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峰文鈔 (四部叢刊本)/卷第四2
堯峰文鈔 卷第四2 清 汪琬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林佶寫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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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峯文鈔卷四 門人𠋫官林佶編
經解三〈共十四首〉
詩問十二則
風詩始終
問者曰風詩何以始於二南而訖於𡺳也曰二南周之王業所由
成也𡺳其所肇基也周德而既衰矣次風詩者以文王始之以周
公終之思深㢤
詩無天子諸侯之別
問者曰詩果無天子諸矦之辨乎曰然天子之國非無風也諸矦
之國非無雅頌也何以言之十五國之中有二南有王風又有𡺳
風是皆天子之詩也雅頌之中小雅有賓之初筵大雅有抑頌有
魯是皆詩矦之詩也不得以風詩専屬之諸侯雅頌專屬之天子
也問者曰先儒謂平王政教微弱故黜其詩爲風魯季孫行父請
命於周然後有頌豈其說皆非與曰然王之黜為風也孰黜之天
子不自黜也作詩者與采詩者必不敢黜其所得之詩以告於天
子也然則果孰黜之平王之政教雖不及文武成宣之盛然非幽
厲比也幽厲之詩猶列於雅而平王獨否是反不逮幽厲也魯之
郊久矣郊則樂工必歌頌詩使請之周而後敢作然則僖公以前
將僣歌周頌乎抑遂不歌乎不歌則廢樂也僣歌周頌則非其地
非其人是誣先公以自誣也魯君臣雖愚其不為此也明矣且行
父之使又不見於春秋春秋之時天王之使於魯者十有八魯大
夫之如周者六如而不至者一孔子莫不具載而顧獨遺此此其
為臆說無疑也
風雅正變
問者曰風雅之分正變也其孰昉乎曰此大序之言也吾疑之何
疑乎爾曰一國之詩有正有變焉一時之詩有正有變焉吾疑其
不可以國次世次拘也何以言之二南正風也然而野有死麕可
不謂之變乎十三國變風也然而柏舟之為婦淇澳緇衣之為君
七月之陳王業之艱難可不謂之正乎鹿鳴已下二十二篇文王
已下十八篇皆正雅然而常棣之弔管蔡雖謂之變可也六月以
下五十八篇民勞已下十三篇皆變雅然而六月車攻崧高烝民
常武諸詩皆以美宣王之中興夫既從而羙之矣則異於圻父白
駒之屬審矣雖謂之正亦可也凡言正變者必當考求其詩考求
其詩然後能得其實褒美之詩為正則刺譏之詩為變也和平德
義之詩為正則哀傷滛佚之詩為變也故曰國次世次不可拘也
必自懿夷訖於陳靈謂之變風變雅母亦膠滯而弗合矣乎問者
曰然則詩之孰正而孰變也不㡬於溷與曰視夫善惡羙刺而得
之矣奚其溷
孔子未嘗刪詩
問者曰孔子何詩之刪也曰孔子葢嘗正樂矣而未嘗刪詩刪詩
之說昉於史遷其言不可以據依也孔頴逹謂經傳所引諸詩見
存者多亡失者少不容孔子十去其九此說是也問者曰刪詩與
正樂不同乎曰刪之雲者削而棄之也正之雲者挍其節奏整齊
其次序如所謂無相奪倫者也是安得同史遷葢因論語而誤衛
宏又因史記而誤也是以有刪詩之說夫孔子之於詩也與春秋
無異春秋郭公夏五有文無義皆書於𠕋而不之去也其於小雅
南陔白六詩有目無辭者亦然降而至於桑中溱洧諸篇猶班
班具列使孔子而果刪之耶安得尚存此淫泆之辭以啓學者之
呶呶㢤問者曰然則奚為其有逸詩也曰世之所傳逸詩者或句
存而亡其章或章存而亡其篇不得為完詩故太師弗之采魯人
弗之錄也太師弗采魯人弗錄則孔子亦聽之而已矣
正雅
問者曰或謂雅詩無正變者何也曰夫豈獨雅太史公曰周道闕
而𨵿雎作薛君章句曰芣苢傷夫有惡疾則是二南不得爲正風
也太史公曰仁義陵遲鹿鳴刺焉則是鹿鳴已下不得爲正雅也
言正變者葢自毛氏之學始問者曰孰爲優曰其毛氏乎予嘗考
之於禮矣鹿鳴魚麗諸詩皆郷飲酒燕禮之所歌也關雎鵲巢諸
詩皆所以合樂也騶虞采蘋采蘩皆大射所用以爲節也使諸詩
出於衰周之作則當成康盛時其施於郷飲燕射者果何詩也豈
皆有司失其傳與抑郷飲燕射之儀至周衰而始僃與吾不信也
彼說詩而不協於儀禮射義者臆說也是故於毛氏有取焉爾
變風變雅之終
問者曰變風變雅之終也其亦有義例乎曰有之王道陵夷周公
召公不可復作風詩之終於東山破斧諸篇也所以見天下之思
周公也雅詩之終於召旻也所以見天下之思召公也
詩教
問者曰孔子曰溫柔敦𢈲詩教也三百篇之教其俱若是與曰然
然則墻有茨之黜中冓也相鼠之刺無禮也何人斯巷伯之惡䜛
𧮂也得無稍甚矣乎奚其厚曰忠愛之至不得已而為是深怨痛
疾之辭是其意則美矣是故聖人取其意而不責其辭
二南非繫周公召公
問者曰二南皆文王之詩而繫之二公何也曰周召者地也非人
也先儒葢嘗辨之矣夫二南既非二公所作又非詠歌二公而作
也其美召公者惟甘棠一詩耳如之何其據此而概以他詩繫之
二公也文王在上而繫其詩於二公則是以子而攘父之美以臣
而攘君之羙也此必非聖人意也當是之時天下皆惡紂而親文
王然文王猶不全有天下也故其詩不稱王而繫之於地文王
雖不能全有天下顧其化之所被則已溢於江沱汝漢間矣不得
以周召之地限之也故稱南焉小序言其化自北而南者是也言
繫之二公者則臆說也
𨚍鄘衛
問者曰𨚍鄘衛何以得先王風也曰先儒嘗言之矣昔者武王滅
商分其畿內為三國故三國相與同風然則𨚍鄘衛之次二南也
猶商頌之得次周頌也其諸孔子所以存先代與
聖人録淫詩
問者曰聖人果録淫詩與曰然王者之政必自內始周南之詠𨵿
雎覃卷耳也召南之詠鵲巢采蘩也皆女子之賢而幸者也正
也𨚍之綠衣日月終風鄘之栢舟衛之碩人皆女子之賢而不幸
者也正而變也終風柏舟碩人之後於是以淫詩之如凱風雄
雉牆有茨君子偕老桑中鶉之奔奔與氓之屬皆是也禮義消亡
淫風大作聖人之於詩也首録女子之詩一或以為勸一或以為
懲斯其好貞而惡淫也不亦深切著明矣乎
九夏非周頌
問者曰九夏果周頌與曰南陔白華華黍由庚此笙曲也九夏此
金奏之節也葢皆有聲而無辭大射禮歌鹿鳴三終奏肆夏新宮
三終周禮鐘師凡樂事以鐘鼓奏九夏夫有聲有辭工所諷誦者
歌也有聲無辭工所播諸笙管琴瑟鐘鼓者奏也九夏烏乎頌問
者曰然則肆夏非時邁與曰非也先儒謂肆夏一名樊時邁也昭
夏一名遏執競也納夏一名渠思文也又謂肆夏為一詩樊遏為
一詩渠為一詩皆臆說也吾未聞一詩而三名者也且時邁有肆
於時夏一語適與肆夏合猶可借之以相附㑹若昭納二夏則於
執競思文奚取焉孔子子夏不言也儀禮左氏傳不言也後人何
從知之吾亦何從信之哉
楚辭
問者曰楚辭其詩之苗裔與曰然詩亡而後春秋作春秋絶而後
楚辭興其諸所以憫世疾俗勸善而懲惡者蓋猶不失忠厚惻怛
之意焉是故與三百篇近者莫善於楚辭
書中星解
日中謂春分也陽氣自此而中也宵中謂秋分也隂氣自此而中
也日永謂夏至也自冬至之後日自北而南陽漸以生則日景漸
以長至此而始極也日短謂冬至也自夏至之後日自南而北隂
漸以生則日景漸以短又至此而始極也春夏冬不言宵秋不言
日互文也星鳥其形也星火其次也星虗星昴其宿也於春言其
形則夏為蒼龍秋為〈御名〉武冬為白虎可知於夏言其次則春為鶉
火秋為〈御名〉枵冬為大梁可知於秋冬言其宿則春為柳星夏為氐
房可知亦互文也經之言約而該簡而盡者也按史記天官書有
四宮星葢南宮朱鳥為鶉火之次井鬼柳星張翼軫七宿其形如
鳥故曰朱鳥春分則見於南方東宮蒼龍爲大火之次角亢氐房
心尾箕七宿其形如龍故曰蒼龍夏至則見於南方北宮〈御名〉武爲
〈御名〉枵之次鬥牛女虗危室璧七宿有龜蛇體故曰〈御名〉武秋分則見
於南方西宮咸池爲大梁之次奎婁胃昴畢觜參七宿有白虎體
故曰白虎冬至則見於南方也何以獨指南言聖人南面而聽天
下嚮明而治故取南方以爲準也何以獨指四仲言聖人不能朝
夕察𠉀乎星度故取四時之中以驗之也然則堯典中星與呂不
韋月令異者何也或曰月令舉其初朔而尚書總舉一月故也或
曰非也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歲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
之一天度四分之一而贏歲日四分之一而縮天漸差而西歲漸
差而東也自秦莊襄王元年上距堯之甲子共二千二十八年凡
差二十六度葢七十八年而差一度也
書顧命說
蘓氏論康王之失禮可謂詳矣顧吾猶有疑焉竊以爲顧命與康
王之誥此兩篇者皆譌書也何以言之凡人子之於父母也平居
則有問寢視饍之禮疾病則有嘗藥之禮未嘗須臾離父母側也
成王彌留之際自公卿百執事而下無不在者而康王親爲元子
獨不在王之左右不得與聞顧命何也古之奔喪者見星而行見
星而舍是何如其廹且切也故吾謂成王既崩雖使康王相距
千里之外猶當蒲伏以赴安有宮門咫尺而不入就號哭辟踴之
位者顧必俟干戈虎賁以逆之乎乃孔安國曲爲之說曰由喪次
而出出而復逆以殊異之夫康王既巳爲元子矣又安用藉此爲
異㢤此於經無明文也曾子問於孔子曰大功之喪可以與於
饋奠之事乎曰自斬衰以下皆可天子諸侯之喪斬衰者奠奠謂
奠於殯也言主人以悲哀不暇執事則諸臣皆得代之也然則成
王既殯康王方在苫𠙽之列雖不暇躬行𥙊咤諸文猶不可謂之
非而顧必區區嚌而飲福乎嚌者小祥之禮也故曰小祥之祭主
人之酢也嚌之衆賓兄弟則皆啐之如之何其行此於初喪之日
也天子未除喪則稱予小子雖衰周猶然禮曰三年之喪以其喪
拜非三年之喪以𠮷拜今儼然自稱予一人而與羣公從容拜揖
於門內是𠮷拜也尚復知有辟踴稽顙乎使康王不顧非禮而岸
然行之則為不孝使召公導王於非禮則為不忠曾謂康王召公
而不嫺於忠孝者乎其可疑如此由此言之夫豈徒袞服之失禮
而已予故反覆詳究其間以為此後人不知禮者所偽為耳或曰
今文古文皆有可遽疑其偽乎予曰否彼金縢亦猶是也宋儒固
已疑之矣於是遂廣蘇氏之論而為之說
康熈辛未六月二十一日靜𭔃軒録
堯峯文鈔卷四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