則已歷三月餘矣。

  客齎二百金置孝廉橐中,曰:「主人致謝先生,雖不幸,不敢忘先生德也。」孝廉因問女公子致死之由,客附耳曰:「實告君:主人即今上,女乃蘇撫某所進者。本擬延先生教之成才,不幸為西後所聞,遂罹此禍。可憐哉,小妮子也。然先生幸毋泄。」孝廉頷之,黃衫客從容去。

  後數年,孝廉始為人談其秘,語及女之婉媚明慧,猶不禁為之汍瀾也。

  友人語余:前歲某華胄示予一畫冊,中繪仙山樓閣,壯麗工巧,仕女衣褶生動。一男子類王者,宮扇雲移,鬚眉半露。諦審之,蓋秘戲圖也。華胄附耳謂之曰:「此實《文宗行樂圖》,其地即某邸園亭,藏嬌之所,有如豹房。」又言其先人尚能歷歷指遊輦所至,若者憩坐,若者宴息,若者遊散,若者寢幸,並能一一舉其名額,中有廣場,乃上蹴踘之所也。曾有一趣史,足供談助者。

  文宗性與人殊,時而卞急,時而平緩,侍姬莫能測其底蘊。

  一日,小恙午臥,方鼾入黑甜,侍人皆伏榻之左右,為裸逐之戲。上忽由睡夢中躍起,舉肘連挾四姬,出門下階,直趨廣場中。置姬於場角,命毋動,自援彈弓,欲射之。四姬觳觫哀求,狀至可憫,旁一姬屈足跪請曰:「陛下亦欲取樂耳,曷若令妾代射,觀彼輩能避丸與否,以為笑乎?」

  上喜其善解人意,果以弓授之。姬乃從容去彈,易以花瓣,撥弦一聲,紛如紅雨。諸姬猶詈此姬之殘忍,乃自戕同類也。上命諸姬設錦茵於廣場,同謝此姬救命之恩。乃自與之嬉戲,盡歡始止。因封此姬為散花妃子,位在諸姬上,寵冠曹偶。

  無何,忽忤上意,竟誘使置鞦韆架上,驟令脫手,拋擲百步外,骨折膚損,不三日,斃矣。

  自是諸姬膽裂,多有賄內監潛逃者。上已忘之,即亦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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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葉野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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