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聽印象 吃教
作者:魯迅
豐之餘
1933年
喝茶
本作品收錄於《准風月談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九月二十九日《申報·自由談》。

  達一先生在《文統之夢》裡,因劉勰自謂夢隨孔子,乃始論文,而後來做了和尚,遂譏其「貽羞往聖」。其實是中國自南北朝以來,凡有文人學士,道士和尚,大抵以「無特操」為特色的。晉以來的名流,每一個人總有三種小玩意,一是《論語》和《孝經》,二是《老子》,三是《維摩詰經》,不但采作談資,並且常常做一點註解。唐有三教辯論,後來變成大家打諢;所謂名儒,做幾篇伽藍碑文也不算什麼大事。宋儒道貌岸然,而竊取禪師的語錄。清呢,去今不遠,我們還可以知道儒者的相信《太上感應篇》和《文昌帝君陰騭文》,並且會請和尚到家裡來拜懺。

  耶穌教傳入中國,教徒自以為信教,而教外的小百姓卻都叫他們是「吃教」的。這兩個字,真是提出了教徒的「精神」,也可以包括大多數的儒釋道教之流的信者,也可以移用於許多「吃革命飯」的老英雄。

  清朝人稱八股文為「敲門磚」,因為得到功名,就如打開了門,磚即無用。近年則有雜誌上的所謂「主張」。《現代評論》之出盤,不是為了迫壓,倒因為這派作者的飛騰;《新月》的冷落,是老社員都「爬」了上去,和月亮距離遠起來了。這種東西,我們為要和「敲門磚」區別,稱之為「上天梯」罷。

  「教」之在中國,何嘗不如此。講革命,彼一時也;講忠孝,又一時也;跟大拉嘛打圈子,又一時也;造塔藏主義,又一時也。有宜於專吃的時代,則指歸應定於一尊,有宜合吃的時代,則諸教亦本非異致,不過一碟是全鴨,一碟是雜拌兒而已。劉勰亦然,蓋僅由「不撤姜食」一變而為吃齋,於胃臟裡的份量原無差別,何況以和尚而注《論語》《孝經》或《老子》,也還是不失為一種「天經地義」呢?

  九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