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峰文鈔 (四部叢刊本)/卷第四十
| 堯峰文鈔 卷第四十 清 汪琬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林佶寫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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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峰文鈔卷四十 門人𠋫官林佶編
祭文 哀辭〈附 共十二首〉
大通橋土地神祠祈晴文
維年月日具官汪琬以羊一豕一告於大通橋分司土地正神之
靈曰嗚呼琬以不材奉 天子命而來以與神共治此地也生殺
禍福之柄琬所不能主者惟神司之乃自夏五月霖雨至於六月
河流汜濫道路沮洳役夫消揺馬牛疲斃車戶二十有六人煢煢
奔走所日夜仰望者獨依於神而已神其忍見且聞之邪意者雨
暘之不時天實爲之以神之位卑而職微顧不及與知邪豈
不
可輓雖如神之聰明正
亦不能自逹於天邪抑車戶之桀驁不
率者實開辠於神神將假手於雨潦以速之戻邪不然是皆琬之
不勤不愼或有以召致斯災而神且漠然弗之恤也琬竊以爲分
司者苟有溺職神宜請之於天小則爲疾爲癘以創懲之大則殄
滅其身不當延及於二十有六人又不當阻 國家之輓輸而降
害若此之甚且久也願自今而後邀惠於神愼勿以疾風𭧂雨加
於行運之地使車戶得以蘇其困而緩其罰則其報謝於神者永
永無窮而神之享之亦無忝矣謹告
祭季給事文
嗚呼惟公在廷歷官左掖俛視班行鷙百鶚一公規密諌舉朝色
惕公實丈夫羣髽而幗事𨵿宮闥侃侃端笏雖渉風聞敢忘獻㬱
仰攖逆鱗慮有倉卒 先皇聖明止輦太息謂公愛君芻蕘宜擇
且咈且俞儼荅禹益欲老公才姑示薄謫膏雨疾霆莫非 帝德
公之北征童叜嘖嘖扶𢹂祖送讙闐巷陌祝公生還炷香叩𬱃公
去不顧忼慨於役臣辠萬死幸寛誅磔甘履㩻䧢輪單轂隻寒日
慘心隂飇淒骨魑魅與鄰叫號充斥長沙卑溼潮陽瘴疫鱷魚張
牙服鳥奮翮公禍過之捐身沙磧懸棺稾殯有同棄擿嗚呼哀㢤
世祖之末雲開雺滌乙夜寢興每眷忠赤使得少延必䝉前席
金魚緋
行受寵錫如何絶命川馳筈激雖有賜環於公何及聞
公彌留涕洟交塞惟君與父睠睠牀簀荒言寱語殷憂如昔撐目
拒含齎恨窀穸藏血三歲化丹爲碧招䰟而南僅歸胔骼某等於
公辱在交戚異時瞻仰魁杓岱嶧寳公諌草寧啻拱璧庶㡬公還
載親幾席今則已矣山穨星歿逺望銘旌道里遼隔白馬素車奔
馳弗𫉬羣焉搶呼聲發如砉何以酹公酒絮雞灸差勝湩酪公盇
來格
祭葉訒菴文
嗚呼有明名臣夙推文莊碩德鴻材史所褒
延二百年遺澤浪
浪爰及先生伯仲抗行巍科甲第後先焜煌伯也蒞外宣力東方
先生居內委佩巖廊咸謂二難永紹前光云何並逝理不可詳訃
音踵至親故倉黃憶昨分袂春明一觴琬嗟老疾分守田桑旋睨
先生志氣激昻期先生者致主澤氓位不爰立年不杖郷命也如
何殊失所望言別㡬時音容𣺌
向忝昏媾又廁門牆感念平昔
每九囘腸本非至人曲折難忘喪之南歸焄蒿悽愴匍匐几筵涙
沾盈眶既悼我私亦斯文傷嗚呼哀㢤琬故不敏才疏學荒先生
知我指摘膏肓髪種種矣敢絜短長擬謝子墨縮手山莊復陳蕪
辭何不自量侑此爵耳非曰成章先生有靈幸鑒中藏
祭陳母張太夫人文
母儀煌煌內則烈烈共姜伯姬聖經𠩄述孰如淑人安常履吉篤
生儒臣用佐 王室嗚呼哀㢤淑人之賢聲聞曩日內自君姑外
訖親暱歎息梱範無不遵率謂與太翁偕老可必何行之婉何境
之逸顧促其年而不期耋天豈有靳奪之倉卒宜修反促宜隆反
㬱學士蒞官久參密勿瞻望二人迢遰天末每念𠋣閭綣綣如結
版輿錦軒將迎莫逹屢欲陳情棄此組紱淑人附書語極懇切勸
以報稱俾無燕佚無戀庭闈致曠厥秩慈訓諄諄形諸楮筆非此
母也寧具此識手澤儼然至今成帙陽月既望雲發腫疾學士㫄
皇額蹙心怵奔走曰者以推覈五行家言皆曰小厄流星爲災
禳之即出言而不驗可爲嗚咽彼醫雖良東手葠術嗚呼哀㢤如
琬輩者才疏志拙受知學士毀言弗恤噓枯植朽十年如一豈惟
感恩實仰賢哲我儀其清私餽必黜我服其愼溫樹必吶文章工
邪學術得失酒䦨燈灺殷勤相質白首若此辟膠沾桼誼於淑人
有同子姪愧未登堂以名通謁赴音亟來能不驚怛踦旅京華舉
歩如蹷何由匍匐徃助執紼醴酒不清蔬肴不㓗悵然生悲涙沾
要絰䰟無不之悽愴恍惚庶其來乎千里一吷
祭仲弟搢九文
昔喪先君孰相左右惟我與女自立不苟雖屬童穉遞相師友食
則同案臥則聮肘每遇異書擊節拊缶有得必告有疑必剖女之
文章詎出我後當其得意雲奔電走溢爲辭藻金彩
揉儒林文
苑罕與之耦弱冠慕道已闚堂牖紛華靡麗棄猶芻狗志期用世
時命非偶退而著書㫄搜薈藪儻假之年擬附不朽天乎何辜反
促其夀太歲在壬我時北首自傷左謫感憤於口女與我言此非
溫厚榮辱得喪於已何有我聞斯語其顔怩忸虎疁之㫄春江晴
瀏方戒行李繫舟岸柳念女送我涕落尊卣及茲三年睽離巳久
我逐簿領面色老醜願掛塵冠歸耕南畞巾車竹杖庶㡬兩穸此
志未遂得母女
赴音北來神驚不守㝱邪非邪胡罹此咎女雖
巳矣我實抱疚歛不視含訣不執手何以爲人袒胷自毆設位於
堂獻此酤酒魂無不之能釂此否
先府君祖奠文
琬聞過時不葬是不能葬春秋誅之與慢葬等顧琬成人之後躬
廹飢寒既壯以來又塵仕籍轗軻㚄頓積有歲年怙恃隆恩闕焉
靡報以致我先考先妣淹在淺土三周星紀乃啓櫕宮過時之誅
奚辭解免茲靈輀將駕撫棺長號深惟辠愆飲痛
已伏冀考
妣有靈俛垂昭鑒尚饗
亡妻袁宜人祖奠文
自女之歸予食貧衣麤茹糲累女艱辛及女病革予方筮仕歿
不及訣歛不及視追惟疇昔女實多女而有知齎恨如何茲從
尊章幸就窀穸山川阻深足慰女𩲸顧予早衰齒𩬊巳凋九泉相
見庶㡬匪遙輀車啓行敢告筵几同穴有期爲女破涕尚饗
亡男筠祖奠文
孝友誠信謂宜永年我作之孼致女不天我老未死女壯而夭家
門嬛嬛已不可保嗚呼痛㢤馬醫夏畦皆有後人跂行喙息孳乳
成羣而女何辜竟絶遺毓有詩與書孰相似續當女病革謀置女
後女不復言屢揺其首惟女隱衷我則知之女今徃矣諒我者誰
人之不諒亦已焉㢤天實喪予腸裂肝摧輀紼在門尊俎在幾老
懷萬千告女止此嗚呼尚饗
先墓焚黃文
琬忝冐祿位積有歲時幸叨餘庥免於罪戻用𫉬荷茲寵錫粗
效顯伏奉順治十八年正月 登極制書 榮贈先考奉政大
夫刑部山東清吏司郎中先妣宜人 璽書褒嘉光賁泉壤而琬
以久縻官守弗克躬告幽㝠乃者既卜新阡敢襲昔賢燎黃之義
祇薦墓下以展慕思音容𣺌然詎勝哀感
鍾廣漢哀辭〈幷序〉
㰎李鍾淵映廣漢年二十餘囊所著書千言來遊京師介其友
葉生元禮凡三至吾廬既相見與予辨論六經諸史之原流詩
歌古文辭之利病與自唐以來諸大家之門庭曲折口哆目張洋
洋纚纚夜漏逾四十刻而猶不止予欲傲之以所不能知而廣漢
性甚敏識甚髙俛仰前古葢其不知者無㡬也使稍抑其盛氣而
加深思焉則進於古人也不難顧別之旬日而元禮來告廣漢已
𭧂卒矣夫士死曰不祿短折亦曰不祿今廣漢兼此二者其可哀
也嗚呼豈造物者故畀之以才而又不欲其成且立邪豈豐於此
必嗇於彼固有黙焉司其進退予奪者邪豈亦聽人之自生自死
自壽自夭於其間雖造物不能有其權邪洵乎其可哀也已或謂
廣漢血不華色又其面豐上鋭下以相法言之皆不壽此則非予
所得而測也姑爲辭曰
文木雖美遇匠則斵樝梨果蓏實盛則剝是而所是非而所非氣
壯且鋭持此安歸故曰母以物傷生母以身殉名已乎廣漢其亦
知之邪使其有知又將誰尤
族子處默哀辭〈並序〉
處默諱譚舉人鄰㡬公之孫也年二十餘以孝友聞於家以文章
著於郷黨不幸中寒疾死其族父琬在京師聞之𡘜焉而慟先是
予爲諸生處黙嘗延致予執弟子禮甚謹處默家有園一區號爲
名勝其林鬱然而𮟏其池泓然而深予偕處黙履行其間相與
撫喬木酌流泉采襍華之紛
翫鳴鳥之睍睆間以講道論藝談
諧甚適未嘗不移日忘返也未㡬予客游松陵遂連取科第而最
後處默亦中副㮄第一人是歲予適家居亟徃看處默處黙因遂
醉予以酒已復行至園中予乗醉戲指示處黙曰某徑可竹某所
可亭可臺若盍亟成之異日予與若皆退休當復晨夕游從於此
言未竟處黙視予而笑且曰幸甚葢予以逺大期處默者如此今
其已矣造化之生人也或美而秀或頑鈍而佻險此非天爲之也
所謂物之不齊是也然秀者美者多夭折而頑者鈍者佻且險者
常壽考豈造化所欲殄滅者専在秀美而其所欲長養培植者反
在頑鈍佻險之屬與不然以處默之才而遽至於死何也處黙頎
然長身爲人勃發有英氣及爲文章亦然予求其𠩄以夭折者卒
不得焉使天少假之年則處黙之所成就豈復可量哉今顧不幸
若是予其能已於哀乎遂爲之辭曰
質美兮材良緬馳騁𠔃康莊何中道𠔃踠足齎遺憾𠔃茫之子
南𠔃𦍑北泝山川𠔃阻長視飯含𠔃不可遂眇天末𠔃悲且傷愚
者壽𠔃賢者殤命不猶𠔃將誰望𦍑不知所歸咎𠔃姑致歎於彼
蒼
陳氏子哀辭〈並序〉
陳鳳翥字聖章予友均寧次子均寧方病及鳳翥生而瘉故小名
曰愈年二十夭葢距上殤無㡬也少不好舉子業好唐宋以來大
家之文又好爲小詩㫄攻書畫運筆皆有法度予見其所寫牡丹
芙蓉頗得前輩筆意詩亦整秀可喜均寧𡘜之久而不衰乃刻遺
稾一卷以行又爲涙言凡十章附其後雲昔虛谷方氏謂自周
東遷以入春秋卿大夫壽者鮮矣獨魯季孫行父季友子也僖十
六年季友卒至襄十五年行父始卒吳季札王壽夢少子讓國時
年可十五六至哀十一年救陳猶存兩人壽皆近百歲鄭子産歷
事簡定聲獻四公齊晏平仲之父桓子襄十七年卒平仲即以知
禮稱至定十年始卒兩人亦亡慮八九十歲當春秋衰世卿大夫
不得其壽之時而四卿皆恭儉慈惠薄取厚予有以致壽考其說
甚新異然而非通論也孔子在春秋年僅七十有三顔子淵早死
夫孔子大聖卒不登上壽及門之賢者莫如子淵顧蹈六極短折
之禍豈孔顔不及此四卿邪何壽夭相濶絶若此也葢使有德與
才而夭不害其不朽若愚無知之流雖年逾百歲與瓦礫木石頑
然長存者亦何以辨聖賢之𠩄以壽者固在此而不在彼也然則
所謂才而夭如陳氏子亦其一已予既以此慰均寧且系之以辭
曰
吁嗟孺子性端良兮濡染家學藝能長𠔃譬彼威鳳燦文章𠔃將
翺將翔如其名𠔃雲逵非遙倐摧傷𠔃鷹隼髙飛鳶鸇鳴𠔃休留
姑𫉬恣披猖𠔃鳳也何辜中道戕𠔃君母叫天天茫𠔃彼修此
短靡厥常𠔃頼是遺墨紛球琅𠔃襲之匵之騰輝芒𠔃爰載令問
未渠央𠔃吁嗟孺子斯不亡𠔃
堯峯文鈔卷四十終
康熙壬申夏六月二十四日荔水莊冩林佶謹識
呉郡程際生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