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堯山堂外紀
◀上一卷 卷六十二 下一卷▶

卷六十二•宋

編輯

編輯

〔字昂夫,琦七世孫也。封平原郡王。顏草制,言其「得聖之清。」易祓撰答詔以「元聖」褒之。四方投書獻頌者,謂「伊、霍、旦、不足以擬其勛。」有稱為我王者。〕

  韓平原在慶元初,其弟仰胄為知閣門事,頗與密議,時人謂之大、小韓,求捷徑者爭趨之。一日內燕,優人有為衣冠到選者,自敘履歷材藝,應得美官而留滯銓曹,徘徊浩嘆。又為日者弊帽持扇過其旁,邀使談庚甲,問得祿之期。日者厲聲曰:「君命甚高,但於五星局中財帛宮若有所礙。目下若欲亨達,先見小寒,更望成事,必見大寒可也。」優蓋以「寒」為「韓」。侍燕者皆縮頸匿笑。時有宗室就試南宮者,題詩客邸云:「蹇衛衝風怯曉寒,也隨舉子到長安。路人莫作親王看,姓趙如今不似韓。」

  韓胄既逐趙汝愚,至衡州暴卒,或謂中毒雲。大學生敖陶孫賦詩於三元樓壁云:「左手旋乾右轉坤,如何群小恣流言。狼胡無地居姬旦,魚腹終天吊屈原。一死固知公所欠,孤忠幸有史長存。九泉若遇韓忠獻,休說如今有末孫。」陶孫方縱筆,飲未一二行,壁已舁去。陶孫知必為韓所廉。頃之,捕者至矣。急更衣持酒具下樓,與捕者交臂。問敖上舍在否?對曰:「方酣飲。」亟亡命走閩。胄敗,乃登第一。(陶孫字器之,號癯庵,懷才挾氣,嘗有詩云:「蟠胸三萬卷,落筆五千言。」)

  嘉太四年,火及太廟,而韓胄府獨全,蓋殿帥馮時力為撲護耳。洪舜俞詩云:「殿前將軍猛如虎,救得汾陽令公府。祖宗神靈飛上天,可憐九廟成焦土。」

  韓胄嘗以冬月攜家游西湖,遍覽南北兩山之勝,末乃置宴南園,族子判院與焉。有獻牽絲傀儡為土偶負小兒者,名為「迎春黃胖。」韓顧族子詠之,即賦一絕云:「腳踏虛空手弄春,一人頭上要安身。忽然線斷兒童手,骨肉都為陌上塵。」胄怫然,不終宴而歸。未幾禍作。(判院者趙不敏弟也。不敏與錢唐名娼<耳兮>奴甚洽。久之,不敏日益貧,<耳兮>奴周給之,使篤於業,遂捷南省得官,授襄陽府司戶。赴官三載,想念成疾而卒。有祿俸余貲,囑判院均分之,一以膳判院,一以送<耳兮>奴。且言:「<耳兮>奴有妹小娟,俊雅能詩,可謀致之佳耦也。」判院至錢塘,則<耳兮>奴一月前死矣。小娟亦以於潛官絹誣攀系獄,倅從獄中召出,詰之曰:「汝誘商人官絹百匹,何以償之?」小娟叩頭言:「此亡姊<耳兮>奴事,乞賜周旋。」倅喜其辭宛順,以趙司戶所寄付之。小娟拆書,惟一詩,云:「當時名妓鎮東吳,不好黃金只好書。借問錢塘蘇小小,風流還似大蘇無?」小娟得詩默默,倅索和,援筆書云:「君住襄江妾住吳,無情人寄有情書。當年若也來相訪,還有於潛絹也無?」倅大喜,盡以所寄物與之,免其償絹,且為脫籍,歸判院偕老焉。)

  韓平原甲第,罪逐後改為寺監,齋捨生有題二絕於壁曰:「掀天聲勢只冰山,廣廈空餘十萬間。若使早知明哲計,肯將富貴博清閒。」「花柳依然弄曉風,才郎袖手去無蹤。不知塢金多少,爭似盧門席不重。」(兩詩皆用董卓塢事。)

  初,胄擅權日,一時獻佞者皆稱師王。參知政事錢象祖嘗諫用兵,與有隙,史彌遠因與合謀,既得罷相之旨,遂私謀批殺之。寧宗實不知也。都下語曰:「釋伽佛,中間坐。胡漢神,立兩傍。文殊普賢自斗,象祖打殺獅王。」聞者絕倒。

京鏜

編輯

〔字仲遠,漢魏郡太守房之後,晚得宋齊丘宅址,古松百章,自號松坡居士。韓胄欲傾趙汝愚,乃引以自助。〕

  上元前一日立春,京仲遠賦《漢宮春》詞曰:「暖律初回。又燒燈市井,賣酒樓台。誰將星移萬點,月滿千街。輕車細馬,隘通衢、蹴起香埃。今歲好,土牛作伴,挽留春色同來。不是天公省事,要一時壯觀,特地安排。何妨彩樓鼓吹,綺席樽。良宵勝景,語邦人、莫惜徘徊。休笑我、痴頑不去,年年爛醉金釵。」

  光堯之喪,金遣使弔祭,以京仲遠為報謝使,金錫燕汴亭,仲遠與郊勞使康元弼言,請免燕,不許;請撤樂,亦不許。至期,虜促入席,傳呼不絕。仲遠趨退復位,甲士露刃閉門。仲遠排闥而出。元弼等以聞其主,仲遠留館俟命,賦詩曰:「鼎湖龍馭去無蹤,三遣行人意則同。凶禮強更為吉禮,夷風終未變華風。設令耳與笙鏞末,只願身縻鼎鑊中。已辦滯留期得請,不辭築館汴江東。」越七日,竟獲免樂之命。

  歐陽修諡文忠,京鏜亦溢文忠,初諡文穆,時有無名子作詩曰:「一在廬陵一豫章,文忠文穆兩相望。大家吹上梧桐樹,自有傍人說短長。」

趙師Э

編輯

〔字從善,號東牆,趙千里侄也。Э即古擇字,觀其字曰從善,蓋取「擇其善者而從之」義也。尹京時,有政聲,戮杭州奸僧尤奇。〕

  趙師Э於儀真拂雲亭有詩云:「落得公餘半日閒,拂雲台榭許躋攀。眼前好景真如畫,柳外人家江外山。」又道中詩云:「儀真樽酒賞花時,比著江南已較遲。及至儀真花盡謝,都梁才見鬧欣枝。」語意流麗,是為佳作。

  慶元初,趙師Э為臨安尹,嘗請盡以西湖為放生池,作亭池上,求國子司業高炳如文虎為《記》,高故博洽,疾時文浮誕,痛抑之,以此失士子心。會《記》中有「鳥獸魚鱉咸若商曆以興。」既已鋟之石本流傳,殆不可掩。改商為夏,痕刻猶存。輕薄子作詞以謔之,云:「高文虎,稱伶俐。萬苦千辛,作個《放生亭記》。從頭無一句說着官家,盡把太師歸美。這老子忒無廉恥,不知潤筆能幾?夏王卻作商王,只怕伏生是你。」

  韓平原南園中有所謂村莊者,竹籬茅舍,宛然田家氣象。平原嘗游其間,甚喜,曰:「撰得絕似,但欠雞鳴犬吠耳。」既出莊,游他所,忽聞莊中雞犬聲,令人視之,乃趙師Э所為也。平原大笑,益親愛之。其後,胄敗,有贈之謔詞曰:「堪笑明庭鴛鷺,甘作村莊犬雞。一日冰山失勢,湯Ь鑊煮刀到。」又曰:「侍郎自號東牆,曾學犬吠村莊。今日不須搖尾,且尋土洞深藏。」(周公謹辨此事,乃太學生私憾師Э造謅為之。又謂胄南園有沉香山,高五丈,立之凌風閣下,乃枯耳。賦詩云:「舊事淒涼尚可尋,斷碑閒臥草深深。凌風閣下槎牙樹,當日人疑是水沉。」)

史彌遠

編輯

〔丞相浩之子。〕

  史浩與覺長老善,一日浩坐廳上,儼然見覺突入堂中,使人往寺廉之,則報覺死矣。茶頃,浩後院弄璋,浩默然,知為覺也,遂以覺為小名。及長,名之曰彌遠。後相兩朝,二十六年,權震海內。時有人作詩規之者曰:「前身元是覺黎,業障紛華總不迷。到此更須睜隻眼,好將慧力運金釒。」

  開禧間,韓胄以用兵起釁,中外憂恚,史彌遠定計擁至玉津園側擊殺之,命臨安府函其首詣金人求和。建陽劉淮為之詩云:「寶蓮山下韓王府,鬱郁沉沉深幾許?主人飛頭去和虜,綠戶雕窗鎖風雨。九世卿家一朝覆,太師宜誅魏公辱。後車不悟有前車,兀突眼中觀此屋。」高九萬詩云:「拂曉官家簿錄時,未曾吹徹玉參差。傍人不忍聽鸚鵡,猶向金籠喚太師。」

  史彌遠比周楊後,出入宮禁,外議甚嘩,有人作《詠雲》詞譏之云:「往來與月為儔,舒捲和天也蔽。」及廢濟王而殺之也,甚冤。劉克莊有詩譏之云:「楊柳春風丞相府,梧桐夜雨濟王家。」

  史彌遠初反韓胄所為,時頗稱治。及濟王不得其死,論者紛起,遂專任忄僉壬以居台諫,李知孝、梁成大等為之鷹犬,搏擊善類。士流無恥者多以鑽刺進秩。宮宴時,有伶人執拳石,以大鑽鑽之,久而不入,嘆曰:「鑽之彌堅。」一伶遽撲其首曰:「汝不去鑽彌遠,卻來鑽彌堅。可知道鑽不入也。」舉座齊栗。翌日,彌遠杖伶人而出之境。(又蜀閫大宴,有優為衣冠者數輩,皆稱為孔門弟子,相與言:吾儕皆選人。遂各言其姓曰:「吾為常從事,吾為於從政,吾為吾將仕,吾為路文學。別有二人出曰:「吾宰予也。夾子曰:『於予與改。』可謂僥倖。」其一曰:「吾顏回也。夫子曰:『回也不改。』」其人憤然曰:「吾為四科之首而不改,汝何為獨改?」宰予曰:「吾鑽遂改,汝何不鑽?」回曰:「吾非不鑽,而鑽堅耳。」曰:「汝之不改,宜也。何不鑽彌遠乎!」)

  史彌遠欲占育王寺地作墳,眾僧俯首莫敢誰何。有一小僧曰:「我有一策阻之。」作偈云:「寺前一塊地,常有天子氣。丞相要作墳,不知主何意?」用是題於通衢,史意遂息。

  史彌遠死已久,一夕,其家聞叩門聲曰:「丞相歸!」舉家駭匿。比入門,燈轎紛紛,升堂即席,子婦皆出羅拜。訊慰平生,歷歷囑家事,索紙筆題詩云:「冥路茫茫萬里雲,妻無復舊為群。早知泡影須臾事,悔把恩讎抵死分。」

鄭清之

編輯

〔安晚先生。〕

  鄭清之在太學十五年,殊困滯無聊。及試《青紫明主恩詩》,押「明」字。短晷逼暮,思索良艱,漫撿韻中有「」字可押,遂用為未句云:「他年蒙渥澤,方玉帶圍。」歸為同舍道之,皆大笑曰:「綠衫尚未能得看,乃妄思系玉乎?」已而中選,攀附史彌遠,官至極品,竟賜玉焉。遂成吉讖。

  宋時,臨安三學之橫,盛於景定、淳之間,鄭清之當國,議行諸州各試之法,以散遊學之士。於是相率而去,作文告先聖曰:「斯文將喪。嗚呼!天呼!吏議逐客。嗚呼!人乎!乘桴浮海。嗚呼!聖乎!遁世無悶。嗚呼!士乎!敢告。」又作詩云:「塞翁何必恨失馬,城火可憐殃及魚。一笑出門天萬里,檐頭猶有斥奸書。」又詩云:「鄭五不去國,金陵深誤君。校存知必毀,書在已如焚。自是清流禍,非干北黨分。歸歟雖幸矣,恨未效朱雲。」(大學古語云:「有髮頭陀寺,無官御史台。」言其清苦而鯁亮也。嘉定以後,妓飲酣沉,黃白錯落。推門要路,陽為矯激,陰則附麗,而徒以健吻劇舌,雌黃國是。去古語遠矣。時有詔禁士庶不得用青涼傘,多以皂絹為之。有題一絕於朝天門曰:「冠蓋如雲自古然,易青為皂且從權。中原多少黃羅傘,何不多多出賞錢。」聞者啟齒。後遂盡用黑油傘焉。又車駕饗景靈宮,大學、武學、宗學諸生俱在禮部前迎駕,有作十七字詩曰:「駕幸景靈宮,諸生盡鞠躬。頭烏身上白,米蟲。」蓋譏其幞頭衤闌服,歲縻廩祿,不得出身,年年迎駕也。)

  王荊公《詠北高峰塔》云:「飛來峰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鄭清之《詠六和塔》云:「經過塔下幾春秋?每恨無因到上頭。今日始知高處險,不如歸臥舊林丘。」二詩皆自喻,荊公作於未大用前,安晚作於既大用後。然卒皆如其意。

馬光祖

編輯

〔號裕齋,人謂光祖尹臨安猶之包孝肅尹開封雲。〕

  淳祐間,史嵩之入相,以二親年耄,慮有不測,預為起復之計。時馬光祖末卒哭,起為淮東總領;許堪未終喪制,起為鎮江守臣。里巷為十七字謠曰:「光祖做總領,許堪為節制,丞相要起復,援例。」

  寶祐間,馬裕齋尹臨安,不畏貴戚豪強,庭無留訟。福王府訟民不入賃房錢,民雲房漏。裕齋判云:「晴則雞卵鴨卵,雨則盆滿缽滿。福王若要房錢,直待光祖任滿。」(唐裴請為河南尹,有投牒誤書紙背,婿判云:「這畔似那畔,那畔似這畔。我也不辭與你判,笑殺門前着靴漢。」又婦人同投狀爭貓兒,狀云:「若是兒貓兒,即是兒貓兒。若不是兒貓兒,即不是兒貓兒。」大笑,判其狀曰:「貓兒不識主,傍家搦老鼠。兩家不須爭,將來與裴。」遂納其貓兒,爭者亦止。)   馬裕齋尹臨安日,有士子逾牆盜人室女,事覺到官,裕齋試《逾牆摟處子》詩,士人秉筆云:「花柳平生債,風流一段愁。逾牆乘興下,處子有心摟。謝砌應潛越,韓香許暗偷。有情生愛欲,無語強嬌羞。不負秦樓約,安知漢獄囚。玉顏麗如此,何用讀書求?」裕齋喜甚,即判一《減字木蘭花》詞云:「多情多愛。還了平生花柳債。好個檀郎,室女為妻也合當。傑才高作,聊贈青蚨三百索。燭影搖紅,記取冰人是馬公。」遂令女歸生,且厚贈之。

方岳

編輯

〔字巨山,歙人,號秋崖。賈似道號秋壑,時人有「秋崖秋壑一般秋」之語。初為趙丞相幕客,趙父名方,乃改姓萬。既而又為丘岳端明屬,於是復改名為萬山。〕

  方秋崖《除夜小盡生日》辭曰:「今朝二十九,明日初一,怎欠個秋崖生日。客中情緒老天知,道這月、不消三十。春盤縷翠,春缸搖碧,便泥做、梅花消息。雪邊試問是耶非?笑今夕、不知何夕。」

  方秋崖客中遇新雪,賦《一剪梅》詞曰:「誰剪輕瓊做物華。春繞天涯,水繞天涯,園林曉樹恁橫斜。道是梅花,不是梅花。宿鷺聯拳倚斷槎。昨夜寒些,今夜寒些,孤舟蓑笠釣煙沙。待不思家,怎不思家!」

  方秋崖以諫去國,高九萬贈詩云:「忠言歷歷未曾行,盡載圖書出帝京。余子但知才可忌,先生當以去為榮。門闌竹石關心義,部曲溪山照眼明。長嘯歸餘莫惆悵,浙江風定自潮平。」

謝方叔

編輯

〔字惠國,淳末,與吳潛為左右丞相。〕

  謝方叔自寶免相,歸江西寓第。壬申正月,公夔居無他,忽報雙鶴相繼而斃,公喟然嘆曰:「鶴既仙化,余亦從此逝矣!」於是區處家事,凡他人負券,一切焚之,沐浴朝衣焚香,望闕遙拜,次詣家廟祝白,招親友從容敘別,遂大書《偈》曰:「罷相歸來十七年,燒香禮佛學神仙。今朝雙鶴催歸去,一念無慚對越天。」瞑目靜坐,須臾而逝。

吳潛

編輯

〔字毅甫,號履齋,嘉定丁丑狀元。〕

  吳履齋和吳夢窗(文英)賦梅,調寄《聲聲慢》云:「挨晴拶暖,載酒呼朋,夷猶東圃西園。綠萼枝頭,兩三初破輕寒。平生自甘寂寞,占冷妝、不為人妍。林逋去,問《影疏》《香暗》,誰賦其間?空想故山奇事,正煙橫嶺曲,月浸溪灣。杏錯桃訛,那時青子都圓。惟曉夢窗知處,對翠禽、依約神仙。休引角,怕征人、淚落塞邊。」

  吳履齋贈建寧妓唐玉《賀新郎》詞云:「可意人如玉。小簾櫳、輕勻淡佇,道家妝束。長恨春歸無尋處,全在波明黛綠。看冶葉、倡條渾俗。比似江梅清有韻,更臨風、對月斜依竹。看不足,詠不足。曲屏半掩春山簇。正輕寒、夜永花睡,半欹殘燭。縹渺九霞光里夢,香在衣裳剩馥。又只恐、銅壺聲促。試問送人歸去後,對一奩、花影垂金粟。腸易斷,情難續。」

  吳履齋為人豪雋,在相位,其兄弟多以附麗登庸。賈似道與隙,遂為飛謠於上曰:「大蜈公,小蜈公,儘是人間業毒蟲。夤緣攀附百蟲叢,若使飛天能食龍。」語聞,謫循州中毒死。後似道遭貶,時人顯壁云:「去年秋,今年秋,湖上人家樂復憂。西湖依舊流。吳循州,賈循州,十五年間一轉頭。人生放下休。」

賈似道

編輯

〔字師憲,台州人。少落魄游博,會其姊有寵於理宗,十數年超致相位,時有朱某者以札干賈,稱頓首萬拜,因號朱萬拜。〕

  賈似道初入相,有人作詩云:「收拾乾坤一擔擔,上肩容易下肩難。勸君高着擎天手,多少傍人冷眼看。」

  賈似道嘗作堂曰半閒,每治事畢,則入堂中打坐。有佞人上《糖多令》詞,大稱其意,其詞曰:「天上謫星班。青牛度關。幻出蓬萊新院宇,花外竹,竹邊山。軒冕倘來間。人生閒最難。算真閒、不到人間。一半神仙先占取,留一半、與公閒。」

  賈似道欲行富強之策,是時劉良貴為都曹尹天府,吳勢卿餉誰東,入為浙漕,遂交贊公田事,欲先行之浙右,候有端緒,則諸路仿行之。於是,以官品限田,立回買派買之目,民間騷然。有為詩云:「襄陽累載困孤城,豢養湖山不出征。不識咽喉形勢地,公田枉自害蒼生。」其後,又立推排打量之法,白沒民產。有人作詩云:「三分天下二分亡,猶把山川寸寸量。縱使一丘添一畝,也應不似舊封疆。」又有作《沁園春》詞云:「道過江南,泥牆粉壁,右具在前。述何縣何鄉里?住何人地?佃何人田?氣象蕭條,生靈憔悴,經界從來未必然。唯何甚,為官為己,不把人憐。思量幾許山川。況土地、分張又百年。西蜀岩,雲迷鳥道;兩誰清野,日驚狼煙。宰相弄權,奸人罔上,誰念干戈未息肩。掌大地,何須經理,萬取千焉。」

  御史陳伯大,奏立士籍,似道毅然行之。凡應舉及免舉人,州縣給歷一道,親書年貌、世系及所肄業於歷首,執以赴舉。過省參對筆跡異同,以防偽濫。時人有詩譏之云:「戎馬掀天動地來,襄陽幾處哭聲哀。平章束手全無策,卻把科場惱秀才。」又有詞云:「士籍令行,條件分明,逐一排連。問子孫何習?父兄何業?明經詞賦,右具如前。最是中間,娶妻某氏,試問於妻何與焉。鄉保舉,那當著押,開口論錢。祖宗立法於前,又何必、更張萬萬千。行關改會,限田放糴,生民凋瘁,膏血俱。只有士心,僅存一脈,今又艱難最可憐。誰作俑,陳堅伯大,附勢專權。」

  賈似道令人販鹽百艘至臨安,太學生有詩云:「昨夜江頭涌碧波,滿船都載相公差。雖然要作調羹用,未必調羹用許多。」賈聞之,遂以士人付獄。

  賈似道開閫日,有《桃符》一聯云:「笑迎珠履三千客,坐擁貔貅百萬兵。」人皆稱羨。一客獨笑曰:「若是,則客居主位矣!何不曰:『坐擁貔貅兵百萬,笑迎珠履客三千。』」賈大喜,厚贈之。(他如「威行塞北幾千里,春滿淮南第一州。」「陽春膏雨三千里,明月香風十二樓。」皆門客所諂獻者。)

  賈似道一日招馬廷鸞、葉夢鼎飲,行令,舉一物與人,還詩一聯。似道云:「我有一局棋,付與棋師,棋師得之,予我一聯詩:自出洞來無敵手,得饒人處且饒人。」廷鸞云:「我有一竿竹,付與漁翁,漁翁得之,予我一聯詩: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夢鼎云:「我有一張犁,付與農夫,農夫得之,予我一聯詩: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似道不悅而罷。

  賈似道偶退居湖山,有一蜀僧,檻褸徘徊其側,賈問之曰:「汝為何僧?」對曰:「某詩僧也。」賈適見勘中有漁翁,遂命賦之。僧請韻,賈以「天」字為韻。僧應口對曰:「籃里無魚欠酒錢,酒家門外系漁船。幾回欲脫蓑衣當,又恐明朝是雨天。」賈喜,厚贈之。

  廖瑩中,賈似道門客也,當撰《福華編》以紀鄂功。八月八日,似道生辰,瑩中獻《木蘭花慢》云:「請諸君着眼,來看我、《福華編》。記江上秋風,鯨漲雪,雁徼迷煙。一時幾多人物,且我公、只手護山川。爭睹階符瑞象,又扶紅日中天。因懷下走奉橐,磨盾夜無眠。知重開宇宙,活人萬萬,合壽千千。鳧太平世也,要東還、越上是何年!消得清時鐘鼓,不妨平地神仙。」又郭居安《聲聲慢》云:「捷書連晝,甘灑通宵,新來喜沁堯眉。許大擔當,人間物力須彌。年年八月八日,長記他、三月三時。平生事,想祗和天語,不遣人知。一片閒心鶴外,被乾坤系足,虹玉腰圍。閶闔雲邊,西風萬籟吹齊。歸舟列歸何處?是天教、家在蘇堤。千千歲,比周公、多個彩衣。」且侑以儷語云:「彩衣宰輔,古無一品之曾參。袞服湖山,今有半閒之姬旦。」時似道母猶在養,所謂三月三者,蓋頌其庚申苹草坪之捷。而「歸舟」,乃舫齋名也。賈大喜,既而語客曰:「此詞固佳,然失之太俳。安得有着彩衣周公乎?」

  賈似道有異志。有一術士能拆字,賈以策畫地作「奇」字與之,拆術者曰:「公相之志不諧矣!道立,又不可。道可,又立不成。」公默不語,禮而遣之。恐泄其事,使人害諸途。

  有富春子善風角鳥占,賈秋壑招之。一日,叩以飲食之事,密寫緘封。明日,賈宴客湖舟,至暮,賈立船頭,歌「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之句。廖瑩中言日已晚,可拆書觀之。諸事不及,唯有「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八字。眾皆驚賞。

  賈似道嘗齋雲水千人,其數已足。有一道士衣裾襤褸,至門求齋。主者以數足,不肯引入。道士堅求不去,不得已,於門側齋焉。齋罷,覆其缽於案而去。眾將缽力舉之不動。啟於似道,自往舉之,乃有詩二句云:「得好休時便好休,收花結子在綿州。」始知真仙降臨而不識也。後死木綿庵,此其兆雲。

文及翁

編輯

〔字時學,號本心,綿州人,文山通譜。〕

  文及翁登第後,期集游西湖,一同年戲之曰:「西蜀有此景否?」及翁即席賦《賀新郎》云:「一勺西湖水。渡江來,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回首洛陽花世界,煙渺《黍離》之地。更不復、新亭墮淚。簇樂紅妝搖畫舫,問中流、擊楫何人是?千古恨,幾時洗?

  餘生自負澄清志。更有誰、蟠溪未遇,傅岩未起。國事如今誰倚仗,衣帶一江而已。便都道、波神堪恃。借問孤山林處士,但掉頭、笑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

  理宗朝,嘗欲舉行推回畝田之令,有言而未行,至賈似道當國,卒行之。文及翁作百字令《詠雪》以譏之云:「沒巴沒鼻,煞時間、做出漫天漫地。不問高低並上下,平白都教一例。鼓弄滕六,招邀巽二,只恁施威勢。識他不破,至今道是祥瑞。 最苦是、鵝鴨池邊,三更半夜,誤了吳元濟。東郭先生都不管,挨上門兒穩睡。一夜東風,三竿紅日,萬事隨流水。東皇笑道:『山河原是我的。』」

  文本心典淮郡,蕭條甚,《謝賈相啟》有云:「人家如破寺,十室九空;太守若頭陀,兩粥一飯。」

葉李

編輯

〔字太白,宋亡入元,上書獻鈔式,世皇嘉納,遂為至元鈔。〕

  賈似道當國時,行公田、關子兩法,民間苦之。葉李時為太學生,上書力詆。似道怒,嗾林德夫告葉泥金飾齋扁不法,令獄吏鞫之,云:「只要你做一個麻糊。」葉即口占一詩曰:「如今便一似麻糊,也是人間大丈夫。筆里無時那解有,命中有處未應無。百千萬世傳名節,二十三年非故吾。寄語長安朱紫客,盡心好上帝王書。」遂遭黥,流嶺南。及放還,似道謫漳州,相遇諸途,葉以詞贈云:「君來路。吾歸路。來來去去何時住?公田關子竟何如?國事當時誰汝誤? 雷州戶,崖州戶。人生會有相逢處。客中頗恨乏蒸羊,聊贈一篇長短句。」

◀上一卷 下一卷▶
堯山堂外紀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