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唐書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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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煬帝駕至江都,荒淫益甚,酒卮不離口。然見天下危亂,亦不自安。退朝則換戴幅巾,身著短衣,與宮女遍運臺榭樓閣,極其玩樂,汲汲顧戀景致,唯恐不足。是以大駕忘返長安。常與蕭後宴飲凌霄臺,仰視天文,見銀河耿映,帝星不明,謂後曰:「外間有人慾圖我等,然且共樂飲耳。」因命宮娥引滿金鍾。將至沉醉,上親製《梨園曲》歌唱,命侍從者和焉。詞云:

    瓊瑤宮室,金玉人家。珠簾開處碧鉤掛。歎人生,一場夢話。休挫了歲歲桃花。奈中原離黍,霸業堪嗟!干戈滿目,阻斷荒遐。梨園檀板動新雅,深痛恨,無勤王遠將鑾輿迓。須酣飲,顧不得繁華天下!

  蕭後亦獻《楚宮行》詞以進,帝復令子弟歌之。詞云:

    章華宮中九月時,桂花半落紅橘垂。江頭騎火照輦道,君王夜從雲夢歸。霓旌鳳蓋到雙闕,臺上重重歌吹發。千門萬戶開相當,燭籠左右列成行。下輦更衣入洞房,洞房侍女盡焚香。玉階羅幕微有霜,齊旨此夕樂未央。玉酒湛湛盈華觴,絲竹次第鳴中堂。巴姬起舞向君王,回身垂手結明璫。願君千年萬年壽,朝出射獵夜飲酒。

  蕭後執板壓音,宮女、子弟歌和,端的有繞樑裂石之音。上酒已醺,令宮女取鏡自照曰:「好頭頸,誰當斲之?」後驚起問其故,帝笑曰:「貴賤苦樂,更迭為之,亦復何傷?」後默然。忽中使奏知:「東都越王有表陳奏,具李密有窺東都之勢,唐王襲取京師之地。」帝見奏,已知中原板蕩,無心北歸。勤王之詔亦不下焉。欲率從臣返保江東。手詔已降,大駕將啟行,門下錄事李桐客奏曰:「江東卑濕,土地險狹,內奉萬乘,外給三軍,民不堪命,恐亦將散亂耳。聖駕正宜復返長安,會集勤王之兵,東誅李密,號令天下,復其正位。此萬全策也。」御史陳立效叱之曰:「朝廷大臣尚不容議,汝小官,何得越職而忤聖意哉!」帝怒,即削其官職,謫居嶺表。

  於是群臣緘口,公卿皆阿意順旨。陳立復奏:「江東之民,望聖駕臨幸已久。陛下撫而慰之,此大禹之事也。」帝乃命臣下督人工治丹陽宮,將徙都之。御史中丞領旨,遣人工搬運木石,修理宮闕,費用無經。有司督責嚴切,黎民慮極,死者不可勝紀。後人揭七言四韻,以嗟之云:

    聖主經年事遠行,細民攝口怨恨生。去年駕往河東路,今歲又征江都營。十五離家三十載,弟兄漂散知何在?淒涼室下更無人,父母近來顏色改。昨日詔書下江東,千騎萬乘隨玉龍。足穿指裂顧不得,擔束趨馳恐後從。官吏嚴催備宮闕,責人遲慢侵宵發。男兒苦死圖勛名,猶勝無功坐罪殺。

  時江東糧盡。從駕驍果將士多關中人,有思歸者,因作《塞上曲》以引其眾。詞云:

    樓上畫角哀,即知兵心苦。試問左右人,無言淚如雨。何意休明時,終身事鼙鼓!

  夜靜,悲切之聲聞於遠近,城中士卒無有不動悲念。郎將司馬德戡、元禮、直閣裴虔通等,亦思共謀亡,又作《閨思》招引,日夜結納於廣坐,明議論叛去之計,無復忌憚。宮人聞知,言於帝。帝怒斬之。自是宮人無復言者。郎將趙行密以眾情告將作少監宇文智及曰:「今隨駕官軍,各欲思歸長安。郎將司馬德戡、元禮及直閣裴虔通等,亦思謀去。足下所見如何?」智及曰:「上雖無道,威令尚行。卿等亡去,徒取死耳。今天實喪隋,英雄並起,盜賊蜂發。我與你等所掌禁兵,已有數萬人,今因其眾有思歸之心,圖行大事,此帝王之業也。」德戡等然之,與趙行樞謀曰:「今圖大事,當先推尊一人為主,斯能以統其下也。」行樞曰:「智及兄許國公宇文化及,素有名望,能服其眾,宜共立之。」德戡即會見化及,欲推為主。化及聞之,變色流汗曰:「主上大駕在此。玄武門驍健宮奴數百人,倘覺其事,我等皆受誅刑也。」智及曰:「此事極容易。帝所親信司宮魏氏者,用厚賂結納之,使其矯詔驅宮奴出外候旨聽給,更何患焉?」許公不得已,乃從之。

  德戡等悉召驍果,諭之曰:「君上不惜群下,流連忘返,縱宴無度。若更從其巡幸,則爾等老死他鄉,竟不能見親戚也。今許公欲舉大義,指揮復返長安,要與眾人息於勞苦。爾等心下肯從否?」眾皆曰:「唯將軍是命!」德戡乃夜於東城集兵得數萬人,舉火與城外相應。煬帝在宮中望見火起,又聽的宮外喊聲大振,問曰:「今夜何事,如此喧囂?」虔通對曰:「草坊裡失火,外人共救之故耳。」帝以其言為實。次日天未明,德戡、虔通將數百騎殺入宮來。有屯衛將軍獨孤盛與左右千餘人拒之。虔通眾騎一湧攻入,迎頭正遇獨孤盛,大罵曰:「背君逆賊!何敢無禮?」虔通持刀向前,二人戰未數合,被虔通一刀砍下頭來,殺散餘軍。宮中人馬大鬧。千牛獨孤開遠見事變,即帥殿內數百人,叩閣請帝自出臨戰,無一人應者。軍士稍散。玄武門驍健宮奴,被魏氏驅制,又不得進。德戡引兵自玄武門入。

  帝見失利,即更換衣服,逃於西閣。虔通等入,至永巷,不見煬帝,問其侍下曰:「陛下安在?」有美人出指之。校尉令狐行達拔刀直進,扶帝下閣,勒兵守之。天已明,以甲騎兵仗迎化及。化及戰慄不能言。既至,德戡等迎謁,引入朝堂,號為丞相。虔通逼煬帝出宮,化及見之曰:「何用持此物出!」亟還與手,於是引帝還至寢殿。虔通等露刃侍立。帝歎曰:「我何罪至此?」賊黨馬文舉曰:「陛下違棄宗廟,巡遊不息,外勒征討,內及奢淫,使丁壯盡於鐵刃,女弱填於溝壑,四民喪業,戎寇並起。專任佞諛,肴非拒諫。何謂無罪?」帝曰:「我實負百姓。待於爾輩榮祿無極,何乃如是?今日之事,孰為首耶?」德戡曰:「昔紂行無道,人神共憤。今陛下之暴,不減於紂,是溥天同怨,何止一人?」化及又使封德彝數帝苦虐庶民之罪。帝曰:「卿乃士人,何亦如是?」德彝赧然而退。時帝愛子趙王果年十二,在帝側號慟不已。虔通近前斬之,血濺御服。欲遂弒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鋒刃?取鴆酒來!」文舉等不許,使令孤行達縊殺之。時義寧二年春三月三日。帝亡年三十九歲,在位十三年。後賢有詩歎云:

    紫泉宮殿瑣煙霞,欲取蕪城作帝家。玉璽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於今腐草無熒火,終古垂楊有暮鴉。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

  又唐儒劉滄《經煬帝行宮》詩云:

    此地曾經翠輦過,浮雲流水竟如何?香消南國美人盡,怨入東風芳草多。殘柳宮前空露葉,夕陽江上浩煙波。行人遙起廣陵思,古渡月明聞棹歌。

  初,帝每巡幸,嘗以蜀王秀自隨。化及、德戡等既弒帝,化及欲迎秀立之,眾議不可,遂殺之。及齊王日東宗戚無少長皆死,唯秦王浩素與智及往來,得以保全。化及又遣人收虞世基、裴蘊、來護兒等。世基臨刑,其弟世南抱世基號泣,請以身代。化及不許,竟今殺之,遂自稱大丞相,總百揆。以皇后令立秦王浩為帝,居別宮,以重兵守之。惟令發詔書敕而已。其政事皆決於化及,封弟宇文智及為左僕射,管領內外軍民,封各母弟宇文士及為右僕射,二子宇文丞基、宇文丞址俱秉軍政。及其心腹之人,各有封賞。初,裴矩知將有亂,雖廝役之人亦皆厚遇之,又與士及建策,為驍果甲士娶婦。待士及為變,眾為保全,故得免於難。遇化及至,又迎拜於馬首,故化及亦以為僕射。文武百官皆集拜賀。時蘇威有重名,聞帝被弒,閉戶不出。化及遣人召之,威亦往見。唯給事郎許善心獨不至,每出言:「食君之祿,當死其事。如屈膝而拜弒賊,寧無愧於先人乎?」人報知化及,化及大怒,令人收而殺之。善母範氏年九十二,撫柩不哭。人問其故,曰:「吾有子矣,復何哭焉?」不食而卒。時死王事者,惟給事郎許善心、千牛左右張仲琮,其兄仲琰為上洛令,時唐王入關已先死之,兄弟皆死國難。是數人甚重時議。

  卻說邊廷消息報入長安來,使臣傳知唐王。唐王聞變,慟哭不止。諸將佐皆曰:「煬帝荒淫不恤其眾,故受弒戮。主公何重其哀?」唐王曰:「吾北面事人失道,不能救,敢忘哀乎?」次日,奏知代王。代王左右亦為之驚悲。與群臣議,追諡曰「煬」。欲以唐王為相國,總百揆,加九錫。九錫名:大輅、戎輅各一;玄、牝二駟;袞冕之服,赤舄副焉;軒轅之樂,六佾之舞;朱戶以居,納陛以登;虎賁三百人;斧、鉞各一;彤弓一,彤矢一;旅弓十,依矢下;禾巨鬯一員,珪瓚副焉。王謂僚屬曰:「此諂諛者所為耳。孤秉大政而自加寵錫,可乎?必若循魏、晉之跡,彼皆繁文偽飾,欺天罔人。孤竊恥之。」御史程理進言曰:「自古以來,人臣未有如公之功。方之周公、呂望,莫能及也。秉持鈞軸,攝理大政,芟夷群凶,與百姓除害,使隋室僅安,豈可與諸臣宰同列乎?合受相國之任,用加九錫,以彰天下。此歷代所行,亦何可廢?」王曰:「堯、舜、湯、武,各因其時,取與異道,皆推其至誠,以應天順人,未聞夏、商之未必效唐、虞之禪也。」但改丞相府為相國府,其九錫殊禮,皆歸之有司,眾臣庶幾從其請。唐王復奏遣使詣江都,迎接煬帝之柩,上葬帝陵。代王依奏,即遣使者去訖。畢竟且看如何?

   范氏曰:唐高祖可謂不自欺矣。然以兵取而必曰受禪,是未免襲世衰之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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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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