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先生文集/卷三十七

卷三十六 南塘先生文集
卷三十七
作者:韓元震
1765年
卷三十八

雜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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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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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開於子。地闢於丑。天地之先後。不難知矣。地與水之先後則有難言者。然以水漾成山。水退山出者觀之。則似是水先於地矣。天地之生。先虛而後實。天最虛故先有天。水次虛故次有水。地最實故後有地。地似是水之査滓凝結成耳。五行之生亦然。水火虛故先生。金木實故後生。○己未

天地之間。惟水最大。故天地之開闔。萬物之消息。皆以水而爲之始終。天地開闔之說。朱子語類及五峯說詳矣。觀於其說。可見天地萬物之以水爲始終也。五峯說。見語類周子書太極圖說門。

五行之生。水爲始而土爲終。故萬物皆生於水而歸於土。亦皆以水爲始而土爲終也。

天地開闢。其始天地與水渾合爲一。中間漸漸開濶。天騰而上。地結在中。水退而下。地上山嶽。皆是水之漾成者。水退而山出。如東坡所謂水落石出也。登高望遠。崗巒起伏。相接靡靡。如波濤漾沙形。其始皆在水中漾成故也。天地之始。先有天。次有水次有地。天地之終。地先壞。水次盡天次滅。舊物節次消盡。新氣逐旋生息。是爲一元之氣。又復生出天地也。此以夫子所謂一陰一陽之道。朱子所謂天地之化往過來續者觀之。可知矣。山形皆爲波浪狀。朱子說也。見語類天地門。

天地未生之前。只有一元之氣。混混沌沌。其氣之輕淸者。騰出於外而爲天。重濁者凝結於內而爲地。其次日月出焉。其次人物生焉。及其將闔。人物先消。其次日月隕墜。其次大地融散。其次周天壞滅。混混沌沌。復歸於一元之氣矣。一元之氣。只是濕底。此水所以爲天地萬物之始終也。

語類言嘗見高山。有螺蚌殼生石中。此石卽舊日之土。螺蚌卽水中之物。恐未必如是。天地騰倒。山川盪汨之際。石或有在者。螺蚌之殼。傅於石上者。安得不磨而猶存耶。思之甚可疑。

天地旣壞。萬物都消。惟土石未盡消滅。或有因舊爲新者。見有海岸崩隕處巖石露出者。皆是小小水磨石礫。凝合成大。此皆先天地土石。未盡消滅而仍舊爲新者也。

先天地土石。有未盡消者。更思之似不然。天地之化。往過來續。未有仍舊爲新者。若有因舊爲新者。卽一輪回死局。與釋氏之說何異。天地騰倒。山川盪汨。都歸於盡。此時豈復有物在其間不消耶。小小石礫。凝合成大者。恐亦是新天地所生之物。先有小小石礫。結成盪磨。復合而爲一也。易所謂積小而高大。天地亦有此理矣。巖石破開處。有沙器鐵物在其中。此分明是先天地物。觀此則先天地土石之或有在者。亦可知矣。但謂皆然則誤。

參同契兪氏註曰。以中央之五。散於四方而成六七八九。則水火木金。皆賴土而成。若四方之一二三四。歸於中央而成十。則水火木金。皆返本還原而會於土中。又曰。易曰參天兩地而倚數。蓋取五行之生數。天一天三天五。參天相倚而成九。地二地四。兩地相倚而成六。此乾之所以用九。而坤之所以用六。其說亦通。戊申

人君代天理物。故其職只在敬天勤民。然無德。無以盡其道。非賢。無以濟其事。故修德爲敬天勤民之本。用賢爲敬天勤民之具。未有闕一而能盡人君之職者。觀於堯舜典。可見矣。庚子

爲治本於道。所謂道者。非是異常別件物事也。只是天命人心本然之理。日用事物當然之則。其原出於天。而其體具於心。其用著於事。存其心以養其性約其情。道斯得於己矣。人莫不有是心。莫不有是性。則不待他求而道本在我矣。道本在我。而人尠能有此道者何哉。只以人慾間之故也。天理人慾。迭爲勝負。一分人慾長則一分天理消。十分人慾長則十分天理消。其勢不容兩立矣。故聖帝明王之爲治。聖賢君子之修己。莫不以克去己私。復其天理爲宗。然不能竆理致知。則無以辨天理人慾之分矣。不能篤志力行。則無以去人慾而存天理矣。此竆理力行。所以爲存心之大法。而若不能持敬。則思慮顚倒。志氣昏惰。又無以竆理力行矣。此持敬之功。又爲竆理力行之本領。而貫徹終始。無乎不在者也。故堯舜禹之相授也。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所謂人心。卽人慾之本也。所謂道心。卽天理之用也。所謂惟精。卽竆理致知之事也。所謂惟一。卽篤志力行之事也。所謂執中。卽人慾克盡。天理復全後。自無不中者也。孔顔之相授也。曰克己復禮爲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又以非禮勿視聽言動。爲克己之目。孔子所謂己者人慾也。而卽舜所謂人心惟危者也。所謂禮者天理也。而卽舜所謂道心惟微者也。知其禮與非禮者。竆理致知之功。而卽舜所謂惟精也。非禮而勿視聽言動者。篤志力行之事。而卽舜所謂惟一也。天下歸仁者。欲淨理純。人莫不與之。而卽舜所謂執中之效也。此前聖後聖。其言若合符節而其揆一者也。夫堯舜禹孔子顔淵。天下之大聖大賢也。而其授受之際。丁寧告戒。不過如此。則天下之理。豈復有加於此者哉。如不欲爲治則已。如欲爲治。不可不求諸道。如不欲求諸道則已。如欲求之。不可不反諸身而克去己私。以復天理也。甲辰

孔子所謂己者私慾也。所謂私慾者。本非是難察者。只是反於理之謂。欲其類不特在於好貨好色。顯然悖理者也。只於一念之萌。一事之行。稍涉乎有爲而爲。乍離乎天理之正者皆是也。如以刑賞一事言之。則無功而賞。欲求好仁之名。有罪而赦。欲求惡殺之名者。此其徇私蔑公。固與廢有功而殺無罪者。同其爲刑賞之不平矣。雖其所當賞所當赦者。一有有爲之心。參錯乎其間。則事雖當理。心實非公。隱微之中。容着此私意根株而不卽剗除。則潛滋暗長。隨處觸發。心旣不正。事又安從而得正。炎炎不撲。終必至於燎原矣。推此求之。凡私之爲害者。皆可知矣。程子曰。有意近名則是僞也。大本已失。更學何事。爲名與爲利。淸濁雖不同。其利心則一也。南軒張氏曰。無所爲而爲者義也。有所爲而爲者利也。朱子旣以程子之言。編入於近思錄。而又贊南軒之言。以爲與孟子性善養氣之論同功。聖賢之所深畏而戒之者。不在於顯然尤悔。而每在於隱微之中私邪之萌者。豈不以顯然者易改而隱微者難除也耶。必戒於隱微。除其難除然後。表裏洞徹。俯仰無愧。可以馴致乎篤恭而天下平之盛矣。

歷代開創。惟漢之取楚。其事最奇。可謂後來之法。夫以羽之勇強。所向無不摧敗。其鋒誠難與爭。必以計困之然後可擒也。故先定關中。以固其根本。次據敖倉之粟。塞成臯之險。以遏楚兵。使不得西。復收魏趙燕齊之地。以殺楚勢。使之孤立無助。然後幷諸侯之衆。蹙之垓下而擒之。蓋其規模布置。宏濶深密。使羽如孤兔之在圍中而不可得脫也。然非得人。又無以濟事。故任蕭何守關中。調其兵糧。補其破缺。高帝身當楚鋒而使英布爲將。又置彭越於梁。以撓楚後。羽攻越則越走保。而高帝進兵乘其虛。羽向高帝則高帝退守。而越反兵擊其後。漢未嘗與楚交鋒決戰。而楚自困於奔走距敵。又絆綴羽之身。而不放之使去他處用兵。故韓信得以從容收取四方之地。蓋布越未嘗有收一城邑定一諸侯如信功者。而當時稱爲三人同功一體。幷裂地而王之。蓋非布越絆綴羽之身。則信亦無得以成功故也。此策發之自高帝而成之於子房。高帝曰。吾欲捐關以東地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子房薦三人而曰。必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其君臣之間。密勿區畫之意。可見矣。後來賈詡窺見此意。敎李傕,郭汜攻呂布於長安。蓋用此策。庚子

始有天下者。必有功德加於天下然後。可以傳世久遠。三代皆以是道。至於漢唐宋明。亦皆有除亂救民之功。故歷年能久。六朝五季僅據一隅者。固不足論。晉隋能幷有天下而亡不旋踵。或於其身不免。而子孫無遺類者。以其竊取於人而無功德以維持故也。豈非有天下者之大戒也哉。匹夫得一籯金。苟不以其道。尙不保。況天下大器。無功德竊取而可以傳世者乎。

漢唐以後。中國不能制夷狄。固由於中國之無人。若以戰陣間事言之。則車戰之修廢。實爲大利害。夷狄弓馬之技。甲於天下。而惟車可以制之。漢唐以後。中國之人。遇虜輒北。未必不由於車戰之廢也。河北之地。幅員半天下。而地勢平曠。利於用騎。自車戰旣廢。虜騎一入河北。蹂躙四馳。無不如意。旣得河北。復窺川蜀江南。川蜀江南。山澤險阻。非用騎之地。而亦能據有者。以其旣得河北。則用中國之技。攻守中國之地故也。秦皇竭天下之力。以築長城。在秦自保之道。固爲失計。後人因以修之。以距塞虜入之路。則實爲防胡之大便利也。夫中國之與夷狄。山川風氣之限隔。人物性情之殊別。固自有截然者矣。若因其自然之勢而峻其防限。絶不與通。使夷狄不得以窺見中國之利。中國之民。亦無得以外泄國情而爲其嚮導。則虜亦未必生心。皇明遠拓遼瀋之地。與虜接界。無復有衣帶之限藩籬之蔽。日與虜從事於疆塲。而使虜得以悉知中國之虛實盛衰。其始也竭天下之兵糧。以守無用之地。及其罷弊。爲虜所乘。則長城以南。亦不能守。其爲計之失。可勝追歎。爲中國計。莫若棄遼瀋而以長城爲限守。復修車戰之制。多聚之關下。則庶乎可以防之於未入。制之於旣入矣。恨不得一遇中國賢俊而論此事也。

井田封建肉刑。皆古聖王之制。而今皆不可行。郡縣之制。亦可以與賢德而共天下。箠笞之罰。猶足以懲其惡而使自新。苟以至明至公行之。則亦何有於復先王之治也。封建肉刑。更無可論。獨田無限制。民産不均。貧者困於飢寒而不暇於爲善。富者役於財賄而不肯於爲善。循是而無改。雖堯舜爲君。伊周爲相。亦無以富敎斯民矣。須倣古法行之。然後治可爲也。然川蜀江南。地少廣衍。至於我國。山澤過半。畫井之制。決不可行。無寧別土地而上下其等。隨災穰而增減其賦。悉因今制而略爲限節。以抑兼幷。庶乎其可矣。士大夫田過十結。小民過五結。不許更占。令分貧族則可矣。

古者寓兵於農。其制雖美。然後世則難行。後世用兵。動涉長征。赴戰則廢農。赴農則廢戰。其勢須分。兵農爲二。兵以衛農。農以養兵。相爲表裏而無妨奪之患。各專其功而有服習之效。然後可以固根本而備長征矣。

用兵之道。有正有奇。立大本。定規模。擧節目者正也。量時勢料彼己。識虛實知進退。臨機應變。其用不測者奇也。所謂立大本。曰智仁勇。智以定計。仁以附衆。勇以決戰。三者闕一。不可以爲將也。所謂定規模。一曰順天道。大則以仁伐暴。以順討逆。小則從福德之去來。順氣候之生殺之類是也。二曰據地利。大則如秦漢皆興關中。小則如趙奢先據北山而勝之類是也。三曰得人和。大則如成湯南面征而北狄怨。東面征而西夷怨。小則如尹鐸保晉陽而沉竈産蛙。民不叛之類是也。所謂擧節目。如任知能簡車徒。利器用積蒭糧。修壁壘整部伍。勤操練明斥堠。嚴號令信賞罰之類是也。所謂量時勢。如因民之思亂而伐之。因民之思治而安之之類。所謂料彼己。如薛公之料黥布。鼂令之論中國匈奴技藝長短之類。所謂識虛實知進退。謂攻其瑕而避其堅。利則進而不利則退守之類是也。

秦檜和金殺岳帥。非檜之本心也。只是成高宗之志耳。高宗欲殺岳帥。恐其成恢復之功也。恐其恢復。爲欽宗在耳。高宗以兄皇之失國。爲己得國之幸。故又恐其兄皇復歸而或干己之位也。欽宗不能守國。得罪宗社。雖復迎還。宋之臣民。不可復戴以爲君。欽宗雖欲干之。高宗雖欲讓之。天下不聽。不可得矣。而高宗猶恐其或干。此其私意惑之而天理滅矣。明景泰亦有此意。何以知高宗之心如此也。虜有可圖之勢而不圖之。諸將克捷向前則詔亟返師。岳帥實無所忤而必殺之。此其心可知也。靖康之亂。宋之遺臣馬伸,吳給。在城中者。抗言虜酋請立趙氏而檜亦與焉。則檜亦知名節之可慕矣。若使高宗眞有志於恢復。擧其同德。斥其異議。則檜豈不迎合自效。以爲名節富貴兩得之計耶。檜深知高宗之意不在恢復。而順之則福。逆之則禍。故出於下計而爲棄名節圖富貴之事耳。或曰。檜德虜之活己而欲爲其地也。此不知小人之情狀也。檜不懷國恩。豈懷虜恩。自棄其名節。豈復爲虜守信耶。此必不然者矣。檜一日手書小紙付獄。卽報飛死。此亦恐是高宗之指也。檜非強臣。非得君指。不敢擅殺大帥矣。○甲辰

諸葛武侯一生有失義者二事。失計者三事。失信荊州。誘奪劉璋。是失義也。獨任關羽致敗。不諫先主東征。不從魏延間道取長安之策。是失計也。而皆後人之所追恨者也。其失義之事。當時事情利害。不須追問。則此無說可解。至於失計之事。當只以利害論之。而其敗事如彼。則似亦難於爲解矣。然後人論古人成敗。不見當時事情之如何。只從事過後據其成敗之跡而論之。故未必盡中其機而盡得其實也。關羽固不可獨任。而當時旣無勝羽者。又使一人去分羽權。則恐羽不容他分權。或致變生門墻而取侮敵人也。先主東征。固當諫止。而以先主之重信義也。而始與羽結爲兄弟。焚香告天。死生存亡。誓不相負。則其意似難回。武侯之於先主。意之所在。當無不知。若知其諫而不從。徒撓軍心。則又不若不諫之爲愈也。魏延之言。誠亦進取之奇策。而舍延無他可使者。又恐放延在手外。不能保其無變也。又或道險有守。操,懿之智。似已有備。實不可徑進也。當時事情。或有如此者。而後人皆不可知矣。但思武侯之識高慮遠。又在經歷多後。則其所慮於成敗利鈍所關大者。豈反不及於衆人之所及者哉。事到此處。實係漢室興亡之大數。亦豈人力所可容哉。此忠臣義士英豪之徒所遇者多不幸。而千古志士所同悲也。

人之出處大槩有四。有大人之出處。大人無可無不可。孔孟程朱是也。有天民之出處。天民必其道可行然後乃出。伊傅呂葛是也。有學者之出處。學者有未自信則不敢仕。㓒雕開之類是也。有隱者之出處。隱者果於忘世。晨門荷篠之徒是也。以是四者而考究審擇焉。則可以不迷於所處矣。丙午

人之以不入黨論。爲大爲高者。此政是小處低處。天有陰陽晝夜。人有邪正是非。方以類聚。物以羣分。自然之理也。欲脫乎此。除是遁天背人而後可也。四兇相擧。九官相讓。固各以同趣爲朋。程子爲洛黨之首。溫公爲奸黨之首。朱子爲僞黨之首。彼聖賢者。亦皆不及於高與大而然歟。所謂不入黨論者。其始幷遊邪正間。而其卒不免於背正而合邪矣。蓋君子於此等人。不肯親與。而小人悅其相容。故自不得不與小人相合矣。此等見識。不惟自誤。大爲世道之害。不可不辨。丁未

人在世間。各以類從。固自有大體邪正之分。然在善類中。亦不免有一二事私邪之雜。一二人私邪之容。此處政當更加着眼。可恕者恕之。可正者正之。可斥者斥之。雖有此。不害其爲大體之正也。在邪黨中。亦不無一二事處得是。一二人行事可觀者。此非出於偶然。則出於矯飾。又或明於小而暗於大。皆無足貴也。不可以其跡而信其心。以其小而信其大也。若以正人黨中一二事一二人私邪之雜。較之於邪人黨中一二事一二人有善可稱者。而謂無邪正之分。欲幷容之。或欲幷斥之。則未有不誤國事誤世道矣。近世所謂公心大眼者。其論槩如此。君子之攻小人。當先攻此等人。所謂似是而非。尤爲害理也。李勣之孝友。裴炎之淸白。而皆黨於武氏。人豈可以一節取之哉。

得李忠定公奏議讀之。其論天下事。多與余昨年筵中所對同。自幸愚見之亦有近於古人者矣。其論禦戎之策。以方鎭車戰爲言者同。而獨不及於長城限守之說。蓋當宋時。北虜自契丹。已據有燕雲而入居長城之內。故姑就其次。以塘濼爲言耳。若使虜在長城之外。其拒塞限守之策。必不舍長城而爲言矣。余嘗論高宗不肯恢復。以欽宗在故耳。當二帝北行之時。高宗在濟。有衆八萬而不肯赴闘。期與之同死。則其心固已無不可知者矣。然又自疑其高宗或未有此心。而余之論如此。則恐不免爲深刻枉人之歸。故筵中欲言之而不敢發矣。今見李公迎還二聖箚子。高宗果有是心矣。噫。高宗其果有父兄者耶。蓋觀李公所論建及其出處進退。三代以下。惟有諸葛武侯可方。蓋其忠義智略正大奇偉略相等。而度量心機深厚靜密。李似不及矣。宋有如此人物。而乃擯斥以死。坐使神州陸沉百年。高宗於是又不免於華夏之罪人矣。

事有經反爲權。權反爲經者。帝王傳授之事是也。天下事皆先之以經。而經有所不及然後。濟之以權。故經者每先出。而權者每後用也。雖是後用而行之已久。可常而不可易。則權反爲經。而先之所謂經。又以濟此之所不及者。反爲權矣。天之立君長使治民。本爲萬民也。非爲一人地也。故德可以君萬民則推以爲君。自伏羲以至二帝。皆得聖人而傳之。此禪授之先行而爲經也。及其聖人不可必得。以帝王之位無定分。將使人人有窺覬之心而生爭奪之患。故至禹而始傳之子。以絶天下非分之望。聖人非有私天下之心也。不得已也。此傳子之所以後行而爲權也。有天下者。旣不能得聖人以傳之而傳於子。則凡子之賢者皆可傳。不必拘於長庶也。且爲宗廟社稷之託受之先君者。不可失守而傳之子孫。則賢可以堪負荷者乃可傳。故夏商之世。其傳不必皆長。此擇賢之先行而爲經也。及其賢子亦不可必得。而長庶之分不素定。又將使有覬覦爭奪之患。故至周而始傳之嫡。著爲萬世之法。聖人非私於長也。亦不得已也。此立嫡之所以後行而爲權也。然後世禪授之事。以君而欲效之。則爲燕王噲,漢哀帝。以臣而假託之。則爲曹丕,司馬炎。禪授之事。在後世更無可論。至於立子以賢。是在一家之內。非如易姓革世之比。故漢唐明君往往有行之者。然必不可已而後當爲之。若其可已而爲之。則其於名義倫理。所損者已大。而又未必不因此致亂。如秦隋之爲矣。其可輕哉。此傳子立嫡。始雖出於權。而終爲萬世通行之經。禪授擇賢。始雖出於經。而其終則或不可行。或只得爲一時之權。道無常形。隨時有變者。蓋如此矣。箕子勸帝乙捨嫡立庶。朱子論漢高祖呂后事。謂宜以恆易盈。其意重在社稷者可見。而必其如箕子朱子之大眼目大心胷。明知紂之不克負荷而呂后之必危漢室者然後可也。自餘凡人無深識遠見者。只得守經可矣。戊申

國有大盜。君父受敵。則爲臣子者。或赴難或從軍或倡義。要當以效臣子之職分。去而避兵。不可也。以曾子去武城。子思不去衛觀之。則可見矣。

孔孟於列國之延騁。皆往應之。程朱亦皆應時君初政講筵之命。據是則余之丙午赴召。似亦不至大段失義矣。然余在講筵。頗論時事。竊恐孔孟當之則不如是矣。嚴懲討闢邪說。實今日正名之大端。則雖使孔孟當之。亦必先之。然使孔孟言之。恐只得平說道理。而不必指言某人當誅某人當斥也。平說道理而無見施於行事者。亦必引去。而其去也亦不爲無義也。余之論時事。亦在累次登對後。而以前只平說道理矣。然時議猶以不卽直陳於入對之初爲恠。俗見之難喩以義理之精也如此。然朱子在講筵。亦頗論時事。豈其時義不盡同於古耶。抑君臣之際。分義之重。有不同於孔孟之於列國者耶。孔子於魯國君相。亦不言受女樂怠政事之非何哉。義理精微。誠有所難知。而姑記此以備他日商量之資雲耳。己酉

孔孟於列國之君。未嘗言其國事。蓋皆以一時賓師至於其國。未嘗爲之臣而與於國事故耳。若使孔孟爲政於其國。亦必有所說話。有所處置。恐不但閒說義理而已也。後之爲筵臣者。雖與孔孟處賓師之位者不同。然職在經筵。比之廟堂㙜閣則又有間矣。

人物所聚。實由運氣之使然。故孔子生於魯。而聖門高弟多出於魯衛之地。程,邵,呂,馬居洛陽。而一時賢士大夫多聚其中。高帝功臣。多是豐沛之人。光武諸將。多是南陽之人。皇明太祖之起。其攀附者。皆是濠泗之人。此皆氣類相感而然耳。小人盜賊之以類相聚。亦必如此。人之始事。又必自其所居之地。故夫子之敎始於魯。文王之化始於岐。漢帝,明祖皆起本鄕。盜賊之起。亦皆如此。此又人事之自然者矣。

法久則弊生。物極則必反。理勢然也。以周末言之。則道術分裂。百家幷興。離眞失宗。各主所學。流而爲異端。變而爲權詐。橫議之處士。游說之辯士。遍滿天下。此文之弊也。王綱解紐。國無政刑。下凌上替。君弱臣強。天子不能令其諸侯。諸侯不能令其大夫。大夫不能令其家臣。天下不復知有周室。而弒奪之患。相踵而起。此寬之弊也。大幷小強呑弱。干戈日尋。戰爭不息。生民血肉。塗於草莽。此封建之弊也。井田之弊。今無可考。而想亦後來人心漸不如古。怠慢欺隱。公田之入。日以減剋矣。周末列國一時皆廢井田。或不無其由也。是則井田之亦不能無弊也。此所謂法久弊生者也。至秦而一反其道。焚滅詩書。坑殺學士。廢絶先王之道。刑罰治民。法制御下。一主於尊君抑臣。罷封建廢井田。周之制度。蕩然無存。此所謂物極必反者也。法雖聖王所作。久則必弊。而極則生亂。當其弊也。亟反以救之。可以止亂。而改之不得其道。則亦無救於其亂而反有以促之矣。此弊而不改。周之所以卒亡。而改而不善。秦之所以促亂也。後之君國者。尙有以鑑此哉。

人生天地間。無一人無職分者。君有君之職分。臣有臣之職分。父有父之職分。子有子之職分。且以君之職言之。事天育物。是其職耳。惟修德可以盡其理。用賢可以致其事。故治天下有大本。修德是已。治天下有大要。用賢是已。修德用賢。皆於己取之而已矣。體有貴賤有大小。無以賤害貴。無以小害大。德可修矣。人之事我者。奉其賤者小者。斯小人矣。奉其貴者大者。斯君子矣。一察於己而得之。則治亂興喪之源。判然於胷中。而爲己取人之術。不待他求矣。此其舜禹孔顔之相授也。必以人心道心精一克復爲言也。豈不以心法之要治道之本。必在於是矣乎。得其本而擧其要。則天下之事。不足爲矣。壬子

人之喪心失己。妨人害物。不暇顧於義理者。以其所欲。在於富貴。而以道求之則不可得。不以道求之則可得故耳。人君富貴已極。其所欲者。不過保其富貴。傳之子孫耳。其所以求之者。亦只在於修德任賢。以安百姓而祈天命也。不以是求之。則身弒國亡。爲天下之大戮矣。尙何富貴之可論哉。人君有所欲則同於人。而不知所以求之。惑矣哉。在凡人則爲義害於利。爲利害於義。固不可以兩得也。此非知道君子不爲物慾所屈者。不能舍利而取義也。人君以義言之。則所以盡人君之責者。惟在於修德任賢。以利言之。則所以守富貴傳子孫者。亦不外此。初無兩事之相妨矣。一擧而兩全。猶不知爲之。其亦不思而已也。

羅整菴論許衡。以爲衡生長元地。元君則其君也。以元民事元君。無不可云云。其說甚卑。而害理則大矣。衡之家世。本以中國之民。生長中國之地。則何可以一時胡元之入據。便爲元民也。彼元以竆漠之種。竊據神州。此實天地之大變。中國之凶禍也。中國之民。力雖不能逐去。又豈可以甘心戴之爲君也。果如是說。則夷狄一入中國。君臣之分便定。更無可攘之義矣。然則率天下而歸夷狄者。非此說耶。吾東東夷也。麗季之君。又皆元之外孫也。而圃隱先生始倡大義。背胡元而歸眞主。用夏變夷。不復以君臣之義處之。此蓋皮幣事狄。一時之私計。尊夏攘夷。天下之大義。不可以一時之私計。廢天下之大義。外服之國猶如此。況中國之民乎。衡固不足道。而整菴亦不知此義。可惜也。且以忽必烈爲知尊孔子重儒文。可與之行道。則其說尤迂矣。彼所謂尊孔子重儒文。政是娼家之讀禮而屠兒之禮佛耳。其牛羊之恃力。水草之兇性。未之有改矣。安得以是而可與於道哉。朱子曰。夷狄在人與禽獸之間。與人異類。終不可變。整菴豈不聞此語也耶。或曰。許衡當日之處義如何而可也。曰。是時南方尙有正統。脫身歸之可也。不能則深入山林。不使人知名。以俟天下淸可也。不幸爲元人所知。而不可以逃避。則往見其主。諭之以天下大義。使之斂兵北去。以息其猾夏之禍。下此則敎之使求宋之子孫而立之。輔之以中國之道。則與之同事亦可也。三說不合。而彼不相捨。則以死拒之。使天下之人。咸知中國之不可一日而背。夷狄之不可一日而向。則吾身雖死。吾義不泯。捐一身之至小而存天下之大防矣。其視惜須臾之光景。慕腥臊之富貴。屈身裔戎。談說仁義。以辱儒文而羞中國者。其得失榮辱何如也。惜乎以平中之賢也。而不及乎此也。丁巳

明道事固難爲法。然其力量。未可及也。若使明道而爲之。則必能使小人聽命於己。而不敢害吾之事矣。然時移勢去。則亦必爲其所敗矣。蓋小人不可化故也。況與小人同事。不能使小人從己。而或反屈意而從之。則其敗又豈待於時移勢去哉。與小人同事而不能化者。縱有一時之所濟。及受其陷敗。其禍反甚。蓋其肘腋之患。甚於外敵。不如其始之辨之早而拒之力也。縱不能勝。亦無所屈於己矣。明道之不能化小人。亦非明道德義力量之不足也。小人本不可化也。易言小人革面。不言革心。又直以開國承家。小人勿用爲訓。則聖人設戒之意。斷可知矣。或曰。然則朝廷百執事之間。將不得容一小人而後爲可耶。曰。所謂同事者。非指此也。謂其共天位治天職。如虞朝之四兇者言爾。四兇位居輔弼而匪其人。故不得不去之。豈謂虞朝小人。只有此四人。旣去此四人。則朝廷百執事之列。更無有一小人者居其間耶。彼其官卑而職小。功有敘而罪未著者。不惟無以去之。亦不必去也。易所謂小人革面。卽指此流耳。其言小人勿用者。必於開國承家而言之。蓋謂開國承家之事。不可用小人。而其他小事則不必盡然雲爾。此又聖人之意可見也。

近世一種議論。以小人之小善。幷稱於君子之大善。以爲彼此俱有善。不可專取一邊。以君子之小失。對擧於小人之大惡。以爲彼此均有失。不可專攻一邊。又以君子小人之分黨。爲非邪正之大分。而以一事一議之是非得失。爲邪正之大分。槩欲以是貿亂其大體也。若是而可。則劉先主之襲取劉璋。失信荊州。爲當與曹操,孫權同爲漢賊而不可扶抑也。王安石之文章節行。當與司馬溫公同爲君子而不可取捨也。牛僧孺,李德裕之忠邪。將以一維州之事斷之。司馬公,章子厚之邪正。將以一役法之爭役法之爭。章惇爲是。定之也。天下豈有是理哉。此論已成今日禍國之本。而其源蓋有所出矣。邪說誣民。世道日喪。天實爲之。謂之何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