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四十八 大學衍義補
卷一百四十九
卷一百五十 

○修攘制禦之策(下)

宋太宗時,張齊賢奏曰:「聖人舉事動在萬全,百戰百勝,不若不戰而勝,若重之慎之,勁敵不足吞矣。自古疆場之難,非盡由外國,亦多邊吏擾而致之,若緣邊諸寨撫禦得人,但使峻壘深溝、蓄力養銳以逸自處,寧我致人,李牧所以稱良將於趙,用此術也。擇卒不如擇將,任力不及任人,如是,則邊鄙寧矣。夫邊鄙寧則輦運減,輦運減則河北人民獲休息矣,獲休息則田業時而蠶織廣,務農積穀以實邊用,且敵人之心亦擇利避害,安肯投死地而為寇哉?」又曰:「家六合者以天下為心,豈止爭尺寸之事、角強弱之勢而已?是故聖人先本而後末,安內以養外,是知二帝三王未有不先根本者也。堯舜之道無他,廣推恩於天下之民爾,推恩者何在乎?安而利之,民既安利,則四海斂衽而至矣。」

臣按:齊賢之言乃反本之論、自治之策。

田錫言於太宗曰:「應動而靜則養寇以生奸,應靜而動則失時以敗事,動靜中節,乃得其宜。今北鄙繹騷,蓋亦以居邊任者規羊馬細利為捷,捕斬小勝為功,賈結怨仇,召戎起釁。職此之由,伏願申飭將帥謹固封守,勿尚小功,許通互市,索獲蕃口撫而還之,如此,不出五載河北之民得務三農之業,亭障之地可積十年之儲。」

臣按:田錫斯言得安靜守邊之道。

錫又言於太宗曰:「將帥行恩信、恤士卒,必豐財貨,方得士心。昔趙奢為將,所得王之賞賜盡與軍吏;又李牧為將軍,市之租皆用享士卒;魏尚守雲中,其軍市租盡以給士卒,出私養錢享賓客、軍吏,是以匈奴不近雲中之塞。今國家所命將帥雖古今異宜,凡有給賜,今則誰敢效古散家財賞士卒哉?若以年年供億挽運,老師費財,曷若厚給將帥使之賞用也。」

臣按:錫之此言得任用邊將之道。

錫又言曰:「禦戎在乎辨邊上奏報之虛實,察左右蒙蔽之有無,奏失利則未必盡言,報大捷則不足深信,陛下未當信而先信,陛下本欲知而未知,如此,何以料安危、策成敗,安危成敗之理,乞詳而察之。」

臣按:錫謂禦戎在辨邊報虛實、察左右蒙蔽有無,蓋以有為無、以無為有,多為少、少為多,邊上奏報卒用此計以欺罔朝廷,將以希功而免罪也。然非左右之臣僚為之蒙蔽,則彼亦不敢肆其欺焉,此人主於聽任之際尤不可不擇其人也,任非其人則咫尺之間為所蔽矣,況萬里之邊城乎?

王禹偁言於太宗曰:「漢之十三帝言乎聖明者,文景也;言乎衰亂者,哀平也。然而文景之時,單于最為強盛,大有侵掠,候騎至雍,火照甘泉宮;哀平之時,呼韓邪單于每歲來朝,委職稱臣,邊烽罷警,此豈係乎曆數而不由於道德邪?臣以為不然矣。且漢文當單于強盛之時而外能任人、內能修德,使不為深患者,由乎德也。哀平當單于衰弱之際,外無良將、內無賢臣,而使之來朝者,係乎時也。」

臣按:禹偁謂漢文帝內能修德、外能任人,故單于不為深患。嗚呼,人君能盡二言,中國之治不出此而已矣。

范仲淹上仁宗和守攻備四策,其備策曰:「請朝廷力行七策以防大患,一密為經略,二再議兵屯,三專於選將,四急於教戰,五訓練義勇,六修京師外城,七定討伐之謀。其一,請選有材識近臣,暫往經畫,使親視邊壘,精究利害,凡邊計未備者皆條上而更置之,不出半年歸奏闕下,更令中書、樞密院子細詢訪,熟議經久之計。」

臣按:范仲淹所上四策,雖為當時契丹而設,然萬世之下備禦之方,實不外此。謹準當時之事以為今日之用,其備策凡七,其一請選材識近臣親視邊壘,精究利害,此策今日實可用之。我朝罷前代樞密院而以兵事專屬兵部,臣請兵部於尚書外添設尚書一員,輪掌部事,每歲遣一員行邊,錫以璽書,俾起自遼東,曆宣府、大同、延綏、寧夏、甘肅,抵平涼等邊地,凡山川之險易、營壘之遠近、戍卒之多寡、糗糧之有無、敵人之向背、將領之壯怯,已然者當何如而修飭,未有者當何如而增補,某處當設為營堡,某堡當加軍守備,某墩台可廢,某蹊隧可塞,某處可屯種,某處宜牧蓄,凡邊計未備者皆與巡撫都御史守備總兵參將等官計議經畫,條而上之,如此則可銷患於未萌,如此則可以待敵之來攻,如此則可以遏其衝突,如此則可以遏其侵擾,歸奏闕下,更令內閣大臣會合六卿以下詳訪熟議施行之,歲歲以為常,其四川、湖北、兩廣、雲貴則三年一巡行。如此,朝廷不忘邊備,邊方無復廢事,居廟堂者無遙度之失,守封疆者無不通之情。

其二曰:「再議兵屯者,自來北邊分為三路,其所轄軍馬不甚整齊,及有一州兵馬卻屬兩路之處,又未曉本路將於何處控扼,合行重兵若干,又甚處隻宜固守,合屯兵若干,及三路互相應援次第,須差近臣往彼密為經略,方可預定法制,臨時不至差失,或事宜未動亦當相度兵馬,合挪減於何處駐泊,使就芻糧,以省邊費,庶免先自匱乏。」

臣按:此策亦切於今日之用,臣請每歲所遣行邊大臣即以其事付之。

其三曰:「專於選將者,委樞密院於閣門祗候使臣以上選人、三班院於使臣中選人、殿前馬步軍司於軍旅中選人,或有智略,或有材武,堪邊上試用者,逐旋進呈,據選到人數以籍記之,候本路有闕則從而差授,如此,則二三年間得人多矣。」

臣按:范仲淹欲凡掌兵諸司選將,今不必盡如其言,每歲行邊大臣所至邊境,即令總兵以下各舉所知,不問有官無官,皆明著其名目,某人有智略,某人有膂力,某人有膽氣,某人善騎射,因而試之,用為選鋒,試中即於本色糧賞外加以廩食,量為任使。

其四曰:「急於教戰者,於四路抽取曾經押戰隊使臣十數人,更授以新議八陳之法,遣往河北閱習諸軍,使各知奇正循環之勢,應敵無窮。」

臣按:今朝廷訓兵已有成法,大約教之使知金鼓作止、旌旗偃仰、角炮緊緩,以為進退、疾徐、分合之節而已,然按行故事視為泛常,請於時常教閱之外專以教射為事,乞敕緣邊將領通行各處抽選能射軍士,分軍教習,名為教師,每一人教十人或二十人,其都御史往來提督試驗,行邊大臣至日計所教有成效者多少以為教師升賞,及凡軍中有差役爭訟事有疑似難辨取與,分輕重及有過失者皆以射決之,射中者予之免之輕之,如此,則人皆習弓矢,無不善射者矣。

其五曰:「訓練義勇,今河北所籍義勇雖約唐之府兵法制,三時務農一時教戰,然未見府衛之官而法制不行、號令不一,須別選知州知縣可治兵者,並增置將校,使人人各知軍中之法,應製可用,斯則強兵制勝之本矣。」

臣按:邊城有州縣之處,今已簽民與軍相兼守禦,可用仲淹此議,俾其隨軍操練,仍須擇守令責以訓練之任,旌其勤而懲其惰。

其六曰:「修京城外城者,後唐無備,契丹一舉直陷洛陽,石晉無備,契丹再舉直陷京師,故契丹之心至今驕慢,必謂邊城堅而難攻,京師坦而無備,一朝稱兵,必謀深入。若京城堅固則戒河朔重兵勿與之戰,彼欲戰不能戰,謀深入則前有堅城、後有重兵,必將沮而自退,退而不整,則邀之可也。是則修京城者,非徒禦寇,誠以伐深入之謀也,漢惠帝起六百里內男女城長安,二年而畢;唐明皇時城長安,九十日畢。考法於古,擇利於今,京城之修蓋無疑矣,然須二年成之,則民不勞苦,人不驚駭。」

臣按:宋都汴梁去幽燕之地千餘里,而范仲淹議守邊策猶以修京城為言,當時若余靖輩皆力攻之以為非,其後靖康之禍,果有如仲淹所議者。矧今國家都燕,其去邊地尤近,尤不可不留意焉者。己巳之變,也先直犯京師,雖我金城湯池如天難升,然而重城之外、百萬人家亦嘗為之驚疑。幸此無事之時,請如漢惠帝、唐明皇故事,築為外城,包圍城外民居,萬一有儆,人心有所倚賴而不至於驚潰矣。

仲淹又言曰:「元昊作偽詔,誘邊人實關中,其謀不細。蓋漢多叛人,陷於窮漠,衣食嗜好皆不如意,必以苻堅、劉淵、元魏故事日夜遊說元昊,使其侵取漢地而以漢人守之,則富貴功名、衣食嗜好得如其意,非獨元昊志在侵漢,實漢之叛人日夜為賊之謀也。」

臣按:外國不用中國人,其為害不深,而其所以深為中國害者,用中國之人也。臣請立為條格,凡近邊之人有一才一藝者皆許自陳,試之稍如所言,不必深求全備,苟有可用,皆隨其才而授以官,如此,則此輩心有所係、跡有所拘而不為彼用矣。

吳育言於仁宗曰:「聖人統馭之策,羈縻弗絕而已,或有一背叛來則備禦,去則勿追。今西夏止是鈔掠邊隅,當置而不問,若已見叛狀,必須先行文告以詰其由,若是用中國叛臣,即加征討。大凡兵家之勢,征討者貴在神速,守禦者利在持重,況夷狄之性,惟事剽急,因而偽遁,多誤王師,武夫氣銳,輕進貪功,或陷誘詐之機,今但明烽堠,堅壁清野以挫剽急之鋒,而徐觀其勢,乃廟堂之遠算也。」

臣按:大朝用兵與小國不同,吳育以徐觀其勢之一言,為廟堂之遠算諒哉。

田況言於仁宗曰:「古之良將以燕犒士卒為先,所以然者,鋒刃之下死生俄頃,固宜推盡恩義以慰其心。李牧備匈奴,市租皆入幕府為士卒費;趙充國禦羌戎,亦日饗軍士;太祖用姚全斌、董遵誨抗西戎,何繼筠、李漢超當北寇,人各得環慶、齊棣一州征租農賦,市牛酒犒軍中,不問其出入,故得戎寇屏息不敢窺邊。」

臣按:田況言古之良將以燕犒士卒為先,而引李牧、趙充國、姚全斌、董遵誨事為議,且曰鋒刃之下死生俄頃,宜推恩義以慰其心,此語尤為警切。臣惟今日邊城糧賞之外,為將者別無儲蓄,況邊塞之地多無征租,臣請自今以後,別於常儲之外稍以嬴餘付邊將為燕犒之費,遇有警報,敕遣近臣齎宮錢赴邊,市牛酒燕犒將卒,是以感人心、作士氣之一事也。

蘇軾代滕甫草奏上神宗曰:「近者因病求醫,偶悟一事,推之有政,似可施行,惟陛下財幸。臣近患積聚,醫雲據病當下一日而愈,若不下半月而愈,然中年以後,一下一衰,積衰之患,終身之憂也。臣私計之,終不以一日之快而易終身之憂,遂用其言以善藥磨治,半月而愈,初不傷氣,體力益全,因悟近日臣僚獻言欲用兵西方,皆是醫人慾下一日而愈者也,其勢亦未必不成,然終非臣子深憂君父,欲出萬全之道也。以陛下聖明,將賢士勇,何往不克,而臣尚以為非萬全者,俗言彭祖觀井,自係大木之上以車輪覆井,而後敢觀,此言鄙而切於事。陛下愛民憂國,非特如彭祖之愛身,而兵者兇器,動有危亡,其陷人可畏,有甚於井,故臣願陛下用兵如彭祖之觀井,然後為得也。」

臣按:蘇軾代滕甫草此奏而引醫及彭祖觀井為譬,蓋合古人所謂帝王之師以萬全為勝之旨矣。末章又曰滅國大事也,不可以速,譬如小兒之毀齒,以漸搖撼之則齒脫而兒不知,若不以漸一拔而得齒,則毀齒可以殺兒,此譬尤善。凡除宿弊、興善政,莫不皆然,非但用兵滅國一事也。

靖康元年,金人犯京師,其帥斡哩雅布至京城西北,屯牟駝岡天駟監,即孳生馬監之所,芻豆山積。異時郭藥師來朝,得旨打球於其間,金人兵至徑趣其所,藥師導之也。

臣按:自古國都於其近郊必有牧馬之所,其間必積芻豆以為飼秣之具,方無事時資以牧育,固為近便,然世道不能常泰而意外之變不可不先為之慮,金人犯汴京,奸人導之屯兵於其近郊之牟駝岡,藉其芻豆飼其馬,以為久駐之計,此往事之明鑒也。矧今國都去邊伊邇,己巳之變,倉卒用言者計,焚棄芻豆何啻千萬,當時見者莫不悔惜,然事已即休,無復有以為言者。竊惟都城東北鄭村壩二十四馬房,其倉場所儲積者如京如坻,請於無事之時即其地築為一城以圍護其積聚,及移附近倉場咸聚其中,就將騰驤等四衛官署軍營設於其中,特敕武臣一員於此守鎮,仍司群牧,四衛官軍不妨照舊輪班內直,下直回城屯住,是亦先事而備之一策也,伏惟聖明決其可否。

以上修攘制禦之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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