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品舛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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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嶸《詩品》,余少時深喜之,今始知其舛謬不少。嶸以三品銓敘作者,自譬諸「九品論人,七略裁士」,乃以劉楨與陳思並稱,以為文章之聖。夫楨之視植,豈但斥之與鯤鵬邪!又置曹孟德下品,而楨與王粲反居上品。他如上品之陸機、潘嶽,宜在中品;中品之劉琨、郭璞、陶潛、鮑照、謝、江淹,下品之魏武,宜在上品;下品之徐幹、謝莊、王融、帛道猷、湯惠休,宜在中品。而位置顛錯,黑白淆訛,千秋定論,謂之何哉?建安諸子,偉長實勝公幹,而嶸譏其「以莛扣鐘」,乖反彌甚。至以陶潛出於應璩,郭璞出於潘嶽,鮑照出於二張,尤陋矣,又不足深辯也。

趙氵風應制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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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劉祁京叔《歸潛誌》:「章宗春水放海青,趙黃山氵風應制,立進詩雲:『駕鵝初暖下陂塘,羽騎星馳入建章。黃傘輕陰隨鳳輦,綠衣小隊出鷹坊。搏空玉爪淩霄漢,瞥眼風毛墮雪霜。共喜園陵得新薦,侍臣齊捧萬年觴。』章宗大喜之,以為非宿構不能至此。」此詩雖唐、宋名人應制,不能過也。

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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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記漢昭烈帝有一玉人,常置甘夫人帳中,月映之,與玉人一色。此真不經之談。昭烈在劉景升座上感髀裏肉生,慨然流涕,乃屑作此兒女態乎!唐人有《題劉郎浦》詩雲:「吳蜀成婚此水潯,明珠步障幄黃金。誰將一女輕天下,欲換劉郎鼎峙心。」此語差識得英雄本色。

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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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夫人廟,今曰桃花夫人廟。王摩詰詩雲:「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杜牧之詩雲:「細腰宮裏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近益都孫相國亭(廷銓)詩雲:「無言空有恨,兒女粲成行。」則以詼嘲出之,令人絕倒。

溫庭筠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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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庭筠詩:「古戍落黃葉,浩然離故關。高風漢陽渡,初日郢門山。」此晚唐而有初唐氣格者,最為高調。至於「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乃近俗諦,世人顧亟賞之,而罕知前作之妙,豈知詩者哉!

魏象樞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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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大司寇蔚州魏敏果公(象樞),在京師與予投契甚深,所作詩文每相質證,一句一字,瑕必指,公顧大喜,語其子今宮諭無偽(學誠)曰:「吾在都數十載,閱人多矣,所心折者,惟有阮亭耳。」諭德甲申秋入都,為予言如此。

吳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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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天章(雯)天才超軼,人不易及。嘗為予題倪雲林畫雲:「豈但華謝桃李,空林黃葉亦無多。」尋常眼前語,正自百思不到。晚買小圃中條之陰,有竹數百竿,梅、橘各數株,予題之曰「中條竹隱」。乃未及歸老,而天章死矣,惜哉!其集,遺言屬予刪定,後世必有知之者。

論歷代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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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之文,吾喜杜牧、孫樵;宋南渡之文,吾喜陸遊、羅願;元文,吾喜戴表元;明初之文,吾喜徐一夔;明季之文,吾喜嘉定婁堅、臨川傅占衡、餘姚黃宗羲。

鐘惺早朝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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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陵鐘伯敬集中《早朝》詩一聯雲:「殘雪在簾如落月,輕煙半樹信柔風。」閱之不覺失笑。如此措大寒乞相,乃欲周旋金華殿中,將易千門萬戶為茅茨土階邪?

朱竹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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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有朱竹,色如丹砂。予嘗寄書門人李中丞質君、殷太學彥來,求一枝作杖,彥來雲:「舊惟古田縣一僧舍有之,周櫟園侍郎求以為杖,自後官閩者競取之,遂成故事。僧苦之,竟鏟去,其種絕矣。

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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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前言「鹿委」二字未詳,適閱王伯厚《漢制考》,引《周禮》「麋鹿魚為菹」註雲:「今益州有鹿委者,近由此為之矣(委,於偽反)。」疏:「益州人將鹿肉畜之委爛,謂之鹿委也。」

素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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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素沙」註:「素沙者,今之白縛也(縛,音絹)。六服皆袍,制以白縛為裏使之張顯。今世有沙者,名出於此。」則古「沙紗」「縛、絹」,字皆通用。

吉道人秋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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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有唐解元詭娶華學士家婢秋香事,乃江陰吉道人,非伯虎也。吉父為禦史,以建言譴戍。道人於洞庭遇異人,得道術,能役鬼神。嘗遊虎丘,時有兄之喪,上襲麻衣,而內著紫綾揮。適上海一大家攜室亦遊虎丘,其小婢秋香者,見吉衣紫,顧而一笑,吉以為悅己也,詭裝變姓名,投身為仆。久之,竟得秋香為室。一日遁去,大家跡之,知為吉,厚贈奩具,遂為翁婿。華則吉之本姓雲。

浯溪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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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鄭谷《浯溪》詩:「曲曲清江疊疊山,白雲白鳥在其間。漁翁醉睡又醒睡,誰道皇天最惜閑。」又唐嶺南節度使蔡京《泊浯溪》詩:「停橈積水中,極目孤煙外。借問浯溪人,誰家有山賣?」右二詩,余作《浯溪考》亦遺之,今從《萬首絕句》錄出,當補入之。遠搜僻秘,而近失之眉睫之間,殊自笑也。

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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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文正公《徽言》,僅二卷。公雜采《春秋外傳》、《孔子家語》、《孟子》、《荀卿》、《韓詩外傳》諸書之言為之。又有有其目而無其辭者,《春秋繁露》、《法言》、《太玄》、《文中子》、《新書》、《新序》、《說苑》、《潛夫論》、《管子》、《莊子》、《墨子》、《意林》、《李翺》十餘種。陳氏曰:「司馬溫公手鈔諸子,題其末曰:『余此書類舉人鈔書。然舉子獵其辭,余核其意;舉子誌科名,余誌道德。』其首書『迂叟年六十有八』,蓋公在相位時,且將屬疾,而好學不厭,克勤小物如此。所鈔白《國語》而下六書,其目三百一十有二,小楷端謹,百世之下,使人肅然起敬。真跡藏邵康節家,其諸孫邊守漢嘉,從邵氏借而刻之,攜其板歸越,今在其群從述尊古家。是書無門類,無義例,蓋未成之書也。東萊張夙行刻之大梁,有尉氏、阮漢、聞太沖序。」

梁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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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丘女子梁頎,字秀中,號袖石道人,歸韓生。頗能詩,嘗有句雲:「梨花皓月元同色,風竹流泉不辨聲。」早卒。

高珩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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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侍郎念東(珩)和寒山子詩雲:「詆佛耽空處,空於世何益。此言影響耳,原未究實際,空者空情想,空者空欲嗜。空者空煩惱,空者空榮利。未發之謂中,試想歸何處。真空乃妙有,此中生天地。空有即中和,豈得妄同異。鴟鼠笑鴻鵠,下士多苛議。學術本上乘,反訁此無利濟。試看王陽明,勛業名當世。吹毛詆良知,又謂學乖刺。旨哉古人言,蜉蝣撼大樹。」又:「世儒詆仙佛,此亦不足怪。弟子不如師,門風坐頹敗。兩家之兒孫,其行同乞丐。都是師子蟲,反把師子壞。即如所謂儒,科第事冠蓋。豈徒周孔羞,那是程朱派。所以秦始皇,辣手亦痛快。」前一首破卻頑空,後一首說盡三教末流之弊。

詠李後主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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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門人宗元鼎,字梅岑,以詩鳴江淮間。有《詠李後主》絕句雲:「江南歌舞尋常事,便遣曹彬下蔣州。」余最愛其措語之妙,取入《感舊集》。近覆閱之,乃知其誤。南唐自元宗時,周世宗屢侵淮南,國勢削弱,至遷都豫章以避之,非始宋也。後主仁愛,無荒淫失德,但溺於釋氏耳。宋太祖諭徐鉉曰:「江南亦有何罪?但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邪!」亦非以歌舞為兵端。宗語非事實矣。

題榜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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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求竹軒名於東坡者,久之書扁還之,乃「竹軒」二字。甚矣,題榜之不易也。余再入蜀,謁武侯廟,見某中丞題榜曰「丞相祠堂」,余深嘆其大雅,不可移易。又吾郡重修歷下亭,或題其榜曰「海右此亭古」,亦嘆其確。此所謂顛撲不破者也。

詩中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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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言律有以疊字益見悲壯者,如杜子美「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江天漠漠鳥雙去,風雨時時龍一吟」是也。有以疊字益見蕭散者,如王摩詰「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徐昌谷「開軒歷歷明星夕,隱几蕭蕭古木秋」,王敬美「山鳥自呼泥滑滑,行人相對馬蕭蕭」是也。《詩·小雅》「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楊柳依依,雨雪霏霏」,此用疊字之始,後人千古受用不盡。

洪武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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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山顧絳亭林作《革除辨》,其言確當不可易,此史館所當知者。略曰:「成祖以建文四年六月己巳即皇帝位,夫前代之君若此者,多即其年改元矣。不急於改元者,本朝之家法也;不容仍稱建文四年者,歷代易君之常例也。故七月壬午朔詔文一款『今年仍以洪武三十五年為紀,其改明年為永樂元年』。並未嘗有革除之說,即雲革除,亦革除七月以後之建文,未嘗並六月以前及元二、三年之建文而革除之也。故建文有四年而不終,洪武有三十五年,而無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年雲雲。或曰:『洪武有三十五年,而無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年,可乎?』考之於古,後漢高祖之即位也,仍稱天福十二年,其前則出帝之開運三年。故天福有十二年,而無九、十、十一年。與成祖之仍稱洪武,豈不暗合者哉。」

少年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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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少年才人負奇夭折,有雲間夏完淳存古,故吏部瑗公允彜之子,十七歲著《大哀賦》,不減庾子山,世多傳之。豫章黎祖功耆爾,前浙江提學博庵元寬之子,詩甚奇崛,意不可一世,亦十七歲江行死於盜。先是賦《籲嗟行》一篇,不數日遂死,若讖然。其詩雲:「山何不攢峰,為刃以絕我ㄕ。天何不降玉,為棺以封我屍。區區姓字人不知,面目塵土何所為。魯連好倜儻,曹公無威儀,肯如小儒舉舉衣裳學仲尼。起嚙我筆燔我詩,手中提攜三尺兒,誰搏白兔兩丸泥。荒雞驚起夜亂啼,神鬼丕得誌天地悲。」南城陳伯璣允衡取其遺集入《詩慰》,新建陳士業宏緒序之。序亦奇。

齊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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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弓》:「季武子寢疾,喬固不說齊衰而入見,曰:『斯道也將亡矣,士唯公門說齊衰。』武子曰:『不亦善乎!君子表微。』」昔蕭穎士不脫齊衰謁李林甫,近謝通判良琦不脫齊衰謁胡僉事在恪,亦猶行古之道也。李與胡怪而叱退之,則不讀書之過也。然公門脫齊衰,而穎士不脫麻衣何以得至政事堂?不可解也。

論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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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世宗讀《孟子》,至對齊宣王「禮,為舊君有服」雲雲,幾罷配享。今觀「寇讎,何服之有」一語,亦誠過矣,以此垂訓後世,且為亂臣賊子口實。然吾觀《檀弓》子思對穆公之詞曰:「古之君子,進人以禮,退人以禮,故有為舊君反服之禮。今之君子,進入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墜諸淵,毋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禮之有。」此語亦太過當,殊不類子思之言,恐記者有所傅會耳。總之,此等議論猶是戰國譎詐相傾氣習。如豫讓不報中行氏而報知伯,皆是此一種見解。只從恩怨起見,非天理民彜之正。余昔《題國士橋》一絕句雲:「國士橋邊水,千年恨未窮。如聞柱厲叔,死報莒敖公。」此詩自謂可以敦薄。

刑章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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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削平群雄,殺竇建德、蕭銑,而赦王世充。宋太宗忌李後主,賜牽機藥,必置諸死,而赦窮兇極惡之劉鋹。古今刑章之失,未有如是之甚者。

唐藩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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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藩鎮跋扈,至河北三鎮極矣,而皆起於仆固懷恩之養寇自重,其禍遂與唐相終始。中間止一魏博田弘正、田布父子乃心王室,盡變悖逆桀驁之風,不愧忠臣孝子,而皆不良於死。天之報施善人,何太憒憒邪!宜朱滔、王庭湊之流不絕於世也。

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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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文獻公崇《遺令》雲:「佛以清凈慈悲為本,而愚者寫經造像以求福,汝曹勿終身不寤,追薦冥福。道士見僧獲利,效其所為,尤不可延之於家,當永為後法。」近淄川高念東(珩)侍郎夙昔好佛,而遺令『勿請恤典,勿作佛事」,可謂達觀矣。

君子之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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涓來大宗伯(澤弘),余同年兄弟也,以康熙辛巳致仕,僑居金陵。戊子春捐館舍,壽八十有三。安丘王叟升華雲:「初無病苦,但數日不思飲食,隱几而逝。」宗伯,善人君子,宜其如是。高念東少司寇以丁丑年無疾而終,壽八十有六,去來與宗伯同。二公皆達禪理,殆釋氏所謂「入無余涅界而般涅」者邪(司寇乃宗伯之師)。

常熟馮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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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熟馮班,字定遠,著《鈍吟雜錄》,多拾錢宗伯牙慧,極詆空同、滄溟,於弘、正、嘉靖諸名家,多所訾。其自為詩,但沿《香奩》一體耳,教人則以《才調集》為法。余見其兄弟(兄名舒)所評《才調集》,亦卑之無甚高論,乃有皈依頂禮,不啻鑄金呼佛者,何也?班之子曰行賢,字補之,詩學白樂天,卻有自得之趣,與吳雯天章善。嘗求余論定其詩,惜逸其本矣。

彭王倡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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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鈍翁(琬)《說鈴》雲:「二王好作《香奩》詩,倡和每至數十首。劉公<甬戈>(體仁)曰:『此雖慧業,然並此不作可也。』」蓋余少時,與兄西樵及海鹽彭少宰羨門(孫)倡和《香奩》體詩,世多傳之。彭有句雲:「仙路無緣逢巨勝,珠胎有淚滴方諸。」西樵有句雲:「下杜城邊分驛路,上蘭門外足長亭。」余亦有句雲:「洛浦神人工拾翠,魏家公子妙彈棋。」「梅根冶裏春逢信,蘭葉舟中晚趁潮。」詳載《彭王倡和集》。

山川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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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兩使秦蜀,其間名山大川多矣,經其地,始知古人措語之妙。如右丞「秋山斂余照,飛鳥逐前侶。彩翠時分明,夕嵐無處所」,二十字真為終南寫照也。余丙子再使蜀,歸次嘉陵江,有絕句雲:「冒雨下牛頭,眼落蒼茫裏。一半白雲流,半是嘉陵水。」蓋牛頭山最高,一徑螺旋而下,人行雲氣中,雲與江水相連,沆漭一氣不可辨。詩語雖不工,亦寫照也。

丁耀亢丘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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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城丁耀亢野鶴與丘石常海石友善,而皆負氣不相下。一日飲鐵溝園中(東坡集有《鐵溝行》,即其地),論文不合,丘拔壁上劍擬丁,將甘心焉,丁急上馬逸去。丁著《天史詩》,多奇句,如《老將》雲:「低頭憐戰馬,落日大江東。」《老馬》雲:「西風雙掠耳,落日一回頭。」此例皆警策。丘晚為夏津訓導,《過梁山泊》詩雲:「施羅一傳堪千古,卓老標題更可悲。今日梁山但爾爾,天荒地老漸無奇。」丁遷惠安令,丘遷高要令,皆不赴。

釋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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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氏書最不可信者,如雲:「太子初生,為起三時殿,擇取五百妓女,形容端正,才能巧妙,皆以名寶瓔珞其身,疊代宿衛。後太子啟王出遊,止閻浮樹下。王恐其出家,喚令回國,更增妓女而娛樂之。」既為納妃,又增妓女而娛樂之,不知宮中須許多妓女何為?古來有此豫教之法否?其鄙倍,殊可一笑。

布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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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法蓮華經》,誦寫皆有利益,然其開卷即說布施。如言:「或有行施,金銀珊瑚,真珠牟尼,渠瑪瑙,金剛諸珍,奴婢車乘,寶飾輦輿,歡喜布施。」又雲:「名衣上服,價值千萬。或無價衣,施佛及僧。千萬億種,旃檀寶舍。眾妙臥具,施佛及僧。如是等施,種種微妙。」雲雲不知出世人需此許多長物將焉用之?抑與身心有何關涉?只令俗僧援為口實,為清凈寂滅之累而已。大善知識,必能辨之。

佛如麻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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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婆屍已來才有七佛,而《內典》雲:「成劫已過,入住劫來,釋迦牟尼如來於住劫中,當第四佛,尚餘九百丸十六佛,於後續次而出。」信如經言,何佛如麻葦之多邪?然釋迦之後,降而為祖,歷一十八代,不聞有佛。東土自初祖達摩而後,止於六祖,亦不聞有佛。所謂九百九十六佛者,將俟何日邪?亦幻而無稽矣。

興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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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網經》:「修行之人,不得食五辛。五辛者:一蔥、二薤、三韭、四蒜、五興渠。」興渠出於闐國,根粗如細蔓菁根而白,其臭如蒜。或雲蕓苔、胡荽者,非。

須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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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律雲:「二十念名一瞬,二十瞬名一彈指,二十彈指名一羅預,二十羅預名一須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須臾。」

彭堯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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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堯諭,字西園,中州人,仕為某府通判。頃見某為作傳雲:「嘗在京師人家席上,遇竟陵鐘惺,談詩不合,欲拳毆之,鐘避去乃已。」余讀之失笑。方鐘名盛時,如堯諭輩者遇之,方屏息不暇,而敢與之論詩,且拳毆之邪?不度德,不量力,姑妄言之,適足供識者一笑耳。

張復我編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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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如以甲子科舉者猶及見後甲子科,則與新榜中式舉人稱同年。此余幼聞諸先祖方伯贈尚書府君者。吾鄉膠西張編修復我(應桂),舉於順治戊子,昨乙酉秋,送其孫赴試濟南,過余信宿,大椿軒神,氣不衰。今又三年戊子,聞又送其孫來濟,年八十二矣。八十時遊吳,納一小姬,年才十六。

章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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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秀,徐州人,家於汴,能小詩。初適市人負販者,厭之,已而棄去,獨居。孫檢討予未()遊梁,與相倡和,遂歸之。時康熙丁亥,章年六十又五,而倡隨甚相得也。嘗在中牟有和餘三絕句雲。

神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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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真定府隆平縣,漢之廣阿也。《史記》趙武靈王嘗遊於此,夢見神女,使群從賦之,以侈其事。然則夢神女者不惟楚襄王也,彼猶寓言,此則真夢,而古今詞人賦詠概不之及,何歟?按:真定有神女樓,余壬子過之,有詩雲:「神女樓高望杳冥,恆陽縹緲亂峰青。百年河北蟠三鎮,千里行山入五陘。」即此樓也。

平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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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名勝誌》雲:「平泉莊距贊皇縣一舍許,周回十里,堂榭百餘楹,奇花異草、珍松怪石,靡所不致。今為玉泉寺。」按:平泉自在洛陽,此出傅會耳。

何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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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坊中允何采,字第五,桐城人,相國文端公如寵之孫,黃州太守應璜子也。工書法,詩亦有名,然好罵詈刺譏,在翰林,名陷輕薄。方邵屯阝亨鹹,何氏之甥,又黃州君之婿也。順治丁亥登第,銓授蘭溪知縣,黃州餞之,並延其父坦庵宮詹(拱乾)。邵屯阝,詹事之愛子也。將就坐,詹事戲語黃州曰:「姐哥(邵屯阝小字)今日正客,當占上坐,吾兩老人皆前席主位可乎?」黃州曰:「但不知有此例否?」第五在旁應聲曰:「有之。」眾愕然,問出何書。第五曰:「出《孟子》『堯率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眾大笑。法方伯黃石(若真)在金陵,方典武闈而奉家諱,倉卒不得出,黽勉終事。第五遣人送詩雲:「門人只讀《孫吳傳》,何必教渠廢《蓼莪》。」巨商某者,其母大壽,走厚幣請故相至金陵遊山,主於其家。是日,賓客方群集上壽,第五送詩曰:「朝販綱鹽暮沸笙,滿堂賓客盡雞鳴。可憐丞相張蒼老,也拜高臺寡婦清。」金陵人競傳之。

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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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斷自胡致堂《管見》而後,以東阿於文定公《讀史漫錄》為最。竟陵鐘退谷《史懷》多獨得之見,其評左氏,亦多可喜。《詩歸》議論尤多造微,正嫌其細碎耳,至表章陳昂、陳治安兩人詩,尤有特識。而耳食者一概吠聲,可嘆。

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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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光,字二為,望江人,康熙丁未進士。自記前身太白山湫龍也,每雷電風雨,輒心喜,意氣飛動。然仕途軻,仕止福建某府同知。

海岱詩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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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鄉六郡,青州冠蓋最盛。明嘉靖、萬歷間,官至尚書者八九人。而世宗時,林下諸老為海岱詩社,倡和尤盛,其人則馮閭山、黃海亭、石來山、劉山泉、範泉、楊澠谷、陳東渚,而即墨藍北山亦以僑居與焉。倡和詩凡十二卷,無刊本。余近訪得鈔本,詩各體皆入格,非浪作者。閭山名裕,即四馮之父(惟健、惟敏、惟重、惟訥),文敏琦之曾祖。山泉、範泉,則文和翊之孫也。此集惜不行於世,乃鈔而藏之。其後大司空龍淵鐘公晚年裏居,復舉真率之會,多至三十人,而詩歌倡和不及前矣(《海岱社詩》即文敏公所選)。

明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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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樽《明詩選》,於弘、正間持擇甚精,嘉靖以來,便稍皮相,什得七八耳。至《擬早朝》應制之體闌入,未免可厭。萬歷以下,如湯義仍、曹能始,不愧作者,概置之檜下無譏之列,此則大誤。須合牧齋《列朝詩集》觀之(弘、嘉間,虞山先生之論不足為據,當以陳為正)。

傅國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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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國,字鼎卿,別字丹水,臨朐人,其父老儒也。少貧,而讀書慧甚,裏人感異夢,以女妻之。無居以娶,某廣文者捐廟Й隙地,築一室為娶焉。嘗適市為妻市布作衣襦,恐其紿己,令尺剪而酬其直。弱冠鄉舉,怒一妓不時至,械其手令歌,不中節輒笞之。成進士,由通許令入戶部為郎,督餉遼東。罷歸,卜築雲黃山中,以石為門,望之如墟墓間物。自作傳刻兩扉上,中作一樓,名凝遠,聚書萬卷。每春時出遊,乘肩輿,去幕帷,進賢冠,朱衣束帶,遍歷村墅。以其女嫁時貧無奩具,召之歸,盛治奩具,擇吉日,令婿親迎。其任誕如此。甲申鼎革後,足不下樓。一日寇至,積薪焚其樓;遂與圖書俱燼。居常為其戚殷生言:「吾右臂時時汗出如滴泉,法當死於火。」至是果然。壽光安致遠靜子狀其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