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大學衍義補
卷十七
卷十八 

○除民之害

《禹貢》:濟河惟兗州,九河既道。

《爾雅》:「九河,曰徒駭、曰太史、曰馬頰、曰覆鬴、曰胡蘇、曰簡、曰潔、曰鉤盤、曰鬲津(吳程曰:九河率在河間之滄州境)。」孔穎達曰:「河分為九道,在兗州界,平原以北是。」

呂祖謙曰:「禹不惜數百里地疏為九河以分其勢,善治水者不與水爭利也。」

孟子曰:「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大也)水橫流(不由其道,散溢妄行),泛濫於天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禹疏九河,瀹(亦疏通之意)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決、排皆去其壅塞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

孟子曰:「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也。」

史記》:禹抑鴻(鴻與洪同)水十三年,過家不入門,然河菑(菑與災同)衍溢害中國也尤甚,唯是為務。故道河自積石(在蘭州地),曆龍門(在蒲州地),南到華陰,東下砥柱(今陝州三門山),及孟津(在孟縣)、雒汭(在鞏縣東),至於大邳(在今黎陽縣),於是禹以為河所從來者高,水湍悍難以行平地,數為敗,乃釃(分也)二渠以引其河(二河其一出貝丘西南,河之南折者也,王莽時遂空,其一即漯川),北載高地,過降水(在信都地)至於大陸(在邢、趙、深三州地),播為九河,同為逆(迎也)河入於勃海。九川既疏,九澤既陂,諸夏乂安,功施於三代。

臣按:先儒有言,人君以養民為職,凡為民害者必除之。夫民之所資以為養者土也,而土必滋於水然後物得以生,苟水之多而至於蕩焉則為害大矣,非徒民不得以為衣食,且不得以為居室矣,民無衣食居室則何以為生哉?是以天地間利於民者莫大乎水,害於民者亦莫大於水。堯舜之世用人以輔世尤重於治水之職,鯀湮洪水則殛之,禹能平水土則用以總百揆,終而禪之以位,聖人之意蓋可見矣。中國四大水,惟河之來為最遠,其為害亦最大,自漢以來屢為中國害,一時君臣所以治之者亦各隨時因勢以為之疏塞,無非除民之害而已。籲,民害弗除則民生弗遂,今日為中原民害之大者莫甚於河,有天下者烏可不以治河為急務乎?

漢孝文時,河決酸棗,東潰金堤,興卒塞之。

孝武元光中,河決於瓠子,東南注鉅野,通於淮泗,天子使汲黯、鄭當時發卒十萬塞之,輒復壞。

自河決瓠子後二十餘歲,歲數不登而梁、楚尤甚,天子既封禪,其明年乃發卒數萬人塞之,築宮其上,名曰宣防,道河北,行二渠,復禹舊跡。

初,武帝既塞宣防,後河復北決於館陶,分為屯氏河,東北入海,廣深與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至永光五年,河決清河靈鳴犢口而屯氏河絕。

孝成建始四年,河決東郡金堤。先是,清河都尉馮逡奏言,郡承河上流,土壤輕脆易傷,頃所以無大害者以屯氏河通兩川分流也,今屯氏河塞靈鳴犢口,又益不利,獨一川兼受數河之任,雖高增堤防終不能泄,如有霖雨旬日不霽必盈溢,九河故道今既滅難明,屯氏河新絕未久,其處易浚,可復浚以助大河泄暴水,備非常不豫修治,北決病四五郡、南決病十餘郡,然後憂之晚矣。事下丞相、御史,以為方用度不足,可且勿浚。至是大雨水十餘日,河果大決於館陶及東郡金堤,凡灌四郡三十二縣,水居地十五萬餘頃,深者三丈,敗壞官亭室廬且四萬所。

河平元年,以王延世為河堤使者。延世以竹落長四丈、大九圍,盛以小石,兩船夾載而下之,三十六日堤成。

鴻嘉四年,勃海清河、信都河水湓溢,灌縣邑三十一、敗官亭民舍四萬餘所,平陵李尋等奏言:「議者恆欲求索九河故跡而穿之,今因其自決可且勿塞,以觀水勢何欲,居之當稍自成川,挑出沙土,然後順天心而圖之,必有成功而用財力寡。」

哀帝初即位,騎都尉平當使領河堤,奏:「按經義治水有決河浚川而無堤防壅塞之文,宜博求能浚川疏河者。」待詔賈讓奏言:「治河有上中下三策,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遺,留也。言川澤水所流聚之處皆留而置之,不以為居室墾植),度水勢所不及,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汙澤,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遊波,寬緩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猶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猶止兒啼而塞其口,豈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善為民者宣之使言。蓋堤防之作近起戰國,雍防百川各以自利,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當水衝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堤,勢不能遠泛濫,期月自定。難者將曰:若如此,敗壞城郭、田廬、塚墓以萬數,百姓怨恨。答難曰:今瀕河十郡治堤,歲費且萬萬,及其大決所殘無數,如出數年治河之費以業所徙之民,遵古聖之法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處其所而不相奸,且大漢方製萬里,豈其與水爭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載無患,故謂之上策。若乃多穿漕渠於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殺水怒,可從淇口以東為石堤,多張水門,旱則開東方下水門溉冀州,水則開西方高門分河流通,渠有三利,填淤加肥(一利)、禾麥更為粳稻(二利)、轉漕舟船之便(三利),民田適治,河堤亦成,此誠富國安民、興利除害支數百歲,故謂之中策。若乃繕完故堤,增卑倍薄,勞費無已,數逢其害,此最下策。」

臣按:古今言治河者蓋未有出賈讓此三策者。

平帝元始四年,征能治河者以百數,其大略異者,關並(人名)言河決率常於平原(今德州)、東郡(今東昌)左右,其地形下而土疏惡,聞禹治河時本空此地,秦漢以來河決南北不過百八十里,可空此地勿以為官亭、民室。韓牧以為可略於《禹貢》九河處穿為四五,宜有益。王橫言河入勃海,地高於韓牧所欲穿處,往者海溢西南,出浸數百里,九河之地已為海所漸矣。禹之行河水本從西山下東北去,《周譜》(世統譜諜)雲定王五年河徙,則今所行非禹之所穿也。又秦攻魏,決河灌之,決處遂大,不可復補,宜更開空使緣西山足,乘高地而東北入海,乃無水災。司空掾桓譚典其議,為甄豐言,凡此數者必有一是,宜詳考驗,皆可豫見,計定然後舉事,費不過數億萬,亦可以事諸浮食無產業民衣食,縣官而為之作,乃兩便。

臣按:西漢一代治河之策盡見於此,大約不過數說,或築堤以塞之,或開渠以疏之,或作竹落而下以石,或聽其自決以殺其勢,或欲徙民居放河入海,或欲穿水門以殺水勢,或欲空河流所注之地,或欲尋九河故道。桓譚謂數說必有一是,詳加考驗豫見,計定然後舉事。以今觀之,古今言治河者皆莫出賈讓三策,其所以治之之法又莫出元賈魯疏浚塞之三法焉。

《宋史》:河入中國,行大行西,曲折山間不能為大患,既出大咺東,更平地二千餘里,特以堤防為之限,夏秋霖潦,百川所會,不免決溢,而大名、鄆、澶、滑、孟、濮、齊、淄、滄、隸、濱、德、博、懷、衛、鄭等郡及開封,往往受其害。於是詔命諸州長吏兼河堤使,防塞之法甚備而決溢之患時有,說者謂河隨時漲落,自立春後凍解,候人量水,初至凡一寸,則夏秋當至一尺,頗為信驗,謂之信水,非時暴漲謂之客水,隨決隨塞,瀕河之民苦之。

仁宗至和二年,河決大名館陶,殿中丞李仲昌請自澶州商胡河穿六墶渠,入橫隴故道,以披其勢。富弼是其策,詔發三十萬丁修六墶河以回河道,以仲昌提舉河渠。仲昌塞商胡,北流入六墶,河不能容,明年復決,水死者數千萬人。

歐陽修曰:「鯀障洪水九年無功,禹得《洪範》五行之書,知水潤下之性,乃因水之流疏而就下,水患乃息。然則以大禹之功不能障塞,但能因勢而疏決爾,今欲逆水性障而塞之,奪洪河之正流,使人力斡而回注,此大禹之所不能,此其必不可者也。」

熙寧十年,河大決於澶州曹村,北流斷絕,河道南徙,東彙於梁山張澤濼,分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於淮,一合北清河入於海。凡灌郡縣四十五而濮、齊、鄆、徐尤甚,壞田逾三十萬頃。

臣按:此黃河入淮之始,然此特其支流由汴入泗至清河口入淮者耳。

又,劉彝、程昉言:二股河北流今已閉塞,然御河水由冀州下流尚當疏導,以絕河患。

元至大三年,河北河南道廉訪司言:黃河伏槽之時水勢似寬,觀之不足為害,一遇霖潦,湍浪迅猛,自孟津以東,土性疏薄兼帶沙鹵,一失導泄之功,崩潰決溢可立而待。河至杞縣三氵義口播而為三,蓋亦有年,其後二氵義湮塞,三河之水合而為一,下流既不通暢,自然上溢為災,即今水勢趨下,有復鉅野、梁山之意,蓋河性遷徙無常,苟不預防,不出數年曹、濮、濟、鄆蒙害必矣。宜妙選廉幹深知水利之人專職其事,頻為巡視,謹其防護,職掌既專則事功可立,較之河已決溢、民已被害然後鹵莽修治以勞民者不同矣。

至正四年夏,久雨河溢決堤,瀕河郡邑濟寧、單州、虞城、碭山、金鄉、魚台、豐沛、定陶、楚丘、武城以至曹州、東明、鉅野、鄆城、嘉祥、汶上、任城等處皆罹水患,水勢北侵安山,沿入會通運河。其後集群議,都漕運使賈魯議欲疏塞並舉挽河使東行以復故道,丞相托克托韙其策,以魯為總治河防使,發民丁十五萬人,自四月至十一月諸掃諸堤成,河乃復故道,南彙於淮,又東入於海。

歐陽玄曰:「治河一也,有疏、有浚、有塞三者異焉,釃河之流因而導之謂之疏,去河之淤因而深之謂之浚,抑河之暴因而扼之謂之塞。」又曰:「賈魯有言,水工之功視土工之功為難,中流之功視河濱之功為難,決河口視中流又難,北岸之功視南岸為難。用物之效,草雖至柔,柔能狎水,水漬之生泥,泥與草並力,重如碇,然維持夾輔,纜索之功實多。」

餘闕曰:「中原之地平曠夷衍,無洞庭、彭蠡以為之彙,故河嘗橫潰為患,其勢非多為之委以殺其流未可以力勝也,故禹之治河,自大咺而下則析為三渠,大陸而下則播為九河,然後其委多,河之大有所瀉而其力有所分而患可平也,此禹治河之道也。自周定王時河始南徙,訖於漢而禹之故道失矣,故西京時受害特甚,雖以武帝之才,乘文、景富庶之業,而一瓠子之微終不能塞而付之無可奈何而後已。自瓠子再決而其流為屯氏諸河,其後河入千乘而德隸之河又播為八,漢人指以為太史、馬頰者,是其委之多,河之大有所瀉而力有所分,大抵偶合於禹所治河者,由是而訖東都至唐河,不為害者千數百年。至宋時,河又南決,南渡時又東南以入於淮,以河之大且力,惟一淮以為之委無以瀉而分之,故今之河患與武帝時無異。自宋南渡時至今(謂元)殆二百年,而河旋北,乃其勢然也,建議者以為當築堤起曹南訖嘉祥,東西三百里,以障河之北流,則漸可圖以導之使南。廟堂從之,非以南為壑也,其慮以為河之北則會通之漕廢。予則以為河北而會通之漕不廢,何也?漕以汶而不以河也,河北則汶水必微,微則吾有制而相之,亦可以舟可以漕,《書》所謂『浮於汶,達於河』者是也。蓋欲防鉅野而使河不妄行,俟河復千乘然後相水之宜而修治之。」

臣按:天地間為民害者,在天有旱潦之災,在地有河海之患,然雨暘之為旱潦也有時而人猶可先事以為之備,若夫河海之患則有非人力所能為者矣。雖非人力所能為,而人君有志於為民者,其忍坐視而付之無可奈何哉?中國之水非一而黃河為大,其源遠而高、其流大而疾、其質渾而濁,其為患於中國也,視諸水為甚焉,自禹疏九河之後,遷史《河渠書》述之詳矣。臣請探厥本原,自張騫使西域之後,說者咸謂河出昆侖,至元世祖始命其臣篤實者西窮河源,得其源於吐蕃朵思甘之南曰星宿海,四山之間有泉近百泓,彙而為澤,登高望之若星宿,然譯音所謂鄂端諾爾也。其地在中國西南,直四川馬湖府之正西三千餘里、雲南麗江府之西北一千五百里,較之昆侖殆為近焉。自西而東,合諸河水,其流浸大,東北流分為九,渡行二十日至大雪山名謄格哩哈達,即昆侖也。繞昆侖之南折而東而北而西,復繞昆侖之北,又轉而東北行約二十餘日,始入中國,自貴德、西寧之境至積石,經河州東北流至蘭州,北繞朔方、上郡,又東出境外,經三受降城、東勝等州,又折東南出龍門,過河中,抵潼關,東出三門析津為孟津,過虎牢而後奔放平壤,吞納小水以百數,勢益雄放,無崇山巨磯以防閑之,旁激奔潰,不遵禹跡,故虎牢迤東,距海口二三千里恆被其害。方禹之導河,其河蓋自西而東,又轉而北之東以入海焉。周定王五年河徙,已非禹之故道,漢元光三年河徙東郡,更注勃海,繼決於瓠子,又決館陶,遂分為屯氏河二河相並而行。元帝永光中,河水始分流於博州,屯氏河始塞,後二年又決於平原,則東入齊、入青以達於海,下流與漯川為一。宋熙寧十年,河又分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淮,一合北清河入海,是時淮僅受河之少半耳。金之亡也,河始自開封北衛州決入渦河,以合於灌舊河,在開封城北四十里,東至虞城,下達濟寧州界。本朝洪武二十四年,河決原武之黑陽山,東經開封城北五里,又南行至項城,經潁州潁上,東至壽州正陽鎮,全入於淮而故道遂淤。永樂九年,復疏入故道。正統十三年,又決滎陽,東過開封城之西南,自是汴城在河之北矣,又東南經陳留自亳入渦口,又經蒙城至懷遠東北而入於淮焉。抑通論之,周以前河之勢自西而東而北,漢以後河之勢自西而北而東,宋以後迄於今則自西而東而又之南矣。河之所至,害亦隨之,恤民患者烏可不隨其所在而除之哉?《禮》曰四瀆視諸侯,謂之瀆者,獨也,以其獨入於海,故江、河、淮、濟皆名以瀆焉。今以一淮而受大黃河之全,蓋合二瀆而為一也,自宋以前河自入海,尚能為瀕河州郡之害,況今河、淮合一而清口又合沁、泗、沂三水以同歸於淮也哉?曩時河水猶有所瀦如鉅野、梁山等處,猶有所分如屯氏、赤河之類,雖以元人排河入淮而東北入海之道猶微有存焉者,今則以一淮而受眾水之歸而無涓滴之滲漏矣。且我朝建國幽、燕,漕東南之粟以實京師必由濟博之境,則河決不可使之東行,一決而東則漕渠幹涸,歲運不繼,其害非獨在民生,且移之國計矣。今日河南之境,自滎陽、原武由西迤東,曆睢陽、亳、潁以迄於濠、淮之境,民之受害而不聊生也甚矣。坐視而不顧歟,則河患日大,民生日困,失今不理則日甚一日,或至於生他變;設欲興工動眾,疏塞並舉,則又恐費用不貲,功未必成而坐成困斃,然則為今之計奈何?孟子曰「禹之治水,水之道也」,又曰「禹之治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古今治水者要當以大禹為法,禹之導河既分一為九以分殺其洶湧之勢,復合九為一以迎合其奔放之衝,萬世治水之法此其準則也。後世言治河者莫備於賈讓之三策,然歷代所用者不出其下策而於上、中二策蓋罕用焉,往往違水之性、逆水之勢而與水爭利,其欲行也強而塞之,其欲止也強而通之,惜微眇之費而忘其所捐之大,護已成之業而興夫難就之功,捐民力於無用,糜民財於不貲,苟顧目前,遑恤其後,非徒無利而反有以致其害,因之以召禍亂亦或有之,顧又不如聽其自然而不治之之為愈也。臣愚以為,今日河勢與前代不同,前代只是治河,今則兼治淮矣,前代只是欲除其害,今則兼資其用矣,況今河流所經之處,根本之所在、財賦之所出、聲名文物之所會,所謂中國之脊者也,有非偏方僻邑所可比,烏可置之度外而不預有以講究其利害哉?臣願明詔有司,博求能浚川疏河者征赴公車,使各陳所見,詳加考驗預見,計定必須十全然後用之。夫計策雖出於眾而剛斷則在於獨,擇之審、信之篤而用之專,然後能成功耳,不然,作舍道傍,甲是乙非,又豈能有所成就哉?臣觀宋儒朱熹有曰:「禹之治水只是從低處下手,下面之水盡殺,則上面之水漸淺。」臣因朱氏之言而求大禹之故,深信賈讓上、中二策以為可行。蓋今日河流所以泛溢以為河南、淮右無窮之害者,良以兩瀆之水既合為一,眾山之水又並以歸,加以連年霖潦,歲歲增益,去冬之沮洳未幹,嗣歲之橫潦繼至,疏之則無所於歸,塞之則未易防遏,遂使平原彙為巨浸,桑麻、菽粟之場變為波浪、魚鱉之區,可歎也已。伊欲得上流之消泄,必先使下流之疏通,國家誠能不惜棄地、不惜動民,舍小以成其大,棄少以就夫多,權度其得失之孰急,乘除其利害之孰甚,毅然必行,不惑浮議,擇任心膂之臣,委以便宜之權,俾其治河流,相地勢於其下流迤東之地,擇其便利之所,就其汙下之處,條為數河以分水勢,又於所條支河之旁地堪種稻之處,依江南法創為圩田,多作水門,引水以資灌溉。河既分疏之後,水勢自然消減,然後從下流而上,於河身之中去其淤沙,或推而蕩滌之,或挑而開通之,使河身益深足以容水,如是,則中有所受不至於溢出而河之波不及於陸,下有所納不至於束隘而河之委易達於海。如是而又委任得人、規置有法,積以歲月,因時制宜,隨見長智,則害日除而利日興,河南、淮右之民庶其有瘳乎。或曰若行此策是無故捐數百里膏腴之地,其間破民廬舍、壞民田囿、發人墳墓不止一處,其如人怨何?嗚呼,天子以天下為家,一視同仁,在此猶在彼也,普天之下何者而非王土,顧其利害之乘除孰多孰寡爾,為萬世計不顧一時,為天下計不徇一方,為萬民計不恤一人,賈讓有言:「瀕河十郡,治堤歲費萬萬,及其大決所殘無數,如出數年治河之費,足以業其所徙之民,大漢方製萬里,豈與河爭咫尺之利哉?」臣亦以謂開封以南至於鳳陽,每歲河水渰沒中原膏腴之田何止數十萬頃,今縱於迤東之地開為數河,所費近海斥鹵之地多不過數萬頃而已,兩相比論,果孰多孰少哉?請於所開之河偶值民居則官給以地而償其室廬,偶損民業則官倍其償而免其租稅,或與之價直,或助之工作,或徙之寬閑之鄉,或撥與新墾之田,民知上之所以勞動乎我者非為私也,亦何怨之有哉?矧今鳳陽帝鄉,園陵所在,其所關係尤大,伏惟聖明留意萬一,臣言可采或見之施行,不勝幸甚。

大德中,河決杞縣蒲口,河北、河南肅政廉訪使尚文建言:「長河萬里西來,其勢湍猛,至孟津而下地平土疏,移徙不常,失禹故道,為中國患不知幾千百年矣。自古治河處得其當則用力少而患遲,事失其宜則用力多而患速,此不易之定論也。今陳留抵睢東西百有餘里,南岸舊河口十一,已塞者二、自涸者六、通川者三,岸高於水計六七尺或四五尺,南岸故堤其水比田高三四尺或高下等,大概南高於北約八九尺,堤安得不壞,水安得不北也?蒲口今決千有餘步,迅疾東行,得河舊瀆,行二百里至歸德橫堤之下復合正流,或強湮遏,上決下潰,功不可成。揆今之計,河西郡縣順水之性遠築長垣以禦泛溢,歸德、徐、邳民避衝潰聽從安便被,患之家宜於河南退灘地內給付頃畝以為永業,異時河決他所者亦如此,亦一時救荒之良策也。蒲口不塞便。」朝廷從之。會河朔郡縣、山東憲部爭言不塞則河北桑田盡為魚鱉之區,塞之便,復從之。明年蒲口復決,塞河之役無歲無之,是後水北入復河故道,竟如文言。

臣按:河為中原大害,自古治之者未有能得上策者也。蓋以河自星宿海發源東入中國逾萬里,凡九折焉,合華夷之水千流萬派以趨於海,其源之來也遠矣,其水之積也眾矣,夫以萬川而歸於一壑,所來之路孔多、所收之門束隘而欲其不泛溢,難矣,況孟津以下地平土疏,易為衝決而移徙不常也哉。漢、唐以來賈讓諸人言治河者多隨時制宜之策,在當時雖或可行而今日未必皆便,元時去今未遠,地勢物力大段相似,尚文所建之策雖非百世經久之長計,然亦一時救弊之良方。宜令河南藩憲每年循行瀕河郡縣如文所言者,相地所宜,或築長垣以禦泛濫,或開淤塞以通束隘,從民所便,或遷村落以避衝潰,或給退灘以償所失,如此,雖不能使頻河州郡百年無害,而被患居民亦可暫時蘇息矣。

以上論除民之害。

臣按:天下之為民害者非特一水也,水之在天下非特一河也,流者若江海之類,瀦者若湖陂之屬,或徙或決,或溢或潰,堤岸以之而崩,泉源以之而涸,沙土由是而淤,畛域由是而失,以蕩民居,以壞民田,皆能以為民害也。然多在邊徼之堧、寬閑之野、曠僻之處,利害相半,或因害而得利,或此害而彼利,其所損有限,其所災有時,地勢有時而復,人力易得而修,非若河之為河,亙中原之地,其所經行皆是富庶之鄉,其所衝決皆是膏腴之產,其為民害比諸其他尤大且久,故特以民之害歸焉。使凡有志於安民生、興民利者,知其害之有在,隨諸所在而除之,而視河以為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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