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埜文集/卷三
書
編輯答李愼可甲戌
編輯杜門塊坐。秋思憭慄。惟欲獲近直諒多聞之側。而不可幸而得。輒悵然太息而已。忽致兩度惠牋。兼以別紙三幅及講義一統。合並通看。有以見詞采富麗。義理贍足。儘是合下門庭中人。雖尋常講辨。有非蠡酌者所可輕議也。但其寄意高遠。殆若可以與語夫向上事者然。或恐知言之猶有所未至也。夫專於內修而不外慕。謹於硏幾而不繳繞。世自有其人。非區區者所敢當也。用諛辭以悅人。乃世俗輪流常態。赤心相與之地。豈當徇此謬例耶。末段所規。正中膏肓。鄙性執滯。鄙質偏駁。鄙學膚淺。全藉師友之助。庶幾矯揉其萬一。而一自師門寥落。景範不幸。耳中不復聞法語。安得不鈍滯了人耶。如蒙不棄。切願隨事提警。使得以少補黥刖。其何感幸如之。伏聞伯氏尊兄解紱歸閒。棣萼交輝。承歡盡慶。深庸仰慰。健休迫此桑楡。衰相全具。古人所謂不學便老而衰者。良以此也。浩歎柰何。別紙所諭。大槩無可改評。間亦有不敢苟同者。謹復條稟。幸有以辱敎之也。抑有一說。性與天道。夫子所罕言。而子貢以下有不得聞者。性道偏全之旨。四七理氣之辨。已非初學所敢妄議者。而朱子答林擇之書。曰元禮忽然生出一句。心有未嘗放者。遂就此生出無限枝葉。不知苦苦理會得此一句。有甚緊要。又嘗論心大無外之說曰。夫子萬世道德之宗。都說得平易。從得夫子之言。便是無外之實。若要說天大無外。則此心便瞥入虛空裏去了。如今所論。多就心有未嘗放及心大無外處。生出枝葉。而其於無外之實則罕有及焉。此尤所當警省處也。且中庸戒懼愼獨。乃是修德凝道之要。而未嘗著一日之力。徒事競辨於有睹聞無睹聞之間。連簡累牘而不知止。所謂買櫝而還珠。棄甜桃而摘醋李者也。以此從事而望其有進。不幾於卻步而求前者乎。然非高明。亦何以煩溷至此。所謂集抄。冗雜煩複。不成頭緖。幸因謄寫。更加刊正如何。鄙意本欲合質疑及考誤釋疑講錄等書。合爲一書。而書冊不備。未果得遂。若得高眼辦此一著。淘擇潔淨。亦足以省得晩暮考閱之勞也。但恐抄節編錄。乃朱退諸先生所深戒。無乃淺見困於所蔽。謂己當然而欲他人己從者耶。旋切悚懼之至。
別紙高山講義
編輯盛誨曰。卽此氣質之中。其有一點子明。卽是天命之全也。性之本然也。萬物之一原也。
主天命言時。可如此說而無偏全大小之別。今曰氣質之中。有一點子明。則這便是卽其氣質所通而言者也。故有問觀萬物之異體則氣猶相近而理絶不同。朱子曰。理不同。如蜂蟻之君臣。只是他義上有一點子明。虎狼之父子。只是他仁上有一點子明。其他更推不去。葢旣曰一點。則其小可見也。旣曰推不去。則其偏可知也。此愚所以有原其所得而言。則無不全。卽其所通而言。則不能無偏之說也。未知如何。
盛誨曰。其曰一理流行者。卽指其渾然處。其曰動靜微著者。卽指其燦然處。盛論一根裏面。許多脈理之說。皆與本說不相對値。
鄙見亦非敢刱爲無稽之說。葢以動靜微著而言。燦然者是豎說。以萬象森然而言。燦然者是橫說。言固各有當也。至如一根裏面。許多脈理之比。亦有所本。語類曰仁自有一箇仁底模樣物事在內。義自有義底模樣物事在內。禮智皆然。比如木有四枝。雖只一箇大根。然必有四根。一枝必有一根也。所謂一箇大根。必有四根者。果非一根裏面。有許多脈理者乎。以其一根而謂之渾然。指其許多脈理而謂之粲然。非一根之外。別有脈理。更乞詳之。
盛誨曰。瓢溪承敎時。以爲聖人之喜怒哀樂。除耳目形質上外。自當爲理發。不可盡謂之氣發。
竊謂理發氣發之名。由分開說而立。雖於聖人分上。旣分開言之。則喜怒哀樂是氣發。不可謂理發。瓢溪所論。無乃旣非渾淪。又非分開。而半上落下者乎。
七情中節。旣是順理。卻是理發。〈止〉卻對喜怒字而歸屬於四端云云。
瓢溪此說。亦與前段同。來辨甚當。安有四七相對爲理發氣發。而氣發者還屬於四端之理哉。
心豈有出入。逐物是欲。其謂之無出入何也。其體足以主一身而該萬化。其用足以統萬古而御區宇云云。
竊詳本說。第二說之意。只以主內應外者言。未遽有統萬古御區宇之意。葢理雖如此。而恐侵過第三說之意。如何。
道夫說。正合盛論云云。
竊觀道夫所謂心之所以存亡者。以放下與操之之故。非眞有出入也。此卽孟子只據操舍之意而但倒說耳。葢程子之意以爲心之正體。實無出入。非出外而應。入內而存也。又雲逐物是欲者。言心固有逐物之時。此則只可名之謂欲。而不可名之謂心也。北溪則又以爲雖以逐物之時言之。亦非本體走出外。故才覺其放心便在此。非自外面牽入內也。轉轉相解。摠爲一說。恐非有異旨也。如何。
旣以北溪說編入於心無出入說。而其所以自爲說則如此。可見陳說之以備一義。
竊謂心無出入三說。惟第一說自爲一義。其餘皆通看。故有時而合爲一說。然旣分作三說。則當各作一義求之。此又不可不知也。陳說固與第三說有間。然於第二說則無差別。更入思議如何。
答李愼可
編輯不睹不聞之義。辨析精密。開示深切。誠荷發藥。然區區迷滯之見。終有未盡釋然者。敢因來說。質以先生之訓。而逐段申稟焉。若蒙終始垂牖。俾不至於終迷。則其何感幸如之。
別紙
編輯盛誨曰。不睹不聞。只是汎說未發時地頭名色。〈止〉不干聲色之有無也。
此其爲說。恐未必有契於先生之本旨也。葢先生之說不干有無。只就不睹不聞上說。〈雜著疑義曰。此不睹不聞四字。當就此心無形聲處說。初不干外面聲色之有無也。答晩谷書曰。不睹不聞。正是就此心未發。寂然無形聲處說。非指外面聲色之有無也云云。雖其上文帶說所睹聞。而其旨意歸結。專在不睹聞上。〉高明之言不干有無。卻以不睹聞所睹聞對說。此其未契者一也。先生專就此心無形聲處說。〈答晩谷書曰。未發之際。思慮未萌。泯然非有聲色之可驗。故耳目有所不及聞見。若如來諭所謂當此之時。雖事物之接於前者。耳不及聞。目不及見云云。則是朱先生所譏轉向見聞上去者矣云云。晩谷所謂雖事物之接於前者。卽來敎所謂設有聲色之入耳過目者。而先生以爲轉向見聞上去。則其意可見矣。〉高明卻以設有聲色之入耳過目者爲說。此其未契者二也。更賜開諭。
盛誨曰。答川沙書曰非以不睹聞。作別項地頭於睹聞之外云云。不睹聞指未發。睹聞指聲色。
不睹聞指未發。睹聞指聲色。有可議者。葢書中旣曰自其知覺不昧而言。則曰有睹聞。自其思慮未萌而言。則曰不睹聞。是則有睹聞不睹聞。俱指未發而言。非分不睹聞與睹聞。一屬未發而一屬聲色。如何。
盛誨曰。其實卽此聲色之接於外。而思慮事爲之未萌。正是一時事。非有異也。
愚意朱子之論未發也。必以事物未接。思慮未萌言之。其論已發也。又以事物旣接。思慮已萌言之。則其於思慮未萌之時。不當言聲色之接。亦明矣。然則或問所謂精明而不亂者。亦謂知覺不昧。而耳當益聰。目當益明雲爾。此其所以與思慮未萌者。爲一等時節也。今曰聲色之接於外者。與思慮事爲之未萌。爲一時事。則恐有未安也。如何。
盛誨曰。以見聞精明。思慮未萌。兩下立說。則所謂見聞精明者。其非指聲色而言者乎。卽此見聞精明之時。而苟其思慮之未萌。則這便是未發。這便是不睹聞。此之謂一時事。此之謂非有兩項時分地頭。而又何聲色之足干乎。
妄謂若以見聞精明。對思慮未萌而言。則思慮未萌。當屬心。見聞精明。當屬耳目。然其實耳目之精明。正以此心之虛靜耳。故朱子曰戒懼乎耳目之所不及。則此心常明。又曰聖人之心。湛然淵靜。聰明洞澈。皆兼心與耳目而言。則見聞精明之時。卽思慮未萌之時也。見聞精明與思慮未萌之間。著箇苟其二字。得無贅乎。其爲一時事而非兩項時分地頭者。有不須言矣。
盛誨曰。集中有曰萬事未萌。有曰事物未接。何嘗偏指思慮未萌而爲言耶。
竊觀先生之言事物未接萬事未萌。非止一二。何敢盡疑諸說之一切舍聲色而言睹聞哉。但其語意歸宿。專在於此心未發。專無形跡上。故曰睹聞之有無。在萬事之萌未萌。喜怒哀樂之發未發如何耳。何嘗指外面聲色而爲言哉。先生果以萬事之事。包聲色而言。則其下文。又何以言何嘗指外面聲色也。且每每提說莫見莫顯之爲所睹聞。只是微有形跡者。以證未發時不睹聞之全無形跡。則所謂微有形跡者。非指思慮初萌而言者乎。
盛誨曰。川沙往復。中間一轉。只言知覺不昧思慮未萌。而此則恐只是一時省筆。
此則雖曰省文。而旣以有睹聞不睹聞。謂非有兩項時分地頭。則語意實無欠闕。此正愚見之所本。何敢有疑於此耶。
盛誨曰。未發指心而言。見聞指耳目而言。則此心爲裏面。而耳目爲外面。恐不可。
妄謂未發固是指心而言。而其不睹聞則未嘗不指耳目而言。〈朱子之釋不睹聞。皆以耳目不及言。〉見聞固是指耳目而言。而其精明則未嘗不以心之虛明洞澈而言也。此其所以不必分心與耳目而謂外面裏面也。未知如何。
盛誨曰。或問所謂未發時。未有喜怒哀樂之偏。而目之有見。耳之有聞。愈益精明。此其語勢與此無別。而猶雲爾者何也。
妄謂或問所論。專以未發時有見聞者而言。非論不睹不聞之義也。葢此一段。因論程門所記當中之時。耳無聞目無見之失而發之。則所謂未發之時。未有喜怒哀樂之偏者。所以釋中字之義也。所謂目見耳聞之愈益精明者。所以辨耳無聞目無見之誤也。何嘗以未有喜怒哀樂之偏。而解不睹不聞哉。夫不睹不聞之時。固無喜怒哀樂之偏。然朱子貼訓之法。恐不如是。其上文曰戒愼乎其目之所不及見。恐懼乎其耳之所不及聞。又曰不待其徵於色發於聲然後。有以用其力也。必如此然後。方是不睹不聞之正訓也。雖然耳目之所不及與耳目之益精明。未嘗不相貫。畢竟俱屬未發界分。故曰非有兩項時分地頭也。如何。
答李愼可乙亥
編輯坐在沴火中。杜門屛息。轉聞御者自林塘徑歸。悵然有擧首望仙眞。邈然不可攀之歎。忽自無何珍緘入手。警誨諄切。披復欣豁。奚啻次面而已哉。仍審肇炎。棣床經履征邁日新。健休索居無輔。葷血滿肚。萬金良藥。未必有補於膏肓。每承提喩。殆若有寸長可取者。豈相距稍間。罕與遊從。猶有所未悉於慵懶顚倒之實耶。一味悚愧而已。孤陋騰理之歎。吾人通患。葢聞朱先生之言曰。因踐履之實。以致講學之工。川沙先生嘗有味於此。屢發於知友往復之間。盍相與勉之哉。所謂集抄。徒以借書未易。記性不強。俱收並存。以竢知見之少進而加節擇焉耳。幸而得徹几案。何惜隻眼旬月之勞。而堅拒至此哉。更望精加刊落。因並留意於前書所懇如何。川沙嘗論刊補中採入刊補補之失。曰各成一書。見行於世。使讀節要者。未該於講錄則待刊補而該之。未達於刊補則待刊補補而達之。此固切至之論。然此書類例自別。恐無掠美之嫌。未知如何。別幅所諭。有令人愧懼處。然知照之下。不敢不畢其說。不以膠固而絶之則幸矣。不睹不聞一段。究極源委。開示精到。使幾年迷滯之見。得有所省悟。智愚相懸。豈惟較三十里而已哉。區區筆舌。葢不足以爲謝也。
答李愼可別紙
編輯天命之性一句。是極本竆源。說道之大原處。今以或問之人字。而遂認此天字作對說。
向於講錄中天字兼理氣。果失先先生本旨。前書又只據或問對說天人。而以證天爲理氣之原者。亦涉牽強。今且究言之。葢易大傳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卽子思之所謂天也。繼之者善。卽子思之所謂命也。成之者性。卽子思之所謂性也。夫孔子之言道也。豈不是專指其粹然無雜者。而卻就陰陽而言之者。誠以理與氣元不相離故也。然則子思之言性。雖曰極本竆源。專言理不雜氣。而一陰一陽。繼之成之之意。未嘗不包在其中。故朱子曰天命之性。是專言理。雖氣亦包在其中。然若雲兼氣。便說率性之道不去。〈又曰天命之性。亦離氣稟不得。〉旣曰氣亦包在其中。則天道變化而爲生物之本者。不害爲理氣之原。然因此而遂謂兼理氣則不可。故先先生集中。雖言天固理氣之原。而一則曰天專言之則道也。一則曰天卽理。就賦與處說。故曰理氣之原。其意亦可見矣。未知如何。
就氣質而指其一原處爲言。則不於一點明處見得。而於何推究也。或問云云。其曰形氣之所偏。非所謂卽此氣質之中耶。義理之所得者。非指一點明處乎。天命之本然者。非所謂天命之全乎。
此固然矣。以愚考之。高明所引或問。亦未嘗不包偏全之旨。其上段曰鳥獸草木之生。僅得形氣之偏。而不能有以通貫乎全體云云。則虎狼蜂蟻之類。卽其所通之一路而謂之偏。亦何不可之有。但其下文所謂其形氣之所偏以下。乃謂於其所通之偏。而天命本然之全者。初無間隔雲爾。故曰謂之偏亦可。謂之全亦可。今若以一點子明。而遂謂之天命之全體。則愚不敢苟同也。
未知原其所得者。是爲未生之前乎。方生之際乎。不能無偏者。是爲所通之故乎。所蔽之故乎。
得於天而具於心之謂性。安有指未生而謂之性者乎。若言所得之無不全。則亦豈方生之際如此。而已生之後。不如此乎。但其所得之性。雖無不全。隨其形氣之有蔽不蔽之異。故人則無所蔽而有以通貫乎全體。物則有所蔽而不能通貫乎全體。旣以所蔽之故。而僅通一路。則所通之偏。可見矣。雖曰卽此一路。而有以驗其全體之本具。然夫旣推不去。則烏在其全而不爲偏也。
陰陽。形而下者也。水火金木土。形氣已具者也。其爲化生也大矣。曾是以爲人生而靜以上。沖漠無眹境界乎。
陰陽固是形而下者。而太極非在陰陽之外也。才有太極。便有二五。才有二五。便能化生。自古及今。無時而非化生時節。將於何處把作化生之前。而指爲沖漠無眹境界也。惟就氣而挑出理看。是謂沖漠無眹。故有以陰陽未判坤復之間言之。又以性未賦心未發之時言之。然殊不知理之乘氣而化生不息者。固自若也。沖漠無眹者。亦不外是也。故朱子曰陰陽也君臣父子也。皆事物也。是各有當然之理。卽所謂當行之路也。形而上者也。沖漠無眹者也。若於陰陽之外化生之前。別求沖漠無眹之界。則不幾於無位眞人之說乎。高明於此不應有所未察。其意必有所在。更乞開喩。
答李愼可乙亥
編輯自聞執事筮仕。卽欲奉書致意。因循未果。而西駕已戒。音塵益遠矣。數舍通問。猶不以時。動經半年一歲。況落落千里外乎。且念前書謬妄。無轉樞之美。而有守株之固。誠恐自外於直諒多聞之益。乃蒙不較。遠垂記存。滿紙縷縷。殆若誘掖奬勵。可與偕之大道者然。包荒之量。果非常情所及也。示諭邪詖肆行。擧世長夜之漸。誠可憂歎。然彼說本出瞿曇之下。僅足以誑誘浮薄無行之流耳。至如吾嶺後輩。固無足以塞厚望者。然自是鄒魯之鄕。況先先生遺敎。浹於人心。及門諸賢。尙有存者。何遽有淪胥之慮耶。所以四方之期望。特在於吾嶺。吾嶺之期望尤在於吾兄。切願益進竿步。使家學有所賴而不墜於地。則雖以健之無似。敢不承下風而備數於初平哉。古稱祠官最是仕宦佳處。爲能遠市朝屛紛華。便於讀書養靜也。似聞東陵。頗有遊從應接之煩。聲利海中。易以溺人。幸望百尺危棧。不蹉一跡。千里逸駕。不輟一步。勤勵而勿異於衆。韜晦而勿流於俗。如何如何。嘗聞先尊丈從宦時。每公退未及就坐而先開卷。此正今日受用處。幷以爲獻。此皆吾兄茶飯。何待人言。而愛慕之至。敢陳不逮之規。千萬諒察。別紙誨諭。平鋪典雅。其所警勉。無非拔肓之劑。敢不敬服。柰此八萬毛孔。一齊受病。殆非一丸一散。所可責效。幸續惠良方。使烏頭之力。浸漬而不去。則尤何感篆如之。其間尙有未盡脗合處。不免抉摘條稟。或賜垂恕否。書末相見未易期。遄惠千裡面之喩。良荷不遺之厚。何敢故爲稽滯。而家間連有毉藥之擾。門親姻戚。窆埋相續。汩於奔問。了無閒靜時日。今始偸隙修報。而又未知幾時得徹幾下也。徒有心旌向風搖搖而已。惟願進學有相。旅候毖重。
別紙
編輯退陶曰。情之有四端七情之分。猶性之有本然氣稟之異。其於性也。旣可以理氣分言之。至於情。獨不可以理氣分言之乎云云。今曰四七自是一情。無乃與斯言者相反乎。
朱子之論本然氣稟。亦謂性則一。其於情之理發氣發。獨不可謂情則一乎。但性雖一。而亦可以理氣分言之。朱子所謂天地之性。太極本然之妙。氣質之性。二氣交運而生是也。情雖一。而亦可以理氣分言之。所謂四端理之發。七情氣之發是也。是則愚見之所本。而謂之相反可乎。
退陶之自謂未安。亦如高明之自謂語病。
如淺陋固無足道。然其自謂語病者。恐其誠有劈成兩片之疑也。卻謂承襲朱子之語者。亦不害其自爲一義也。況大賢議論。片言隻字。皆從分金秤上稱出來。豈容心不然而姑爲退托耶。
答李愼可
編輯向來謬見不睹不聞。包括周匝。生出許多枝葉。近更考究。葢子思之言不睹不聞。只就此心未發上說。謹摭先生諸說。分註愚見。更以求敎。但未知自高明觀之。復以爲如何耳。
答晩谷書曰。無見無聞。朱子所深斥呂子約者。而中庸分明說不睹不聞。須是看得中庸不睹不聞。與子約所謂無見無聞者。字同而旨異云云。謹按睹聞見聞。均是耳目之用。而謂不可相雜。故向以爲疑。今詳子約之無見聞。以事物旣接而塊然如頑石者言。中庸之不睹聞。以思慮未萌而寂然無兆眹者言。此其所謂不同也。
又曰朱子之用睹聞字。專指未發時裏面境界而言。與子約之轉向事物上去者不同云云。謹按朱子之論未發也。亦言事物未接萬事未萌。而此以轉向事物爲病。故向以爲疑。今詳先生之意。子約葢以事物之接於前而無見無聞者言。是之謂轉向事物上去。若不睹不聞。則只當就此心未發處看。何得移就事物已接處言乎。
答約齋書曰。睹聞之有無。在萬事之萌未萌喜怒哀樂之發未發如何耳。何嘗指外面聲色而爲言哉。末章不言而信。不動而敬。亦就自家分上發未發而言。未遽參涉於他人之言動云云。謹按此言睹聞之有無。亦非指聲色。故向以爲疑。今詳先生之意。只以睹聞之有無。貼了萌未萌發未發。而萌未萌發未發。仍就自家心上說。未遽參涉於外面聲色雲爾。葢極言不睹聞之當以此心未發言也。
又曰聲色接乎耳目者。睹聞也。耳目從乎聲色者。視聽也。睹聞與視聽。各是一等時節。葢道不可須臾離。故君子之心。常存戒懼。雖耳目不及。亦不敢少忽。葢自視聽之時。極言之以至此耳。若以睹聞作視聽意看。則不成文義云云。謹按對言則睹聞視聽。固有分別。而單言睹聞則視聽在其中。此卻只言其各是一等時節。故疑其以睹聞屬思慮。視聽屬聲色。而睹聞之有不該。今詳先生旣曰自視聽之時。極言之以至此。則亦猶朱子所謂自所睹聞。以至於不睹聞之義也。特因問者直以睹聞作視聽看。故別以言之也。
答川沙書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萬事都未萌芽。無聲色之可接。只此便是見聞所不及。而自家已先戒懼。饒胡氏直以不見不聞。作一等時節。以爲暫焉之頃。故妄有論辨云云。謹按饒胡氏以事物旣往思慮未萌之間。爲不睹不聞時節。則是不知事物未接。思慮未萌。只此便是不睹不聞。而別作一等時節於旣往未萌之間。此其所以爲失也。來諭乃謂欲救饒胡之失。故以思慮爲斷。則恐與先生之旨。未甚相貼也。
所諭近來諸家。或因論說不合。惹起釁端。皆由於見道不明。血氣乘之。須相與痛箴。勿少假借。非高明。何以得此。自世敎衰。唯知自家長,他人短處。不知自家非,他人是處。深可歎息。易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朱子釋之曰。艮其背不獲其身。是只見箇道理。不見自家。行其庭不見其人。是只見箇道理。不見箇人。大凡君子之於言動。不見有己。不見有人。惟見有此理。方是進步處。此愚之所日夕勉焉而未能者。因復以爲獻。幸勿以爲良遂摠知而忽之也。
答李愼可乙酉
編輯迺者獲拜諸君子。周旋於泗院黃寺孤雲之間。與聞性道明誠之奧。非吾執事樂爲之唱。烏能辦此。況解攜之際。追餞於十里外。此義尤非吾輩所及。歸來欽仰。倍於平昔。顧頹懶不振。未暇修問致意。而乃爲執事者所先。感愧交切。仍審肇夏。棣床博約。益進竿步。慰賀萬萬。健休閒居憊臥。無所用心。不入於黑窣世界。則輒有淵淪天飛之患。乃承涵養本原之問。不覺騂然。古者言之不出。恥躳之不逮也。何敢強其所不逮而備例塞白耶。旣又思之。若以躳之不逮而遂不言。則終無以究其用力之方。而冀其有分寸之進也。葢嘗聞之。涵養別無妙法。程子曰涵養須用敬。敬者所以主乎心。而無動靜語默之間者也。日用間。常須收斂此心。莫令分歧。隨事順應。處之各當其理。毋偏係。毋拘迫。毋怠忘。毋計獲。毋欲速。平平存在。久久純熟。是究竟法。先輩又以正衣冠齊容體。四勿三貴等。規矩繩墨上守定。爲所入之門。如健休者。近纔略略地。窺得一班。而年齡已衰邁矣。筋骸難強。思慮易昧。畢竟噬臍無及而已。歎且柰何。適子爲妻練不練之說。儀禮喪服杖朞章疏。雖止一朞而禫杖具。雜記雲十一月而練。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妻雖義合。妻乃天夫。爲夫斬衰。爲妻報以禫杖。又曰爲妻年月禫杖與母同。不杖朞章疏。此不杖。輕於上禫杖故次之。大夫之適子爲妻。傳何以朞也。父之所不降。子亦不敢降也。〈疏不敢降者。謂不敢降至大功。〉何以不杖也。父在則爲妻不杖。〈疏父爲適婦爲喪主。故適子不敢伸而杖也。〉記爲妻父在不杖。註尊者在。不敢盡禮於私喪也。今按此只言不杖。何以謂亦不練也。適子爲妻之上。有祖父母世父母叔父母而其服皆不練也。下有適孫及爲人後者爲其父母而其服亦不練也。一章之內。宜無異同。故謂爲妻亦不練也。難者曰註大夫不以尊降適婦者重適也。凡不降者。謂如其親之服服之云云。若不練則何以謂如其親之服服之也。若如其朞而不如其練。則註說合有發明。且以適婦而同於未成婦之服可乎。曰鄭氏之意。固不敢知。然杖亦服也。不杖而謂之如。則不練而謂之如。又何害之有。況未成婦之服。曾子問歷言不杖不菲不次。而亦不言不練。若以此傳之不言不練。而謂其當練。則何以知未成婦之服必不練也。誠以服之有練至重也。不可爲未成婦而服至重也。難者又曰祭之有練祥。喪之大節也。雖大功者。主人之喪。必爲之再祭。今於適婦而不爲之再祭可乎。曰小記曰大功者。主人之喪有三年者。必爲之再祭。先先生答人書曰。凡練祥之祭。皆爲有三年者而設。若無三年者。則練祥之祭。固無所於施。朞親之服。雖練而除。然祭不爲除喪。則不可以除朞服而名之爲小祥也。當練祭之日。行事如忌祭之儀。祝曰奄及初朞。而不曰小祥。有朞服者除之。至祥日。則祝曰奄及再朞。而以素服將事云云。愚意此雖爲大功主喪者發。而實爲凡服無三年者之通例也。未知如何。通解續練變服章。雜記朞之喪十一月而練註。此謂父在爲母也。勉齋黃氏曰。按喪服疏。爲妻亦伸。葢雜記之文。本只是杖朞章義疏。故勉齋引本章疏說。以補註說之未備耳。擎廈兄乃以註中父在字。賺連疏說。而爲適子爲妻亦練之證。此尤所未曉。幷賜裁敎。
答李愼可乙酉
編輯來諭敬字工夫。親切的當。其曰但將一句存得。許多言敬。皆在其中。及竆理涵養。不須互相推諉。只默而存之。隨偏隨救等語。皆從體認服習中流出來。殊非頷頰掇拾包羅陳列之比。謹當佩服。而只恨舊習難化。髦已及之。三年之艾。恐無救於七年膏肓之證也。然葢嘗聞之。持敬不在多言。只是自覺衣冠不正。便合整之使正。容貌不端。便合斂之使端。說話覺得不是。便莫說。做事覺得不安。便莫做。頭痛灸頭。腳痛灸腳。便心不放慢而得其養矣。平日非不知此爲至言。而未知其味。今承隨偏隨救一轉語。益知今日受用。莫切於此。講辨之不可以已。有如是耶。但高明於此已作飮食裘褐。而健乃如獲遠方之珍異。暫而不能常。是又可懼也。未知執事又將何以提策之也。至於禮疑。彼此已竭盡。無餘蘊矣。不必復凂。而但又有所疑。愚伏,南溪及先先生於此皆有兩說。而未嘗明言取捨之意。來諭乃謂愚伏以下諸先輩說。可謂其法之具在也。愚未知其說不練。獨不得爲其法之具在乎。葢聞衆論差互。折諸前聖。周公之經。豈不爲的證。而乃以爲推出言外之意而揮斥之。卻於經文敍服有練無練輕重混紊之疑。則不肯明白示破。殊令人滋惑而莫之解也。至於語法恰有相似處一句。規諷深切。禮以辭遜爲主一段。尤極警發。敢不自反循省。以竢知解之少進耶。但麤心習氣。又復發作。抗論不知止。幸望恕察。
答李愼可丙戌
編輯臘月所裁書。滿紙娓娓。無非進修不倦。警勉不置之意。開發深矣。豈敢以懶廢自外。而不思所以淬礪刮𱐦。以毋負提挈之萬一哉。春氣不適。棣履湛勝。作何工夫。有何新得。區區所願聞也。來諭曰平生作非。不但四十九年。又曰自量病源。專在知之未徹。夫以老兄踐履之篤識解之精。而乃有此自訟。令人發蘇子將如何之歎耳。然道理無竆。工夫有限。故自古聖賢。憂勤惕勵。常若不及。未嘗以無過而自恕。已知而或輟。若舜之察邇。湯之不吝。文王之未見。孔子之未能。顔子之問寡。豈故爲是退讓貶抑之辭哉。聖賢猶然。況未至於聖賢者乎。是則高明之所以自訟者。必有近似者。而不可以不勉也。幸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者。把做節度。使如健頹放者。有所觀感而不敢自畫也。至於融貫合一。邂逅逢原之妙。知其味者。世自有其人。非從事勘覈者之所易冀及也。然抑嘗聞之。理無精粗之分。心無內外之間。須是就日用常行上。隨時省察。隨處提撕。隨事體究。隨物順應。因踐履之實。以致講學之工。講學有得。便將來踐履。如是日積月累。意味浹洽。路脈平坦。漸次進步。久久純熟。則所謂合一逢原之妙。當不離於此而得之矣。非可以言語指陳而時月期必也。此其鑽硏之餘。彷彿窺測於皮膚影響之間者。而未嘗一日用力於斯。特感相與之厚。妄言及此。適以招鸚鵡之譏耳。幸略其愚而訂其不及也。公而以人體之之義。尋常疑晦而未得其說。故聞有論辨而請其緖餘。乃反秘其所已言而求其所未言。殊非以善及人之義也。然急於叩發。拙者先呈。幸賜裁敎。葢仁者。生之性愛之理也。天之所以命乎人。而人之所以爲人者也。是乃固有之理。而非因公而後有也。語其體則無不全。語其用則無不周。但爲私意所蔽。則域之以畦畛。限之以牆壁。侷促狹小而無以盡其本然之量。故爲仁者。必須就人身上。去其所以害仁者。而存其固有之理而已。害仁者何也。私意是也。固有者何也。生之性愛之理是也。惟公可以勝私。勝私則生意滋息。愛理充大。與天地萬物。血脈貫通而周流無間矣。是則所謂公而以人體之者也。故朱先生曰。公者所以體仁。猶言克己復禮爲仁也。又曰公是克己工夫極至處。爲仁由己。故曰工夫在人字上。此則似無可疑者。而或者乃謂以公爲骨子。愚之所疑者。正在於此。而不敢輒爲之說者也。然不有以發其疑。則何以來的確之論哉。朱子曰。公也只是仁底殼子。盡他未得在。畢竟裏面。甚物事生之。性也只是狀得仁之體。又曰仁之名不從公來。故曰公而以人體之則爲仁。又曰仁是本有之性。生物之心。惟公爲能體之。非因公而後有也。故曰公而以人體之。故爲仁。細看此語。卻是人字裏面。帶得仁字過來。又言公非仁體之眞者非一。則所謂骨子者。葢指生之性愛之理。非以公爲骨子也明矣。且以鏡水譬之。公猶鏡之無塵也。仁猶鏡之光明也。鏡無纖塵則光明矣。公如去其壅塞。仁如水之流通。溝渠去其壅塞。則水自流通矣。光明是鏡之骨子。而無塵非其骨子也。水流是溝渠之骨子。而去塞非其骨子也。此意未知如何。幸從頭一一剖示。撤此蔀障也。忠立兄安否何如。未暇作書。幸以此紙輪照。幷望訂敎也。惟冀千萬自愛。以副瞻仰。
答李愼可
編輯藏待之行。因代步羸憊。不免匍匐而歸。委席吟呻。忽自誠伯所。傳致辱復。拜領伏讀。不覺撥昬喚醒。仍審棣床觀玩之樂。有進進不已者。曷勝欽仰。健休氣血漸耗。神精隨散。弛而不張。斷而不續。雖欲強把捉。亦不可得。不學便老而衰。正戒此也。悼歎柰何。示諭庸言庸行上。尋箇是處方是知。體得是處方是行。可謂要言不煩矣。苟非實體認實體踐。何以及此。然所謂是處者。自非在我之權度精切不差。未易見得。如今往復零星文句之末。苦多牴牾而不合。況於日用事物紛糾之間。眞箇見得天下古今之所同是處。顧不難哉。知箇是處。猶患其難。則行箇是處之難。又豈不十倍於知之爲難乎。幸於此益味啖蔗佳境。而推其餘瀝也。又謂究其病源。專在致思於無形影。不可行之地。區區平日。亦非不知如此是病。不如此是藥。然知之未徹。還似不曾知。每一開口。輒向艱棘玄妙處走。幸痛加鍼砭。隨病隨救也。至於牽連比倂之規。尤是拔肓之劑。敢不敬服。但鄙意以爲聖賢垂訓。如風水移步換形。不容毫髮差紊者。固不可牽彼證此。至如義理源頭。工夫綱領。自然有許多通透去處者。又不可執一而廢二也。又如諸說紛紜。橫豎異指。分合殊看。則亦不可膠守一說。而不究所以會通融貫之妙也。如今公而以人體之之義。鄙說所引雖多。而要之皆朱先生釋此一段之義也。非泛引外來義理而附會之也。盛見所主。固在於撐起這公字作骨子一段。而此一段。獨與先生諸說。似有不合。故尋常致疑而不敢言。今因來諭之及而索言之。先生若果以公爲骨子。則不應復言公是仁底殼子。又不應復言非爲公之一字便是全體也。故敢以己意引仁說中克己復禮是也一句。以釋撐起之意。夫撐起者。從中充拓之謂也。豈非公爲殼子而以人撐起者乎。人字裏面。帶得仁字過來。而此其所謂骨子也。來諭乃謂分明說將公作骨子。不知徒據此而以爲分明乎。抑別有所據而雲爾乎。又謂之惻怛之理。將此無私之理。作骨子然後爲仁也。又未知惻怛是一理。而無私又是一理乎。天之所以命乎人。而爲生之性愛之理者。反爲殼子。而必待將此公以爲之骨子然後。方可以爲仁乎。滿腔子惻隱之心。有些未盡分數。而引入公共之理。做箇骨子而後。全其爲仁體乎。皆不敢知也。又謂程子本語。只是說仁之道。非是說仁之工夫。鄙見與盛見不同。正在此處。程子固曰仁之道。只消道一公字。朱子論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亦引此而證之矣。則盛見固有所據。而區區愚滯。所以不敢遽從者。朱呂二先生之編近思也。不著此條於道體篇。而卻以載之於爲學篇。又答南軒書曰。程子言公者所以體仁。猶言克己復禮爲仁也。此可以知其用力之方矣。語類亦曰公只是無私。仁自是元有底。只被私意隔了。克去己私做底。便是仁。此類極多。不勝枚擧。且如來諭所引須公而有惻隱之心。工夫卻在人字上。葢人體之以公是仁雲者。亦以工夫言。則所謂體之以公者。葢謂體之以克復也。恐非謂以公作幹骨也。其曰惟公爲能體之者。亦承之曰非因公而後有。則本有底不爲幹骨。而無情底〈朱子曰。公則無情。〉乃爲幹骨。已似可疑。又承之曰人字裏面。帶得仁字過來。此句似與公只是仁底殼子一段相符契。裏面底是幹骨乎。殼子底是幹骨乎。又不待他證而決矣。更乞詳之。所畫圖子。亟欲奉玩。而謂之就正則太不近情。豈欲逆拒之。俾不敢請耶。公晦果得卜鄰。而乍到旋病。姑未團會。依敎以來書就勘。偶與鄙見相合。豈或蔽於私耶。
答李愼可丁亥
編輯一旬聯榻。日聞所未聞。亦已侈矣。而旣蒙遠送於野。又續惠聯札。致意勤摯。感佩不知所以爲謝也。歲色維新。棣床德履增茂。仰慰區區。健休虛喫世間飯。恰周六十甲子。循顧平生。做得甚事。邵堯夫先生詩曰。使吾卻十歲。亦可少集事。葢於是時先生年已六十六。而前去易簀之日。僅一歲矣。無限感慨之意。至發於歌詠。其意可謂戚矣。然自今觀之。先生德學事業。有何未了。而有此卻年之恨。在吾輩。其恨尤當何如哉。如健休者。已無望於卻年。如老兄者餘年尙多。曷不思所以及此精進。俾不至於有歎耶。禮校因循歲月。迄無收殺。同門若干人。今又失去仲虎。餘存者又可長保耶。常恐如此過了一年二年。先師一生收拾。嘉惠後世者。或至埋沒而無傳。此又豈獨門下諸人之責而已耶。前冬臨別。奉告以刊事緣老兄不成者。實非偶發戲劇也。高山始役之前。未可一番偸隙耶。如曰勢有難動。則謹齎舁許多禮書。就訂於高山役所。然巨役方張。又添此役。則支供之難。又不可不念。幸細入思議。毋孤此苦心血懇也。
與李愼可己丑
編輯滿地炎蒸。非招呼期會之時。而徒以校役方急。敦速不置。乃蒙聯旆光臨。浹旬探討。遂使十年未了之案。一經大帚。頓減疵纇。何感如之。但冤祥遽及。一朝告別。街頭悵愔。豈以前期未遠而少弛也。竊覸神采頓減平日。榮衛內損。亦可默揣。幸乞爲道自愛。到得難耐處。耐得過如何。家範圖。蒙荷轉示。許以貢愚。足見若虛問寡之意。敢不略擧管蠡所及。以備採擇之萬一乎。敬齋箴五章曰當事而存。靡他其適。六章曰惟心惟一。萬變是監。葢主一無適。本皆主心而言。但心與事相關。故言心而不遺乎事。言事而不離於心。當事而存。豈非心之主一。惟心惟一。亦非事之無適乎。今以主一無適。分心與事。似甚破碎。而雲達於事本於心。亦似寬緩。然而先生之所以收入吳說而不刪者。葢朱先生展轉相解之意。旣屢見於集說中。則以朱意看吳說。亦自不妨故也。今單擧吳說。揭爲眼目。則無或起後人之疑乎。至於心不能無適之病。事不能主一之病雲者。尤似牽強。如何。政此悲號之日。豈敢干以閒酬酢。所以汲汲如此者。只怕後會前更無便。要得未相見間。細入思議。相對時。庶得彼此各盡所見耳。
答李愼可己丑
編輯前承辱復。又此申辱。感荷良深。仍審玩養超勝。兩度書來。輒使涵養字。隱然有丁寧反覆。喚起提警之意。三復以還。騂然而愧。悚然而懼。收召已散之魂。撿攝已弛之體。以圖惜取餘光。粗答厚賜。而半餉一餉。輒復欠伸而罷。嗟乎枯木朽莖。非復受鉗�時節。安得縮卻數十年光陰。相從於寂寞之濱鍊養之側。稍變粗厲頹慵之習哉。繼此而無惜箴警。不以數疏爲戒。則漏器之水。亦豈無餘潤之住耶。所拱而竢也。家範早晩珍玩。其編次有法。足以垂範天下。豈特爲一家之範而已耶。顧此庸陋。無容置喙於其間。惟有一二文句之疑。略加標識。而非敢望俯採也。乃蒙盛度許以反覆。不勝感服。復此申稟。幸卒垂惠。敬齋箴圖。吳說未盡之疑。已詳於忠立哀答書中。不必復擧。而來諭謂八章之有間。以私慾萬端言。皆就心上說。九章之有差。以天壤易處而言。皆就事上言。此固然矣。而九章章下朱子曰。須臾之間以時言。毫釐之差以事言。皆謂失其敬耳。非兩事也。朱子何不以心與事對言。而必以時與事對言也。誠以有間固敬之有間也。有差亦敬之有差也。敬之有間。卽心之有間也。敬之有差。卽心之有差也。但有時與事之別耳。安得以心與事相對爲兩物。而旣有心不能無適之病。又有事不能主一之病哉。凡有兩樣病者。必有兩樣病根。此其所以有兩橛之疑也。先生則雖取吳說。而旋以朱子說救之。今著爲圖子。則捨朱訓而特取吳說。果可謂因書立圖。脗然無間者乎。若後山記聞。只以動靜表裏相對說下。而以主一無適之本屬表裏者。分屬時處者。葢以主一無適。爲持敬節度而當爲一圖之綱要。故分時處而以總一圖之旨也。橫豎離合。各有著落。而非若吳說之節節分心與事也。恐不可援而爲證也。約中篇圖。鄙說及忠立說。俱似未穩。盛論稍爲穩當耶。忠立所謂首列七目而次繫統論諸條者。不爲無見。而約情之詳悉。卻在分言處。若以立圖之難而略之。則圖與書。果無牴牾之患乎。七目下。摭入諸條。果甚煩屑。未知當如何而可也。案下改定。尤覺僭妄。固所當廢。然忠立所謂當就情上論。不必直竆源頭。況上五圖。不啻申複云云。恐有不必然者。如退陶十圖,心學圖,敬箴圖之各有心圈而不相妨。此篇率性圖,一性四德圖,玉山講義圖之幷列仁義禮智而不爲疊。何獨於此而病其重複哉。若於此而發明未發之義。則誠有不必然者。而只言心之未發爲性已發爲情。則何至爲妄發耶。方擬就彼會校。此計若成。可得從容商確。姑此不宣。
答李愼可庚寅
編輯敬箴吳氏破碎之病。偶然拈出。而先生垂訓。已不啻丁寧。自幸或可爲千慮一得。而來諭卻疑鄙說有回護之病。𢥠然不知所以爲對也。然竊意先生旣以爲病而亦復存之者。葢以吳氏章分條釋。自成一段文字。旣採其上下而掇去中間。有些未安。故一例附著。而旋以朱訓救正其失。不曾加一辭焉。亦見恭遜審密。上不侮先輩。下不誤後學。葢兩得之矣。但此亦出於一時臆揣。更賜提諭。不使終迷如何。禮書曾以跋文。仰關尊聽。更思之。此書體大。似不可以無序。環顧一世。無可開口處。況深知此書。無如吾執事。誼分之厚。亦莫如吾執事。雖欲辭之。其可得乎。當別有僉狀仰懇。姑略以私布焉。
答李忠立秉夏○甲申
編輯蕭寺一會。得之聲寢響寂之餘。而區區偏滯。自無受善之地。如入百貨之肆。而未能收得一物。以爲己有。殊有餘恨。況一散如雲。音塵又杳然。尤有幔亭虹橋之感。乃蒙不鄙。損惠長牋。意寄深遠。殆欲引而置之刮𱐦之末。未知淺陋。何以得此於高明也。敢不洗濯激勵。以副提掖之萬一哉。仍審竆寒。棣履珍慶。深庸慰瀉。健休一味頹慵。把玩餘光。能有幾時。悚焉以懼。惕然自悼。惟欲親勝己資警益。以冀分寸之進。而孤陋無取。粗厲寡合。樂與之上下論辨者。葢無幾矣。因此自畫。不敢復勉強納交求敎於多聞之君子。而疵纇日積。方且不知所以自毉。直諒如吾執事者。乃反不賜之藥而求助焉。豈自勵深切。不覺其辭之謙耶。抑亦深燭此間悠泛之實。而故以是鞭策之耶。感相與之厚。敢誦不逮之言。子思子曰。博學審問愼思明辨篤行五者。不得不措。人一己百。人十己千。此僕之平生所願學而未能者。竊嘗妄謂吾輩須是辦此。勇猛身心。斃而後已。然後可庶幾焉。願相與俛焉從事。則豈特救一半分而止哉。山移海飜之嘆。係是山南大運。自非匹士所可挽回者。然隨分開導之責。貴門諸賢。恐不得辭也。鄙門少輩。非無可與言者。而旣無倡率。皆奪於竆約。溺於功令。不能自拔。恐無以仰副奬勉之意。愧歎柰何。彼時鄙說形而上下。性情之德兩條。已覺其謬。而至於性道之說。則蔽痼已深。終未開悟。輒以別紙錄呈。幸更剖敎千萬。
答李忠立乙酉
編輯頃書處下窺高。忘淺鉤深。罅漏百出。宜在譴斥之科。而乃蒙還賜手答。縷縷開諭。有令人惶懼處。有令人汗怍處。自非惻然思救於同得此理而甘心迷惑者。何以及此哉。區區拙訥。不知所以爲謝也。性道雖同之義。乃是積年抱疑而不決者。誠荷反覆曉告。然纏繞已甚。粘滯不化。儘覺落在氣質坎穽之中。而不足以與聞天人性命之源也。輒復披露病根而悉陳之。幸望痛施鍼砭而拔此膏肓也。大抵理一而已矣。而其分未嘗不殊。其分雖殊。而其理未嘗不一。原於天而爲性。根於性而爲道。則雖有性道之異名。而其理則一也。具於形而爲性。著於行而爲道。則其理雖同。而不能無其分之殊也。自其理一而言。則非但性同而道亦同。自其分殊而言。則非惟道之不同而性亦不同。謂之同者。以其理之所得而言也。謂之不同者。以其形之所通而言也。所得者雖全。而其用之萬殊者。亦可謂之偏也。所通者雖異。而其理之一原者。亦可謂之同也。只言其全而不言其偏。則流於狗子佛性之失矣。但言其異而不言其同。則昧於萬物一原之妙矣。然則章句所謂性道之同者。固以一原言也。來諭非不是也。但因此而遂謂物之循其性而爲道者。亦莫非全體。則恐有未契於章句之旨也。章句若單言性道之同。則固可如此說。今不然而上言形生理賦。下言氣稟或異。則是乃所謂天命之性。亦離氣稟不得者也。旣曰離氣稟不得。則卽其性道之同。而形氣所通之偏者。又不可外此而他求也。是以朱子之釋健順五常。只曰馬之健。牛之順。虎狼之仁。蜂蟻之義。而結之曰稟得來少。不似人全。未嘗曰健順五常。渾然全具於一物之中。則循是性而爲道者。果可謂與人同而無毫髮之異乎。若謂馬亦可耕而牛亦可馳。則不幾近於山上有鯉。水底生麀之說乎。愚所謂道之不同者。以此而言也。然則章句所以兼乎物而謂之同者。不過曰牛之耕。馬之馳。雞之司晨。犬之司吠。各循其性之自然。而莫非天命之本然也。猶曰溪澗之水。盃盂之水。其爲水則同也。雖然此特就物上說耳。若以人言之。則性之無不全者。著於萬事萬物而無不通矣。性無不通。故道之偏於一事一物者。亦可謂擧著無非全體矣。章句所謂性道之同者。實主人而言。則物之異中見其同者。特帶說而已。所主者。旣在於無不同。則彼異中見其同者。初亦不害其爲同也。此愚見之本末也。今高明乃以氣稟之不可侵犯於道字界分。而遂以天道乾道一陰一陽之道。與牛之道馬之道通作一例看。而全無差別。夫物之道。固不外乎天道。然朱子不曰循馬牛之性。而爲馬牛之道乎。程子不曰循性者。馬則爲馬之性。不做牛底性。牛則爲牛之性。不做馬底性乎。章句不曰形旣生矣。理亦賦焉乎。旣不能離形而爲性。則果有能離氣而爲道者乎。夫以道觀物。則天機自爾。箇箇具足。如中庸之鳶飛魚躍。周子之庭草一般。程子之盆魚。張子之驢鳴是也。卽物言道。則馬但能馳。牛但能耕。形形色色。各自不同。而至如蚊蝱蛇蠍之類。尤不可以見其仁義禮智之彷彿也。若是而謂之渾然天道之全體可乎。且如或問之言。所謂性者。無一理之不具而道無不備者。言人之性全具萬理而無不備也。所謂性者。無一物之不得而道無不周者。言物之道各是一理而無不徧也。而卽承之曰雖鳥獸草木之生。僅得形氣之偏。而不能通貫乎全體云云。則物之循其性之自然者。果非異中之同而原頭之同者乎。愚之所疑者。特在於物之當行之道。須有分別。高明乃謂大原之本自不同。高明果以牛耕馬馳而謂之大原乎。朱子嘗論人物之性。而曰要說同亦得。要說異亦得。須是同中見其異。異中見其同。方是圓活無滯礙處。高明乃謂理氣雙關對立。而置道字於半間不界之地。則必責人道於馬牛。而必謂一耕一馳。莫非天下之達道然後。方可謂一原之同乎。雖然溺於分殊而強鑿一原之大。蔽於私見而妄議昭曠之觀。眞所謂鍾籥之揣日矣。若不終棄而俾卒嘉惠。則尤何感幸如之。擎廈兄再度承書。尙守靜有至不至中有極不極之見。葢因致字工夫有推極之義。而遂疑靜與中之有多少層級也。然觀其虛心遜志。不似僕之粗率凌駕。計必有轉環之美也。近日有志者。各倚一偏之歎。深有見於學之不可不講。辨之不可不明。而觀善規過之不可以已也。非知同於人而欲與偕之大道者。烏能與此哉。但力量有大小。知見有通塞。未必得爲在己。失爲在人。矯救裁正。實有未易言者。惟有反己自省。虛懷求益。惟知義理之無竆。而不見物我之有間。改過如救焚。從善如赴壑然後。庶幾救得一半。而獨居無助。積下一團。又有一箇半箇先入之見。已作窩窟而苦難濯去。未知高明將何以見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