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四庫全書本)/全覽4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全覽4 |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九十一
宋 禇伯秀 撰
雜篇寓言第一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已同則應不與已同則反同於己為是之異於己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言無言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郭註寄之他人十言而九見信世之所重十言而七見信巵滿則傾空則仰非持故者也況之於言因物隨變日出猶日新日新則盡自然之分分盡則和也言出於己俗多不受故借外耳肩吾連叔之𩔖是也父之譽子人多不信時有信者輙以常嫌見疑故借外論之已雖信而懐常疑者猶不受寄之他人則信之人之聽有斯累同應否反互相非也三異同處而二異訟必取是於不訟者俱異耳而獨信其所是非借外而何重言以其耆艾故俗共重之使不借外十信其七年在物先而其餘本末無以待人則非所以先也直是陳久之人便共信之此俗之所以安故習常也夫自然有分而是非無主故曼衍莫能定曠然無懐因而任之所以各終其天年也付之於物就用其言則彼此是非居然自齊若立言以齊之則我物復不齊矣言彼所不言而我竟不言故未嘗言亦未嘗不言彼我情偏有可不可而物各自然自可綂而言之無可無不可而至也唯言隨物制而任其天然之分者能無夭落雖變化相代其氣則一於今為始於昨為卒理自爾耳莫得其倫夫均齊者豈妄哉皆天然之分也
呂註寓言十九則非寓而言者十一重言十七則非重而言者十三而已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則寓與不寓重與不重皆巵言也何謂寓言十九夫道近在吾心以吾心論之彼則疑而不信猶父不為子媒必藉外論之非吾不欲直言人不可與直言故也何謂重言十七同已則應而為是異已則反而為非吾所以言於人者欲其應不欲其反也故因其心之所重耆艾之人而言之以已所重猶已言也凡此書中稱引古昔者皆是以耆艾為重者所聞先於我非以年也有經緯本末足以先人則人從之人而無以先人是謂陳久之人曷足重哉言出未始有言則其日出猶巵而已巵之為物酌於罇罍而時出之中虛而無積也天倪則無為之至聖人所休和以是非休乎天均則出處語黙無非天均因以曼衍即是理而推之所以窮年也唯無我而不言則齊有言則有我有物安得而齊故齊與言言與齊未始齊也不言雖齊猶與言不齊未足為大齊唯言無言而後大齊巵言是也故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所謂可與不可然與不然皆有自也固有所然所可則無不然無不可可知矣萬物之種其出未始不同知其同則知始卒若環是謂天均天均者是非於此而和萬物所齊無為之至故曰天倪也
疑獨註寓言製名以言重言世俗所重巵言猶老子云善言無瑕讁也巵滿則傾空則仰喻言之善者因時而適變日出而不窮乃能和之以自然之分十言而九見信七見信皆局於隂陽之數不能無窮也言出於己俗多不信故父不為子媒而藉外論之是謂寓言也重言如托以孔子顔囬之𩔖言雖出於己可推重則為耆艾如無經緯本末雖耆艾亦非重也學至於道斯能先人否則陳人而已聖人言之應物當理往而不留故曰日出唯能和以天倪所以曼衍窮年也巵言出於不言則萬理齊言則不齊矣莊子巵言出於既齊之後而齊與言言與齊皆不齊也莫若無言雖無言而未嘗不言孔子欲無言亦何嘗無言言出於無言則雖終日言所以應物也何意於言哉雖終日不言無妨應世也何嘗不言哉此莊子巵言之意有自也而可有可有自也有自也而不可無可無自也下文體此有自有然是非彼我之所起可不可然不然將以齊彼我一是非也而然於然可於可固有所然固有所可則使萬物各足於性命之內然可在物不在我也非巵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耶種者物生之始萬形萬變其化無窮相代始終如環無端莫得其倫理是之謂天均人力莫與焉天均言其平天倪言其始皆自然之喻
碧虛註寄寓之言十取其九德重之言十不信三此世俗之見也巵滿則傾空則仰中則正日出則斜過午則昃及中則明巵言取其正日出取其中君子言出中正而明和之以極分而已藉外之言人多取信父之譽子難為巧辭世人不察是非而以已同為善重者取其耆艾若年先而無德非先也止是陳舊之人耳巵言日出中正而明和以德分之理因以不滯之辭所以盡其天年而無悔吝不言謂黙黙則寓重巵言皆齊蓋以不言齊之也不言之理自齊寓重巵言自不齊耳故曰齊與言不齊是言自屬言齊自屬齊此與一言為二之義畧同言無言謂無情之言巵言中正豈有情哉無是非愛惡之情則無是非愛惡之言故終身言而未嘗言若乃謹黙括囊而中正未嘗去心則是終日不言未嘗不言也有自而可與不可有自而然與不然言其皆有由然乎然可乎可由於道故也其不然不可不由於道故也固有所然所可則無不然不可矣故再舉巵言可久總結前篇萬物異種理自相代有形化無形無形生有形有情交無情無情變有情始不見首卒不見後循環莫測故曰天均自然均平取其極分而已矣
劉槩註水之在巵猶言之在德不滿則不發也自外來者益之而不可增由中出者雖多而未嘗𧇊故曰巵言日出物之有際必有端倪自然之倪始卒若環故曰和以天倪如草曼水衍以譬自然之緒道全而物不傷故可以盡年也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則六經不為支離老子不為簡約矣若以寓言以祈人之合重言以祈人之信皆有為而言言之末也則巵言者其為言之本歟
鬳齋口義巵以貯酒飲之有味日出者件件之中有此言以天理而調和衆心也父為子媒人必不信故藉外論之已言所以止其爭變也借重於耆艾則聞者不敢非古先帝王皆耆艾也經緯本末言知常變始終期年期頤之年年先而學無所不見足以先人所謂陳久無用之人耳曼衍自得窮年以此送日月也以無言無為則歸於一理若以一而形諸言或以言而論此一皆為容心不齊一矣唯無言則齊無心之言是也故終身言而未嘗言不言之中使人悟理則非不言也凡人所謂可與不可然與不然皆各有所是我何從而然可之唯隨其然者可者而然之可之固有所然所可則無不然不可矣齊物篇論此甚詳非以自然之言調和衆口豈能千古不磨萬物之種同出於造化往來終始相代於天地之間其倫理之妙莫得而窮之天均者天理之同然也
寓重之義諸解已明十居九七之論為之優則出胷臆而言者無幾蓋謂世俗之人中所主輕重隨人故從權立言主乘機化道俾從信而入陶成善心其憂世愛民亦切矣巵言解者不一夫巵之貯水喻言之載道道固非言所能盡水亦非巵所能量遽謂道不屬言水不屬巵不可也故其言日出而不窮人亦聽之而不厭非若寓言重言之有所去取也蓋能和以自然之分則可以合天下之心而我無心何同異是非之辨哉父不為子媒一語足以盡寓言之㫖我所以藉外論之者為彼難信故也其同異在言而應反見諸跡不若無言之混成而人莫我異無言之混成又不若無心之言能化物而無迕也重言亦出於己言經緯論其才本末明所學此又有警勵學者之意巵言無窮而能和以自然之分優㳺曼衍以終天年何世累之能及至此亦可矣後又隨掃其意雲凡天下事物之理不言則齊與道為一齊與言猶無與有粗妙異理惡得而齊唯超有無而㝠粗妙者斯大齊也故曰無言當是言字下文可照此又明夫未嘗言未嘗不言之妙神而化之不滯有言無言之跡而天下風靡影從也夫言之有可有然出於固然固可則無不然無不可矣此巵言所以併包寓重而無遺故言滿天下無口過也本經末篇自敘有雲以巵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則知是經所言灝瀚宏深千變萬化不越此三條而已然而絶跡易無行地難不言易言無瑕讁難南華立此三言所以免乎瑕讁也夫以言免瑕讁猶未若㤀言而無瑕讁㤀謂有而無之非不言之偏執也㤀言極議夫子之欲無言近之世間萬物同出乎機而稟形有異相代無窮猶言之同出乎心而立論有異辨諍無極聖人因而不自唱應彼而言非我言也故若環無端莫究其極我則和以是非而休乎自然之分而已是亦遺言之意雲
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時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莊子曰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鳴而當律言而當法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郭註隨年隨化與時俱也時變則俗情亦變乗物以遊心者豈異於俗哉變者不停是不可常謂孔子勤志服膺而後知非能任其自化此明惠子不及聖人之韻逺矣孔子謝變化之自爾非知力之所為故隨時任物而不造言若役其材知而不復本靈則生亡矣鳴者律之所生言者法之所出法律皆衆人所為聖人就用之故無不當而未之嘗言未之嘗為也我無言也好惡是非義利之陳直用人之口耳口所以宣心既用衆人之口則衆人之心用矣我順衆心誰敢逆立哉因天下之自定而定之又何為乎因而乘之故無不及也
呂註傳稱孔子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從心則橫心所念更無是非橫口所言更無利害是也道未至於從心則不免於化化則必始是而卒非六十之所謂是安知非五十九非也惠子不知此乃孔子之與人同者至其與天同者則自古及今未始有化而真以為勤志而行服知而知也謝謂絶去之物得以生之謂得所謂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也未生則無氣無形安有所謂靈生而有氣有形而復其靈也鳴而當律無事於聲音之調言而當法無事於義理之釋及夫義利陳乎前我則從而好惡是非之此直服人之口而已以其所待未定非無為而自化也若夫使人心服而不敢蘁立然後定天下之定是乃使之自化非直服人之口而已吾且不得及彼者是其謝之而未之嘗言也
凝獨註孔子六十而耳順則無非是矣惠子未知以為勤志服知而得也謝如隂陽代謝未嘗有言大本造化人才皆受於造化能反本復靈生理得矣若役於外物本失靈䘮何生之能存律者述隂陽之氣法者順天地之德聖人與隂陽合氣故鳴而當律與天地合德故言而當法今則義利交陳於前以起好惡是非而出於己之私見直服人之口不服人之心欲人心服者順而任之不敢逆立因天下之定而定之所以為順也已乎已乎欲無為之意我無為則彼自定故曰吾且不得及彼乎
碧虛註年運既長德性愈明此與蘧伯玉章辭同而義別蘧瑗悟始是卒非未能自忘仲尼則化行不滯使人㤀已難也始而所是隨事應變卒而非之終歸正道也前既未是今亦必非此愈損而愈益也勤志則少變服知則多矜孔子久辭世紛未嘗載其言也受才質於大道者聖跡不足恃復靈性以出生者隨變而任化故其聲合中和語成文教義利陳諸方冊豈真服人之口而已以至奔馳師仰使人心服遵古循理孰敢逆立持此委順世間可以定天下之定也吾不及彼孔子謙辭
鬳齋口義勤心服事於知見謂博學也孔子謝去博學之亊而進於道但未嘗與人言耳才猶性本始也謂造物稟靈者知覺之性反歸本來知覺之性而後可以盡人性之道鳴即言律即法義利在前而有所是非好惡則人與我對可以服其口未能服其心必舍義利是非乃可以使人心服無敢對立為忤者而後可以定天下之定理矣莊子既稱夫子之心乃對惠子而歎曰已乎已乎吾安得及彼乎敬夫子之至也
人生隨年所化賢愚所不免者內而知慮日増外而形貌日改得失利害之相攻是非成毀之變易凡幻塵泡影倐起倐滅於前者皆化也夫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則生道日新不滯陳跡其居化與人異黃帝書雲宇宙同而受化與人在乎手萬化生乎身信哉夫六十歲為天地枝幹之一周生人上壽之中半更事既久是非可定矣然猶未知今之所是之非五十九非也靜原其由患在於有我茍未至無我猶未必六十歲之後為真是故蘧夫子亦有五十九非之嘆勤志謂積學服知謂任能夫子謝去所學所能久矣黙進此道而人不知耳人皆受才性於造必能復其已靈生道乃可長久以至充之以學問美之以德業鳴當律言當法猶雲聲為律身為度此皆由靈而出人道可謂大備矣及其義利陳乎前而以己之好惡為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世之學者往往皆然今夫子乃使人以心服而不敢噩〈從無隱范先生㸃句〉立定天下之定言其化之速也已乎至彼乎乃莊子歎服夫子之辭
南華真經義海纂㣲卷九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十二
宋 禇伯秀 撰
雜篇寓言第二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親仕三釜而心樂後仕三千鍾而不洎吾心悲弟子問於仲尼曰若參者可謂無所縣其罪乎曰既已縣矣夫無所縣者可以有哀乎彼視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
郭註縣係也參仕以為親無係祿之罪係祿以養也養親以適不問其具若能無係則不以貴賤經懷而平和恬暢盡色養之宜矣彼無係者視榮祿若蚊虻鳥雀之在前而過去耳豈有哀樂於其間哉
呂註安時處順哀樂不能入古者謂是帝之縣解則無所縣者固不可以有哀也死生亦大矣而哀樂不能入則視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過乎前其小大多少不足較也明矣
疑獨註曾子為貧而仕祿始及親雖三釜而心樂後仕三千鍾親亡祿不及而心悲此所以心再化也門人以曾子能養親而不以祿為係累故問仲尼仲尼謂參之孝愛孝也未能忘親則有哀樂於胷中豈得無係累唯無係者可以無哀故視鍾釜如彼其輕也言曾子未能至此
碧虛註心樂心悲為再化孝心不必論貧富侍養亦豈在厚薄而曾子言此者猶有蓬之心也夫然參稱至孝必無係祿之罪又何有哀乎彼視鍾釜如蚊虻則其係可解矣
鬳齋口義弟子問曾子此言有係累之罪否疑其前後兩變有悲喜也旣已縣矣言只此悲喜便是有係若無係則外物過前猶蚊虻而已豈足為悲喜乎古人學優則仕志在澤民祿以代耕期於仰事俯育而已豈若季世之仕者俸祿之外搥剝取贏極耳目口體之養未嘗過親庭而問焉者有之曽子三釜及親而樂三千鍾不洎而心悲其悲樂係親之存亡非係祿之厚薄也然而心不免於再化門人所以有問夫子謂參於二者之間不能無所係累親之存亡係固不免祿之厚薄不必存懷可也若無所係者又豈有哀乎彼視鍾釜猶蚊虻耳曾子之孝行著乎萬世仕祿三千鍾則所未聞南華寓言亦責備賢者之意所以勉人以孝行為重仕祿為輕親之待不待祿之及不及一付之於分又何所係累哉
顔成子游謂東郭子綦曰自吾聞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從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來六年而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為死也勸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也無自也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其所不適天有厯數地有人據吾惡乎求之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應也若之何其無邪無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有邪
郭註野謂外權利從謂不自専通彼我而與物同來者自得也入外形骸天成無所為不知死生所遇皆適大妙則善惡同故無往而不𡨋此言乆而聞道知天之自然將忽然自忘則累日去以至於盡耳生而有為則䘮其生由有為故死由私其生故有為今所以勸公者以其死之由於私也夫生之陽遂以其絶跡無為而忽然獨爾非有由也然而果然故無適無不適而後皆適皆適而至也天地皆已自足理必自終不由於知非命如何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謂之命似若有意也故又遣命之名以明其自爾而後命理全也理必有應若有神靈理自相應不由於故則雖相應而無靈也
呂註道未始有物也旣已為物而欲復於無物則其致虛守靜非一朝之積也野謂忘仁義賓禮樂從言心之莫逆通言心之徹物即物物皆遊物物皆觀矣來則道集之謂入即神來舎天成與天合徳不知死不知生則知止乎所不知大妙則神矣妙萬物而為言然後能體神也生而無為則不知有生不知有死生而有為而後有死勸之以公而無私則不知有死矣生而有為死之所自故聖人外其身而身存以其無私而能成其私所以勸公也原始要終故知死生之説始卒若環則生陽而已安有所自以有為為自亦以物情言之其果然乎故體道窮神者不知有死生惡有所適所不適欲求之厯數人據未始同也又惡乎求之禍福人事之間哉以為無命邪終若有所制也以為有命邪求其始不可得也以為無邪而有以相應以為有邪而無以相應是以止於所不知而無所容心斯得之矣
疑獨註野謂不文從謂不逆通則不礙物我忘也來則不去入復靈天成與天合徳不知死生聖也大妙神也至於神而極矣此學者入道之序人生而有為以累其生則死之所自由私其生故有為所以勸公者以其死之由私耳至於命者大同於物公而無私則無死矣生陽死陰知死生與陰陽為一則無自矣果然知此理則生不足樂死不足哀又於何而適不適也厯數天之象人據地之器人處兩間天地之道求之於我而已命者天道者人道始終以天道言相應以人道言天人交通陰陽性命之理備矣寄之於有無之間而疑之是深於知道者也
碧虛註野謂初心質樸從謂不逆他情通則徹理無礙物則同一混成來謂衆歸其徳入深造窅㝠天成無為自然不知死生則有無一體九年大妙則數究純陽神化莫測也生而有為動之死地為有私故勸之從公背公者必以私死其死豈無由哉生者強陽之氣無所自也汝果能至於大妙乎大妙者無公私生死無適無不適可謂至極者也在天成象厯數可推在地成形人據可知唯我無心孰能測之事有有始而無終有終而無始者皆天命使然相應謂前學道九驗謂靈響有應無應在用功之深淺通靈之遲速也學道雖有序其要在乎獨化論程則九年而悟不出乎旦暮之間耳
鬳齋口義野反樸從順從通大徹也物如槁木死灰來謂寂寞之中有不滅者入納造化於胷中天成與天為一也不知死生即無入而不自得大妙極𤣥也自一至九借為節次此事非可以嵗月計也人以生為有生執見自私也以至公之理勸之欲其知世間無不死之物謂之死則有所自求生之始無所自既始無生安得有死陽謂動之始以死生之理始此言之不知其果然否也適不適猶云然不然要極而觀然不然未可定也厯數人據果可以盡天地之理乎世間萬事萬變造物主之安得謂之無命芒芒之初本來無物安得謂之有命朝暮寒暑時至氣應安得謂無神謙未必福仁未必夀安得謂有神此言造物不可知之意
人生隨俗凋䘮日失一日學道者損之又損所以求復其初野謂漸還質樸從謂順人不失已通則徹理物則忘我來謂人歸之入造乎恍惚天成合乎自然不知死生則無去無來九年大妙則數極造微神化莫測矣人能以無為為宗乃可登假乎此而世俗躭於有為日趨死地勸之以公者以其死由乎私也碧虛照張君房校本以其下有私字絶句私謂貴愛其生奉養過度本求益己損莫甚焉故令去之歸乎公道也因生為有自生者從無而始謂為無自生而無私則亦無死天不能殺地不能埋汝果能若是乎由是知無以生為者賢於貴生又惡論其適不適邪天有厯數可推否泰地有人據可考治亂吾又何從他求哉夫自二儀分判㡬千萬年生物而不知其終非命何以立禪物而不知其始命從何而立厯數人據有禍福之相應豈無神主之天道有時而難諶人事有時而無凖則又疑其無神也此言造化精宻難窺唯其難窺所以為造化但當盡人事以俟之故向上之學使人反究自己天地之始終一身靈物之𨼆顯盡性而至於命明而極乎神在乎力行心契則功躋大妙亦何待乎九年哉
衆㒺兩問於影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髮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影曰叟叟也奚稍問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非也火與日吾屯也陰與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強陽者又何以有問乎
郭註運動自爾無所稍問自爾故不知所以甲似蜩蛻似蛇影似形而非形也推而極之則今之所謂有待者卒至於無待而獨化之理彰矣直是強陽運動相隨往來耳無意故不可問也
呂註㒺兩生於影影外微陰非一故曰叟叟影之俯仰行止隨人而已豈知所以哉形之有影猶蜩之甲蛇之蛻而非蜩甲蛇蛻也影得日火則屯而顯遇陰夜則代而𨼆此乃影之所待而為影然而無情豈知有待邪影之所待者日火陰夜而不可謂之有待況以有待者乎以有待者影之所自出即形是也以罔兩無待知影之無待以影無待知影之所出者亦無待則不為形所累矣彼來往則我與之來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皆非我也又何以有問乎
疑獨註叟叟指衆㒺兩奚稍問何必問也凡屬造物者皆有所待而不知所以然甲似蜩蛻似蛇影似形而非蜩蛇與形也火日有光影之所聚陰夜無光影之所蔵此吾所以有待也而況形又有所待乎言待造化也形來則我與之來形往則我與之往形強陽則我與之強陽此皆由於獨又何足以有問乎碧虛註一燈一影十燈十影燈影旣多微陰益衆詢其俯仰行止形使然邪影自然邪其動靜有無皆莫知所以影與微陰則有形而無礙蜩甲蛇蛻則有質而無性當其未蛻止有蛇蜩及其已蛻甲皮故自有焉則影也形也其不相因明矣蜩也蛇也亦何嘗顧蛻哉世謂形生影影生微陰然影之生也聚於日火代於陰夜於形何有形當明而影生似有待也處暗而影滅似無待也來往運動雖由乎彼應之無心則在乎此又安所致詰哉
鬳齋口義叟叟〈音蕭〉若𨼆若顯貌稍猶率略言予之所有本不知其所以然蜩已化而甲在蛇已化而蛻在蓋以形之動者比蜩蛇以影比蛻甲亦似之而非也物遇日火則影聚陰夜則影代去矣彼指形影自謂彼豈吾所待邪然形之動又有所待故曰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形待強陽之氣而動我亦從之其為強陽者本非形之所知汝又何問我乎此段與齊物論同但𣸸日火強陽之説
凡天下之物有形必有影人所共知而影外微陰曰㒺兩人多不察焉蓋因影之𫎇昧而依附彷彿於其間其陰參差疊出故云衆㒺兩㒺兩之於形猶七情之於心心不官而七情縱則反受其攻影不明而㒺兩多則反遭其問然而影之所待豈㒺兩可知心之所𡨋豈七情可立哉此論物理相生有若因待而或有或無非因非待以譬形生之始思慮之端亦猶是也義極精妙昔賢所未發夫影生於形非日火則莫見有若相因也日火雖光非形則無影本於獨化也影之與形行止不離一身之至親者其動靜必有主宰世人日用而不知則㒺兩之問無足怪也齊物論雲若有真宰而不得其朕正明此義所謂真宰者即獨化之主萬物萬形賴之以生育運動而因待有無之所從出也信能反而求之恍惚之間而見曉聞和則獨化之理明㒺兩之疑釋矣強陽謂人稟造化之氣能運動形體而掉運外物者其聚則有其散則零直寄焉耳儻知獨化之主則真我長存彼之聚散無足問也況景外微隂乎
陽子居南之沛老耼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歎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也陽子居不答至舎進盥潄巾櫛脫屨戸外𰯌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夫子行不間是以不敢今間矣請問其故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徳若不足陽子居蹵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舎者迎將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舎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舎者與之爭席矣
郭註睢睢盱盱䟦扈之貌人將畏難而疏逺尊形自異故憚而避之去其矜誇故與之爭席
呂註睢盱自異則舎者迎將之召也老子所以歎子居形諜成光則戸外屨滿之召也伯昬所以去御冦其𧼈一也
疑獨註子居楊朱之字進盥潄巾櫛明其潔已脫屨𰯌行言其謙恭睢睢盱盱矜誇見於外誰與汝居也告之以聖人知白守黑故大白若辱不自滿假故盛徳若不足子居聞言而悟其徃也舎者迎將有禮避席讓竈言其外矜故人致敬及聞道而去外矜之色故反也舎者不示人以跡不知所以敬之也
碧虛註睢盱傲慢之容其往也威儀盤辟使人敬畏其反也視猶衆庶使人忘我也
鬳齋雲睢盱矜持言物我未忘嘗若與人同居家公旅邸之主煬炊也避舎避竈敬之也爭席則不知有可敬謂得老耼㸃化則退然自晦人亦視之以為常也
睢盱自異人誰肯與汝居邪夫行潔白者人將汙之故韜晦而若辱徳盛大者人將𧇊之故𣹢養若不足此全身之道也今汝反此所以為不可教子居聞告蹵然不安容為之變則其心改悔可知故其往也逆旅主人迎將於其家〈絶句〉公執席妻執巾櫛言室家通敬之避席避竈則衆皆駭異及其反也舎者爭席則矯飾去而真實存使人忘外敬之粗跡也古之人所以入獸不亂羣入鳥不亂行者以此
是篇以寓言標題南華老仙渡水不濕腳之意自揆立言既多恐後人殉跡成弊故隨步隨掃其跡其寓言重言皆不得已而藉外論之巵言如水在巵有防而不失則其出也由中故日出而不厭同異是非各當其分言出於無言亦猶不言也其然其可則物情之去取耳惡知其為固然固可邪是以必至於不言則齊也吁世衰道微人莫己信不得行志當世猶覬垂訓方來又慮無以必後人之知故寓於所重以取信焉使人由寓以究其真從徼而躋乎妙其成功一也至論夫子之跡隨年化始是卒非當身之是不可常也如此況欲必信於後世乎曾子之再仕再化心不免乎有係而哀樂形焉無問乎為親為祿也若夫聞言而悟有若子游一年而野至於大妙則心日虛而道日集所謂寓重巵言者皆在過化之域矣次論命之有無形影之因待皆明造化不可致詰之妙人能充其造化所與而莫之夭閼則吾身之天地不可測之靈物亦猶是也結以睢盱矜傲人誰與居聞命而反舎者爭席則耳聆心悟在片言之頃孰謂載道而示後世無得魚忘筌者哉予嘗閱東坡蘇文公荘子祠堂記謂寓言篇末當連列御冦篇首而不取讓王盜跖説劍漁父四篇且二篇合一義或可通而四篇遭黜無乃太甚意其所病者讓王條列繁而義重復盜跖訾孔子若太過説劒𩔖從橫之談漁父㡬詆聖之語此所以不為坡翁所取也然祠堂記中嘗謂荘子之文皆實予而文不予陽擠而陰助之則亦燭其立言救弊之本心矣又何以麤跡為嫌竊考讓王等四篇較之內外部若有間然其指歸不失大本蓋立言者不無精粗之分抑揚之異或門人補續不得其淳所以置諸雜部之末自可意㑹無煩多議以啟後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十三
宋 褚伯秀 撰
雜篇讓王第一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託天下也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也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戸之農石戸之農曰捲捲乎後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徳為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攜手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太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太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因杖筴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夫太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者雖富貴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髙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哉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國無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乗以玉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不可以舎我乎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為君也
郭註略而不僃
呂註三代之季父子兄弟爭有天下更相殘害所謂士者危身輕生以干澤此讓王之篇所以作也許由支父之徒皆不以天下易其生者揚雄以為先哲堯禪舜之重則不輕於由也所謂重者得不以其厯試而後授之以天下乎殊不知堯之所以得舜者不在於厯試厯試者與人同而已所謂暴之於人是也使由無避堯之意安知其試之不如舜乎
疑獨註憂藏乎心謂之幽憂支父不以天下害其生支伯不以天下易其生唯異乎俗而皆未能無心也善卷喻懷道之深石戸之農善閉而敦本善卷之言為已而求自全石戸則指後之為人嫌其徳未備皆未能無所不適也太王亶父避狄不忍以土地而害人民可謂能尊生矣夫有身不能不養有生不能無累富貴者樂於養養過則傷身貧賤者迫於利利過則累形能免二患乃為尊生也王子搜避位而逃可謂不以國傷生矣雖不累於物而愛民愛己之心未忘則猶有係未能無跡此皆聖人之緒餘非其真也聖人之真者忘生而生無不全忘養而養無不至雖為天下國家之所寄託時適然耳又何傷乎
碧虗註外天下者衆害不能幹重其生者他物不能惑唯暢然虛懷則可託身於四海之上也天地大徳曰生至人之所寶貴故不以天下易之毳褐饘粥以自足孰肯以物為事而䘮其天真哉是以狷介者不肯屈於人徳厚者乃能貴其下勁節葆力所以立大功放浪不反所以激貪鄙地所用養養物也物之所養養民也今爭所養之物而害所養之民聖人不忍為也富貴者重失在乎養傷身貧賤者輕亡在乎利累形故為君而致患不若退𨼆而自全也
鬳齋雲幽憂之病猶雲暗疾夫無以天下為者可以託天下有天下而不與也捲捲〈音權〉自勞貌葆力勤苦用力也堯舜二段無結語與前意同用以為養謂土地所養百姓也尊生者以身為重物為輕此譏當時患失之士唯無意於君者方可以託國故越人慾得王子搜為君也
褚氏管見天生聖人所以續道統明人倫贊天地育萬物也君位之有無不與焉然謳歌獄訟之所歸有不可得而辭者亦一時寄託焉耳雖居萬乗之尊四海之富而土階茅茨惡衣菲食不知其勢之重位之極也蓋由得之非心所以處之非榮故其辭讓易如脫屣夫物莫大於天下能以天下讓無物足爭矣其胷中所存詎可量耶至若與之天下而不受亦豈中無主者所能為堯舜太王之徳業固不待讃揚而諸子之髙節非莊子不能盡見徐考其辭語之讓大意不過卑物尊生輕外重內以樂聖人之道而惡為君之患也且與之天下古人猶不屑受肯效後世矜詐恃力悖理越分而妄求者哉幽憂之病按呂氏春秋引此章髙誘註雲幽𨼆也詩云如有𨼆憂是已謂方憂身之未治何暇治天下為此所以異乎俗也大王之避狄而不忍害民王子搜逃民而恐其害己恐害民則能愛己恐害己則能愛民此越人所以欲得為君以其徳著而不逃蟻慕也若夫上徳不徳民無能名則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是又超出一等矣南華雖不盡言其意有在於此詳後章經㫖可見雲
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亦逺矣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逺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昭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衆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
郭註略而不論
呂註昭僖侯能用子華之言而輕其所爭則於不以天下易生者又其次也
疑獨註廢謂斬斷而無用能不顧其臂以取銘而有天下乎侯曰不取也由是知兩臂重於天下身之於臂又重也以韓國比天下韓已輕矣所爭之地又輕於韓今反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是棄其甚重爭所甚輕豈不惑哉
碧虗註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疆場廢地何苦爭為鴻烈解曰殺戎馬而求狐狸援兩鱉而失靈龜斷右臂而爭一毫折鏌鋣而競刀錐可謂不知輕重者也
鬳齋雲銘猶契約攫其銘可以有天下愛身者且不為之況韓國比天下尤輕今乃以不得為憂戚而至於愁身以傷生又重於失一臂矣
韓侯與魏爭邊境所侵之地蓋無幾而憂形於色可謂於所輕者重而所重者輕矣魏之諸臣諫者莫聴華子入見諫之有道為左攫銘而右手廢右攫銘而左手廢一利一害不可免也在人審利害之輕重而去取之耳侯知臂重於天下身長重於臂而不知韓之輕於天下所爭侵地又輕於韓審知其輕則重者見候聞諫亟悟明輕重之當然也吁韓侯亦賢矣哉華子亦知矣哉
魯君聞顔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顔闔守陋閭苴布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使者至顔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顔闔之家與顔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顔闔對曰恐聴者謬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若顔闔者真惡富貴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非所以完身養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且有人於此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夫生者豈特隨侯之重哉
郭註略而不論
呂註亦不詳及
疑獨註顔闔處窮而通真惡富貴故荘子取之夫得道之真者不可以生死言故朝聞道而夕死及其貴愛以身為天下則聖人之跡也絲緒之餘土苴之賤微末不足道聖人為天下之跡出於天下之寄託亦聴之而已故曰餘事所以之所以為言有所動作必察其當然後應之隨珠彈雀喻世人以生易富貴棄重而就輕也
碧虛註緒餘土苴言去身愈逺則愈粗聖人之治身也虛心弱志帝王之立功也手跰足䟡以立功視治身特餘事耳顔闔知其所以之之未可也所以為之未必也故不受幣焉士有甘藜藿而忽富貴者身可屈而道不可屈其自重若隨珠輕利祿如燕雀耳鬳齋雲緒餘土苴以治國家天下聖賢之論也莊子之言如此分別人皆謂其以精粗分兩截其意只謂知道之人不以外物累心有天下而不與方可以盡無為之治但其言抑揚太過而心實不然緒餘土苴只就於事上生猶雲塵垢粃糠近世荊公之學真把做兩截看了以此施用多舉緒餘土苴之語所以朱文公深辯正之以珠彈雀喻甚明當
察闔之心真惡富貴者超出世俗所見萬萬矣惜乎不瀝忱以辭乃失誠於使者似亦稍𧇊淳徳使者既造其家又見其人而不能力致之乃從其辭而反審無乃過淳矣乎夫難進易退君子之常養愈久而植愈深於闔固不容多議然魯侯渴心求賢幾何而一遇幸遇之又交臂而失不得與之共理大業以躋昇平實由乎使不使之過故申言以為戒且天下功業宜莫大於帝王此猶以為餘事則所謂聖人之真者豈常流所可窺測哉所以之所以為即語雲所由所安也今世本恐聴者謬多者字真以治身治當是持凡聖人之動作聖字為冗隋侯之重侯當是珠此章全見呂氏春秋可証不韋去莊子非逺必得其真
子列子窮容貌有飢色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曰列御冦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子列子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飢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邪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
郭註略而不論
呂註亦不詳及
疑獨註士以正行而見知人以察實而求我則彼之所審者我之見知亦無愧矣子陽為鄭國相未嘗與列子接忽因人言而遺之粟夫因人言而知之必因人言而罪之此其所以不受也
碧虛註士甘陸沈無聞豈肯屈志而受無名之祿茍殉妻子之情而躑躅於禍哉
鬳齋雲子陽以人言而遺列子粟非真知己也譽而可以信毀亦信之矣
子陽相鄭秉人物之權以重輕一國者也有賢在野而不知可乎聞人言其有道而遺之粟則亦遇賢而能敬也列子以為因人之言而遺我惡知不因人言而罪我邪故辭而不受此君子覩微而知著見往而知來也其妻拊心有言乃世俗鄙見孰謂有道者之妻子而為此哉夫至人之所為雖其妻子猶不能盡識況他人乎此言被褐懷玉之士未易知知之又當致之有道斯可以盡人才而得其用漁父篇雲下人不親不得其真信哉
楚昭王失國屠羊説走而從昭王昭王反國將賞從者及屠羊説屠羊説曰大王失國説失屠羊大王反國説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矣又何賞之有王曰強之屠羊説曰大王失國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誅大王反國非臣之功故不敢當其賞王曰見之屠羊説曰楚國之法必有重賞大功而後得見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國而勇不足以死冦吳軍入郢説畏難而避冦非故隨大王也今大王欲廢法毀約而見説此非臣之所以聞於天下也王謂司馬子綦曰屠羊説居處卑賤而陳義甚髙子其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説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貴於屠羊之肆也萬鍾之祿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豈可以貪爵祿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説不敢當願復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郭註以義明不復釋
疑獨註方莊子之時人多不安義命而僥倖富貴故引屠羊説之事警之雖處屠肆而能守分如此誠可以激礪薄俗三旌三公之位也吾知其為富貴矣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今於屠羊説見之
碧虛註誦詩書而發冢居屠沽而守義者何代無之夫竊勢以為己功市權而要重賞者聞此亦當知愧矣
鬳齋雲大王反國説反屠羊各得其本分事三旌三公車服各有別也
昭王賞説示復國而推恩説之辭賞安義分而不濫蓋王失國而不能伏其誅則王復國而不敢當其賞理亦宜然世之無功叨賞者多則以安命辭祿者為創見王命見之髙其行而欲識其人説以為不可毀約而見遂終辭焉不使君有妄施之名其不欺如此士君子之所難能也而屠羊説優為之使舉國臣人化説之徳而克肖焉何患世道之不交相興乎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戸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子貢乗大馬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縰履杖藜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逡巡而有愧色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敎以為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為也曾子居衞緼袍無表顔色腫噲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正冠而纓絶捉衿而肘見納屨而踵決曳縰而歌商頌聲滿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孔子謂顔回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畆足以給饘粥郭內之田十畆足以為絲麻鼓琴足以自娛所學夫子之道足以自樂也回不願仕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丘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行修於內者無位而不怍丘誦之久矣今於回而後見之是丘之得也已上三章意義同貫郭呂不詳𥼶
疑獨註原憲貧而無忌者也曽子貧而能自遣也顔子貧而樂道者也養志者忘形原憲是也養形者忘利曽子是也致道者忘心顔子是也
碧虛註子貢相衛結駟連騎入窮閭過原憲而歎其何病憲答以是貧非病子貢愧其言之失也夫迂趨世態希望功名親比周旋交搆朋黨學不治身教藉資給坐仁義之慝盛輿馬之飾學道者豈忍為哉原憲則學道而能行守義而不屈者也曾子養志故不仕忘利故寡合忘心故契道也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不辱者行修於內不殆者無位不怍此仲尼之所謂今於顔子見之
鬳齋雲夫妻二室皆以甕為牖故衣塞之抵風雨也華皮為冠縰履曳履也假仁義以文姦曰慝緼袍絮衣無表外破而絮見腫噲虛浮也商頌所歌之曲若出金石言其有節奏致道者忘心無心故近道也學道足以自樂二程先生每教人求顔子樂處不可草草看過誦之久矣昔聞其語今見其人也
原憲安貧誦學而能行雖居環堵蓬門如坐廟堂之上仁義禮樂不離其身故也子貢榮居相位是癕零之時帝者能枉駕而顧亦見其友誼未忘然問其何病則不知心之甚同學於聖人之門而所見若是故憲厯分貧病以告之自希世而行至輿馬之飾乃學者之大病子貢身坐膏肓而不自知賴憲痛鍼力砭誠友中之師也曾子腫噲胼胝衿絶肘見其貧可知然而養志忘形歌若金石浩然之氣充塞天地萬乗之君不得而友況欲臣之乎顔子知足樂道無位不怍襲夫子之步得夫子之心而一無所作為簞瓢自樂豈紆朱懷金可比哉夫三子者皆孔門髙弟親受聖傳所造有精粗故所樂有深淺若子貢之遊説列國榮官殖貨以駭動世俗則所樂與三子不侔矣故南華舉以為戒
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也瞻子曰不能自勝則從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夀𩔖矣魏牟萬乗之公子也其𨼆巖穴也難為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
郭呂略而不論
疑獨註魏公子牟封於中山瞻子魏之賢人夫公子之貴其心最為難勝故雖身在江海而心居魏闕自言其未能無心於富貴奈何而可以忘此答以重生則利輕利輕則不思魏闕矣牟雖知生可重物可輕然其心不能自勝其私則神道寧無惡乎神生於虛今牟心未虛所以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挫損情慾重傷其性與無夀之人𩔖矣言牟為萬乗之公子一旦𨼆居巖穴欲如布衣之士實為難能然有其意則可期之以至也
碧虛註公子牟雖嘗省道味之淡不能勝樂餌之美順所好則養生閼神靈則廢虐既失養形之樂復增閼神之憂非重傷而何魏牟慕嘉遁之名𧇊𨼆居之實其意易發其操難持然比之顛㝠富貴者固有間矣
鬳齋雲知吾生之可重則外物輕矣理未能姑順之而勿強抑強抑則內傷其神神惡之矣此非自養之道不入壽者之𩔖可謂有其意勉而行之者也象魏觀闕國君之門淮南子作騩闕音訓同許慎註天子之兩觀也不能自勝則從謂從順性情不強抑閼或連神為句謂從心神所適也夫學道當損情去欲志尚清虛此乃雲從其性情使之神和意暢是無惡乎不能自勝也又雲強閼而不從此之謂重傷則是使人任情縱樂以為道有𩔖列子載管夷吾所謂養生之道肆之而勿閼者也原其本意蓋為公子牟生於富貴而欲𨼆巖穴實為難能若過閼其情恐傷其性故寛以誘之進進不已成功一也南華取此以為富貴學道者之勸庶不至望崖而反若夷吾者以伯國強兵為事宜其立論之偏又非牟比矣瞻子所言固不可為學道者之法譬名醫療疾審人而處方期於瘳疾而已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十三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十四
宋 褚伯秀 撰
雜篇讓王第二
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藜羮不糝顔色甚憊而歌於室顔回擇菜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再逐於魯削跡於衛伐樹於宋窮於商周圍於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無禁歌鼓琴未嘗絶音君子之無恥也若此乎顔回無以應入吿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嘆曰由與賜細人也召而來吾語之子路子貢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何窮之為故內省而不窮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徳天寒旣至霜雪旣降吾是以知松栢之茂也陳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歌子路扢然執干而舞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髙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徳於此則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矣故許由娛於潁陽而共伯得乎丘首
郭註略而不論
呂註自顔闔御冦至孔子皆不妄受人之爵祿施予以至貧賤凍餒而不改其樂者也其次公子牟雖未至乎道而有其意者也世俗之人湛於人偽者聞許由善卷之風狂而不信故厯敘聖賢莫不樂道以忘生忘生為難猶且為之則不以天下國家傷其生為易可知矣
疑獨註夫子之道充塞兩間何窮通之能累方其阨於陳蔡而無上下之交七日不火食夫子不以為憂而歌不輟當時知夫子者獨顔回耳子路子貢不免有無恥之譏遂召二子而與之言窮通在道而不在物今予抱仁義之道何窮之為此臨難而不失其徳也道徳在已非臨難無以見猶天寒而後知松栢故夫子以為幸也遂反琴而歌二子釋然而悟執干而舞不知天髙地下喻夫子之道不可得而形容由是知古之得道者窮通皆樂而所樂非窮通也碧虛註可謂窮矣是觀其跡以窮通在時未知道本也松栢遇霜雪而益茂聖人遭患難而不移以桓公文公越王之事證陳蔡之阨實由文顯道以事彰也天髙地下喻仲尼之道大道徳猶金石一調而不可更窮通猶琴瑟曲終必改調是知窮通在人猶風雨寒暑天理之常也許由謝堯而枯槁於潁陽共伯辭位而得志乎丘首仲尼不懼陳蔡之阨卓立乎二者之間也
鬳齋雲不糝無米粒藉陵爍之天寒松栢即後凋之義因陳蔡之阨而後聖人固窮之節見可為法於後世故云幸也削然葢瀟灑之意扢然喜躍貌子貢曰數句述自悟之意商周謂周之都有商之舊地舊民也
子路子貢所言者夫子之跡顔子知夫子之心所以忘言也窮通在道則世間得失無所益損焉不窮於道則不失於徳又何患難之能移歲寒知松栢臨難乃見聖人此所以為幸夫子復琴而歌一安於命而不損其樂子路執干而奮舞悟理而心悅不知手舞足蹈也子貢曰數句讚夫子之道大難窮道徳於此義當是得上文可照許由共伯之自樂其樂亦以得此道故也丘首山名碧虛照江南古藏本松栢之茂也下有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㑹稽三句故其註云云又共伯得下有志字窮於商周商字説之不通諸解遺而不論獨鬳齋及之
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異哉後之為人也居於畎畆之中而遊堯之門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見之因自投清泠之淵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又因瞀光而謀瞀光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曰伊尹何如曰強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湯遂與伊尹謀伐桀剋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後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辱行吾不忍數聞也乃自投椆水而死湯又讓瞀光曰知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辭曰廢上無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㢘也吾聞之非其義者不受其祿無道之世不踐其土況尊我乎吾不忍乆見也乃負石而自沉於廬水
郭註士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志尚清遐髙風邈世與貪利沒命者固有天地之降也舊説曰如卞隨瞀光者其視天下若六合之外人所不能察也斯則謬矣夫輕天下者不得有所重茍無所重則無死地矣以天下為六合之外固當付之堯舜禹湯耳淡然無係汎然從衆得失無槩於懷何自投之為哉若二子者可為殉名慕髙矣未可謂外天下也呂註見後章
疑獨註舜與湯一道也舜順得而湯逆取順者由天而之人逆者反道而入徳舜讓北人無擇見其復命之深又言湯伐桀取天下以讓卞隨瞀光示湯無心於天下所以伐之者為民非為己也伊尹相湯伐桀之事具載於書而湯讓天下未嘗經見莊子製名以寄讓王之意
碧虛註潔身之士以榮為辱若北人無擇者上可與仲武為儔下可與子陵為友不以物挫志者也若卞隨瞀光者不臣亂世逃之而已何遽至於自沉蓋有激於後世也
鬳齋雲舜讓其友他無經見亦是寓言強力有作為忍垢奈汚辱卞隨瞀光古之𨼆者自沉之事亦不可考
舜與無擇友也必知其可任故讓以天下為無擇者不受則已或逃而去之何至自投清泠邪蓋指舜之居𤱶畆而遊堯門以為辱行則其立志可見何舜之不知心所期愈下也湯將伐桀有為方鋭卞隨瞀光無為者也而湯因之以謀是又適越而北其轅也後得伊尹乃成伐桀之功歸而讓卞隨隨非特不受而已又恥其見汚而自投椆水洎讓瞀光瞀光數其非仁非義非㢘之悖道卒不受其祿不踐其土而負石自沉此三子者皆髙節厲行剛介不回自古有死又奚恤焉故南華舉此以激勵頹俗雲竊詳本章大意舜禪之事雖不見他書雲得之於讓而施之讓盡善盡美人無間言若湯之讓恐非其本心無以逃天下之議卞隨瞀光椆水廬水之事蓋言其避之之極存而勿論可也
昔周之興有士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至於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與之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與政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髙也不以遭時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揚行以悅衆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為茍存今天下闇周徳衰其並乎周以塗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潔吾行二子北至首陽之山遂餓而死若伯夷叔齊者其於富貴也茍可得已則不必頼髙節戾行獨樂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節也
郭註語雲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不言其死此雲死者明守道以終也
呂註若無擇隨光夷齊者非特不受人之天下與其爵祿又以聞其言處其世為汙辱至於溺餓而死此其於樂道以忘生者益為難世俗之情所不信也數子皆聖賢則於死生之義固達矣夫死有重於太山有輕於鴻毛而舜禹之讓其流為之噲殷武之事其末為聵輒聞無擇隨光夷齊之風者於天下後世豈小補哉則死非所愛也而韓非乃雲湯恐天下以己為貪乃讓瞀光恐光受之乃使説光湯欲傳惡聲於子光遂投河司馬𨗇亦不信有所謂隨光者韓非以知殺身則其量湯與光宜若此蓋許由支父支伯不以天下易其生使後世尊生而輕利也無擇隨光夷齊之徒則棄生以礪天下使後世忘生而重義也其為仁則一而已矣莊子方論至道以遺名利則夷齊隨光皆在所斥及論讓王以悟危身殉物之俗則皆在所貴觀者知此則言忘而意得矣
疑獨註孔孟稱夷齊為聖人以信於後世莊子所載者史臣之言其意蓋欲矯世俗殉物之弊所言不能無過此篇本㫖以起髙尚逺退之風使貪夫㢘懦夫立然亦未能無弊夷齊之弊使暴虐之君得肆其毒而莫之敢抗也蓋不得其時則制行以矯俗世亦有以使之然若因時乗理順物之自行則無跡而無弊矣
碧虛註淳樸之世祀神不祈福事君不貪祿與政為政與治為治從人慾也江海為百穀王以其善下之今乃自成自髙自利聖人所不與也修文王之業夷齊孤竹而就有道豈茍爵祿者哉採薇西山養志幽林其稟性髙潔也與
鬳齋雲祈喜猶祈福無求猶無名與政為政為而無私遽猶汲行貨謂以利祿招天下之士阻兵行險保威立武揚行昭其名也其並乎周言我與周同乎斯世是塗辱吾身也不頼不以為資言二子非欲髙節厲行以為亢使富貴有可受之理則亦受之唯其於義不可所以如此天下闇商亂也周徳衰謂周方興而所為又如此惡其以知謀取天下也
夷齊棄君位往觀於岐陽蓋慕周之徳化願為聖人氓共樂無為之化而已武王使叔旦與盟而誘以爵祿豈二士之志哉故舉神農之世以證今日之非時祀不祈福社臘郊禘盡敬以報神非有所覬望也則治國無為可知與政為政無私於己與治為治不擾亂之不壊人以自成不卑人以自髙不以遭時自利則視人猶己物得其平今周見殷之亂而急於修政幸彼之危而圖之行貨保威悅衆要利無異推亂以易暴也時闇徳衰與之並世恐汙吾身不若避之北至首陽而甘餓死焉夫餓死之及身患也節行之𧇊心患也心患推之至於冒刑犯義流毒無窮身患終於一已而有足以障頹波興教化者故民到於今稱之而孔子許之以仁二子亦求仁得仁而無怨也 今天下闇周徳衰陳碧虛照江南古藏本作殷徳衰殷徳衰故周滅之也
郭氏雲此篇本意以起髙尚逺退之風故被其風者雖貪冒之人乗天衢入紫庭時猶慨然中路而歎況其凡乎故夷許之徒足以當稷契對伊呂矣夫居山谷而𢎞天下者雖不俱為聖佐不猶髙於𫎇埃塵者乎其事雖難為然其風少弊故可貴也曰夷許之弊安在曰許由之弊使人飾讓以求進遂至乎之噲也伯夷之弊使暴虐之君得肆其毒而莫之敢抗也伊呂之弊使天下貪冒之雄敢行逆唯聖人無跡故無弊也若以伊呂為聖人之跡則夷齊亦聖人之跡也若以夷齊非聖人之跡則伊呂之事亦非聖矣聖人因物之自行故無跡然則所謂聖者我本無跡故物得其跡跡得而強名聖則聖者無跡之名也陸徳明雲或謂讓王其意多重生而卞隨瞀光二三子自投於水何也曰荘子之興存乎反本反本之由先於去榮是以明讓王之髙風標傲世之逸志在不降以礪俗無厚身以求生雖時有重生之辭亦終歸棄榮之意所以深祛塵務之弊也其次者被褐啜粥之士而全道髙尚超俗自逸寧投身於清泠終不屈於世累也
劉槩雲於不得已而已者無所不拒於得已而不已者無所不取無所不拒近狷無所不取近狂聖人得中道而與之則二者皆在所廢其不得中道而與之則二者皆在裁之之域矣夫狂狷者固中道之弊而後世狂者非特進取也至於貪生愛利顛㝠於嗜欲之地狷者非獨有所不為至於洗耳投淵以惡堯舜之名此又狂狷之弊也莊子謂讓之為名處夫授受之間而宜不失者也王者域中之大於王而能讓事物何有哉故聖人不得已而臨涖天下如王子搜者蓋可見矣聖人之於外無物則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至於內無我則為天下所歸亦安得而辭如此則堯舜之禪湯武之伐伊尹之相湯伯夷之避紂或足履堯門與夫身居畎畆者無殊致矣
褚氏統論本篇載讓王髙節自堯舜許由善卷至於王子捜皆重道尊生不以富貴累其心視天下如敝屣者也子華顔闔曾顔公子牟之徒葆真守約不以利祿易其操視富貴如浮雲者也其間魏牟較諸聖賢若不足然以國之公子能舍王位之尊就岩穴之𨼆亦良難矣故其長風餘波之所被實啟有國有位者重道尊生之心清淨無為之教所以立𤣥聖素王之業所以著也世之忘己徇物者小臨利害一毫必爭在王位而能讓可謂天下之盛舉矣夫懐道抱徳而為人之所寄託者或不願有國去而入山海有之何無擇隨光之徒遽至自沉而䘮不貲之軀邪蓋士不得中道而狷介特立者不能無弊是以貪甚者求之無厭必至於簒逆讓甚者避之無所必至自沉而後已此非特明其不受又見其不受之極以暴白於後世亦慕名之過唯聖人中庸無弊讓受合宜𨼆顯隨時從容中道堯舜之事是也伯夷叔齊讓國而逃於首陽食薇蕨而終則非故為矯亢要名後世者比實以世闇徳衰不容並立志在出塵髙舉抱道獨全雖死奚恤若夫為君而讓則其跡顯未為君而避則其跡𨼆退讓之志本同惟其時而已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十五
宋 褚伯秀 撰
雜篇盜跖第一
孔子與栁下季為友柳下季之弟曰盜跖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戸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孔子謂柳下季曰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詔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為盜跖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竊為先生羞之請為先生往説之柳下季曰先生言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聽父之詔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之辯將奈之何哉且跖之為人也心如湧泉意如飄風強足以拒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無往孔子不聴顔囘為馭子貢為右往見盜跖跖方休卒徒太山之陽膾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髙義敬再拜謁者謁者入通盜跖聞之大怒目如明星髮上指冠曰此夫魯國之巧偽人孔丘非邪為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冠枝木之冠帯死牛之脅多辭謬説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揺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徼倖於封侯富貴者也子之罪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肝益晝餔之膳孔子復通曰丘得幸於季願望履幕下謁者復通盜跖曰使來前孔子趨而進盜跖按劒瞋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意則死孔子曰丘聞之天下有三徳生而長大美好無雙少長貴賤見而皆悅之此上徳也知維天地能辨諸物此中徳也勇悍果敢聚衆率兵此下徳也凡人有此一徳者足以南面稱孤今將軍兼此三者身長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齒如齊貝音中黃鍾而名曰盜跖丘𥨸為將軍恥不取焉將軍有意聽臣臣請南使吳越北使齊魯東使宋衞西使晉楚使為將軍造大城數百里立數十萬戸之邑尊將軍為諸侯與天下更始罷兵休卒收養昆弟共祭先祖此聖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願也盜跖曰夫可䂓以利可諫以言者皆愚陋恆民之謂耳今長大美好人見而悅之此吾父母之遺徳也雖不吾譽吾獨不自知邪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告我以大城衆民是規我以利而恆民畜我也安可長乆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為天子而後世絶滅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棲木上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積薪冬則煬之命之曰知生之民神農之世臥則居居起則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徳之隆也然而黃帝不能致徳與尤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羣臣湯放其主武王伐紂自是之後以強凌弱以衆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後世縫衣淺帶矯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跖子以甘辭説子路而使從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劔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身菹於衛東門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跡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髙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徳而戰涿鹿之野血流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尚也熟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甚可羞也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餓死於首陽之山骨肉不塟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聴負石投河為魚鱉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無異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夀命者也世之所謂忠臣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自上觀之至於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説我者若告我以事則我不能知若吿我以人事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吿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聴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夀百嵗中夀八十下夀六十除病瘦死䘮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託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驥之馳過隙也不能悅其志意養其夀命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所棄也亟去走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栁下季栁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跖邪孔子仰天而嘆曰然柳下季曰跖得毋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鬚㡬不免虎口哉
郭象註此篇寄明因衆所欲亡而亡之雖王紂可去不因衆而獨用已雖盜跖不可御也
呂惠卿註夫子與盜跖善惡相對吉凶貞勝者也天下之動貞夫一唯其對而不一則不足以相勝也觀跖之所以拒夫子者則天下之不仁而為利者其説皆如是又惡可與言哉凡治其心者茍不能絶棄聖知仁義則亦不免為巧利之對而已是以至人知善之與惡相去何若故不譽堯非桀兩忘而化其道以復乎未始有物此人心之盡而道之體也今不直言寓之孔跖者直言則人所難喻故反覆辯難以見其情之實
林疑獨註聖賢立言以扶世教世變則不能無弊故仁義忠孝之實皆不見於當時人之所習者不過徇以求名利耳荘子寓言於孔跖以非聖人之跡禹湯文武已因堯舜之跡矣至於夷齊鮑焦申徒子推比乾子胥之徒皆學聖人而得其偏跡愈彰而害愈甚此莊子所深病也獨以孔子盜跖起論者善惡之極所以為對荘子之寓言猶易之立象以明意善學者求其矯弊之意毋認言而泥跡也
陳碧虛註世俗之人輕生就死何異犬豕流磔怨憤投竄有如操瓢轉移皆利身後之名而䘮養素之命夫徇外者疾沒世而名不稱甘亡身而不反適內者趨當生之樂以為達亦順往而不飾也且天地之長景日月之明輝無窮無極也今以倐生之齡決然之息託於其間復不能縱心娛樂而乃焦苦其形神以圖身後之名失淳古之道故雖跖之兇頑其所論之韙仲尼亦不能奪也
鬳齋口義湧泉喻氣王飄風輕揚也禹偏枯言其胼胝磔犬流豕喻以其身就殺若犬豕然離麗也言泥著於名不念本失其本真之性伋同汲豈無也褚氏管見父不能詔子兄不能教弟此人倫之不幸也橫行天下侵暴無厭此生民之不幸也夫子以道徳仁義化天下莫不雲合景從而獨不得行於跖又遭其困辱焉此聖人之不幸也然而夫子猶日月適與惡曜交𨇠暫為沴氣侵薄曾何傷乎經意蓋謂非借夫善惡之極以為對形跡之著以為言則無以盡其詞而明其意此聖狂之所以辨也夫子首陳三徳以其最下者箴之與説趙文王三劒義同詳跖之所言雖出於強辯其間亦自有理不可盡以人廢言然皆覩其跡而未得其心所以有是不齊之論此章辭雄氣逸如洪源疾注不可壅遏使人難以著語故郭氏於三章之下略述大意而義自明觀者毋以辭害意 樞戶義當是摳苦鈎切枝木之冠取嫩木皮以為冠縫衣摓腋之衣大袂襌衣也張其屍曰磔流烹也離名當是利名
子張問於滿茍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茍得曰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㡬在無恥而信故觀之名計之利而信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子張曰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紂則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謂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故勢為天子未必貴窮為匹夫未必賤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茍得曰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義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弒君竊國而孔子受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言行之情悖戰於胷中不亦拂乎故書曰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子張曰子不為行即疏戚無倫貴賤無義長幼無序五紀六位將何以為別乎茍得曰堯殺長子舜流母弟疏戚有倫乎湯放桀武王伐紂貴賤有義乎王季為適周公殺兄長幼有序乎儒者偽辭墨者兼愛五紀六位將有別乎且子正為名我正為利名利之實不順於理不監於道吾日與子訟於無約曰小人殉財君子殉名其所以變其情易其性則異矣乃至於棄其所為而殉其所不為則一也故曰無為小人反殉而天無為君子從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極面觀四方與時消息若是若非執而圓機獨成而意與道徘徊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無殉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鮑子立乾申子不自理㢘之害也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以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離其患也
郭註此章言尚行則行矯貴士則士偽故蔑行賤士以全其內然後行髙而士貴耳
呂註善與惡對故孔子不能化盜跖名與利對故子張不能服茍得茍得所以訟於無約也子張以干祿為學則知有名茍得則知有利無約體道而信者也夫為惡與利世謂之小人為善與名世謂之君子此以人道言也以天道言則人之君子天之小人若狥天而從其理則君子小人不可得而分矣枉直視乎天之中則無枉直面觀四方與時消息則雖中而不執以為中此道之所以六通四辟無乎不在也是非皆一無窮執圎機而無不應獨成而意與道徘徊則躊躇興事以每成功凡若此者所以之天無轉而行至將棄而天此則已之天不以人廢天之謂也忠信廉義世所謂名與善也而皆不免乎患世人但知利惡之為累而不悟名與善亦非道也是以無約之論重及之
疑獨註子張禹行舜趨有踐跡之嫌莊子因非聖人之跡取以立論滿而務茍得其製名可知行者徳之可見有行而人信利亦隨之名利者信行所自出信行又義之所自出也子張之論主乎義故觀名計利義真是也若舍名利反本以觀則士之為行不可一日無也為行者行已有恥而其言貴約茍得則謂無恥者富多信者顯此多言以求信於人非有諸己之信也無恥則臨財茍得多信則飾言求道此論為行不若為言之愈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士之為行徒抱其天而不知人也世之躁進名利之人常以人滅天故其言如此子張謂桀紂無行故小人恥為孔墨有行故貴者亦讓貴賤之分不在勢之窮達而在行之美惡也茍得又論小盜竊財受制於人大盜竊國為諸侯而人莫能制並與其聖知仁義而竊之也昔桓公田恆盜之大者而管仲為臣孔子受幣以言論則賤其為盜以行考則受幣為臣悖戰於胷中不亦拂乎又引逸書云云意謂不在行之美惡但以成者為上則是弒君竊國未必不利也子張又謂不為行則貴賤踈戚無倫君臣父子何紀茍得引聖賢中之背倫失紀者以為證且為名為利皆不順於道各執一端日與子訟而不決約者訟之契券無約則不假乎此矣君子小人雖有名利之分其於棄本逐末則一也無為小人至將棄而天無約所以釋前意而教戒之轉行成義言狥名之失赴富狥成言狥利之失唯無所狥而合乎自然乃至也比干剖心而下指古人之忠信㢘義而召患者以為龜鑑也
碧虛註士之處世先敦信行任使次之任使已明利祿次之利祿已明故名顯而義著若乃棄名利而反省則斯須不可舎其行義也信音伸下同言俗士處世忍垢自伸且取名利之豐厚要在惡衣惡食強聒而不舎也若乃棄名利而反省弗由修飾但抱守天命以俟之桀紂有位而無行小人恥與並孔墨無位而有行卿相服膺焉計徳不計位也儒者滑稽而不可法墨者自矯僃世之急何以別君臣父子夫婦之道哉今之為士者不溺於名必沒於利二者皆背理未能脫去其縛吾肯與子以下皆無約語所為者任己所不為者契物莫為利反其自然而已莫為名順其天理而已但助汝天然涯分則曲直棄置不復論也觸目無滯出處有守執汝議論不為是非所折故曰圎機意不緣物則獨成而與道徘徊矣行易則逐境義成則䘮真而失其所為子張以此為行義也趨富者速禍求成者多敗而棄絶天命矣茍得則以無恥為多伸也
鬳齋雲子張謂欲求名利修義為是若棄名利則反逆其心無所自樂必欲求之非行義不可多信者多為可信之言以求榮顯茍得謂今之求名利者詐而已棄名利而反其心必欲得之以縱吾心之所欲猶為天真而不矯揉也言行之情悖戰於中謂其不相顧成毀首尾即得時為義徒失時為簒夫蓋言仁義之行皆為詐偽非天真也五紀五常六位三綱也子以仁義之名為得我但為利而已不假矯偽之名言名利皆非真實道理也無約喻自然能循自然則無君子小人曲直之分相而視之皆自然至極之理四方應四時往來皆一氣也執圓機則無是非信意獨行而從容中道矣轉行背道成義以義成功也無與毋同若正言必行而求合於忠信廉義必遭殃害也意謂飾詐以求利達不如任之為愈蓋以矯孟子天爵人爵之説
行者義之著見信任與利又行之驗也義由中出行見於外則信任與利皆從外來故考名利而義真是也若不以名利為言而反求諸心士之行義不可一日不為也蓋謂行義士所當為名利之儻來不必計此子張立論也多言以求信於人富顯之所自出無恥者以此為是若不以名利為意而反求諸心則為行者獨抱其天而不通乎人也此茍得立論子張孔子之徒茍得乃跖之徒宜其相反也至論臧聚恥稱桀紂卿相不敢當孔墨則行可貴也小盜拘而大盜為諸侯則利可樂也此又引古聖賢以證其各有所偏不能無弊二子之論不決故茍得曾與訟於無約小人狥財至章末並無約之辭謂二子皆狥一偏未為合道莫若心忘善惡一無所殉聴其自然無君子小人之分各得其性情之正亦何有枉直中外是非之辯哉此獨成而不資於物所以與道徘徊而不失也若轉移自然之行求成為義之名及趨於富利以望有成皆棄滅其天理而陷溺於物慾者也比干剖心以下條指其偏殉之失不免於患而為士者猶取正其言求必其行服殃罹患而不悟也悲夫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十六
宋 褚伯秀 撰
雜篇盜跖第二
無足問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下之下則貴之見下貴者所以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無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為與己同時而生同鄉而處者以為絶俗過世之士焉是専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逺乎慘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於體怵惕之恐忻懽之喜不監於心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無足曰夫富之於人無所不利窮美究勢至人所不得逮聖人所不能及俠人之勇力以為威強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之徳以為賢良非享國而嚴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惡避就固不待師此人之性也天下雖非我孰能辭之知和曰知者之為故動以百姓不違其度是以足而不爭無以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爭四處而不自以為貪有餘故辭之棄天下而不自以為㢘廉貪之實非以迫外也反監之度勢為天子而不以貴驕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財戲人計其患慮其反以為害於性故辭而不受非以要名譽也堯舜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善卷許由得帝而不受非虛辭讓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辭其害而天下稱賢焉則可以有之彼非以興名譽也無足曰必持其名苦體絶甘約養以持生則亦久病長阨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為福有餘為害者物莫不然而財其甚者也今富人耳營鐘鼓管籥之聲口嗛芻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遺忘其業可謂亂矣侅溺於馮氣若負重行而上也可謂苦矣貪財而取慰貪權而取竭靜居則溺體澤則馮可謂疾矣為欲富就利故滿若堵耳而不知避馮而不舎可謂辱矣財積而無用服膺而不舎滿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謂憂矣內則疑刼請之賊外則畏冦盜之害內周樓疏外不敢獨行可謂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盡性竭財單以反一日之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繚意絶體而爭此不亦惑乎
郭註此章言知足者常足
呂註無足以富為見下貴是為安體樂意之道知和以為富者同生同鄉而世輒下貴之則其中無主可知是與俗化於世棄其至重至尊者以為世俗之所為失其性命之性謂之安體樂意亦疏矣慘怛恬愉不監於體怵惕忻懽不監於心則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向所謂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是也雖至貴至富者猶不免於患況足於財者乎無足以富為是謂人性皆然孰能辭之知和以為不知足者不能讓畔故爭四處而不以為貪知足以無以天下為故棄天下而不以為㢘㢘貪之實反監之度而已度謂器之小大不同謂人性皆然不可也侅溺於馮氣言馮恃多資其氣驕滿體澤則馮謂形體潤澤則恃而不知衛生極言富之為害如此其終也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乃繚意絶人體而爭之此則向所謂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也夫孔子不能化盜跖子張不能服茍得苟得取直於無約無足見屈於知和則知善惡名利不足以相勝唯道徳足以勝之也疑獨註無足貪而不知分故謂人未有不欲興名就利者人利其富則歸之下之為人之所下則可自養其意乃樂子何無意於此智不足以致此而力不能行邪推正理而不忘以遺貪求之心邪知和對以今好利慾富之人中無主正不必自享富貴但得與生同時同鄉則以為超世絶俗是與俗共化於世遂去至重之生棄至尊之道以為人之所為而不能任天之自為去道不亦逺乎夫人之情感物而動非體之所有非心之所存為為者好為所以為者無為而無不為唯人不知無為是以雖處富貴之極而不免於患也無足又言富之勝人窮天下之美極天下之勢聖賢所不能及道徳所不能勝勇者助其威強知者助其明察因人之徳以為賢良無位而嚴若君父此富者之事也若夫聲色滋味權勢人之所同欲不待學而能此性之見於情者天下之人孰能辭焉知和又謂智者之為動以百姓不違其度度者心之法是以足而無所爭無為而無求今之不足者求四方爭而得之亦不自以為貪有餘故雖得天下而辭之亦不自以為㢘㢘貪之名雖見於外而實由於內反照之心足以知矣不以貴驕人所以長守貴不以財戲人所以長守富見之於幾計患慮反恐傷其性故辭而不受非以要名譽天下自以名譽歸之堯舜之讓許由善卷之不受皆就利辭害非興名譽而名譽興焉無足謂知和所尚持守名譽苦體絶甘何異久病長阨而不死者知和曰天下之物以平為福有餘為害財其甚者今富者惑於外好遺忘本業侅塞於不正之氣若負重升髙可謂苦矣貪財權以慰心竭慮靜居則沒溺欲體澤則馮陵有為求而不得為則疾生矣積財若堵馮而不舎辱將至矣古人積財聚粟以僃鄉閭饑荒疾患之用所以濟衆而成徳也今富者多積而無用求益而不止憂積於內無所不思防患於外無所不備財為天下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察及盜賊之患至求盡其所有則性命之情已竭所積之財又單欲反一日之貧賤無事不可得也而乃繚繞其意以深思決絶其體以禦患豈不惑哉碧虛註此章重解前二章世之興名者欲貴就利者欲富二者安逸之道誰無其意乎或識暗不知或知而力怠推正理而不妄謂委命而弗取其於富貴也何有世俗以與富貴者同時同鄉猶誇以為勝而內有主者不為物遷達古今者不為事動也物莫重乎身身莫重乎生今乃同俗化世去重棄尊以為其所為而論安體樂意之道何緣近之處貧賤則怵惕居富貴則忻愉是昧本而矜跡也為為者爲興名就利之為而不知富貴之自為也舎其自為而欲興就者知其不免矣夫礨空之蟻唯聚膻臭𫎇袂之士恥近嗟來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又何藉乎因挾哉縱肆者遇聲色則心樂驕侈者處權勢則體安此人之性也孰不願之動以百姓非為己也不違其度少私寡慾爭四處者謂征伐四方志在安民非利寶物故不為貪及其功成名遂禪位有道亦不自以為㢘也王子搜逃乎丹穴顔闔飯牛辭聘此豈要名譽哉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耕而不顧此豈興名譽哉貪饕之人以恬淡為病寂寞為阨而不知平易為福有餘為害唯財速禍慘於他物而世俗弗悟也以恬淡寂寞之士觀鐘鼓醪醴則䘮亂道業觀膏粱充溢則動多艱苦觀權勢取慰者溺為身疾觀攫金不顧者甚於戮辱而委積無厭憂畏不釋一旦禍至身傾唯求所積之早盡耳當此之時真性已竭貨財已單思放鷹犬於蔡上聞鶴唳於華亭詎可復得耶鬳齋雲此人指富貴者非有甚髙難及之行心無所主失其正性而為流俗所化非他是已覽察古今向背以求自利而已至重至尊者天理皆棄而去之獨為其所謂求富貴之事此豈安體樂意之徳邪為其所為乃人為所以為者天理也棄天理而弗循雖夫子猶不免患況其下者乎富貴之人極其美好盡其權勢至人賢士有所不及使人因人皆言其力可役物猶雲財能通神之意天下雖以我為非我亦安能辭避此設為貪者之言也知者所為以百姓之同得於天者為主不敢違於法度徳足於己則無所爭為不在人求無所與四處四方也貪㢘之實非務外也求天理法度而監之反身而慮之不以美名害身有天下而不與賢名歸之而無愧非求以興名譽也此又把堯舜許由都做好説無足謂必欲求名而不求富貴則徒苦其身身雖存而如疾阨不死耳平為福至則其甚者數句極妙嗛謂塞滿其口侅溺不自在馮氣怒而氣不通慰猶足取竭事做盡也雖靜居亦沒於嗜欲體肥澤而有驕滿之意積財如堵戀而不舎戚戚焦焦滿於胷中藏於內者恐人刼取運於外者恐遭冦盜可謂憂且畏矣及其患至雖欲求全其生去其財如貧居一日之無事不可得也盡性即全生竭財盡滿其貨單獨也繚意絶體謂縳其身心無足躭於利故以富者安體樂意之事為言人而得富以處世養身無所不利也知和躭於名故動不違度足而不收計患慮反知利之不足恃而賈患速禍也故辭而不受非以要譽也譽自歸之耳無足又譏其持名苦體無異病阨而偷生知和告以平為福有餘為害通天下之至論無足亦為之心服矣此後至篇終備言富者之所為其心術機謀不逃乎達人之鑑然皆無益於身終不免為大盜積守而已及其患至知非已晚石崇臨東市歎曰奴軰利吾財是也南華述此聞之者足以戒雲侅音該竒侅非常馮音慿憤畜不通也醮同焦
樓疏窓牖繚繞其意謂深思決絶其體謂忘生也
劉槩雲天下無是非是非生於人之情天下有是非是非泯於人之性是之徳為吉非之徳為凶易曰吉凶者貞勝者也夫不能㑹於正以均忘而紛紛於有為之域物物自貴而相賤孰能定之故雖孔跖之分而相謂為盜矣荘子非不知尊孔子而賤盜跖也以世人不悟均忘之理相勝以知相誇以能若復狥情而尊之則是非愈彰性命之情愈爛漫矣故借天下之所共非者而述其自是之情則雖聖人亦不能以辯勝故篇末以子張之言為未當而以知和之論終焉
禇氏統論按盜跖所言強辯飾非抑人揚己至矣卒使聖賢通論亦為之屈此天下暴惡之尤者也或者議其訾聖不典出於後人附會理蓋不然夫孔子之仁盜跖之暴固不待辯明而設為是論者蓋欲彰夫子聖道之至容徳之大也然則夫子之所以聖又豈跖所能知以行察行以心灼心宜其立論若是此姑道跖之知夫子者耳夫子之聖使跖盡得而知則跖非跖矣故夫子雖受抑而名愈尊跖雖自揚而惡愈著則天下之公是非未嘗泯也據辭演義諸解班班無以相出竊嘗詳言外微㫖蓋有所寓而讀者罔究例以訾聖為疵使至理未伸於千載之下輒為之辯正雲經意本以譏當時國君卿相恃富貴擅生殺而不可以理化使孔子復生亦不免其侮辱故比以盜跖而以孔子自喻次設子張問滿茍得滿而務茍得故所答亦無異乎跖此皆以辯勝人不悟夫䘮真背理而逺乎道也繼以無足問知和志在興名就利以安體樂意為先是亦茍得之徒故知和告以富者貴其積而能散惠衆周物貧人倚之以為命而免轉徙填壑之憂昔陶朱公善理産業致富則散之鄉隣凡三散而三徙又避其為善之名也今富者溺於聲色嗜好而求益不止多積若堵而憂畏憂畏滿懐利愈重而害愈深郿塢金谷之覆轍可鑑反不若耕鑿自給者可以養生盡年而無累也凡此皆所以痛鍼世俗之膏肓宻顯聖賢之教思學者信能遺其跡而究其所以言融名利之私心歸道徳之大本無為清靜之化足以仁夀八荒豈止康濟一身而已於此足以見南華衞道𢎞化救時憫俗之心與孔孟無殊轍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十七
宋 禇伯秀 撰
雜篇説劍第一
昔趙文王喜劒劒士夾門而客三千餘人日夜相擊於前死傷者嵗百餘人好之不厭三年國衰諸侯謀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説王之意止劒士者賜之千金左右曰荘子當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荘子荘子弗受與使者俱徃見曰太子何以教周賜周千金太子曰聞夫子明聖謹奉千金以幣從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荘子曰聞太子用周者欲絶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説大王而逆王意下不當太子則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説大王下當太子趙國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唯劒士也荘子曰諾周善為劒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劒士皆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王乃悅之今夫子儒服而見王事必大逆莊子曰請治劒服治劒服三日太子乃與見王王脫白刃待之莊子入殿門不趨見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聞大王喜劒故以劒見王王曰子之劒何能禁制曰臣之劒十歩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悅之曰天下無敵矣荘子曰夫為劒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願得試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設戱請夫子王乃校劒士七日死傷者六十餘人得五六人使奉劒於殿下乃召莊子曰今日試使士敦劒莊子曰望之乆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長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劒唯王所用請先言而後試王曰願聞三劒曰有天子劒有諸侯劒有庶人劒王曰天子之劒何如曰天子之劒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鋏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徳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劔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絶地紀此劒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劒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劒何如曰諸侯之劒以知勇士為鋒以清㢘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傑士為鋏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劒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封之內無不賔服而聽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劔也王曰庶人之劔何如曰庶人之劔蓬頭突𩯭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劒無異於鬬鷄一旦命已絶矣無所用於國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劒臣竊為大王薄之王乃牽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環之荘子曰大王安坐定氣劒事已畢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宮三月劒士皆服斃其處也
郭註無聞
呂註莊子之制行願曳尾於塗中而不為太廟犧牲以悟危身殉物之俗則説劒實所未聞蓋藉此以明道之所用無往而不可耳能止其君之喜好而安其國之危則其澤之所及亦豈小哉故有道者有時而為之計其事而辭其幣明君子之不可以貨取服其服用其禮所以同其事然後言可入也夫天子之劒以天下為之所以言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此所以用神器之道以其不可為而為之者也能知其本末輕重之所在與其所以論制之法持行之時則用之而天下服矣自燕谿齊岱至渤海恆山喻天子之劒以天下為之自五行刑徳至下絶地紀喻神之無時無方也唯神人可以御神器故匡諸侯而天下服此唐虞三代已試之效也莊子之所以為劒者如此文王聞之芒然自失乃知已所好者非真劒也諸侯以一國為劒故以士言士者民之望也知勇居先故以為鋒清㢘居次故以為鍔賢良倚以為幹者故為脊忠聖植以為本者故為鐔豪傑則吾所持而行者故以為鋏為國者觀其所以為鋒鍔鐔鋏者合與否則器之利不利國之安危可知也天下一國大小雖殊其所以用之者在精神之運則一而已及問庶人之劒則正指王之所好以救其失劒士皆服斃其處明所以勝剛強者如此而已矣
疑獨註人情之所篤好者物不能奪況居人上勢髙心侈言不可入道不可化者乎故趙文王喜劒而莊子以劒士見因其所好寓意於其間陳天人之道及天子諸侯庶人之事以感動之遂能止文王好劒之弊言天子之劒必以鄰國與夫山海之險為之鋒鍔鐔鋏包裹而繞帶之制論以五行刑徳開持以陰陽四時故能逆之無前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絶地紀非天下至神孰能與於此至論諸侯之劒則資治於人故以知勇清㢘忠聖豪傑為鋒鍔鐔鋏是以用之如雷霆之震無不賓服者矣又問庶人之劒答以即王所好無異鬬雞氣盡力憊而死言用小術不足以治國也與齊宣王好勇孟子對以大勇義同王聞其語心懷愧負繞食而不敢餐於是不出宮三月劒士皆服斃其處謂聞荘子之言能悔過也
碧虛註廟戰者帝神化者王廟戰法天地神化法四時故政修於境內而逺方慕其徳制勝於未戰而諸侯服其威是以天下為劒豈直太阿干將比哉趙文王之喜劒傲吏所以進説其旨在乎神武而不殺者也古有寳劒名曰含光視之不見觸之不覺影無曲直響無清濁匣於廟堂之上則威懾四夷用於敵國之際則一童子佩之卻三軍之衆若乃示之以中虗開之以外漠運之以無形發之以無作進退而鸞舞麟振屈伸而鳳騫龍躍又何事乎杖御長短敦校遲速擊搏腰領斬斫死傷而弗休止邪夫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劒者一夫之勇象於鬬雞一旦命已殂矣何用於萬乗之國哉
劉槩註天下事物之情莫不毀異而尊同捐小而慕大以至違害就利往往皆然若其不與已同雖利不從不見所利雖大不慕也荘子論道是篇及於辭人説客之言者益寓至理於微眇必假言而後獲也物情自貴而相賤自是而相非而欲以不同蘄人之合則雖夫子之聖亦屈於盜跖之暴矣以所同而勝人則荘子一言而絶趙王終身之好者固其理也夫突𩯭垂冠曼胡短後瞋目而語難者趙王之所好非莊子之情今且變其常情易其常服者彼將尊其所説也上論天子次及諸侯下鄙庶人者彼將慕其所大也大則服天下次則賓四封下則斬頸領者彼將就其所利也事物之情不過於此聖人調而應之物而畜之則衆狙之服於朝四暮三之術豈無其道哉若夫枉已未有能直人則荘子之説劒似求合矣蓋自盜跖漁父皆非已事也其言之大意皆所以相攻而理固微矣若按跡而求豈知言者哉
鬳齋雲垂冠不髙其冠如世所謂烈士巾曼胡粗魯短後不襜也語難以語相詰難示以虛開以利與其進也後發先至將擊必匿之勢敦斷也以劒相擊斷鐔劒刃鋏劒把四時五行日月陰陽皆順造化自然之意上決浮雲下絶地紀形容其所用廣大三繞所食之地而不敢坐愧弗自安王旣感悟不用此戱劒士皆退服自斃於所居之處也
褚氏統論南華立言明道髙越九天深窮九地闢闔造化神莫測及其引事物以為喻則不出乎人間世之談而𤣥機妙義𨼆然於中有足以覺人心救時弊者説劒一篇辭雄旨微鏗鍧千載豈浪鳴哉漢書司馬氏在趙者以傳劒論顯則劒術其來尚矣故漆園藉此以發胷中之奇或者泥於形似遂認為説客縱橫之論經意一失指夜光為魚目者有之伯秀不揆淺陋竊考南華所以言之㫖申為説雲趙國以喻一身文王喜劒心牽於利慾之譬也太子悝患之猶志有所覺而不能制心之失求莊子止王所好喻推理以勝之也所陳三劒言其理有優劣具眼決擇差等見矣十步一人言其鋒莫當千里不留行言其用㨗速養人之全者似之天子以隣國為固諸侯以賢士為幹庶人恃匹夫之勇耳以趙王之尊而好庶人之劒是昧徳性之至貴趨物慾之至卑日夜相擊於前又惡保其無損鬬雞之喻卑之甚也欲有以救其失而復其初非繩以至理不可及其理勝欲消所存者正性則翻毒刃為神器亦無所事乎心矣此由失以求復不免艱難而得之是謂勉強而行成功一也所云天子諸侯庶人三劒之等殊稟性之厚薄趨向之髙下而成功有優劣也古之君天下神武而不殺者皆得此劒以神其用豈直太阿干將比哉於是趙王繞食而不能餐禮義悅心芻豢有不足美者使王安坐定氣劒事已畢奏矣言心以動𧇊性由靜得得性者復吾本來之真亦由無所得也趙王不出宮三月則能守之以靜養之以虛成性存存而不變矣劒士皆服斃其處喻以即時心死蓋工技者去和技者息回視所謂神器亦與之俱化又何有天子庶人之別哉從太子之請而辭其幣與魯仲連存邯鄲而不受千金義同卒能止趙王之戲好而安其國茲又寓治道於其中而不廢也蓋南華痛憫世人躭於物慾失性而不自知故創為是論以明復性者在乎中有所主防欲如讐心𦆵有覺即推理以勝之不待乎劒士夾門日夜相擊然後求夫善説者以止之也此寓道於技以立言而解者往往以外象求合使正大之理為之乆湮併陷至言於辯者之囿可為太息茲因鑚硏至極遂悟反流歸源庶符立言本意雲子𤣥於是經得其心髓雄文奧論與之並駕爭驅獨此篇不著一語使人深造而自得之也恐或者於此乎致疑故不得不辯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十八
宋 禇伯秀 撰
雜篇漁父第一
孔子遊乎緇帷之林休坐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漁父下而來鬚睂交白被髮揄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頤以聴曲終而招子貢子路二人俱對客指孔子曰彼何為者也子路對曰魯之君子也客問其族曰族孔氏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應子貢對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所治也又問曰有土之君與子貢曰非也侯王之佐與子貢曰非也客乃笑而還行言曰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嗚呼逺哉其分於道也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聖人與乃求之至澤畔方將杖挐而引其顧見孔子還鄉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進客曰子將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謂竊待於下風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學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學以至於今六十九嵗矣無所得聞至教敢不虛心客曰同𩔖相從同聲相應天之理也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諸侯大夫庶人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離位亂莫大焉官治其職人憂其事乃無所陵故田𮎰室露衣食不足徴賦不屬妻妾不和長少無序庶人之憂也能不勝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羣下怠荒功美不有爵祿不持大夫之憂也廷無忠臣國家昏亂工技不巧貢職不美春秋後倫不順天子諸侯之憂也隂陽不和寒暑不時以傷庶物諸侯暴亂擅相攘伐以殘民人禮樂不節財用窮匱人倫不飭百姓淫亂天子有司之憂也今子上無君侯有司之勢下無大臣職事之官而擅飾禮樂選人倫以化齊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謂之總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佞希意導言謂之諂不擇是非而言謂之諛好言人惡謂之讒析交離親謂之賊稱譽詐偽以敗惡人謂之慝不擇善否兩容顔適偷拔其所欲謂之險此八疵者外以亂人內以傷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謂四患者好經大事變更易常以掛功名謂之叨専知擅事侵人自用謂之貪見過不更聞諫愈甚謂之狠人同於己則可不同於己雖善不善謂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無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歎再拜而起曰丘也再逐於魯削跡於衛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此四謗者何也客悽然變容曰甚矣子之難悟也人有畏影惡跡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跡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絶力而死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跡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間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予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修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䘮則悲哀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䘮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跡矣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䘮以哀無問其禮矣禮者世俗之所為真者所以受於天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祿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舎所在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縁葦間顔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挐音而後敢乗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乆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乗之主千乗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傲之容今漁父杖挐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夫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軾而歎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間矣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今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
郭註此篇言無江海而間者能下江海之士夫孔子之所放任豈直漁父而已哉將周流六虛旁通無外蠢動之𩔖鹹得盡其所懐而窮理至命固所以為至人之道也
呂註孔子體性抱神以遊世俗則豈有漁父之譏哉所以言此者蓋世之學孔子者不過其跡故寓言於漁父以明孔子之所貴者非世俗所知子貢之吿漁父者乃世儒所知孔子者也夫天下雖大亦物而已孔子之所以為孔子者孰肯以物為事故道之真以治身緒餘土苴以治國家天下誠如子貢所言非其任而為其事則其分於道也豈不逺哉八疵四病宜其不免也觀後世得孔子之跡者而考其所為則荘子之言千載之下猶親見之得不謂之神
疑獨註莊子寓言於漁父以明七十而從心然後造至命之地則六十九以前皆孔子經世之跡也其間八疵四病亦人情所不免者聖人順人情而製法其見於言行之際固亦未嘗不即此而心蓋已離之矣荘子寓言以非其跡自天子至庶人莫不各有其序所論疵病切中事宜然則孔子稱六十九而無所得豈非以未能從心邪若夫從心則限仁義行忠信飾禮樂選人倫凡所以治天下者皆非其真猶因指見月而指非月孔子至此無所事乎受教漁父亦不可容聲故曰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俱相忘於無言也碧虛註四民著業則不為世利所滑事應所感故豐足而無憂志小者無圖大之謀失御者寡持執之術故功不立而祿不守也謀而不當言而不信役重則工粗責多則貢惡悖道生怨道有後期而致者變宜則不和易常則傷物怒深而暴亂憤極則攘伐禮樂煩則人淫食稅多則窮匱能反而修之疵病以免厯聘諸國而欲無謗猶奔塵而欲衣不緇冒雨而欲巾不濕也在物還物屬人還人修身守真彼我無累真者自然之性內發於精誠外感於天人其用於人理也忠孝哀樂各得其宜功成之美無一其跡禮者世教真者天性愚者恤於人變於俗故於道則不足也漁父之道不經不營淡然無欲而衆美從之仲尼所以歸敬也
劉槩註同於己則是之故趙王以莊子為賢異於己則非之故暴跖以仲尼為盜無同也無異也唯道所在吾將致其所尊而盡言之此漁父之篇所以作而必寓言於孔子也夫天真與人理相去逺矣而其本末先後未嘗相廢真積於內神動於外刑名禮法之用又其外者焉仲尼明憂患與故以與民同將以利天下守真之士亦且致貴愛於身老氏嘗謂貴愛以身為天下然後可以寄託於天下則其利天下之固術有不治而治者矣此孔子之所取也若夫長沮桀溺之潔身而亂倫未嘗不辭而闢之以此知寓言之意有所在也
鬳齋雲春秋後倫朝覲失序也稱譽詐偽譽所不當譽以敗惡人毀所不當毀以顔色投人之好曰顔適無善惡皆欲其悅已曰兩容八疵四病人之大患去此乃可語道也漁父謂凡夫子所為皆為人而已所以不免世謗若修身而守真無物我之對則無所累矣今不求諸身而汲汲為人不亦外乎不精不誠不能動人即至誠感神之意強哭強笑強親與其真者六句甚切當真在內者神動於外禮者文飾於外世俗之為真天命自然之理不知天爵之貴者以世俗之祿為祿甘為流俗所化故但見其常慊然也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此又為學者設漁父有道者也吾尊其道所以敬之
禇氏管見漁父或謂范蠡扁舟五湖屈原澤畔所逢者竊謂亦不必泥其人但𨼆徳藏輝潛身湖海若太公望嚴子陵張志和陸龜𫎇之徒其間有併姓名俱𨼆者豈得而盡考緇帷言林木茂宻暗如帷幄因以為名南華寓言於漁父孔子問答與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意同蓋孔子為人心切則經世跡著所以人得而擬議故漁父吿之以去疵逺患修身守真而還以物與人夫名亦物也造物者所靳過分則忌之真者在已之良貴外物不足比人而不知貴真則中無所主祿祿而受變於俗也宜以畏影惡跡及強哭強怒二喻甚精當事親則孝慈以下一段大有益於治道有以見漁父亦非獨善其身者用舎有時耳孔子聞言而悟願棄所學而卒受教蓋治世有為者聞無為之益不得不宗焉刺而去示過化而無留跡待水波定不聞挐音而後敢乗則一聆至言心悅誠服其人雖往敬猶存也凡漁父所言明世俗之知孔子者不過如此特其行世之跡耳唯南華得夫子之心指其跡而非之則所謂真者可黙契矣世人多病是經訾孔子余謂南華之於孔子獨得其所以尊之妙正言若反蓋謂是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九十八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九十九
宋 褚伯秀 撰
雜篇列御㓂第一
列御㓂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昬瞀人伯昬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乎驚曰吾嘗食於十𩝫而五𩝫先饋伯昬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內誠不觧形諜成光以外鎭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韲其所患夫𩝫人特為食羮之貨多餘之羸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況於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昬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無㡬何而往則戶外之屨滿矣伯昬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頥立有間不言而出賔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屨跣而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曽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揺而本性又無謂也與汝遊者又莫汝吿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食而遨遊汛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郭註漿謂賣漿之家先饋言其敬也內不觧則外矜飾舉動盤辟而成光儀外鎭人心內實不足以服物若鎮物由乎內實則使人貴老之情篤也以美形動物則所患亂生矣夫漿人權輕利薄可無求於人茍不遺形則所在見保保者聚守之謂任平而化則無感無求無感無求乃不相保先物施惠惠不因彼豫出則異也必將有感則與本性動也細巧入人爲小言夫無其能者唯聖人耳過此以下至於昆蟲未有自忘其能而任衆人者也
呂註聖人被褐懷玉全其形生其蔵身也不厭深𦕈內誠不觧則未能忘心誠發於形而成光可諜而知非藏身之道也食於十漿其半先饋是有以外鎭人心使之輕乎貴老而重已則韲其患而自貽也韲同齎唯感而後應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乃能使人無保也出異則藏用不宻感豫則揺而本性養心存神之大患故以莫告而小言者爲毒而莫覺莫悟者不可謂之相孰也孰言其薫蒸而至於成爲學者日益故食無求飽居無求安爲道者日損去知巧而復無能故泛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疑獨註內未能觧脫故見外而成光諜有宻察之意不能內𨼆其德故有外鎭之跡則人皆逐外而輕乎貴老□者物碎而雜亂之貌謂德性未造懸觧而宻察之心形於外患由之而雜生矣夫漿人利薄權輕猶競趨我況萬乘之主身勞知盡求賢為𦔳必將責我以功所以驚也善哉觀乎言非徒見彼而能反觀也禮見尊者脫屨而升堂戶外屨滿言歸之者衆果爲人所保也發藥謂善言教人如藥治病夫列子能盡性也而未至於命未能遺形滅跡故爲人所保非列子使之保而不能使人無保也經雲使天下兼忘我難是矣物我兩忘者物感則應焉用豫出異人之跡而使之來感耶必且有感則揺動汝之本性外物得以入之與汝遊者又莫汝吿而以謟佞入汝乃人毒也不能覺汝之迷曷爲相孰孰猶知也相知則熟也巧知之人不免憂勞非巧非知則無能而飽食遨遊泛若不繫之舟也
碧虛註內誠不觧心未虛形諜成光事威儀也以外鎭人心使人畏其光彩輕乎貴老而尊我恐其患亂生也賈利不多而遇我若此況萬乘之主乎主尚賢則其責任不輕是以驚也戶外屨滿人果保附埀訓苦口猶醫之發藥有跡故人保附無心則人莫知列子能不失德矣未能支離其德也感物悅豫有心出異揺汝本性理何可堪從遊之人皆出汝下忠吿莫聞唯事巧毒誰何明曉以相規戒哉且人來保汝不求無爲而必學巧知唯聖人知其然也故虛懐無繫委任羣材無勞無憂飽食遨遊而已
鬳齋雲誠積於中而未化形容動成光儀所以人敬之趙州雲老僧修行無力被神覷破即此意貴老者人所當敬今人反輕彼而敬我□猶聚言其跡愈露則不能逃當世之患也賣漿之家敬我若此況為君者乎君方身勞知竭必將求我爲用使效其成功此乃□其所患人將歸向保汝爲師矣此保字便有不足之意看瞀人之見又髙一著古人坐席必脫屨而入急於迎瞀人不及穿屨提之而走也不能使人無保汝即是使人忘我難而焉用之言汝何以致此人感動悅豫若此汝必不能自晦乖異出見乎外且揺動汝之本性尤無益也汝朋友又無相規正者則終身無所覺悟請復問汝爲如何巧者必自勞知者必自苦唯體道自然而不用其能則飽食嬉遊而已此段文歸結在一虛字上真竒筆也
此章見全列子止於游相孰也其間有三兩字不同南華添巧者以下數句總結前義愈覺精彩如光弼之將子儀軍也按列子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則此五漿先饋當在居鄭之前然見饋漿而驚其察人檢已亦微矣戶外屨滿則是不能韜晦人爭趨而保附之汝焉用此感悅之道出異以動人耶凢有以感人者必先揺其本性彼方從而化之又何説也我若無心神莫能測況於人乎汝之朋友又莫汝告徒以巧佞入人而汝莫覺悟何相薫蒸習熟若此古文熟與孰同爭任巧知以勞以憂無肯安於無能者此無能猶雲無爲也無爲故無求飽食以遨遊汎若舟之不繫亦虛而已矣碧虛照列子本文作無多餘之羸
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祇三年而緩爲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辨其父𦔳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夣之曰使而子爲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既爲秋柏之實矣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已爲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形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衆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郭註翟緩弟名緩怨父𦔳弟感激自殺死而見夢謂已能為儒又化弟令墨弟受已化而不能視已爲良師遂便怨死精誠之至故爲秋柏之實夫造物已下莊子辭也積習之功爲報報其性不報其爲然則習學之功成性而已豈爲之哉彼有彼性故使習彼緩自羙其儒謂已有積學之功而不知其自然也夫有其功以賤物者不避其親無其身以平性者貴賤不失其倫也穿井所以導泉吟詠所以通性無泉則無所穿無性則無所詠世皆忘其泉性之自然徒識穿詠之末功矜而有之不亦妄乎觀緩之謬以爲學父任其自爾而知故無爲乎其間也夫仍自然之能以爲己功逃天者也故刑戮及聖之人無安無不安順百姓之心所安相與異所以爲衆人也
呂註緩自爲儒而使弟爲墨以至相與辨其父𦔳翟而儒自殺皆其人而已若緩之所以爲儒翟之所以爲墨則其人之天也論其人則父子兄弟不一其身儒墨不同其業論其人之天則一而已其父之所夢者乃緩之天緩之天即其弟之天而緩不自緩矣言彼之爲墨天實使之良者受之於性非學所能亦天而已謂其弟爲而子自謂已之天爲良則忘其父子兄弟之辭學儒而儒學墨而墨與緩之爲柏實乃其所以報皆天使之也而人不知所以使己𦔳人者未嘗異也乃以己為有以異於人至於賤其親如緩之所爲可不悲哉此與齊人以井爲己有而至於相捽者無異世之不知其天而賤彼貴我者皆緩也原其所以失性如彼者以其有知而已有德者以不知所以全其天也況有道者乎有知則遁天遁天倍情則不免於復是以古者謂之遁天之刑聖人安其所安衆人安其所不安所安者天也所不安者人也疑獨註呻吟誦詠之聲裘氏地名儒者之成名必至於通天地人而後己吟詠三年而得之者特其粗耳當時通儒己不可得如緩者鄭國用之河潤喻澤及之逺三族父母妻也緩之為儒弟之爲墨蓋因其性分以充之而各以其術辯爭是非父𦔳翟而緩自殺又託夢於父謂教汝子爲墨者予也翟不順乎已而父又𦔳之予所以怨死其眞性已化爲楸柏之實矣良如良心良能之良知能與心皆出於眞性謂之良秋柏堅固後凋言爲儒之性不可變人各有一天學者所以充其可欲也造物之所與人不能強無之造物所不與人不能強有之此緩翟儒墨之分雖父之尊嚴兄之愛友不可得而移蓋彼有一天使之如彼也夫人之以其所見有異於人而賤其親皆由學術之偏此雖人也亦有天存焉齊人之井飲者相捽汲水而不知其源猶當時為儒者執其末以爭是非學不至於命則無由知其本有德者猶能以不知為知而不自矜況為道者乎天刑謂命之自然而不可逃緩乃欲遁之莊子所以不取所安者仁不安者不仁皆人道也若天道則無安無不安乘理應時而已矣碧虛註緩以積憤而自殺父以妄念而成夢塜上楸柏成實言其堅貞不化鍾此歳寒之質以為信也夫離曠之性本聰明故造物報之以聰明彼性本有者報之於彼形非緩自能為儒又能教弟為墨也學者爭教而相辯無異井飲而相捽皆勝心所使唯有德者則不欲人知又況為道者乎遁天之刑謂棄滅天理而自就刑戮也聖人安其鶴脛之長而不續鳬脛之短衆人反此故天理人事悖矣
鬳齋雲河潤九里澤及之廣以其餘資使弟從墨學學不同而論異父愛翟而𦔳之緩怨父而自殺遂見夢於父曰資給汝子為墨者我之餘澤也今爭而致殺何不視我冡上秋柏已成實矣言其死之久良字當音浪家也莊子從而斷之曰緩謂已能使弟為墨而不知造物於人自有報應之理不以人之能者為應彼學墨而墨是造物以其天應之非汝以人力資給而成也彼故使彼上彼指造物下彼指其弟夫人謂緩也齊人之井飲相捽私有其水所見與緩同夫有徳者以造物為不可知而況得道者乎遁謂棄其天理刑謂得罪於造物也
人各有正性得之於天而不可移緩之為儒翟之為墨皆天性本有假學以成之耳儒師堯舜墨師大禹皆學於聖人儒主中庸墨則流於兼愛過猶不及故聖門不取焉當時儒墨並行皆足以致貴顯緩乃自謂已能為儒又能使弟為墨以此自多二教指𧼈不同遂相與辯其父不能槩之以理而偏𦔳翟為緩者當順處而徐悟之天性無不復之理何遽至怨父而自殺其所損亦多矣餘憤未消猶見夢於父謂何不試視已冡上其精靈已化為楸柏之實實猶質也言其堅貞不變眞性猶存莊子於是斷之曰造物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報猶復天言性也緩之化為異物不復其形矣而能見夢以自陳其性未嘗滅也彼故使彼結上文言人形非久性必有歸一念所存不可冺也緩以怨父而死性猶不滅而化為堅貞之木然則養生得理盡年遺累順化而復初者其眞性所歸當如何哉鄭人之為楸柏語之似怪按夸父之生鄧林則亦或有之蓋有情無情生化何極舉不離乎形器之變幻人處其中而不自知所以與之俱化若知有所謂無形而不變者則不受物化而能化物矣夫人至皆緩也所以責世儒之陋所見若是何望其通三才而理萬物有德者以不知言緩所以失道為有知而分別耳渾然不知所以全其天地遁天之刑訓觧不一詳下文所安所不安即其證或析為別章遂至經意不貫言緩遁逃自然之理而背棄父子兄弟之天是不安其所安怨憤而自之於刑戮是安其所不安也南華以遁天之刑一語結緩之公案所以為後世不安天理而狠愎自我者之戒雲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九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
宋 褚伯秀 撰
雜篇列御㓂第二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汗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衆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導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郷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寕
郭註知雖落天地未嘗開言以引物應其至分而已事在於適無貴逺功理雖必然猶不必之斯至順矣兵其安有理雖未必抑而必之各必所見則乖逆生物各順性則足足則無求矣不得已而用之以恬淡為上者未之亡也苞苴以遺竿牘以問小知所徇也昬於小務所得者淺而欲兼濟導物經虛渉逺志大神敝形為之累則迷惑而失致矣至人泊然無為任其天行為知則所得者細必任性大寧而後至也呂註之天之人之分此無為謂所以雲狂屈似之知與黃帝終不近也龍之為物其變化有似乎聖知屠則絶棄之謂單千金之家空其所有也無所用其巧則亦無所事於絶棄矣此之天之全者也兵莫㦧乎志鏌鎁為下聖人之才立之斯立道之斯行則可必也然而未嘗必歸之天而已是以必不必則不為不得志之所傷故無兵衆人反此故多兵順於兵而行有求有恃之而亡者矣小夫之知不離問遺之間則是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導物太一形虛非其任也此所以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始則不能太一形虛矣唯聖人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郷至其動也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乃所以兼濟導物太一形虛者也夫心之為物莫知其向亦大矣而其知不離乎苞苴竿牘之間此其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寜為可悲也
疑獨註聖人非有意於言不得已而應物孔孟之心一而言不同者以此莊子在可以不言之時而已言為悅意之所歸亦無異於孔孟其相去一間者在言與不言之間耳故曰知道易勿言難道勝於物乃能不言此以言與不言分天人其實未嘗相離也世俗人為之欲熾故用以矯之屠龍者士之妙技然而無所施用言莊子之學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不務無益之功故術不可不謹也順命者必有義聖人於義有可必之勢而處之以順蓋有命也故無兵衆人於義無可必之勢又不知命而行之以必故多兵孟子曰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此以必不必也語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此以不必必之也兵非在外喜怒交戰於胸中者是也然喜怒亦人所不能免順而行之有求可得恃而用之則亡不可不節也苞苴香草以行祀禮竿牘書簡以通誠意皆世俗小夫所為徒敝精神於蹇淺非兼濟導物求合於太一形虛之道也如此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太一數之始太初氣之始於形虛言太一於形累言太初虛不可無數累嫌於不虛故也無始未有始之先無何有太虛也水於藏為腎主精衆人役精神於事物坐馳於嗜欲之境至人藏精神於無始甘冥於無何有之郷衆人之水流乎有形故易竭至人之水流乎無形故無窮發泄乎太清無所不之也而小夫不知大寕之道亦可悲夫
碧虛註心有是非而黙然天也心有惻隠而形言人也天而不人則常存內照孰欺哉志汗漫者所學虛大技崛竒者其益支離龍者變化之物合而成體㪚而成章不可的視又惡可得而屠設為此大言耳至於技成而無所用其巧則深有㫖雲外物不可必故至人僓然任之以免恚忤若強欲必之則有抉眼藏血之禍可不謹歟庚桑子曰懐恚未發兵也豈止𨦟鏑之慘而已敝精神乎蹇淺小有所志大有所亡也迷惑宇宙不知太初者所謂目察秋毫而不覩㤗華耳調絲竹而不聞雷霆也歸精神乎無始則匿其聰明甘冥於無何有則抱其虛曠故能行之乎寥廓施用於寂寞今汝乃縁標末而䘮大本是可悲也鬳齋雲勿言難謂難於忘言知道而忘言則離人絶跡與天為徒矣竭家資以學屠龍學成而無所用莊子自喻其道大而未有所施也聖人以必不必即知其所不知衆人以不可必之事為可必故多爭競用兵爭之大者若順其爭心則行於世者皆有求敵之意以爭自恃亡身而已饋遺書問皆蹇淺之事而欲兼濟天下輔導萬物以求合乎所謂太一之始無形之妙豈不迷惑乎宇宙為形跡所累而不知有太初自然之理至人則歸精神於無物之始而安處無為之地甘冥善睡以喻安處水流人見其有形不知實出於無形及其發泄而去又歸於太清之虛無世人不知事物之終始亦猶水然知在毫毛所見者小大寕即無為自然之理無所不包也
知道而言知之事也知道忘言聖之事也聖則天矣知者言道猶足以𢎞教誨人未為深失也世有淺學謏聞而矜自足者口雖不言而形色已言又何足以知古人契合天理之妙哉屠龍諸觧多貶題與經意不侔唯呂氏得其㫖碧虛以無益名章亦失之今據易名忘妙章併述管見雲人從學求道猶入海求龍然而見龍者少見而能屠者又㡬何人蓋以喻學道之難而見道能忘為尤難也始於求龍而得見則知吾身有無窮之變化終於得龍而能屠則名吾道有不形之至神龍非屍居莫見當求諸恍惚窅㝠之間屠非刀刃所加故超乎砉嚮肯綮之外窮神極妙豈桑林之舞所能形容哉單千金之家即是空諸所有至於千日功成而無所用其巧則一以神遇能觧俱忘不知龍為何物屠有何人也禪宗有雲龍牙山中龍一見便心息即此初段工夫竊詳屠龍四句文絶竒而語甚簡義與庖丁大章並驅彼章末則猶存用此則體冥而用亦忘所以為至聖人以必不必有者亦無之衆人以不必必無者強欲有之也兵謂嗜欲交戰於中者其有無亦在人而已凡順於兵者欲行有求之志不悟恃之而至於亡小知從事遺問以敝精神是亦自兵也何望乎志存兼濟以導天下之物理窮太一以形天下之虛太一數之始萬物自此離無入有以形相禪生生化化而不息者也衆人迷惑乎宇宙蓋以今之形累而不知太初之本無至人則歸精神於無始即大初無何有之郷是已水為五行之首可見而不可執有形而又無形故形降則潤澤乎萬物氣騰則發泄乎太清隨隂陽而運成造化之功者有在於是世人則役知於細微而不知有大寧之道同天運而不息大寧即眞性之未動此心之未萌物感而應即天一之生水發泄乎太清之謂也
宋人曹商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悅之益車百乘及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閭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黃馘者商之所短也一寤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乘䑛痔者得車五乘所治癒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耶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郭註事下然後功髙功髙然後祿重故髙逺恬淡者遺榮也
呂註凡賤其身以干澤者皆䑛痔之徒也
疑獨註曹髙得車而誇咤莊子引醫治痔為喻鄙之之甚也
碧虛註治癒下而得愈多是以抱道者遺榮貪利者忘辱也
鬳齋雲痤亦癰𩔖醫愈下而賞愈厚鄙其汙辱不足貴也
曹商以車自侈南華以道自尊車侈一時而遺臭無窮道尊萬世而流芳不歇人之趨向可不謹耶
魯哀公問顔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以支為㫖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與予頥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啇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隂陽食之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眞人能之郭註至人以民靜為安一為貞幹則遺跡萬世飾競於仁義雕畫其毛彩百姓既危至人亦無以爲安也飾畫則非任眞將令後世從事者無實而意𧼈橫出也後世人君慕仲尼之遐𮜿忍性自矯偽以臨民上下相習不自知也今以上民則後世百姓非直外刑從之乃以心神受而用之不復自得於體中也彼百姓汝哀公各自有所宜相效則失眞此即今之見騐效彼非所以養已正不可也此為後世慮明不謂當時治之則偽故聖人不治布而識之則非芻狗萬物啇賈不齒況士君子乎要能施惠於事不得不齒以其不忘故心神忽之此百姓之大情也金謂刀鋸斧龯木謂捶楚桎梏靜而當則內外無刑不由明坦之塗謂之宵人動而過分則性氣傷於內金木訊於外自非眞人未有能止其分者也
呂註易以貞為事之幹天下之動貞夫一者也唯忘心可以致一致一所以為貞幹為天下國家者倘不知此而徒欲任聖知以為治其𡚁必至於如所言也夫道法自然猶鵠之不日浴而白有聖知為之累則是飾羽而畫也羽者天質自然畫者人為之巧猶從事華辭以大為小名實淆亂事不出乎自然則皆強為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若然者不能忘心而受乎心不能體神而宰乎神此所以為民也何足以上民哉道之所以不可與人者以其中無主而不正也則彼仲尼能宜汝與抑予自頥養與唯絶學而心養者乃所以致一也徒欲以聖人為貞幹誤而可矣非所以為正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若雲行雨施則何不忘知有啇賈不與士齒古禮也以事齒之禮之變也神者不齒人之性也貴義而賤利禮實出於人之性至於好利而忘義者失其本心故也金與木刑人之體動與過刑人之心寂然不動者心之正動無非邪也有為而欲當則縁於不得已否則皆過而已楊子云晝人之過少夜人之過多宵即夜之謂為道未至乎光大而不免內外刑者猶為宵人耳唯眞人寂然而為縁於不得已內外之刑安能累哉
疑獨註哀公知仲尼之粗故欲用以為貞幹衆事之動歸乎眞猶衆枝之生附乎幹也顔闔謂使仲尼治國非唯不治適足以危國方且脩飾羽儀盛其文彩從事華辭則不務實以為指則䘮其本性有所欲忍而制之言其非眞以此視民而不知民之不信也使後世之治天下者見其跡則以心受之以神宰之而不能外形骸以順性命何足以為民上哉且民與哀公各有性命之宜又豈必效汝與若欲效彼予非所以養也欲以仲尼為貞幹以誤言之則可正言之則不可也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恐後世殉跡成𡚁不若任其自然布如泉布用有輕重施人而不忘此人布也天布則施者不見其物受者不知其恩人布則施而務報啇賈猶不齒之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事與道殊也金與木害人四肢動與過害人五藏宵人即小人之暗昧者故不逃內外之刑始於隂陽之患不能反則金木及之唯眞人乃能免此
碧虛註繪畫羽毛以為飾支曼華辭以為文刻意臨民故俗多偽受事以勞其心宰物以役其神已將自病何暇治民哉汝與頥與並音黨與之與予從推與音彼指仲尼汝爾衆也言仲尼之德宜衆黨與推予養衆誤試用之未知可否離實學偽不若已之施政而欲民不忘其德非無心也雖負販之徒尚有不望報者況士君子乎有惠有報俗情所稱無惠無報神理所尚因惠責報刑害生焉外刑金木內刑動過顯明幽暗俱不可逃是以作法者氷炭戰於內犯令者斧龯戮於外上下俱失其和何望乎平治哉
鬳齋雲貞幹猶雲賢輔貞固足以幹事也既畫彩色又飾以羽毛言文藻之甚以支為指不知本也忍性矯激臨民之上以示之自不知其不眞實也受乎心者心著乎此故神識以此為主宰何足以長民宜猶益頥養也汝若以彼為賢而食之無益於汝誤汝則有之不如其已民可以不治治之有心於治則難治矣施政而不忘即有心於治譬啇賈之人為士者不屑與之齒因事偶相聚㑹其神亦不樂之彼有為之人故有道者不屑與之俱也訊鞫問食猶日食之食病之也人身之舉動過失與刑戮同唯眞人免此哀公欲以仲尼為佐覬其國政有瘳是病而求醫也求之切者望必重故問諸顔闔以印其心闔遂厯陳時賢之𡚁尚之無益徒使殉跡生姦民愈難治仲尼時賢之著者藉以立論飾以羽毛加之彩畫喻從事浮華之辭支離而不究本源矯揉其性以示民而不知其不信已而生姦以應之也物至則以心受之心受物則神主之內不虛而外紛擾與民同耳何足以上民闔又反問彼仲尼果有益汝與汝能自熈養其民與誤應是悟汝當於此省悟可也如上所言皆使人離實學偽非所以示勸於世不若勿為之愈夫民之難治以其知多實由於為士者有以啟之若此所以猶啇賈之不可與士齒雖一時以事齒之如社祭郷飲之𩔖其神亦不屑與之俱言其趨向不同賢不肖所以分也彼學偽之宵人宜其莫逃內外之刑矣宵人謂冥行而無知見雖處日猶長夜也動謂心一念始差過則見諸行事過形而不能掩所以金木訊之隂陽食之食猶㓂也眞人體純素而無為何內外刑之能及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一
宋 褚伯秀 撰
雜篇列御㓂第三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願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獧而逹有堅而縵有緩而釪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𤍠故君子逺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徴至不肖人得矣郭註險於山川至去義若𤍠言人情貌之反有如此者但難知耳未為無跡夫君子易觀不肖難明然觀所由察所安捜之有塗亦可知也
呂註願者少立故與益反長與不肖反順獧與逹反逹者質直而好義則非順獧也堅與縵緩與釬皆相反者故察之不可以一塗也
疑獨註山川之險有形人心之險無形天之運行有期人心變動無期考之山川之險與天之變化難明未若人心之為甚也厚貌深情言其難測自貌願而益至有緩而釬言人之情貌相反如此亦不能無跡但為難知耳莊子之九徴以跡觀心而知君子小人之所存也
碧虛註此言山川之險可覩人心之險難測有貌謹嚴而情益傲者有貌長厚而情不肖者有貌順急而情踈逺者有貌堅而情㪚縵者有貌徐緩而情急釬者其內外相反若此不可以一塗觀故君子用九徴之法忠者託逺而不變敬者宻邇而不慢能者任繁而不敗知者應變而不窮信者守約而不渝仁者臨財而不欺節者周危而不易則者酣飲而不亂清者溷處而不汙若不質之行事而以風鑑取人未足以盡君子小人之情實也
鬳齋雲有貌雖願厚而實求益利者有內抱所長而外若不肖者有柔順獧急而反逹理者有似堅剛而實縵弱者有若寛緩而實惼急者此言人之不可知若渴言其鋭進若𤍠言其退𨒪以九徴驗人賢不肖見矣此段議論甚正借為孔子之言則知莊子非不敬孔子也
天有寒暑晴雨之變可以度數測也地有山川澗谷之險可以梯航濟也人心方寸其變其險有不可測不可測者何耶人心操存舍亡出入無時是為難知難見者然有所麗而形見焉鑑貌察辭亦可得其六七但彼文之以深厚則此不免乎徴試其心正者形於動作無非正其心邪者形於動作無非邪雖巧為矯飾終有不可得而掩者此君子小人之所以分也其要在上之人慾不逾矩平易近民則天下之心猶一心也天下之俗猶一家也何慮其難知何憂其難化哉自貌願至若𤍠言其內外相反自逺使之至雜之處試其所守之堅以九徴而得賢不肖之情固善矣然而已亦勞只不若當事物之來示之以虛而徐觀其眼目定動如見肺肝況又言而信之安可逃於衡鑑耶
正考父一命而傴再命而僂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於車上儛三命而名諸父孰恊唐許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𥈤及其有𥈤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凶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而吡其所不為者也窮有八極逹有三必形有六府羙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縁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逹知慧外通勇動多怨仁義多責逹生之情者傀逹於知者肖逹大命者隨逹小命者遭
郭註唐謂堯許謂由言而夫與考父誰同於唐許之事有心為德非眞德也眞德者忽然自得而不知所以德率心為德猶之可也役心於眉𥈤之間偽已甚矣乃欲探討幽隱以深為事則心與事俱敗矣夫自是而非彼則攻之者非一故為凶首若中無自好之情恣萬物之所是所是各不失天下皆思奉之矣窮謂窮於受役天下未嘗窮於所短而常以所長自困縁循仗物而行偃佒不能俯執困畏怯弱此三者既不以事見任乃將接佐之故必逹通外則以無崖傷其內怯而靜乃厚其身耳仁義者天下皆望其愛愛有不周故多責傀然大悟觧肖釋㪚也隨者泯然與化俱遭者每在節上住乃悟也
呂註正考父至孰恊唐許言器度大小有如此者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毀則為賊矣德有心而心有眼知識具而敗其則賊莫大於是內視則所謂賊也五官之動迷而不反莫非凶也中德為首謂德有心有心則有我自是而非彼故有以自好而吡其所不為也八者俱過人則自裕故以是窮三者不若人則自強故通逹孟子論孤臣孽子操心慮患義同和慧外通則物至勇動多怨仁義多責此明世俗之所美者非美所惡者非惡要在強行者有志以遺其形而已人能於生而逹之則所謂天而生者無以知為也傀然而已於知而逹之者知吾之所知出於無知而未能無知肖之而已命者造物所為吾與造物為人故逹大命者隨之而不去知窮逹在天而不在我故逹小命者遭之而不辭也
疑獨註一命士二命大夫三命卿也傴僂至循牆皆言退譲之威儀命愈増而譲愈加也不𮜿謂侮之呂踞直腰貌車上儛輕浮之甚呼諸父以名傲慢之極堯許以天下譲而彼不能故曰孰恊唐許此言君子受命而愈恭小人受命愈不遜德有心下德也上德則無心心有眼動心也靜心則無眼德有心則賊道心有眼則賊德道德䘮則人偽生偽生則內視思慮營營敗其眞性矣凶德謂眼耳鼻舌心心為中德動則四者隨之中有以自好人不為己之所好則訾毀之此心之賊也八者俱過人不免為人役所以窮三者不若人然得保其身所以逹人有八極三必如形有六府自然之理也知慧外通則傷其內勇動多忤則人怨之仁義則人望其愛而多責逹生之情者傀傀者人之不能同於神也逹命之情則同於神矣逹於知者肖肖者其小道大故似不肖逹大命者忘死生而無累樂天者也逹小命者貧富壽夭遭則受之安之者也
碧虛註文子曰道有知則亂德有心則險心有眼則有心謂憎愛是非有眼謂馳逐景物內視謂明察分別去取也凶德謂眼耳鼻舌心心主於中自好自是而訾其不同己者是謂內視內視而敗矣凡勝物之極者久必窮困畏不若人久必逹此乘除之理知慧而務外勇動以招怨仁義所不周皆用失其宜非所以全身也故逹生之情者大悟無係逹於知者肖似愚拙逹大命者隨順生死逹小命者遇則安之何窮通之能累哉
鬳齋雲德有心數句於學人分上最為親切禪家謂之滲漏心又曰第二念為德而知其為德則是有心有心中又有思前𥮅後之意是又開一眼以此有眼之心而內視則千差萬別不復知有渾然者矣凶德指心耳眼鼻口有以自好言已有能而訾人所不能此心不可以學道圓覺雲不重久習不輕初學亦此意八極言有所恃者必至於窮三必言慊然不足有時而逹縁循柔順偃佒隨起倒貌形有六府言人身中有此六箇藴蓄之地知慧勇敢仁義逹生逹知逹命是也遭者猶有得失委命之心隨則聽之而無容心矣所言六府後以命字紬繹為兩句結之此文法也
正考父孔子十代祖宋大夫也此段猶是哀公與顔闔問答曼衍餘意蓋謂聖賢處世不以窮逹累其心三命而循牆以逹為懼也三命而名諸父以逹而驕也皆不免寵辱驚心安足以恊唐堯許由之髙致哉堯之黃屋非心由之不肯越爼出處雖殊其心一也故用以結前章之義後又論世俗自好之弊而不知窮逹之由命也為德而有心則分別生而惠不廣矣又役心而有見則知慮煩而內不靜矣惠不廣則害德內不靜則害心故為賊之大內視忖度其所欲為經營布置如在目前規擬其必成而敗亡繼之矣釋氏五種眼唯天眼肉眼在面慧法佛眼皆在心彼心眼顯成德之效此心眼戒敗德之原不戒乎敗曷臻乎成二家之論相為表裏凶德有五視聽言貌思之不由乎正者心主中而為首因有以自好謂人莫我及而訾毀之此敗德之始加以四凶從之何惡弗為哉人能自中德而反之復猶未逺轉凶為吉在人力行耳八極三必亦竒正相生循環之理猶人身府藏應隂陽之盈虛消長而不自知也知慧所以養德而用於外通於事則勇動而多怨仁義所以廣惠而博濟為難故不周而招逹生者傀然恬觧逹知者消然忘知大命隨而任之小命安於所遇賢人君子所以窮逹皆樂而世患莫及者以此 予頥與予字難釋疑當是汝肖音消義同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一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二
宋 褚伯秀 撰
雜篇列御㓂第四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穉莊子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子曰取石來鍜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虀粉矣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不見夫犠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
郭註取富貴者必順乎民望若挾竒説乘天衢以攖人主之心者明君之所不受也故如有所譽必有所試於斯民不違僉曰舉之以合萬夫之望者此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樂生者畏犠而辭聘髑髏聞生而矉蹙死生情異各自當也
呂註世之冐險探嘗以儌寵名幸而不寤者皆探珠之𩔖也此乃至人之所危而哀之彼用以驕穉人不亦謬乎莊子入於不死不生嘗以死為南面樂則太廟犠牲非所畏也而俗方危身傷生以蹈利故其制行如此
疑獨註緯蕭易食業之至賤一旦子沒淵得千金之珠必遭驪龍之睡也使驪龍而寤子之身安有哉今子得宋王之車何以異此又引太廟犠牲答聘使不以利祿累其生也
碧虛註業緯蕭而獲珠何異不田而鶉生幸遭其睡亦險矣夫誇十乘而忘虀粉之禍卻聘使而慕孤犢之生其賢愚之操可見矣
鬳齋雲驕穉者驕矜而孩視人緯蕭織蘆為箔得珠遇龍睡喻人之取富貴皆危道也使其君覺悟禍必不輕奚微之有殘食無餘也太廟犠牲一段與龜曳尾於塗中意同
緯蕭一本作葦蕭言採薪以給食碧虛本從之其子沒淵泅戱得珠非所望也故亦不識為竒而驪龍之睡寤曽弗介意父欲取石鍜試則有心矣且謂驪龍若寤將有粉身之禍幸一生於萬死淵其可復入哉此喻奪人所欲者禍必重縱瞰彼無心而得之僥倖不可再也奚微之有或疑微下逸軀字理蓋不然此四字正是竒筆鬳齋説為當犠牛之喻明不待釋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吾葬具豈不備耶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徴徴其徴也不徴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徴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郭註以一家之平平萬物不若任萬物之自平不因萬物之自應而欲以其所見應之必不合矣夫役其所見受役多矣安能使物哉惟任神然後能至順故無往不應也明之所及不過於形骸至順則無逺近幽深皆各自得用發於彼而功藏於物若恃其所見執其自是雖欲入人其功外也
呂註得天地萬物之所一而同焉以為體則其生也偹物以將形其死也以之為齎送非虛言也彼患烏鳶螻蟻之食則不免予奪之偏唯無心則無所予奪於以平之則平之至於以徴之則徴之至茍有心則不無取失其常心是為至不徴至不平也欲以平之則其平也不平欲以徴之則其徴也不徴猶之水也莫動則平大匠取法唯其平也故以平之則平唯其徴也故以徴之則徴凡今知所以予奪者明而已其不知者乃所以為神也明者唯為之使而神則徴之此明之所以不勝神也而愚者莫知所謂神獨恃其所見以入於人則用功於外安能反其性命之情哉
疑獨註先王制為葬禮棺槨衣衾以掩其形以盡人子之心而已非不知其神魂歸天精魄反土形如蟬蛻遄化異物也為人子者有所不忍先王因人心所有而節文之莊子非不知古人制禮之意而自處如此者蓋當時禮文過侈務厚葬以相勝不獨盡其心而已故髙言以矯之欲其反本復朴也以天地為棺槨亦有以見其已至於命則凡在命之下有形有象者皆為已所役故萬物偹於我而無求也至人之處已者如此若夫處人則有先王之禮在且形骸之委於地上與地下皆不免為物所食奪彼予此不免於偏聖人存神不存形者以此夫平平者不平徴徴者不徴以不平平天下則天下自平非有心於平之也以不徴徴天下則天下自徴非有心於徴之也天下有平則有不平平出於不平則無不平矣萬物有徴則有不徴徴出於不徴則無不徴矣唯平與徴神者主之則明者為之役神者天道明者人道故明不勝神也世之愚者恃其所見由明以入於人而滅其天用功於外而不知有內可不悲哉
碧虛註璧玉珠璣富者用以飾棺今以日月星辰為之豈不偹耶任烏鳶螻蟻為兩平奪彼予此為不平以偏見平萬物萬物何由而平以偏見應羣動羣動何由而應分別為明明者受役神則㝠漠虛通物無不應分別有盡㝠漠無窮是謂明不勝神也而世之愚者恃已所見探彼隱情奪為我有用功於外而不知反至人所以興歎也
鬳齋雲此章譏當時厚葬之弊奪烏鳶而予螻蟻見之偏也萬物之理本平我以不平之心而欲平之則其平者亦不平矣物理一一可驗我以不驗之心驗之則其可驗者亦不驗矣本莫之為而以為或之使是以無心為有心也明者之自累每如此至於神則聽其自應而已明不勝神言有心不能勝無為而愚者恃其私見入於人為求功於外可悲也夫
古者因山為墳不封不樹上無通臭下不及泉務藏形而已則棺衾之樸素葬具之簡約可知後世習尚浮侈璧玉珠璣生前受用已為過矣用之以飾棺則明器之繁夥塋隧之雄廣固不待言蓋由據尊恃貴厚享於前則送終之禮勢不容薄厯觀古之侈葬如虎丘驪山者自以為固可千萬年終不免為大盜積耳今南華弟子欲厚葬其師是亦人心所當盡然猶蹈俗習故慨謂吾以天地為棺槨逹哉斯言古所未道楊王孫裸葬之説劉伯倫荷鍤之意皆自此發夫既委形於地則烏鳶螻蟻何以自免曰吾之生也蓋本於無而外蒸蚤蝨內變蟯蚘皆因我而有及其死也猶蜩甲蛇蛻委之而往神則無不之也又何烏鳶螻蟻之足慮哉明謂形之可見者必藉形不可見者主之欲動而動欲止而止其中有信即此所謂徴也不平者形形有貧富壽夭之殊神之在人則一以神觀物無有不平以形觀物則不平矣徴者扣之而應感之則通若以不信視物物亦不信之矣形本無徴取徴於神以外求徴於內內重而外輕也若以內求徴於外則其徴也不徴其徴也不徴則其平也不平矣明者為使動用有限神者徴之靜體無極故曰明不勝人也眞人立是論非唯矯時俗厚葬之弊抑使後世學者所重在內而不在外所養在神而不在形平徴之由已出神明之暫相須也信能造此則與天地為一日星參光棺槨而珠璧之非過論也
南華沖虛二眞人應期𢎞教躋世清寕遺訓流芳千古𫎇惠二經㫖𧼈互相發揮蓋不可以優劣論然本經首載列子御風猶有所待而後篇引用不一或議以漆園之才縱橫馳騁自出竒何不可者而乃必蹈沖虛之轍耶愚嘗考其所以雲凡有德者必有言言所以述行也行同而言異者無之造極𤣥談古今一致直言曲喻正説反説皆所以明道也南華樂道前賢之善舉其全章以寓已意者十有六其㝠海章列文甚略莊子特詳耳故每章歸結則時見出藍之青精彩倍越莊子得列文而愈富列文頼莊子而愈彰前謂御風有待猶以跡觀後取立言微妙則以心契編末又以御㓂名篇明所舉之不隱歸𧼈之合轍也然而當篇所載列文無㡬疑為郭氏刪易之始乎饋漿之事戒其出異感人未㡬而戶外屨滿不能使人無保也次以緩翟交爭憤死化為楸柏遁自然之刑而戮造物者報其人之天也知道不言如天之運知而言之其機淺矣是以屠龍技成無所用巧用巧不足以效於屠龍甘䑛痔者得車愈多不多不足以旌其䑛痔皆所以驚學徒而鍼時病也至於頼貞幹以扶國不若休之悟動過之刑心當加謹只九徴用而不肖得三命至而恭慢分八極三必之不常一珠九殞而僅得又以喻處世應物之多端貪名逐利之召患也儻能因其有形反䆒夫未始有物則人間世之累可免矣舍犠牛而為孤犢亦在人篤信而力行之篇末結以莊子死示幻形不足戀凡物必有終也門人慮烏鳶之食猶以世眼觀唯至人忘形任化無予奪之或偏體神用明顯平徴之不謬此其所以離人入天而登假乎道也歟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二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三
宋 褚伯秀 撰
雜篇天下第一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眞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薫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參為驗以稽為決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淳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闢大小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導志書以導事禮以導行樂以導和易以導隂陽春秋以導名分其數㪚於天下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柝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內聖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鬰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
郭註為以其有為則眞為也眞為則無偽矣又何加焉神明由事感而後降出使物各歸根抱一而無飾於外斯聖王所以生成也凡天神至聖四名一人耳所自言之異仁義禮樂又四名之粗跡賢人君子之所服膺也其名法參稽之數民理既然聖賢不逆古之人即向之四名本數明故末不離無乎不在所以為備數度可明者雖多已䟱外也能明其跡耳豈所以跡哉六經散於天下皆道聖賢之跡尚復不能常稱用其跡而無統天下不免於亂故明聖賢之跡又未易也百家穿鑿各信偏見而不能都舉聖人統百姓之大情因為之制百姓寄情於所統而忘其好惡故與一世而得淡漠焉亂則反之人恣其近好家用典法國異政家殊俗所長不同不得常用未足備任各用其一曲故析判萬物之理闇欝聖王之道全人難遇故也古人之大體各歸根抱一則天地之純也道術流弊各奮其方或以主物則物離性以從其上而性命之情䘮矣
呂註天下百家之學莫不自以所治方術施之有為為不可加方術各不同則古之道術果何在曰無乎不在但不得其全耳既不得其全則神明何由降出神降則聖之所生明出則王之所成一者神明之主所謂天人神人至人聖人君子其體大同所從言之異耳語道先明天天者所宗也故不離於宗謂之天人精所以入神不眞則不至聖人則全天體神之至者故統道德而兆變化此即神降而為聖也及其見於仁義禮樂薫然慈仁謂之君子則明出而為王也由聖人而上與天同由聖人而下與人同者也以法為分而不可犯以名為表而不可亂以操為驗而不可欺以稽為決而不可惑此皆有數存焉數多者位髙而用大數少者居下而治小百官相齒以此而已上則聖之所生下則王之所成無不備者故能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明本數而不疑係末度而不失其道不為六合所拘其運無乎不在古之道術其大體如此而所謂神者數不能計度不能度不可以書言傳也明在數度者有司出其法國史記其跡其在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多能明之自詩以道志至春秋以導名分皆古之道術明而在數度者先王以其數施於有政㪚於天下故百家時稱道之亦不出於古道術之外天下有道聖賢明而道德一學者得見其全不為竒方異術所蔽及其亂也天下多得其一端察焉以自好雖各有所長而不該不徧一曲之士而已天地有大美而判之萬物有成理而析之以古人之全而察之彼百家者寡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聖王之道闇而不明人各為其所欲為道為天下裂矣
疑獨註道術無乎不在方術則有在矣言道之體無不在道之用未嘗或在或謂之神謂之明或謂之聖謂之王或降或出或生或成是果有在乎夫神者明之藏明者神之顯聖者王之始王者聖之終圓融和㑹使之無間猶四時之氣不同所以成歳功則一曰天曰神曰至曰聖君子百官其本末精粗雖不同皆不離乎一而已出而有別者宗生而不粗者精眞者精誠之至合天德而通乎道謂之聖人四者非同非異出入殊途聖人出而為君子則道德㪚而為仁義禮樂又㪚而為法名操稽以備百官之用又君子之緒餘也聖人㪚道以致用故有法㪚同以立異故有分百官述法而不及道言分而不及用名者實之賓表者裏之外百官充名而不盡實充表而不及裏所操者行而有驗乎外所稽者知而決出乎果其數一二三四即名法守具也器有小大識有逺近故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所以養民也化之而蕃息居之而富藏老弱孤寡有以給神明天地有以配然後育萬物使之順性和天下使之時應而其澤流於百姓也本數言其精末度言其粗明而有係此道所以備而無乎不在也其徴而在性命者可傳以心法所不能傳可有諸己史所不能有明而在數度詩書者法史搢紳能明之六經各有所道同歸於治而已夫老莊之槌踶仁義欲矯枉以歸直也矯之太過又歸於枉至此獨以聖人六經為言所以矯向之過枉者耳六經判而百家各是其所是道術所以不明時稱道於口不能以心體之致聖賢闇而不明道德二而不一各為其所欲為私察以為知私好以為仁所以寡能偹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其於內聖外王之道必不合矣
碧虛註天下方術各成一家以求有用於世道惡乎在哉言醇英已去糟粕徒存也然神降明出由於有道聖生王成非有二途以𥥆㝠為宗天人也精粹而無雜神人也守眞而不偽至人也若乃宗自然之理本不德之功行虛通之途逃神妙之機斯乃治世聖人居域中之大統上三名者也次論君子百官以仁義禮樂治天下薰然慈和惠及萬物立法以定職分授名以表性行觀操以驗才能稽考以決黜陟皆有術數存焉道不足則用法法不足則用術術不足則用權權不足則用勢勢不足則反權權反術術反法法反道道則無為而自化也術者人君之宻用羣下不可妄窺勢者制物之利器羣下不可妄為君有術而臣得窺非術之奧者君有勢而臣得為非勢之重者要在先正名分不相侵奪然後術可施而勢可専也百官以事相齒亦不出乎一二三四之序法名操稽之目用以教養萬民使無失業而已太古之時無法而自備非設法以備之也配神明則無靈響醇天地則四時常若育萬物則年穀常豊和天下則人無夭惡所以仁及草木信及豚魚者由乎明本數係末度也主無為而尊本數也天道也分守也臣有為而累末度也地道也原省也本末之分在審之而已此道六通四闢而無礙凡天地秋毫神靈形器推移轉徙無有入於其間也其在隂陽律厯詩書禮樂者其數㪚於天下百家之學時稱道之及其朴㪚時澆世道交䘮察察以自好不能相通為用故聖王之道不明而人各為其所欲為往而不反日逺乎道矣道術為天下裂學者之不幸也
鬳齋雲莊子於末篇論古今之學猶孟子末篇聞知見知自篇首至將為天下裂是箇冐頭總序方隨家數言之以其書自列於家數中鄒魯之學乃𫐠於總序則知此老亦以其所著書多矯激之言未嘗不知聖門之學為正人皆以其學為不可加言人人自是古之道術與仁術心術字同惡乎在即無乎不在有時中之意言學雖不同而道無不在也神降明出何由而見聖生王成即天地生成之理皆原於一一謂造化曰宗曰精曰真皆與一字同但作文如此以天為宗至以道為門皆無為自然之意兆於變化則原於一薫然慈仁以氣象言法有區別名有操準其所驗決亦各有據一二三四言其纎悉明備以衣食為主教民務耕桑以老弱孤寡為意發政施仁之本配神明四句言功用之大本末即精粗六通四闢無施不可也次序六經之學分明是説孔子及㪚為百家衆技天下多得其一端而察然以自誇猶耳目之不能相通於天地神明有所不備矣內聖體也外王用也內外之道不明人各以其所欲為方術迷而不反道術將為天下裂一句結得甚力
此篇首論當時學者各殉已能以有所施用為不可加而不知無為自然之妙理所以逺乎道然則古之道術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後人自為其方有以間之國異家殊而流為方術矣夫道術者所以配神明而行治政厚風教而通物情使民由之不知歸於自化上古聖君所以端拱無為而視天民之阜也其神明之所降出則由事感而應雖為非為聖生王成斯又神明施化之效自不離於宗至謂之聖人所以成乎天則聖者之事而神至在其中自以仁為恩至謂之君子所以成乎人則王者之事由道而見於治故以內外言之次敘法數度詩書禮樂皆先王致治之具得其人而後行者也道可配神明則可醇天地德可育萬物則能和天下本數即所謂一自一以往皆末也聖之所生以一為本王之所成因貳以濟本末相須而治道偹矣古者聖王之為治也宻其憂民也深非唯求理於一時直欲為法於萬世自道志至名分皆聖人致治之跡也施之天下而效有淺深見之事為而政有治亂者為聖賢之指不明道德之歸不一學者徒貴已陳之芻狗治莫致而妖異興焉各得一端而自以為大全無異指蹄涔為東海也天地之大美非道不能偹神明之形容非德不能稱彼自為其方者詎能造於是乎結章數語言意激切有以見南華用心猶夫子時哉之嘆 有為不可加為下當疉為字欲焉應是欲為詳文義可見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三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四
宋 褚伯秀 撰
雜篇天下第二
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䋲墨自矯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釐聞其風而悅之為之太過已之太循作為非樂命之曰節用生不歌死無服墨子汎愛兼利而非鬬其道不怒又好學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毀古之禮樂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䘮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未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𩔖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逺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槖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風櫛疾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為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忤之辭相應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屍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決墨翟禽滑釐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胈脛無毛相進而已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也才士也夫
郭註勤儉則瘁故不暉然財有餘故急有備太過太循不復度衆所能也物不足則鬬令百姓勤儉有餘故以鬬為非不怒但自刻既自以為是欲令萬物皆同已先王則恣其羣異然後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也毀古禮樂嫌其侈靡物皆以任力稱情為愛今以勤儉為法而為之太過雖欲饒天下非所以為愛也獨成墨子道而非道德不𩔖萬物之情其道觳而無潤使人憂悲難行不可為聖人之道聖道使民各得性之所樂則天下無難矣故王者必合天下之歡心而與物俱往墨子徒見禹之形勞而未覩其性之適謂自苦為盡理非其時而守其道所以為墨於墨之中又相與別巨子最能辯其所是以成其行皆願為之主以係其業意不在侈靡而偹世急所以為是為之太過則非亂莫大於逆物而傷性故為治之下為其眞好故聖賢不逆也但不可以教人求之不得世無其軰枯槁不舍所以為真好才士而已非有德者也
呂註先王之治至於聲名文物之大偹則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非其常然也以䋲墨自矯所以偹世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夫道所以體常而盡變墨子特見其偹世之急遂以為常所謂得一而察焉自好非可與人同也自作為非樂至博不異皆為之太過已之太循者也先聖禮樂有節䘮塟有儀今乃生不歌死不服不同先王毀古禮樂其儉薄如此非特不愛人亦不愛己矣墨子本以汎愛兼利為心而不察人之不堪甘其苦而為之以約失之者鮮則未敗墨子道也哀樂人所不免先聖為之節文墨子使之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是果人情乎生勤死儉使人憂悲古之道術雖有在於是而墨子為之大過不可謂聖人之道已雖能任奈天下不堪何其去王道逺矣昔禹遭洪水其勞至於此所謂偹世之急者墨子以為常然則非也夫勤勞偹世之急則是為之太過天下不堪其行即非將使後世學者自苦以相進而已勤儉固難為而墨子優為之真天下之好求之不可得可謂才士也夫
疑獨註大道既䘮諸子繼出有若墨翟滑𨤲者有若宋鈃尹文者其終若惠施之徒相辯以數千言莊子辭而闢之廓如也墨教勤苦儉薄以逸樂侈靡為非故使數度不暉而以䋲墨自矯足以備世之急而財用有餘故墨翟之徒聞風而悅終為之則太過終已之又太循生不歌故為非樂以節用為道故死無服其道使人各足而非鬬自刻故不怒好學而使物同己故博不異生勤死薄毀古禮樂不與先王同也自黃帝有咸池至周公作武明其生不歌之非自古之䘮禮至士再重明其死無服之非未敗言其終於敗也使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是果𩔖乎言獨誰成墨而違萬物之情變也其道大觳使人難為其去先王也逺矣蓋先王與民同患其道本諸人情非期於難行欲使天下皆如己也昔禹湮洪水決江河親操槖耜沐雨櫛風其勞形天下也如此後世效之以自苦為極夫禹之道非墨也流習之𡚁則有所謂墨相里勤至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分別同學而異趨也以辯相訾以辭相應以最能辯者為聖人願為之屍冀傳業也墨子之勤儉備患則是過於自苦則非言亂則居其上論治則居其下真天下之好求其比𩔖不可得墨子才近禹而道逺於禹所以不能無𡚁止於一墨而已
碧虛註墨氏之教不侈靡不暉耀勤儉厲已捄世之急但儉嗇太過已能循而衆難遵非樂節用生憂死薄可謂大拂人情然而汎愛近仁兼利近義非鬬近禮不怒近知又好學而廣尚同則亦異乎流俗也其與先王不合者毀古禮樂為特甚自咸池至作武及棺槨之重數皆古禮樂也墨子則生不歌況絲竹乎死無服況珠玉乎以此自行固不情以此教人亦太忍終不免倍譎無倫之弊人之歌哭笑樂發乎本情今一切非而去之與世情不𩔖矣枯觳無潤使人憂悲衆皆不堪而墨子獨能任既不合天下之情去王道逺矣墨子宗禹勤儉故稱其治水之功九滌天下之川謂九州之川滌除無壅腓無胈至置萬國皆載其粗跡末造妙本而後世效之以自苦為極至有割肌膚斷肢節以儌福者此又學墨之𡚁也相里勤之徒未敗墨子道者也以辯博論大者為師遂至清談好勝之弊以勤儉備急則是以憂苦教人則非後世效之亂之上也治何望焉然而好學勤篤無對於天下強學立志教侔仲尼亦才士之美者也但所行失道德之正耳
鬳齋雲不教後世以侈故不飾麗萬物不以禮樂度數為暉華拘束其身以矯世欲天下之用有餘主於儉以足用言世人以衣食不足故致爭亂也後之學墨者遂抑遏太甚非樂節用墨子篇名以鬬爭為非不以怒為道博不異者廣其而上同教人愛己兩失其道不近人情故曰不𩔖大觳猶大朴其行難為也逆天下之心而墨子猶安之既不合人心非可以王天下墨子稱道至形勞天下也如此述禹之功績九讀同鳩鳩而雜治之竒偶本異而曰不忤此強辯之辭巨子墨學之大成者求之不得言無復有斯人雖極其枯槁而為之不止可謂豪傑之士矣
不侈靡於萬物不暉耀於禮儀勤謹節儉以備世人之急此禹行之見於世者墨翟滑𨤲聞風而悅遂至為之太過而勤苦難行體之太循而枯槁無𩔖作為非樂節用以教天下生不歌死不服即非樂節用之見於行者也汎愛所以兼利非鬬所以不怒亦不失為賢厚也好學務博覬人同己則心猶好勝未能克去其私至於毀古之禮樂則非獨悖乎聖典亦拂天下哀樂之情強民以難從人已俱不愛矣由是知墨子之道終於敗不可行於天下後世也當歌不歌當哭不哭其於人情不𩔖矣生勤死薄苦觳憂悲逆物情而人不堪其去王道逺矣墨子又稱夫大禹治水之功勤勞若此使後世學墨者必以自苦為極而欲力扶其教殊不知禹當洪水之變父殛而功不成是又變中之變遂刻苦捐軀嗣成厥績非可以為常也以處變之跡施之於常無異病已而鍼炙徒増瘡痛不知孰甚焉相里勤之徒又稱別墨爭相訾辨推其業成者為聖人巨子猶儒家雲碩儒皆願繼其後至今不決此自是一段言當時墨學之中又有分別墨翟禽滑𨤲再續前話其為人之意則是教人自苦則非致亂則居首致治則下術也然而墨子真性所好天下莫及卒以立教於當時固非聖人之道亦可謂才士也夫昔孟子闢楊墨以為非聖人之道峻辭而力拒之若不共戴天者有以見衛道之功南華又詳述墨氏之行事與其源流申言其疵弊而不廢其所長可謂公論而存恕議不及楊氏意在其中矣墨學大禹楊學老耼皆出聖人之門學有所偏耳猶師商同學於夫子有過有不及此楊墨之芽櫱也故學不可不謹
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茍於人不忮於衆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聞其風而悅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別宥為始語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胹合懽以調海內請欲置之以為主見侮不辱救民之鬬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説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舎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饑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慾寡淺為內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郭註忮逆也畢足而止不望有餘華山上下均平以表其行別宥萬物不欲令相犯錯強以其道胹令合調令和二子請得若此者立以為物主見侮不辱以活民為急救鬬寢兵所謂胹調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胹調之理然也見厭強見所謂不辱不因其自化而強慰之則其功太重請置五升之飯明自為太少也宋鈃尹文稱天下為先生自稱弟子日夜不休以為民謂民亦當報已圖傲乎揮斥髙大之貌不為苛察務寛恕也不以身假物必自出其力無益於天下者已之所以為救世之士其行適至是而止未能經虛渉曠也
呂註不為俗所累不求飾於物推誠以及人在醜而不爭願人安養而不求餘其心有不然則以為垢而洗之是以此白心也夫物之紛爭由於交侵而苛急別而宥之乃所以息紛爭而願安寕之道心之為物無所不容則宜無所爭也二子語其容而行之以胹合歡以調海內是謂心之行欲置之為主推而宗之自見侮不辱至強聒不此所謂調胹之道古之道術雖有在於是然為人太多為己太少此二子所以不合於是言我日夜不休以救世人人必不至於圖傲乎救世之士而不我顧則我必得活不以飢死為憂其行適至是而止過此則非二子所知謂其不聞道也
疑獨註若夫與世俗脫而無累於物任而不飾於人安而不苛於衆順而不忮願天下安寕畢足而止宋尹二人其道小異於墨故繼之墨翟之後言其流風末世尚有如此者故聞風而悅之華山之冠宋尹以此表其行接萬物以別宥大小為始聖人之道則物我同體而無所別大小同區而無所宥所容以其跡所行非其心二子語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其意願天下之安故以胹合歡以調海內請欲置之為主與皆願為之屍意同自見侮不辱至強聒不皆自任之過上説其君下教其民有以見為人太多見侮不辱至於置五升之飯而足見其自為太少圖傲放大而以救世為事也夫能仁而不能變不足以立義二子於仁為過而於義不及君子不為苛察言必自出其力茍為無益於天下而察之不如其已言必欲救世也外以寢兵戰內以寡情慾其精粗大小雖不同所行至是而止耳
碧虛註無情故不累樸素故不飾直道故不茍因任故不忮願天下安活而不過養明白此心如是而已華山之冠以表心之堅正治如頂之均平以區別賢愚寛宥典法為治本而言行不𧇊也法寛和則合民心宇內稱美樂推以為君矣忍辱止鬬使民不爭寢兵守慈民尚雌靜以此説天下使民必從而願其安活是為人太多也勤儉自苦請日置五升之飯猶推予先生寕已忍飢不忘天下是自為太少也我必得活哉言我思救人天必活我圖傲乎言不圖傲也豈圖夸傲為救世虛名而已不為苛察務克己也不以身假物力行以率物凡無益於天下者不為之外以不爭和調物情內以寡慾節抑己性事有精粗不同但去其非理者而為之斯治道之極也
鬳齋雲飾猶自奉忮咈人情別宥猶在宥隨分自處為別寛閒自安為宥容謂體行謂用以和胹為合人之歡以調一海內請欲置之以為主也強聒不人厭聽而誇不已日得五升之飯師與弟子共之先生猶不得飽弟子可知忍飢自苦日夜不休豈為久活之道蓋欲以此矯夫託名救世而自利之人圖傲謀矯之也猶豫譲曰吾為此至難所以愧天下之為人臣而懐二心者是也其説又曰不為苛察無爾我之辨事皆自為而不借人力以為𦔳於天下無益之事明知其可為不如己之學之其大意欲人外無攻戰之爭內無情慾之汨至此而止耳
不累不飾則心虛而守素不茍不忮則務誠而和樂以此化俗接物普願安全既身不過享則不妄求多積自貽患害是為長安寕之道以此立教於天下明白本心而無𨼆情宋尹聞風而悅繼行其道華山之冠以表行之方正均平其接物以別善𩔖宥愚𫎇為本則必不趨乎惡亦足以厚風俗興教化但行之有𡚁不若聖治之大全而可久也心之容猶雲手容足容言其動止氣象心之行言其注措設施大槩以本心之善見諸行事和調海內不鬬不怒普安足養而止此語有惠而不知為政之意寓其中欲置以為主願遵承其教也耐辱救鬬寢兵止戰皆守柔不爭之義強聒強見必欲人聽從其說請置五升之飯見其自為太少寕己飢而不忘天下見其為人太多日夜不休至於罷極而嘆曰我必得活哉言我勞苦以救人造物必能活我也今世之苦行頭陀道者勤儉於己而周悉為人頗似之但不學無聞其弗及逺矣圖傲乎一句頗難釋諸觧唯郭註近之此乃南華歎息之辭圖傲猶謀䟱也言其莾廣不切事情二子欲以一己之力濟天下之衆而不度其難行也不務苛察是謂善宥不借物以榮身無益於天下者已之是謂善別也外行則禁攻寢兵使人各足而無爭內行則寡淺情慾律己不貪而無患事理雖有大小精粗要其所行至於是而極言其不能躋聖人堂奧所以止於墨學而已此段論當時墨家之𡚁其間語有主賔宜審詳之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四
<子部,道家類,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五
宋 褚伯秀 撰
雜篇天下第三
公而不黨易而無私決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彭𫎇田駢愼到聞其風而悅之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選則不徧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愼到棄知去已而縁不得已泠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謑踝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椎拍輐斷與物宛轉是與非茍可以免不師知慮不知前後魏然而已矣推而後行曳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無非動靜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已之患無用知之累動靜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己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豪傑相與笑之曰愼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田駢亦然學於彭𫎇得不教焉彭𫎇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風窢然惡可而言常反人不聚觀而不免於輐斷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韙不免於非彭𫎇田駢愼到不知道雖然槩乎皆嘗有聞者也郭註決然無主各自任也物得所趣故一都用乃周任其性乃至泠汰猶聽放謂知力淺不知任其自然故薄之而又隣傷焉不當其任而任夫衆人衆人各自能則無為橫復尚賢也非天下之大聖欲壊其跡使物不狥耳法家雖妙猶有椎拍故未冺合不能知是非前後䁕目恣性茍免當時之患魏然而獨立也推曳而後行往所謂縁於不得已患生於譽譽生於有建惟聖人然後能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愚知處宜貴賤當位賢不肖襲情而雲無用賢聖所以為不知道欲令去之如土塊也亦為凡物云云皆無縁得道道非偏物也夫去知任性然後神明洞照所以為賢聖而雲塊不失道人若土塊非死如何豪傑所以笑之未合至道故為詭怪得不教焉謂自任之道莫之是非所謂齊萬物窢然逆風所動之聲不順民望雖立法而輐斷無圭角也道無不在而雲土塊乃不失道所以為不知雖然槩乎嘗有聞但不至也呂註不黨無私則中虛而無主故與物為一不顧不謀與物俱往古之道術者寂然不動之時二子聞風而悅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則三子者之所不知也天大地大道大而有所不能則知萬物有所可有所不可選則不遍教則不至唯齊之以道則無遺矣是故愼到棄知去故而縁於不得已冷者清其濁汰者去其擾古之人由是以入道非以是為道二子以道為止於此蓋不知智與已未始有物也夫萬物並作乃其所以復而其芸芸乃其所以歸根不足以撓吾心也愼到之所以為道理者以為知不知而已將薄之而後隣傷之唯無知乃所以全也愼到徒知夫知之不知而不知夫不知之乃知也謑髁不定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賢聖所以棄知去已也椎拍輐斷連下三句則泠汰於物之謂椎拍鍊治之輐斷破絶之宛轉則與之俱往故忘知慮前後魏然而已推曳而後動若風羽之旋磨石之隧則其動非我也若無知之物而已故無建巳用知之患動靜不離於理是以無譽無過愼到以是為道理夫唯塊不失道蓋知絶聖棄知之説而絶棄之者乃所以為聖知也則奚以異於死人之理豪傑所以笑之而得怪於天下田駢學於彭𫎇得不教焉以其教則不至也言古人至於莫之是非而已其風窢然惡可而言亦㡬乎未始有是非而知者不言之説至於所為與人反而欲以不聚人觀則不免於輐斷而已夫道未始有物也故以虛空不毀萬物為實奚以常反人而以椎拍輐斷為哉其所謂道非道而所是不免於非以其滯於無知之域三子雖非知道槩嘗有聞者若墨翟滑𨤲宋鈃尹文非唯不知道又未嘗有聞也道本出於性命之情而其眞以治身今墨翟滑釐制行舉離於天下至於人已不愛則䘮本失眞為甚故論道術為天下裂而先及之次以宋尹則為知道田愼則知而近之由粗以及精也
疑獨註道術有在於是三子聞風而悅明其道與宋尹異故齊萬物以為首非若接物以別宥為始者矣天能天而不能地地能地而不能天道運於中能包而不能辯由是知萬物皆有所可有不可故混之則遍任之則至包之則偹辯之則有遺矣是以愼到棄知而不辯去已而不接縁跡於不得已之域未嘗求物之感而欲通之求言之通而欲動之泠汰自放不累於物故以薄知為猶近傷於理將欲都忘之無任則無事無行則無跡賢則有事業聖則有德行笑而非之皆不尚之意椎拍者支其將往之形輐斷者削其既殘之緒與物宛轉是與非則累免矣不師知忘前後心若死灰魏然獨立未嘗唱而常和未嘗感而常應行如推車往如曳尾縁於不得已也故若風還羽旋磨石之隧其德全無動靜無過蓋以於物無知於我無己所以患累莫及焉夫吉凶生於動毀譽出於有建二子遊於吉凶毀譽之外故至若無知之物以塊然為不失道也道者有形所同由德者有心所同得雖瓦礫之微道無不在而愼到之道非生人之行適得怪焉田愼同學於彭𫎇得不教之道其風窢然幽隱而有疑意其情狀非可明言也常反人不聚觀以未能齊萬物輐斷無圭角貌其所謂道或入於非道其所謂是或入於非是三子槩嘗聞道而未得也老子嘗曰絶聖棄知而莊子於此不取彭愼疑若相戾然蓋寓言於二子削去其跡庶㡬將來知其為矯一時之言耳
碧虛註黨則不公私則不明無心則主不在己以法治物則事無疑貳故忘知而無擇唯執法而行天地無全功聖人無全能物有可有不可者故有治法存焉若法而用選施教則事不周理不至矣道總包而無遺有自然之理也愼到以下四句謂必如此然後可以無遺泠汰猶㨂鍊以法㨂鍊物之精粗以扶天下之道理用法雖非善猶愈於無法無法則道理不一亂莫甚焉薄知未免有心有心不免無患謑髁訛倪而笑尚賢之無倫縱脫狂誕而非聖人之虛曠斯法弊之所致也椎拍敲斷桎梏輐斷刑截肢節然所施用宛轉物情無是無非茍可免禍忘慮忘知魏然安處靜則推曵而後行動若飄風與旋羽無用知之患若無知之物雖神明降出亦無所施為言其枯槁絶物所以人皆怪之三子皆以墨學立教則有是非今雲莫之是莫之非如風窢然有音無辯是為得不教焉及其反於人情又不免敲斵刑截此所謂道非王道也言其法雖是而行之則非三子皆不知道然亦為學而有聞於時但其立教非正耳
鬳齋雲趣物萬物之理趣不兩一也彭田愼三子皆齊之隱士其謂天地亦萬物之一其為首者無為之道天地所能各有偏大道包之而無所分辯物有可不可選之則不能周教之則不能盡歸之於道無餘論矣去知與己無為也泠汰於物無拘礙也其説曰若以知與不知為分則廹於知而近自傷謑髁不定無任不留心於事故笑天下之尚賢縱脫無行故以天下聖學為非椎拍輐斷無圭角也故能與物宛轉無是無非以免世俗之累風還羽旋磨石之隧皆無心而與物宛轉之喻物唯無知則無是已之患無容心之累動靜順理不求知於人無譽所以無咎何用賢聖之名但塊然無知可以不失道矣看此議論如今山林脩苦行之人故豪傑笑之以為猶死人也此等人為學自相契合有不待教而能者其師之言曰古之為道者本以無是非為主發言如飄風窢然無所容心故曰惡可而言其見常與人相反不能聚合倫𩔖而觀不免為一偏之説但求無圭角而已輐斷與前輐斷同其言雖壯偉而所謂道者非道也三子不知道此莊子斷一句以大槩觀之亦皆有聞於道但不得其正耳
能不黨則無私善決而不以己見為主使天下物趣皆歸於一不慮不謀與物俱往三子聞風而悅以其道同故也其立教以齊萬物為首物本不齊齊之者道天地物之至大尚無全功況他物乎道包之而不辨此所以齊也萬物有可有不可選之教之愈不齊㑹之以道則無遺矣故愼到棄知而若愚去已而任物不得已而應雖為非為也澄已之源以清泠沙汰萬物物無不從者矣其知者出於不知若但薄其知猶近於傷性必至於無知乃全也謑髁不任事故笑天下尚賢以為治者次句配上文義自明白椎拍鞭笞輐斷即後文輐斷謂刑截罪人言雖任法用刑而與物情宛轉周浹公平而當理也舍世俗之所為是非而䆒極乎事理之實則可以無患茍免是其謙辭不師知則忘前後之慮魏然若枯槁推曳而後動其動也如風旋羽磨無心於動故無過夫無知之物不立已不用知動靜無心自與理合譽既無毀亦何存故不慕聖賢之名以塊然無知為得道而不知有感通潛化之理所以豪傑笑怪以為死人無異也田學於彭但任物性自然學以扶植之而不矯其本故云得不教焉謂學道至於莫之是非而已言出如風過窢然無心於是非之辯豈可復論其所以哉是以常反人之情不聚觀於天下聚觀與危其觀臺相𩔖然猶不免任法刑無法則又難治矣其所謂道者非道故所言雖當亦不免為人所非三子皆未知道其學嘗有聞於時不可全冺也詳南華所論彭田愼之學又優於苦獲已齒之徒故列於後與關尹老耼差近焉
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澹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關尹老耼聞其風而悅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關尹曰在已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見先人而常隨人老耼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已獨取後曰受天下垢人皆取實已獨取虛無藏也故有餘巍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已獨曲全曰茍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曰堅則毀矣鋭則挫矣常寛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關尹老耼乎古之博大眞人哉
郭註有積為不足寄之天下乃有餘無有何能建建之以常無有明有物之自建也天地萬物皆各自得而不兼他飾斯非主之以太一耶物來則應應而不藏故功隨物去不自是而委萬物物形各自彰著動靜若水鏡喻常無情芴乎寂乎常全者不知所得也物各自守其分則靜黙而已無雄白也雄白者尚勝自顯豈非遂知過分以殆其生耶古人不隨無涯之知故其性全性全然後歸之如谿谷天下樂推而不厭也雌辱後下皆物之所謂垢也取實者唯知有之以為利未知無之以為用取虛者守沖泊以待羣實無藏者付萬物使各自守故不患其少巍然獨立自足之謂其行身也因民所利而利之隨四時而成之常與道理俱故無疾無費巧者有為以傷神器之自成無為者因其自生自成萬物各得自為蜘蛛猶能結則人人自有能矣無貴於工倕也委順至理則常全無求而福自足隨物故不得咎理根於太極之初不可謂之淺也以約為紀去其甚㤗至順則金石無堅迕逆則水氣無耎順全逆毀斯正理也進躁無涯為鋭各守其分自容有餘不削於人全其性也呂註以道為精則以物為粗以物為粗則以無物為精矣道未始有物故以有積為不足致虛極則必至於無積而後止澹然獨與神明居而已古之道術本末精粗無乎不在此雲以本為精趣時而已道本無物而時有焉則猶有未樹也建之以常無有則物不能㧞矣一與言為二有所謂一則非太一太一則一亦不可得故萬物歸焉而不知主道無形則不爭故以濡弱謙下為表觀其表則中之所體可知物各歸根體自空虛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異乎椎拍輐斷以為道者也關尹子曰十一句皆在已無居形物自著之功老子曰知雄守雌知白守辱雌靜而不唱辱謝而歸根溪輸而不積谷應而不藏而江海之源所自出則建以常無有主以太一之謂也處後而受垢以濡弱謙下為表也處虛而無藏故不毀萬物而物為之用此其所以有餘不先人而隨人所以徐而不費異乎勞形苦已以為道者矣因物之自虛而不毀之則異乎若無知之物矣曲全免咎是所謂福以深為根則無事於堅以約為紀則無事於鋭至虛至大故常容物不削於人蓋以本為精而澹然獨與神明居則所體者道之眞可謂至極故嘆曰古之博大眞人哉
疑獨註常無欲以觀其妙以本為精也常有欲以觀其儌以物為粗也以有積為不足積之則有限㪚之則無窮也莊子嘗曰至無而供其求蓋給天下之有者至無也應天下之實者至虛也澹然無欲故與萬物逺不離於精故與神明居無者對有之無常無者非無之無不為有對所常有亦不為無對者也建之以常無有則㝠矣豈復分儌妙於其間哉常無常有所宗者太一太一則天下之一不得以先之故守之以柔弱為之以謙下表言其見諸外也人皆取實已獨取虛則以空虛為實際而不費無為笑巧則以不毀萬物為實存已以空虛接物以不毀濡弱謙下老子之行也空虛不毀老子之德也處已無居故能使物亦無居隨時變化超脫於六塵之外而形物自著無障礙也動而順故若水靜而明故若鏡芴乎有象而若亡寂乎無聲而若清同不以為同故若和得不以為得故若失未嘗先而嘗隨人和而不唱也溪容而善納谷虛而善應知雄守雌不為物先知白守辱養之以榮𫎇利人之所先垢辱人之所後人皆取實有積故不足已獨取虛無藏故有餘如山巍然獨立而無不足也其行身也愈鈍而後利外益而內不損任物自然不雕不斵人之於福以有求之已之於福以不求求之曲全其身茍免於患是所謂福也深者道之根約者道之紀堅則有毀之者當守之以柔鋭則有挫之者當養之以虛厚於處物曰寛容厚於處人曰不削此關尹老耼之道也
碧虛註妙本之精可以意致有物之粗可以言傳以有積故不足有餘者莫過乎太虛獨與神明居不欺暗室也常無有道之用太一身之主沖虛物之宗也至人無己萬物皆我動而無心靜而能照感而遂通無常情也若亡非無若清非濁和非合汙失非䘮已不先而隨後其身也知雄守雌謙以自牧知白守辱處昧而明受天下之垢能忍辱也無藏故有餘與人己愈有躁則精神耗巧則為人役茍免於咎福何求焉深根故未始出其宗約紀故操之也易寛容於物則廣慈不削於人則博濟此皆眞人渉世之粗跡乃關尹老耼之所勤行者也
鬳齋雲以有積為不足藏富於天下也以無為宗以太極之始為主表者應世接物見於外空虛則物物皆全實理樂軒所謂一物都無萬物全是矣無居無私主自著隨物形見水之動鏡之靜谷之應皆無心者也若亡似有而無若清清而無名以同於物為和以無所得為得知雄守雌以能隱於不能知白守辱居髙而不為髙溪谷下而能容物之意唯其以虛為實故無藏而有餘安徐而無損人皆以巧為巧我以無為為巧人皆以福為福我以免咎為福以深為根言其本在太一之始以約為紀言以易簡為守身之法凡物堅鋭則有挫毀以容物為量則人於我無所侵削而全其生此天下至極之道也
道為生物之本精微莫覩物為道之緒餘粗質具陳世人務積物以為養愈積而愈不足虛空曠邈神明所舍並包廣納無毀無成唯天下萬物富有亦安能勝虛空之無人能澹然無欲則體合太極而與神明居矣身外無積胸中有餘此關尹老耼之所優為也萬物之有生於無而人之妄情例著於有能䆒常無固難常無其有為尤難欲建立於常無有之地非主以太一不可太一者有一而未形即天地之先人之性初也能主於是則知夫未始有物故以濡弱謙下為表表謂見諸行事故與物處而不立敵我空虛而不毀萬物萬物不毀謂存而勿論蓋已忘而物自化何待毀物而為無物滿前則實也虛之在我耳在己無居形物自著亦此意水動鏡靜谷應皆喻無心自然之為若亡不可得而有也若清不可得而撓也同而混之則和執而有之則失是以不先而隨終身無患知雄守雌見剛而思柔知白守黒處明而尚晦溪谷喻善下而衆流歸之受天下之垢有容德乃大無藏故有餘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也如是則巍然立乎萬物之上無一物介吾心無一物非吾有矣其行不躁而常自足心樂無為不羨世巧人皆求望外之福己獨以曲全為福茍免於咎福莫大焉深根為內固約紀謂省縁所以免堅毀而鋭挫也寛而容物則不削人肥已可知矣凡此皆世人立身處物之極致而博大眞人之粗跡也按道德經雲知白守黒莊文小異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五
欽定四庫全書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六
宋 褚伯秀 撰
雜篇天下第四
寂寞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悅之以謬悠之説𮎰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觭見之也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巵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眞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瑋而連犿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遊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𢎞大而闢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稠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於化而觧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之盡者
郭註無形無常隨物也死與生與任化也何之何適無意趣物莫足歸故都任置以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急欲使物見其意累於形名以莊語為狂而不信故不語也其巵寓言俱通至理正當萬物之性命已無是非故恣物兩行形羣於物故與俗處還與相合無傷不唯應當時之務故參差彼其充實不可已多所有也莊子通以平意説已與説他人無異按其辭明其汪汪然禹拜昌言亦何嫌乎此
呂註無形故不可見無常故不可測以為死與則未嘗有生以為生與則未嘗有死以為天地並與則未嘗有古今以為神明往與未嘗有彼是然則芒芴無為寂然不動而已萬物畢羅無不任也莫足以歸其唯神之所為乎以謬悠𮎰唐不可窮之辭時恣縱而不茍蓋有對不以觭見之則雖無實不經不害其為信言也莊語猶法言唯道之從而已巵言喻道之日用無窮重言寓言所以趨時也人不吾言之信故稱古昔以為重重言不能喻而後有寓言夫莊子之所體者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倪於物故其言亦然傲倪猶䟱親也不譴是非所以羣於世俗著書雖瑰瑋而連犿無傷也連謂無間隙犿則有定體然不可得而求非世俗所可貴也諔詭言之異非世俗所可賤也唯其有諸中而充實不可以已故上與造物者遊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友則入於神矣其本宏大以天為宗可謂調適上遂不離於宗者也故應化也其理不竭觧物也其來不蛻謂形不待蛻而後觧芒昧無盡此神之不可知者也
疑獨註至人遊心於寂合氣於寞雖有形而若無形革故鼎新而不常天地者神明之體神明者天地之用體有常而用主變外物而至於外死生體道而至於任變化雖萬物畢羅而不出乎道之外古之聖人所以其道為萬世法天下貴者要在無不該無不通而已莊子立言矯時之𡚁自知其不免於謬悠𮎰唐是以列於諸子聞風之後恣縱所言無有偏黨以泛觀而不以觭見之天下不可與莊語故以巵重寓言繼之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倪於萬物言其通理當物也是非本無有故不勞遣或從言者遣之以言也唯其混是非故處世無忤所言瑰瑋而連犿無傷其辭參差而諔詭可觀皆充實於內發見於外不可自已也與造物者遊無生死始終故其本𢎞大其宗調適其應化觧物也乘理而不竭因時而不蛻故芒昧而不知其極無終始而不離於宗者也
碧虛註寂寞無形道之體變化無常道之用生死道之化天地道之常神明道之跡芒乎何之至莫足以歸道之妙也不儻謂中法度不以觭見無偏也莊語正大之言南華著書以中正為宗而曼衍無窮以重德為體而眞實不偽以寄託為用而廣施教導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倪於萬物則侔於天而不暗於人是以處人間世也瓌瑋竒特連犿相從參差不常諔詭可觀其道充實淵妙無窮故能無心而一變化廣大而極根源調適物理上遂化元也夫道可以言論至極則渾淪之精微何其粗也可以意慮窮盡則造化之沖漠何其淺也故自古聖賢作述相繼而莫能已也
鬳齋雲自寂寞無形至忽乎何適明至神與造化同運而無跡故萬物畢陳於前而莫知其所歸無偏黨則不以觭見所見不主一端也莊語端莊實語與天地精神往來與造化自然為友也不譴無所泥連犿和同無傷無譏刺參差抑揚不定諔詭滑稽也此皆自説破其著書之意充實不可以己言道理充塞其間亦世間不可無之書也上遂上逹天理故能應於教化觧釋物理不蛻不離於道芒昧言其書之深逺然其胸中所得又非言語可盡也此篇自總序以下分別為五自處其末繼老子之後明其學有源前三段著三箇雖然皆斷其學之是非獨老子無之至此又著雖然字謂其學非無用於世者文字轉換處筆力最髙
無形無常言道無物而神化死與至往與言人任化而無極芒乎至以歸言忘適者無往而非適以謬悠之言恣縱而不茍猶雲猖狂妄行而蹈大方不使物見己之觭介言混俗而不失道也以天下不可與莊正之語故立巵重寓言以致意焉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則離人入天放曠八極不傲倪於萬物不責人之是非故處世而和光應物而無忤立言雖瓌瑋而與世順從無所傷也其辭參差不齊即所謂𮎰謬諔詭可觀即所謂瓌瑋也其中充實而見諸外也如此與造物遊與無終始者友即與天地精神往來不可形容其妙也其本𢎞大深閎猶雲以深為根其宗調適上遂猶雲以天為宗應化謂出生觧物謂入死言人處造化之中為化機所運其理不可窮詰其來不可蛻免芒昧無盡此其所以為造化也信能㝠心於芒昧之際而得其所以運化者則可與天地精神往來無愧乎稟靈為人矣此段南華首於論化次則自述其所言所行後又歸結於化明已能窮神知化所以橫説竪説無非道
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立言也不中厯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觧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汎愛萬物天地一體也惠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卵有毛鷄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為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𤍠山出口輪不碾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絶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圓鑿不圍枘飛鳥之景未嘗動也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狗非犬黃馬驪牛三白狗黒孤駒未嘗有母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辯者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與人之辯特與天下之辯者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談自以為最賢曰天地其壯乎施存雄而無術南方有倚人焉曰黃繚問天地所以不墜不䧟風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辭而應不慮而對徧為萬物説説而不休多而無已猶以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為實而欲以勝人為名是以與衆不適也弱於德強於物其塗隩矣由天地之道觀惠施之能其猶一蚉一䖟之勞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貴道㡬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寧㪚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惜乎惠施之才駘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返是窮響以聲形與影競走也悲夫
郭註昔余未覧莊子嘗聞論者爭夫尺棰連環之意而皆云莊子之言遂以為辯者之流按此篇較平諸子至於此章則曰其道舛駁其言不中乃知道聽塗説之傷實也吾意亦謂無經國體制眞所謂無用之談然膏粱之子均之戱豫或倦於典言而能辨名析理以宣其氣以係其思流於後世使性不邪滛不猶賢於博奕者乎故存而不論以貽好事也
呂註老子曰多言數窮又曰希言自然則有言者不得已也而施之口談自以為賢不知天地之虛曠而有我之甚不能守雌者也宜其以天地為壯存雄而無術也夫聖人以無言為言所以為德今施恃其辯以反人為實以勝人為名則不知無言者也為言所役不能自勝則弱於德以勝人為名則強於物其塗隩謂非六通四闢之道也天地之道所以大者以其無為今施之能不免於有我由天地之道觀之雖辯且博猶一蚉一䖟之勞而已於物何庸哉一與多皆道也一為本多為末則一雖不足為本末之備然比之忘本逐末者尚可曰愈貴於道亦㡬矣施不知反本以自寕㪚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逐物而不反也夫無聲則響絶處隂則影滅已無我則天下莫與之爭施雖有才而不知出此徒事言辭之末以與物競奚異於窮響以聲而形與影競走也其失性甚矣所以深惜而悲之
疑獨註外猶有外謂之大至大則無外故謂之大一內猶有內謂之小至小則無內故謂之小一蓋施之辯能反人之心易人之意或與天下辯其數雞三足是也或與天下辯其名狗非犬是也或與天下辯其形矩不方是也或與天下辯其色白狗黒也或辯其上下天與地卑是也或辯其長短龜長於蛇是也其論大率以謂萬物無髙下長短之殊無形名方圓之異無青黃黒白之別以齊萬物為首謂大道㪚而有形名皆出於人之私以為差別而己施恃此以與天下辯卒以善辯為名然以天地之功視施之辯猶一蚉一芒之勞者此古人所不為學者所不道故於惠施則不曰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莊子所以惜其有才而終於逐物以䘮其本眞也
碧虛註太虛無外而不二秋毫無內而介然可積則有厚何止乎千里自太虛觀之則天地皆卑從蒼蒼視之則山澤悉平交臂已失日方中方睨也俯仰陳跡物方生方死也物有貌像聲色大同也物以𩔖聚羣分小異也由於一氣所化畢同也萬形種殊畢異也既定方所便有窮今適昔來意先到形可分神可出則連環可觧論術不論理也燕北越南自分中央沖虛混合未嘗間斷惠施以此論大示於宇內辯者樂之同聲相應也卵本無毛而化雛有毛雞本兩足數旦二即成三也郢以建都為有天下犬羊皆古人強名以胎為卵猶方言也楚人呼蝦蟇為丁子有尾謂為科斗時海山火獸不以火為𤍠山突出為口猶雲溪口路口也車輪所碾謂之轍則不言地矣目非能自見所以見者神凡所指者指其不至之處若至則境足相接是不絶也龜長於蛇論壽不論形規矩為方圓之法非方圓之物鑿枘亦假合㑹遇理不相因猶形影之獨化飛鳥移而影未嘗移也矢發則行而不止落則止而不行狗有懸蹄謂之犬則常狗非犬也黃馬驪牛三離合同異如堅白石焉若狗形白而目眇則呼眇不呼白或蹄蹙而形白則忘白而命蹷駒有母則不稱孤矣方寸之地朝夕施用終刦莫盡尺棰不竭之義論道不論物也與天下之辯者為竒此其根柢也天行健地博厚是其壯也惠子恃其口談欲以敵之而不知守雌恬靜以養天和徒存雄而無術也倚人慾倚仗古人以立説不能自成一家之學故問天地風雷之故惠子徧為敷説既多且怪自賢好勝弱於德也博辨尚異強於物也以天地之道觀惠子之能猶蚉䖟耳何足數哉世所以貴道者以其書傳也惠子之書充其一家之言庶㡬可矣若雞三足以下所論非備世之急者不知大辯若訥而分別糠粃以困役其精神漆園所以重嘆惜也鬳齋口義墨翟宋尹彭愼之徒猶為見道之偏者惠子則專於好辯故不與道術聞風之列特於篇末言之厯物考之詳至大無外大虛也至小無內秋毫之𩔖此八字與莊子説同但謂之大一小一便生爭論一則無大小於中又生分別同而異異而同也無厚至薄也積之則厚其大可至千里天氣下降則與地卑山氣通澤則與澤平日方中之時側而視之則非中物方發生其種必前日之死者物有小大為小同異合萬物之同異為大同異大者不出小者之積小者合之可以為大則無同無異矣南方指海無窮謂之方必有窮天傾西北海居其南北三方尤逺也今適昔來言雖未至其地先聞其名而後來也連環各自為圓本不相連亦猶觧也燕北越南固非天下之中而其國人各以國之中為天下之中天地乃萬物中之一物猶一體也毛之在卵雖未可見而鴨為鴨雞為雞毛各不同是有毛矣雞本二足有運行之者是為三也楚都郢而為王亦與有天下同犬羊之名出於人若初謂犬為羊則今亦以為羊矣胎卵之生雖異其名亦出於人謂馬為卵生亦可也丁子蝦蟇始為科斗則有尾水寒火𤍠亦人名之有火中之䑕則非𤍠矣空谷人呼而應非山有口乎行地則為輪著地則不可轉謂不碾地亦可目見而後指可至目不能至指不能見則是其至者目與指不可得而分絶也使龜如蛇長則不可謂之龜則其長只合如此既謂之矩不可又謂之方規義亦然枘在鑿中而枘之旋轉非枘可止圍之不住也鳥飛影隨但可謂鳥飛不可謂影動矢在為止射侯謂之行離而未至侯則為不行不止之時狗犬一也謂狗則不稱犬牛馬二體黃驪色也以二體與色並言謂之三以黃驪附馬牛之體而見亦謂之三黒白之名非出於有物之始則謂白為黒亦可名孤駒則非有母又言嘗有母也尺棰析而為二今日用此明日用彼萬世不盡可也此又學者推廣其説與惠子相應強辯而不已根柢言其本領不過如此恃其口才以為壯而與天地同所存自己為雄而實無學術也倚人畸異獨髙之人天地風雷皆造化之妙豈可容言惠子不譲而對徧為之説以反人為能與世不和適也內無所得曰弱於德而徒強辯於外隩幽暗也以天地之道觀惠子所能猶蚉䖟然亦何用乎但以一人之私見自足則可若以此為勝於貴道者則殆矣惠子終不知道僅以辯得名亦可謂有才者但放蕩而不知反為可惜也響出於聲聲本響末窮響以聲不知本也形與影競走亦然莊子終篇以惠子結末雖不與聞道之列然語亦竒特故存而不廢著書與作文異亦自有體製起頭結尾皆是其用意處如春秋之絶筆獲麟中庸之上天之載此書內篇之渾沌七竅皆是一箇體製諸家經觧言文法者理或未通精於理者於文或畧所以罕能盡善獨艾軒先生文節林公道既髙而文尤精所以六經之説髙出千古所恨山林公樂軒陳公之後其學不傳今人無有知之者矣莆田艾軒先生工部侍郎文節林公光朝字謙之一傳為山林公亦之字學可再傳為樂山陳公藻字元潔皆有文集行於世竹溪林公鬳齋先生樂軒之嫡嗣也
陸德明音義卷末載雲子𤣥之註論其大體亦可謂得莊子之㫖矣郭生前嘆膏粱之途説余亦晚覩貴遊妄談斯所謂異代同風何可復言也或曰莊惠標濠梁之契發郢匠之模而言其道舛駁其言不中也豈契若郢匠褒同寢斤而相非之言如此之甚耶曰夫欲極其教之肆神明其言者豈得不善其辭而盡其喻乎莊子振徽音於七篇列斯文於世重言盡渉𤣥之路從事展有辭之敘雖談無貴辯而教無虛唱然其文易覧其趣難窺恐造懐而未逹者有過理之嫌將祛斯文之𡚁故大舉惠子之宏辯也
劉槩統論道體廣大包覆無遺形教肇一竒偶相生自此一徃巧厯不能算矣古之人循大道之序順神明之理於是有內聖外王之道其在數度者雜而難徧然本末先後之出於一而㪚為萬者未嘗不通也故時出時處或靜或動能短能長以矯天下之枉而曲當不齊之變且伏羲非無法也而成於堯二帝非無政也而備於周不先時而好新不後時而玩故此聖人之在上者有所不能盡備也伊尹任也伯夷矯之以清清近隘也柳下惠濟之以和不逆世以蹈節不狥俗以造名此聖人之在下者有所不能盡全也道至於孔子而後集大成蓋㡬千百年而一出孔子之上聖人之因時者有不得已也孔子之下諸子之立家者各是其是也莊子之時去聖已逺道德仁義裂於楊墨無為清浄墜於田彭於是宋鈃尹文之徒聞風而肆莊子思欲復仲尼之道而非仲尼之時遂髙言至道以矯天下之卑無為復朴以絶天下之華清虛寂寞以拯天下之濁謂約言不足以觧𡚁故曼衍而無家謂莊語不足以喻俗故𮎰唐而無涯著書三十三篇終之以天下道其言好尊老耼而下仲尼至論百家之學則仲尼不與焉先之以墨翟禽滑釐之徒次以老耼關尹而後自敘其學結以惠施多方蓋謂道非集大成之時則雖博大眞人猶在一曲老耼之書得吾之本故調適而上遂惠子之書得吾之末未免一曲而已嗚呼諸子之書曷嘗不尊仲尼哉知其所以尊者莫如莊子學者致知於言外可也
南華著經篇分內外所以述道德性命禮樂刑政之大綱內聖外王之道有在於是而立言超卓異乎諸子卒難階梯見謂僻誕然而淵雷夜光不可冺也雜篇則凡人間世之事旁譬曲喻具載無遺雖經郭氏刪葺遺文敘事蓋仍其舊至於篇末敘天下道術皆不免於有為趨尚或偏未有久而無𡚁者乍讀若紛亂莫䆒指歸夷考其章截然有理一儒道二墨教三明治四論法五讚老六敘莊其論天下古今道術備矣立言既多慮學者以辭害意故以評惠終焉載其雄辯而闢其舛駁使後人知所趨也愚初讀是經終卷至惠施多方以下莫窺端涯與列子載公孫龍誑魏王之語絶相𩔖難以措思容喙橫於胸臆有年矣淳祐丙午歳幸遇西蜀無隱范先生遊京獲侍講席㡬二載將徹章竊謂同學曰是經疑難頗多此為最後一關未審師意若為發明度有出尋常見聞之表者暨舉經文衆皆凝神以聽師乃見問諸友以此論為何如衆謝不敏願開迷雲師曰本經有云恢竒譎怪道通為一存而無論可也衆皆愕然再請明訓師黙然良久曰若猶未悟耶此非南華語是其所闢以為舛駁不中之言焉用觧為自至大無外至天地一體皆惠子之言雞三足至萬世而不竭乃從學辯者相應之辭時習佞給務以譎怪相誇肆言無𮜿一至於此或者不察認為莊子語愈増疑議皆不䆒其本源故也郭氏知此而不明言使觀者自得世有好竒之士為彼怪語所惑遂苦心焦思生異見以求合其説雖勤何補於是衆心豁然如發重覆而覩天日也竊惟聖賢埀訓啟廸後人義海宏深酌隨人量箋註之學見有等差湏遇師匠心傳庶免多岐之惑否則死在惠施句裏無由逹南華向上一關雖多方五車不過一辯士耳古語云務學不如務求師至哉師恩昊天㒺極茲因纂集諸觧凡七載而畢業恭炷瓣香西望九拜儼乎無𨼆講師之在前洋洋乎南華老仙之鍳臨於上也所恨當時同學南北流亡舊聆師誨或有缺遺無從質正徒深慨嘆耳師諱應元字善甫蜀之順慶人學通內外識究天人靜重端方動必中禮經所謂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者是也江湖宿德稔知其人不復贅述聊誌師徒慶㑹之因於卷末俾後來學者知道源所自雲
南華眞經義海纂微卷一百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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