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書或問 (四庫全書本)/卷19
四書或問 卷十九 |
欽定四庫全書
四書或問卷十九
宋 朱子 撰
論語
憲問第十四〈凡四十七章〉
或問首章之説曰原憲安貧守道其志卓然能有不為者也其為此問固知邦無道而枉道得祿之為恥矣特欲質諸夫子以言其志耳夫子深知其然而亦知其學之未足以有為也則恐其或當有道之時雖無枉道之羞而未免於素餐之愧故以是而並告之使因其所已知而推之以及其所未及知者庶乎其有以廣其業而益充其所為耳吾聞諸師者如此而胡氏亦云故獨以是言之或乃以為夫子之意止於無道得祿之可恥以憲能安貧而告之然則是徒以其己能者而凟告焉豈所以進於日新耶
或問問之説程子以為聖人開示之深而原憲不能再問敢問使憲也而再問夫子告之冝奈何曰聖人未𤼵之夫孰能測之然以程子之意而言則四者之不行亦制其末而不行於外耳若其本則固著之於心而不能去也譬之木焉不去其根則萌櫱之生自不能已制而不行日力亦不給矣且雖或能制之終身不見於外而其鬰屈不平之意乃日鬬進於胸中則夫所謂仁者亦在殫殘蔽害而不能以自存矣必也絶其萌芽蹙其根本不使少有毫髪留於心念之間則於仁也其庶幾乎嗚呼非程子之學之至何足以及此然以為學者茍不能深省而力行之則亦徒為無當之大言而已故雖𤼵之而亦有所不敢盡其言者其㫖深矣楊尹𤼵明不失其㫖至於范氏以為仁之為道不止於四者則其所謂仁者不知其何所指也呂氏以為四者不行足以去不仁而未可為仁亦非也夫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出此入彼其間無地可容髪也誠能去不仁矣則非仁而何哉顧四者之不行方且蓄其念於隱伏之中而未足以去乎不仁耳謝氏所謂四者不行未必不出於仁者以程子之言考之可見其失至謂未足以見仁之本體則又專以知見為言而不察乎操存踐履之實矣
或問張子懐居之説曰有為而重遷者有所繫而不去乎此也無為而輕遷者無所繫而有慕於彼也有繫乎此者固懐居也有慕乎彼者亦懐居也然夫子之言則亦謂夫有為而重遷者耳張子葢推言之也曰諸説如何曰范氏言之詳矣其推士而言以及天子者亦廣矣但以居廣居為有天下之事則非孟子之本意也謝楊之論亦為得之蘓氏引管仲之言曰畏威如疾民之上也從懷如流民之下也尤學者所冝深念也
或問四章之説曰諸説皆善而尹范所推為有益於人之國也洪氏呉氏亦為得之〈洪氏曰危非矯激也直道而已孫非阿諛也遠害而已呉氏曰言孫者亦非失其正也特少致其委曲如夫子之對陽貨雲爾〉
或問五章之説曰諸説皆善但仁必有勇未有切當之説惟侯尹庶幾得之
或問六章之説曰此章之説本若難明今以文意推尋姑為此説亦夫子罕言命之意爾或祗從程子范尹之説亦善謝氏過髙不實楊則專以枝葉而言聖人之意亦必不然也
或問七章之説曰仁與不仁正當以心為説而范氏皆以君子之行為言則於聖人之意有不盡矣呂氏所謂德心稍懈者得之特所謂公天下私一己者亦未當也仁者固公天下不仁者固私一己然仁不仁之名則不於此而得也謝氏之説善矣然其曰心不在焉不仁也則直以心字訓夫仁者恐亦未安若曰心不在焉則不仁矣其庶幾乎其曰未害為君子者則亦有以啓學者自恕之𡚁尤不可以不察
或問八章之説曰蘓楊尹氏之説皆善然聖人之意正所以明夫愛而不勞者之不足為愛忠而不誨者之不足為忠則三説者皆未及也如范謝之釋則勞字無所當矣
或問九章之説曰諸説皆善然以春秋傳考之與此有不同者未知孰是其曰子産為政擇能而使之則能使衆賢各盡其用者子産之功也洪氏説亦善〈洪氏曰鄭小國也能慎重其辭命而信任於賢者如此為天下者辭命宜亦重矣而反輕之討論潤色冝益衆也而獨任於一官何哉且古之賢者求辭命之善耳不有其已也故世叔討論而禆諶不以為歉子産潤色而羽不以為羞後世為命者反是此辭命所以有愧於古也〉
或問十章之説曰諸説皆善而胡氏子産之説為詳〈胡氏曰鄭小國也介乎晉楚子産為政黜汰侈崇恭儉作封洫鑄刑書惜幣爭承皆以豐財足國禁奸保民其用法雖深為政雖嚴而卒歸於愛故夫子以惠人蔽之及其卒也聞之出涕而曰古之遺愛也然孟子以為惠而不知為政禮記以為能食民而不能教者葢先王之政之教子産誠有所未及也〉諸家都不論子西之為何人然則何以究聖言之㫖歸耶此近好髙之論獨呉氏為能考而論之爾〈呉氏曰當時有 子西鄭駟夏楚冝申公子申也駟夏未嘗當國無大可稱宜申謀亂被誅相去又逺冝皆所不論者獨公子申與孔子同時又讓國昭王欲用孔子而子西止之其後又召白公以致楚亂則其為人可知矣〉管仲之説則蘓氏為當但人也二字范氏以為盡人道恐非管仲所能當楊氏之説則牽於援據而支離甚矣侯氏説亦迂曲而難通呉氏別為一説未知是否姑存之亦可也〈呉氏曰荀子論管仲雲與之書社三百貴賤長少秩秩焉莫不從桓公而貴敬之則是桓公奪伯氏之邑以與管仲也秩秩亦無怨言之意〉
或問十一章之説曰諸説皆善特范氏欲蒙上章伯氏為說者似非聖人之意葢上章乃美管仲之功而非美伯氏之安貧也亦不當以是為説矣謝氏引據迂曲反不若經文之明白而易曉也張敬夫説亦佳〈張敬夫曰富而無驕不矜於外物者能之至於貧而無怨非內有所守者不能也或謂世固有處貧賤而無失至於一旦處富貴之地則失其本心然則難易之論有時而不然耶此葢未知夫無怨之味也所謂處貧賤而無失者特未見其失於外耳又烏能保其中之無怨耶葢一毫有所不平於其中皆為怨也故貧無諂易貧而無怨難無怨則進於樂矣〉曰程子侯氏所論怨諂之不同也孰是曰皆是也葢諂之病甚於怨而無怨之難則甚於無諂語若相反而其意則各有所主也
或問四子之事曰武仲則春秋傳詳矣公綽他無所見而前章所稱亦可以得其為人卞莊子事見新序曰莊子養母戰而三北及母死齊伐魯荘子赴鬭三獲甲首以獻曰此塞三北遂赴齊師殺十人而死冉求之藝則夫子固嘗稱之也曰必兼四子之長而又必文之以禮樂然後可以為成人何也曰四子各有所長而不能相兼又無禮樂以文之故知者至於要君勇者至於輕死藝者至於聚斂而不欲者又或不能為小國之大夫也亦難以為成人矣故孔子言必兼此四人之能而又文之以禮樂則集其所長去其所短而後可以為成人也洪氏以為特以四子為言者四子皆魯人而莊子與子路皆卞人冉求又朋友也舉其近而易知者爾胡氏以為言卞莊子葢以況子路耳言有是一能而不能兼衆人之長與成於禮樂焉則亦不足為成人矣恐亦有此意也曰今之成人以下或以為子路之言何如曰未可知也然姑存之以備參考可也〈胡氏曰此子路之所已能也夫子方進子路於成人之域豈又取其己能者而重奨之哉葢子路晚節末路不復聞斯行之之志而有終身誦之之堅是以自鳴其善而為此固非之辭耳與未見其止者異矣〉大率此章之義程子論之已詳而諸説亦不失其㫖也
或問公叔文子何以得不言不笑不取之名也曰蘓氏得之矣〈蘓氏曰凡事之因物而中理者人不知其有是也飲食未嘗無五味也而人不知者以其適宜而中度也飲食而知其有五味必其遇者也此文子所以得不言不笑不取之名也〉夫子之疑之何也曰呉氏得之矣〈呉氏曰文子請享靈公也史鰌曰子富公貧禍必及矣觀此則文子之言豈能皆當而其取豈能皆善乎〉
或問十五章之説曰諸説無大異其小不同者范尹以為時人以武仲能存祀為賢故夫子正之竊味本文之意但以時人不知其據邑有請之為要君爾初不為能存先祀𤼵也謝氏若以武仲為恃齊以請者亦非也夫子但言以防求為後不言以齊求為後也安得捨其據邑之顕罪而逆探其挾齊之微意乎侯氏又以求後為要亦不察夫所以以防文爾
或問齊桓晉文之正譎奈何曰程子之説宻矣然以其説求之本文則未見其有以𤼵晉文之本心而能使後世慎所舉者張子以譎為婉以事實字義求之亦若未安惟胡説為得之而呂伯恭考之為尤詳文多不能悉載學者求之左氏之書自可見矣
或問管仲不死之説曰程子至矣但以薄昭之言證桓公之為兄則荀卿嘗謂桓公殺兄以爭國而其言固出於薄昭之前矣葢未可以此證其必然但以公穀春秋所書之文為據而參以此章之言斷之可也葢聖人之於人有功則稱其功有罪則數其罪雜而兼舉之既不以罪掩其功亦不以功掩其罪也今於管仲但稱其功不言其罪則可見不死之無害於義而桓公子糾之長少亦從以明矣又況所謂匹夫匹婦之為諒者正指召忽而言葢召忽之於子糾猶石乞於白公耳至於程子又謂若使管仲所事者正而不死其難則後雖有大功聖人豈復稱之則愚恐記者之失也葢曰不與其事桓公則可曰不稱其功則不可記者豈因彼言以為此而遂失之也歟曰管仲生死之是非決於一時之義爾程子又謂管仲不死而無功則是貪生惜死而不若匹夫匹婦之為諒若未免於先功而後義且管仲又何以自必其後之有功耶曰召忽之失在於輔子糾以爭國而不在於死管仲之得在於九合之功而不在於不死後功固不可期而其在我者固自可必但其得就此功而免於匹夫匹婦之諒則亦幸而已矣後之君子有不幸而處此者茍自度其無管仲之才殆不若為召忽之不失其正也此又程子言外之意讀者不可以不察也曰諸説如何曰范以九合為仁之大以死節為義之小是謀利計功之言其害理甚矣若聖人之心果出於此則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亦何憚而不為之乎謝氏以管仲於子糾君臣之義未正故可以不死亦非也夫仲之所以不死者正以小白兄而子糾弟爾若使糾兄而當立則齊國之士君臣之義無所逃矣況如管仲䇿名委質親北面而君之安得幸其未得入國而死乃托於君臣之義未正而不死其難哉楊氏𤼵明程子之意善矣然不明言小白子糾長㓜之序則亦略而失之矣又以忽之死為傷勇仲之不死為徙義而夫子與仲之不死恐亦非聖人之意也夫子特以忽之功無足稱而其死不為過仲之不死未害義而其功有足褒爾固非與仲之生而貶忽之死也曰九之為糾何也曰春秋傳展喜犒師之詞雲爾而糾合宗族之類若此者亦甚衆也説者不考其然乃直以為九會諸侯至數桓公之會不止於九則又因不以兵車之文而為之説曰衣裳之會九爾其餘則兵車之會也自公穀以來皆為是説亦可謂鑿之甚矣
或問十九章之説曰范氏以文為仁之著文固仁之著也然以人之所難曉而釋其善説經者呂氏得之為多而其所謂文者必以物相雜為據則過矣侯氏亦然謝氏所謂無媢嫉上人之心楊氏所謂有禮意皆溢夫本文之意殊不知聖人之於文子特取其惟賢是舉而無今昔貴賤之嫌所謂文者正以其倫理明順粲然而可觀耳
或問二十一章之説曰程子范氏三説意亦皆善然以文義考之則當曰其言之不怍可謂難矣然後其説可通今以則為之也難繼之則其意或不出於此也謝氏之説恐亦未然葢本文之意言之為言正指一事乃其口所謂善而力不能為者爾今以所言而不怍者為不善之事而為之者乃指為道而言則失之矣楊氏最為得之但既以不掩釋為之之義則不必複出之為也三字削而讀之則文意明矣尹氏亦善特所謂未必能為者辭若太緩爾
或問請討陳恆之説曰程子至矣楊氏推明其説亦有助焉至謝氏以為孔子欲以魯伯諸侯而仗大義以卜天意則非聖人之心矣曰當是之時魯之兵柄分屬三家哀公雖欲從夫子之言然不告三子則兵不可出而孔子之意乃不欲徃告何哉曰哀公誠能聽孔子以討齊亂則亦召夫三子而以大義詔之耳理明義正雖或不從而孰敢違之哉今無成命而反使孔子徃而告之則是可否之權決於三子而不決於公也況魯之三家即齊之陳氏其不欲討之必矣是則不惟名義之不正而事亦豈可得而成哉然夫子以君命之重也故不得已而一徃焉尚兾其萬一之或從也而三子果以為不可則復正言之以明從違在彼雖不敢必而君臣大倫所繫之重雖欲不告而不敢以己其所以警乎三子者亦深矣曰程子以左氏所記以魯之衆加齊之半為非夫子之言然則夫子之戰將不復較其力之強弱而獨以大義驅之耶曰程子之言固有是矣然其所謂必有處置謀而後行者則亦非不量力而浪戰也但其意以為夫子之告魯君又當明君臣之大義以見弒逆之大惡天下所不容人人得而誅之況在鄰國而可以不討之乎而其為計則必請其君以上告天子下告方伯舉天下之兵以討之也以天下之兵討天下之賊彼雖衆強亦將奚以為哉固不當區區獨較齊魯之強弱而以天下之公義為一國之私也左氏所記葢當世傳聞之謬以衆人之腹為聖人之心者而程氏門人記其師説又不能盡其意之曲折所以啓讀者之疑耳曰程子以為必告之天子楊氏𤼵明其意且以孟子所謂天子討而不伐為證而胡氏乃有先𤼵後聞之説其相反若是何耶曰孟子之言謂三不朝而六師移之之等耳胡氏乃特為弒逆而言考之春秋先王之時疑必自有此法凡弒君者人人得而討之如漢所謂天下共誅之者晉李毅告王濬以為弒君之賊為惡尤大當不拘常制者則以當世本無此法而言爾然事非一概告與不告又在乎時義之如何使其地近於天子而可以告也其事之未至乎迫據而得以告也其力之不足以敵而不得不告也則告之而俟命以行甚則或不俟命而遂行皆可也使其地之相去也逺其事機之來也不可以少緩而吾之力又自足以制之而乃區區焉徇請命之小節忘弒逆之大罪使彼得以植其根固其黨或遂奔逸而不可以復得則任其事者亦無以免乎春秋之責矣夫以魯之弱而欲討齊其請於天子理勢固有當然者但楊氏以討之一字而決其必請命焉則亦太拘滯矣
或問二十三章之説曰范楊得之但范説不欺故必犯者為小戾耳張敬夫之説亦善〈張敬夫曰盡誠而不欺犯顔而納忠事君之義大要盡是矣然勿欺其本也勿欺矣則誠信充積必不得已有時而犯之則有以感動也若忠信有所不足則於事君之道為未盡而徒以犯顔為事亦鮮味矣如內交要譽惡其聲之類一毫之萌皆為欺也以子路之剛強懼其果於犯焉故告之以勿欺為主焉〉尹氏之説以犯為主葢謂事君唯能犯然後足以盡其忠誠而無所欺於本文之意雖若小異然亦可以為世之雖無邪心而惟知茍且順從以陷於欺君者之戒顧其辭不足以達之讀者所當深考也
或問二十四章之説曰程張呂楊得之范氏上達入於上智以下亦善而前所謂喻利喻義者與謝尹氏皆失其㫖矣
或問為己為人之別曰程子之解約而盡矣范呂氏次之程子他説乃其議論之間借聖言以明己意非專為釋此文𤼵意也葢其一則因古今學者之異以明古今習俗之變非獨一事之不同非以古之仕如今之學今之學如古之仕也其二則因問者之失而姑答其大意未暇正其所謂為人者之失其本旨也然其大意則固無所病矣其三曰成物則固非為人之謂曰喪己則其為人也亦非謂其有濟人利物之心也謝氏大意亦善但所謂為人者乃正以成物而言則失之尹氏所謂為己可以及人者亦善而謂為人非務本之學則亦未免謝氏之失也楊氏葢本程子成物喪己之説而推之但專以格物致知者為為己之學則未盡乎學之道而於為己之意尤無所發明雲
或問二十六章之説曰蘧伯玉使者之言極有味學者所冝熟玩而深省焉者范楊謝尹氏得之胡氏説亦可觀也〈胡氏曰未能寡過乃伯玉之事而使者知之雖伯玉克己日新之事著見於外而使者亦可謂知德而能言者矣〉
或問二十七八章之㫖同乎曰大㫖雖同而語意所包有廣狹之異不在其位專指在官者而言不出其位則汎論其理以釋上文之言歟范氏於此得其㫖矣楊氏一之其或有未察乎
或問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之説曰諸説皆善矣然以其文義觀之則當作恥其言之過其行乃與諸説意合如今之文則恐其當為兩事也恥其言者常若有愧而不及其行也過其行者常欲勉強而使有餘於言也然亦未敢據舊説姑記以俟考焉耳
或問三十章之説曰范氏所謂責己勉人者當矣他語亦皆善但其曰獨立故不懼則非矣葢獨立不懼之語亦如遯世無悶之雲爾今曰獨立故不懼則將有曰遯世故無悶者矣其可乎哉楊謝侯氏論夫子不居之意不同似不必然而楊謝語亦有病葢聖人所不居不必盛德之事其意但欲因責己以勉人耳達德者人人之所同得聖人豈反為是而不居哉三者雖備所造亦有淺深如孔子所謂成人者有公綽之不欲則亦仁矣有卞莊子之勇則亦不懼矣有臧武仲之智則亦不惑矣豈可以其備此而遂謂聖人哉惟侯氏語近得之然以責己勉人之説推之則又不必以此而後不居耳楊氏謂所自者道而仁知勇之名冺者其老佛之餘乎若如其言則所謂道者為一物而在三者之上矣夫豈有是哉尹氏以自道為夫子之事則在於文義亦有所不通也
或問方人之説曰諸説略同而呂謝尹氏得之謝范則踈矣侯氏所謂作聰明者似亦太過葢方人以窮理者未必遽有是心也其術之流則或將有此𡚁耳楊氏説似渾然者然夫子之雲三人行必有我師正為擇其善不善而從違耳非漠然不加較量別白而悉效其所為也
或問三十二章諸説相類孰為最優曰侯尹氏得其要矣范氏充實而有光輝以上尤為詳宻但患不強其所不能之患疑衍文耳張敬夫之説亦善〈張敬夫曰四端五典雖聖人不自以為能盡也而況於學者其不能之患何有極乎而何所願乎外也若有一毫患人不己知之心萌於中則其害甚矣〉
或問三十三章之説曰范氏逆詐億不信之説文意極踈其所謂先覺之説則得之但為告君之言故於本文之意有不切耳逆詐億不信乃猜防狡險之意而以為心之偽亦非也呂氏逆詐億不信之説最為得之其曰燭乎事幾之先者亦善但以為豈容人之見欺而不使詐與不信加乎已則失之矣君子之先覺也亦燭理之明自然而覺如謝氏之説耳若如呂氏之雲則與逆詐億不信者奚逺哉楊氏之説曲折尤備但必以至誠前知為言則亦必於援引之過也夫不逆不億者誠也先覺者知也二者並行而不相悖曷為其必一歸於誠而匿其知之名哉且至誠前知中庸自誠而言耳至於此文則初不為至誠𤼵也葢言人不當預設猜防但又不可為人偏於聽而失之若如其説其以抑字更端亦可見其非事也歟予於集註雖録是説而私以呂氏燭乎幾先之語易其所謂至誠前知者又易見欺為見罔亦據夫子答宰我井有仁焉之語讀者詳之可也侯氏引舊註為説尤所未安葢未審乎抑亦之為用耳尹氏章首二句亦未曉然恐其文義有未通也而所謂情偽幾微無所逃其明則優於諸説耳
或問范尹疾固之説於微生畝無譏焉無乃厚乎曰是欲故為厚而不察乎其問答辭意之不相直也夫微生固自以其隱遁忘世為髙謂夫子之委曲憂時為佞是以夫子即其意而反之使知其所謂髙者是乃所謂固而已爾若如范尹之説則夫子之對於微生之問為何所當哉
或問三十五章之説曰諸説皆善而尹氏尤為精約謝氏次之若范呂氏以才受乎天德繫乎習則不可謂之知德矣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是德也固已根於其性之所有特人不能皆生知而安行故賴學以成之耳非因學而後有也豈可以其專繫乎習而不受乎天哉若以氣稟而言則才之與德皆有自然勉強之差又不得專以才為天賦德為人為也司馬公論智伯以金與竹為才以鎔範矯揉為德其失正與此同至於蘓氏之書又以才難強而德易勉其失之端不過如此而其末流遂至於貴才而賤德則其失益甚而其為天下後世之禍也益深矣侯氏所謂力奚與焉者則加焉爾則所謂驥者亦奚以異於駑駘哉聖人之意特以驥雖有力而所稱者則以其德而不以其力耳若君子則非無用於才也周分之多才藝夫子之多能鄙事豈非才乎特所以為周公孔子者則不以才稱而德稱耳
或問以德報怨亦可謂忠且厚矣而夫子不之許何哉曰是亦私意之所為而非天理之正也夫有怨有德人情之所不能忘而所以報之各有所當亦天理之不能已也顧德有大小皆所當報而怨則有公私曲直之不同故聖人之教使人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以直雲者不以私害公不以曲勝直當報則報不當則止一視夫理之當然而不為己之私意所罔耳是則雖曰報怨而豈害其為公平忠厚哉然而聖人終不使人忘怨而沒其報復之名者亦以見夫君父之讐有不得不報者而申夫忠臣孝子之心耳若或人之言則以報怨為薄而必矯焉以避其名故於其所怨而反報之以德是則誠若忠且厚矣而於其所德又將何以報之耶若等而上之每欲益致其厚則以德之上無復可加若但如所以報怨者而已則是所以報德者僅適其平而所以報怨者反厚於德且雖君父之讐亦將有時而忘之也是豈不亦逆人情悖天理之甚也哉或曰然則君父之讐亦有當報不當報之別乎曰周禮有之殺人而義者令勿讐讐之則死此不當報者也春秋傳曰父不受誅子復讐可也此當報者也當報而報不當報而止是即所謂直也周公之法孔子之言若合符節於此可以見聖人之心矣曰然則諸説孰為得之曰是其大㫖則皆善矣謝氏剖判尤為明白但不言其人之當誅而曰誅之亦可葢言有所略而未備其所謂無怨所謂心不在怨者則又小過於聖人之言而楊氏所謂曲在其中者則辭亦太緩而不切矣至於侯氏不校之雲又與聖人之意有大相反者程子之論不校亦正不如此也尹氏之説似矣然又決於情而不要諸理亦未足以盡聖人之意也曰然則楊氏所謂小加委曲如庾公之斯者如何曰此意善矣而亦有所未盡也葢天下之事有公義有私恩二者常相得焉則盡其道而不為私可也不幸而或至於相妨則權重輕而處之使公義行於上而私恩伸於下然後可耳若小加委曲而害夫天下之公焉則亦君子之所不敢為也
或問不怨不尤下學上達何以人莫之知而天偏知之也曰其不怨不尤也則不責之人而責之己其下學人事也則又不求之逺而求之近此固無與於人而不駭於俗矣人亦何自而知之耶及其上達而與天為一焉則又有非人之所及知者而獨於天理之相關耳此所以人莫之知而天獨知之也曰諸説如何曰程子至矣宜深味之張子亦庶幾焉但文勢小倒耳范則踈矣呂氏楊氏亦為得之尹氏葢祖張子之意謝氏則其過益甚而與夫子之意正相反矣曰下學而上達者言始也下學而卒之上達雲爾今程子以為下學人事便是上達天理何耶曰學者學夫人事形而下者也而其事之理則固天之理也形而上者也學是事而通其理即夫形而下者而得其形而上者焉非達天理而何哉曰然則謝氏以為下學人理而上達天理者何如曰既曰理矣則無天人之異不待其學於此而通於彼也
或問公伯竂學於孔門而所為若是何也曰胡氏以為寮非孔子弟子特季氏之黨耳若遊於孔門則豈至於陷其朋友哉曰子路非王佐之才家臣非卿相之任其為用捨無足言矣而孔子以道之興廢繫焉何也曰此墮三都出藏甲之時也道之興廢故於是乎在耳曰侯氏以命為天理何也曰命者天理流行賦於萬物之謂也然其形而上者謂之理形而下者謂之氣自其理之體而言之則元亨利貞之德具於一時而萬古不易自其氣之運而言之則消息盈虛之變如循環之無端而不可窮也萬物受命於天以生而得其理之體故仁義禮智之德根於心而為性其既生也則隨其氣之運故廢興厚薄之變唯所遇而莫逃此章之所謂命葢指氣質之所運為言而侯氏以天理釋之則於二者之分亦不察矣
或問三十九章之説曰程伯子以事之大小言張子以人之髙下言二説之不同奈何曰以古聖賢之跡與隨時之義考之則程子得之而張子又謂聖賢於此跡相似而心不同則亦兼以其時與事言之而不專主於人之優劣也但避世之士或志量宏大而不屑一國之事或智識明達而灼見天下之幾飄然事物之外以沒其身而不悔此則僅能避地避人之士猶頗有意於當世者或有時而不能為耳故程叔子所謂逺照而謝氏楊氏又皆𤼵明其説亦為有理至尹氏之論避世以舉世不見知為説則是見棄於人無所自容而後去其避之之權初不在我而窮迫不得已之意反甚於避地之人矣豈其然哉
或問張子作者七人之説如何曰是不可知姑存而徐考之可也然以上下推之意其為隱者而發之意為多耳
或問四十一章之説曰晨門之言非知夫子者而范氏以為誠然則失之而諸説亦莫有明其不然者獨楊氏以無不可為言近為得之乃不直以己意𤼵明而必於援引殊不知晨門所謂知其不可者時之不可而孔子所謂無不可者己之無不可也以其字之同而不察其意之異葢不若胡氏之説之為當也夫以夫子之聖雖極亂之世君果用之則易危為安轉禍為福亦反覆手耳豈知其有不可為而冒昧以茍為之哉范氏他語亦有牴牾不合者如既以可不可為在天又曰天未嘗遺天下其亦踈矣
或問荷蕢之説曰諸説之意皆善但程子謝氏楊氏果哉末之難矣之説范氏斯已而己之語呂氏末之難矣之説范氏尹氏果哉之説於文義為未安楊氏又若以聖人為無心者則流於老佛之意而以聖之時當其可為言於此章之意亦無所當矣其論晨門荷蕢之優劣則近得之
或問諒隂之説曰孔氏曰諒信也隂黙也邢氏釋之曰信謂信任冡宰胡氏釋之曰謂其信能黙而不言也二家皆用孔訓而為説不同鄭氏於禮記又讀作梁闇言居倚廬大抵古者天子居喪之名如此其義則今古言殊不可曉矣曰諸説如何曰范氏得之楊侯之説相似皆非子張所疑之意然侯為猶優耳曰尹氏之無説何也曰是或有闕文焉不然則有所諱避於君前不得免乎君子之譏矣
或問四十五章之説曰諸説大意皆善而程子至矣范氏敬身之説非是所論堯舜猶病者意雖近是而語則踈矣謝氏以安人安百姓為擴而大之楊氏以為推而至於天下平然後為至尹氏以為推而及物皆若近是而實有可議者葢所謂修己以敬者語雖至約而所以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本舉積諸此子路不喻而少其言於是告以安人安百姓之説葢言修己以敬而極其至則心平氣和靜虛動直而所施為無不自然各得其理是以其治之所及者羣黎百姓莫不各得其安也是皆本於修己以敬之一言然所謂敬者非若四端之善始然始達而可擴由敬而安人安百姓非若由格物致知以至於正身及物有待夫節節推之也非若老老㓜㓜由己及物而待乎舉斯心以加諸彼也亦謂其功效之自然及物者為然耳曰然則夫子之言豈其略無大小逺近之差乎曰修己以敬貫徹上下包舉逺近而統言之也安人安百姓則因子路之問而以其功效之及物者言也然曰安人則修己之餘而敬之至也安百姓則修己之極而安人之盡也是雖若有小大逺近之差然皆不離於修己以敬之一言而非有待擴之而後大推之而後逺也曰程子所謂學至堯舜則自有堯舜之事何也曰是以為修己以安人而及於百姓必有政事之施焉而夫子之言若此則疑若修己於此而徑可及人者葢舉其本而繫其末以為施為之廣狹皆隨其根本之淺深而初無所待於外也曰呂氏之説不亦三子之類乎曰彼曰進之則未有內外之分也若曰進其所以安人安百姓者則失之矣但其語意不明終費辭説又所謂不言而信若不怒而威者亦化民之事而非安民之事耳尹氏之説不以修己以敬為所當然之事乃主以施於人者以為言而後反之於己以求其本則尤非此章之意也諸説之外胡氏形容修己以敬之義亦為得之〈胡氏曰可願莫如善敬立則百善從宜逺莫如邪敬立則百邪息敬也者存心之要法檢身之切務歟欲持敬者奈何曰君子有言主一之謂敬無適之謂一如執大圭如捧盤水如雷霆之在上也如淵谷之在下也如師保之在前也如鬼神之在左右也是則持敬之道也〉
或問四十六章之説曰程子詳矣張子安死賊生之説疑或未安范尹氏皆以為壤非可言喻者故叩其脛而深責之亦不然也禮六十杖於鄉七十杖於國此葢孔子自衛反魯之後曵杖而出而適見壤之夷俟也因數其失遂以所曵之杖微擊其脛使斂其足而不踞耳豈其不可以言喻而反可奮然運挺以之哉楊氏之説亦然蘓氏以為聖人責人未有若是之怒者則失愈甚逺矣胡氏以為原壤之喪母而歌也孔子為弗聞者矣今乃責其夷俟何舎其重而責其輕也葢數其母死而歌則壤當絶叩其箕踞之脛則壤猶為故人耳盛德中禮見乎周旋此亦可見其説亦善楊氏所謂自索以形骸之內不以毀譽經其心者則老莊之餘論也亦異乎程子之言矣曰然則程子何以知其非莊周之流也曰使其為莊周之流則夫子必將以理曉之不但直數其罪而已也
或問卒章之説不從諸家何也曰若如諸家之説則孔子坐視童子之踰僣而恬不之正豈聖人之心哉胡氏以為抑而教之得其㫖矣抑家語記叔仲會少孔子五十嵗與孔璇年相比每孺子之〈此句猶漢書所謂呂后兒子畜之〉執筆記事於夫子二人迭侍左右所謂闕黨童子豈即斯人也歟
四書或問巻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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