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 (四庫全書本)/卷33
大學衍義 卷三十三 |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卷三十三
宋 真徳秀 撰
誠意正心之要二
戒逸欲
荒淫之戒
牧誓〈武王誓師牧野之辭〉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雌也晨鳴晨也〉牝雞之晨惟家之索〈索窮也〉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婦妲己也〉昏棄厥肆祀弗答〈肆陳也答報也〉昏棄厥遺王父母弟不迪〈迪道也〉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於百姓以姦宄於商邑
臣按列女傳受好酒淫樂不離妲己所舉者貴之所憎者誅之惟其言是用受之心既昏於色矣於是神祇當祀者不之祀昆弟當恤者不之恤而惟四方罪戾逋亡之人崇長信使俾之肆毒於民受病之本皆由昏之一字故武王兩言之
詩谷風〈邶風篇名〉刺夫婦失道也衛人化其上淫於新昏而棄其舊室夫婦離絶國俗傷敗焉〈宣姜有寵而夷姜縊是以其民化之而谷風之詩作〉靜女〈同上〉刺時也衛君無道夫人無徳
新䑓〈同上〉刺衛宣公也納伋之妻作新䑓於河上而要之國人惡之而作是詩
二子乗舟思伋夀也衛宣公之二子爭相為死國人傷而思之
臣按毛氏曰宣公為伋取齊女而美公奪之生夀與朔朔與其母愬伋於公令伋之齊使賊先待於隘而殺之夀知之以告伋使去之伋曰君命也不可以逃夀竊其節而先往賊殺之伋至曰君命殺我夀有何罪賊又殺之
牆有茨〈鄘風篇名〉衛人刺其上也公子頑通乎君母國人疾之而不可道也〈宣公卒恵公幼其庻子頑通於惠公之母惠公之母即宣姜也〉
君子偕老〈同上〉刺衛夫人也夫人淫亂失事君子之道〈夫人即宣姜也〉
桑中〈同上〉刺奔也衛之公室淫亂男女相奔至於世族在位相竊妻妾期於幽逺政散民流而不可止
鶉之奔奔〈同上〉刺衛宣姜也衛人以為宣姜鶉鵲之不若也定之方中〈同上〉美衛文公也衛為狄所滅東徙渡河野處漕邑齊桓公攘戎狄而封之
蝃蝀〈同上〉止奔也衛文公能以道化其民淫奔之恥國人不齒也
氓〈衛風〉刺時也宣公之時禮義消亡淫風大行男女無別遂相奔誘華落色衰復相棄背
臣按邶鄘衛詩分為三國其實皆衛也衛宣公奪其子伋之妻而為夫人於是新臺之刺靜女之刺相繼而作因讒殺子而二子乘舟之詩作夫婦失道國人化之而谷風桑中氓之詩作宣公卒而公子頑上烝於宣姜而牆茨偕老鶉奔之詩又作再世而至懿公卒為狄人所滅而文公立焉定之方中與蝃蝀之詩所由作也始未凡十餘詩而事之次第蓋如此新臺之一章曰燕婉之求籧篨不鮮二章曰燕婉之求得此戚施籧篨仰而不俯戚施俯而不仰皆惡疾之不能為人者也燕婉指伋而言謂其為人安且順也齊女之來本惟燕婉是求而乃得此惡疾之宣公宣公本無疾也以其行之惡故名之耳自是伋夀死而國俗敗子頑象之上烝君母衛君父子之行皆同於夷狄衛國之俗亦淪於夷狄安得夷狄之禍不乘之以作乎夫夷狄非能滅中國也以中國自為夷狄而後夷狄得以肆焉氣類之相感也求之古昔蓋莫不然原宣公之初亦溺於情慾而不能制爾安知其禍若是之烈哉然文公一興以道化民而淫奔之俗隨變信乎一國之事繫一人之本也牆茨一章曰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醜也二章曰不可詳也三章曰不可讀也蓋淫荒穢䙝汙人牙頰言之且不可況可詳之讀之乎夫言猶不可聖人乃著之於經何也善乎先儒楊時曰自古淫亂之君自謂宻於閨門之中世無得而知者故自肆而不反聖人所以著之於經使後世為惡者知雖閨中之言亦無隠而不彰也其為訓戒深矣故事國風之詩經筵不講先儒胡安國非之臣今列此於篇者欲明人君一以淫泆導其民則變華而狄一以道化迪其民則變狄而華其機猶反掌爾若陳株林澤陂等詩皆為淫昏而作其禍敗往往略同不能悉舉也
晉獻公卜伐驪戎史蘇占之曰勝而不吉公不聽遂伐驪戎克之獲驪姬以歸有寵立以為夫人公飲大夫酒令司正實爵與史蘇曰飲而無肴〈肴俎實也〉夫驪戎之役汝曰勝而不吉故賞汝以爵罰汝以無肴勝國得妃吉孰大焉史蘇卒爵再拜稽首曰兆有之〈卦兆〉臣不敢蔽〈蔽掩也〉蔽兆之紀〈紀法也〉失臣之官有二臯焉何以事君大罰將及不唯無肴抑君亦樂其吉而備其凶凶之無有備之何害若其有之備之為瘳〈瘳愈也〉臣之不信國之福也〈不信卜不中也〉飲酒出史蘇告大夫曰夫有男戎必有女戎若晉以男戎勝戎戎亦必以女戎勝晉里克曰何如史蘇曰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妹喜女焉〈以女進人曰女〉妹喜有寵於是與伊尹比而亡夏〈比猶合也〉殷辛伐有蘇有蘇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寵於是乎與膠鬲比而亡殷周幽王伐有褒有褒人以褒姒女焉褒姒有寵生伯服於是乎逐太子宜臼而立伯服太子出奔申申人召西戎以伐周周於是乎亡今晉寡徳而安俘女又增其寵雖當三季之王不亦可乎公以驪姬為夫人生奚齊其娣生卓子史蘇曰亂本生矣亂必自女戎三代皆然驪姬果作難〈事見前〉
臣按史蘇曰有男戎必有女戎斯言也古今之至言也然謂妹喜與伊尹比妲己與膠鬲比何邪伊尹相湯伐桀者也妹喜敗桀之徳速桀之亡是亦伐之也伊尹伐於外妹喜伐於內故以比言之無妺喜之伐則無伊尹之伐矣妲己之比膠鬲亦然嗚呼人知有邉境之冦而不知有宮闈之冦堅甲利兵獸奔豕突者邉境之冦也冶容妖色狐媚蠱惑者宮闈之冦也邉境之冦擾吾於外膚革之疾也宮闈之冦賊吾於內腹心之災也理膚革之疾易而去腹心之災難臣故曰史蘇之言古今之至言也
晉侯疾求醫於秦秦伯使醫和視之曰疾不可為也是謂近女室疾如蠱〈蠱惑也〉非鬼非食惑以䘮志良臣將死天命不佑公曰女不可近乎曰節之隂淫寒疾陽淫熱疾女陽物而晦時淫則生內熱惑蠱之疾今君不節不時能無及此乎出告趙孟趙孟曰誰當良臣對曰主是謂矣主相晉國無亂諸侯無闕可謂良矣和聞之國之大臣榮其寵祿有菑禍興而無改焉必受其咎今君至於淫以生疾將不能圗恤社稷禍孰大焉主不能禦〈禦止也〉吾是以雲鄭子産如晉問疾〈子産鄭大夫名僑〉叔向問之〈叔向晉大夫〉子産曰僑聞之君子有四時朝以聽政晝以訪問夕以修令夜以安身於是節宣其氣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露猶瘠也〉茲心不爽〈爽明也〉而昏亂百度〈百度百為之法度〉今無乃壹之則生疾矣僑又聞之內官不及同姓〈內官謂嬪御也〉男女辨姓禮之大司也〈司主也〉今君內實有四姬焉〈姬晉姓也〉其無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可為也四姬有省猶可〈省減也〉無則必生疾也叔向曰善哉肸未之聞也〈肸叔向名〉
臣按醫和子産之論略相表裏夫陰根於陽故女為陽物人道以夕故曰晦時淫則生內熱惑蠱之疾以其陽物故生內熱以其晦時故生惑蠱此以隂陽之類言也要之心者一身之本衆疾之源淫於色則心為之荒惑其不生疾乎故子産曰茲心不爽而昏亂百度其論益精切矣然則醫和之責大臣何邪大臣之於君所以傅之徳義而保其身體者也求之於古惟周公為能以此自任故無逸之作丁寜告戒無淫於逸使成王永其天命後世知恤者鮮故以管仲而不能規六嬖之寵以趙武而不能救四姬之惑夫二人者非姦非慝徒以昧於大臣之職不能止君之淫猶不免責況以姦慝之心導君於淫者其罪可逃誅哉子産之所謂四時何也朝以聽政晝以訪問所以勞之也夕無所聽修令而已夜無所訪安身而已所以逸之也動靜有時勞逸有節疾焉從生觀安身之雲則夜氣澄寂之時尤當自養為朝聽晝訪之地其可惑溺無節乎又況可以一之者乎一雲者自蚤至夜惟欲是從也內官不及同姓若是則異姓固無損與曰此子産特因晉之有是故以規之爾妲己褒姒豈同姓邪昔人論色禍者矣子産醫和所論尤人主所當戒大臣所當任也故併著之
漢成帝趙皇后既立後寵少衰而弟絶幸為昭儀居昭陽宮其中庭彤朱而殿上髤漆切皆銅沓冒黃金塗〈切門限也千結反沓冒其限也〉白玉階〈陛也〉壁帶〈壁上橫木〉往往為黃金釭〈音工〉函藍田璧明珠翠羽自後宮未嘗有焉姊弟要寵十餘年卒皆無子掖庭中御幸生子者輒死又飲藥傷墮者無數成帝素彊無疾暴崩民間歸罪昭儀皇太后詔雜治昭儀昭儀自殺先是有童謠曰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桹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成帝每微行出常與張放俱而稱富平侯家故曰張公子倉琅桹宮門銅鍰也
臣按昭儀之始入也姿質穠粹見者嗟賞獨宣帝時披香博士淖方成〈北老宮嬪也為披香殿博士〉立帝後唾之曰此禍水也滅火必矣〈漢火徳也〉其事見司馬光通鑑雲褒姒之亂史伯謂其生有龍漦之異檿弧箕服之祥〈國語〉語雖近怪然豔妻嬖女其非天地正氣所生也必矣禍水之說近是故併附焉
唐𤣥宗貴妃楊氏始為夀王妃〈夀王瑁𤣥宗子也〉武惠妃薨後庭無當帝意者或言妃姿質天挺宜充掖庭遂召納禁中〈臣按此即新臺之比也𤣥宗於是無復人理矣〉異之即為自出妃意者丐籍女官號太真更為夀王聘韋昭訓女而太真得幸善歌舞邃曉音律智筭警頴迎意輒悟帝大恱遂專房宴宮中號娘子儀體與皇后等進冊貴妃三姊皆美劭帝呼為姨封韓虢秦三國為夫人出入宮掖恩寵聲焰震天下臺省州縣奉請托奔走期㑹過詔勅四方獻餉結納門若市然他日妃以譴還第比中昃帝尚不御食笞怒左右高力士知帝㫖是夕請召妃還由是愈見寵妃每從游幸乘馬則力士授轡䇿凡充錦繡官及冶瑑金玉者大抵千人奉須索奇服秘玩變化若神四方爭為怪珍入貢動駭耳目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騎傳送走數千里味未變已至京師每十月帝幸華清宮五宅車騎皆從家別為隊一色俄五家隊合爛若萬花川谷成錦繡國忠導以劒南旗節遺鈿隨舄瑟瑟璣琲狼藉於道香聞數十里初安祿山有邉功帝寵之詔與諸姨約為兄弟而祿山母事妃來朝必宴饑結歡〈妃嘗養祿山為兒令宮人以綵輿舁之帝聞賜妃洗兒錢祿山在禁中或通夕不出頗有醜聲聞於外帝不禁也〉及祿山反以誅國忠為名且指言妃及諸姨罪帝欲以皇太子撫軍禪位諸楊大懼哭於庭國忠入白妃妃銜塊請死帝意沮乃止及西辛至馬嵬陳𤣥禮等以天下計誅國忠已死軍不解帝遣力士問故曰禍本尚在帝不得已與妃訣引而去縊路祠下裏屍以紫茵瘞道側
史臣歐陽脩曰嗚呼女子之禍於人也甚矣唐自高祖至於中宗再罹女禍〈謂武韋二後也〉唐祚既絶而復續中宗不免其身韋氏遂以族𤣥宗親平其亂可以為鍳矣而又敗於女子方勵精政事開元之際幾至太平何其盛也及侈心一動窮天下之欲不足為其樂而溺其所甚愛忘其所可戒至於竄身失國而不悔考其始終之異至於如此可不謹哉可不謹哉
胡寅曰天子之尊威制四海而不能庇一婦人何也怨之所集禍之所起也明皇昏於楊妃凡十年以王鉷為色役使併責三十年租庸歲供額外錢帛百億以供宮中宴賜則毒遍天下矣楊國忠以踈族進薦鮮于仲通帥劒南䘮師二十萬人大開邊患則毒又深於西南矣五楊請托府縣峻於制勅則毒又遍於畿甸矣貴妃私於祿山以至反叛則毒又甚於兩河矣一人三失怨豈在明猶當圖其所不見者況怨塞宇宙獨以貴妃一家之故夫何為猶憚其斃也自非陳𤣥禮等勸以速殺則禍必及身矣
臣按後世淫泆之主溺於衽席之愛以召亂者衆矣而漢飛燕唐太真最其著者焉傳曰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茍非徳義則必有禍成帝明皇當承平富庶之餘而忘持盈守成之戒志念所營惟在聲色而尤物出妖姿蕩目狡謀鉥心二君流連荒縱自謂窮天下之樂而不知禍胎亂萌已伏於閨闥中故燕啄皇孫國嗣絶載舁祿兒反謀決曾未幾時而鼎祚移戚家兵塵暗宮闕矣色之為禍慘於鏌鎁而烈於燎原之火大抵如此可不戒哉可不懼哉
唐莊宗既好俳優又知音能度曲其小字亞子又別為優名以自目曰李天下常身與俳優雜戲於庭伶人由此用事以至於亡莊宗嘗與羣優戲四顧而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伶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頰莊宗失色羣伶亦大驚駭新磨對曰李天下者一人而已尚誰呼邪於是左右皆笑莊大喜賜與新磨甚厚時諸伶獨新磨尤善俳而不聞其他過惡其敗國亂政者有景進史彥瓊郭門高為最是時諸伶出入宮掖侮弄縉紳羣臣憤嫉莫敢出氣或反相附託以希恩倖四方藩鎮貨賂公行而景進最居中用事莊宗遣進等出訪民間事無大小皆以聞每遇奏事殿中左右皆屏退軍機國政皆與參決莊宗初入洛居唐故宮室而嬪御未備閹官希㫖多言宮中夜見鬼物相驚恐莊宗問所以𧟄之者因曰故唐時後宮萬人今空宮多怪當實以人乃息莊宗欣然其後幸鄴乃遣進等採鄴美女千人以充後宮而進等縁以為姦軍士妻女因而逃逸者數千人郭門高名從謙門高其優名也雖以優進而嘗有軍功故以為從馬直指揮使從馬直蓋親軍也莊宗後因事戲之謂其教王溫反從謙不自安謀亂莊宗以射踣左右皆奔走五坊人善友聚樂器而焚之傳曰君以此始必以此終莊宗好伶而弒於門高焚以樂器可不戒哉
臣按歐陽修言莊宗百戰滅梁方其盛也舉天下豪傑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亡為天下笑臣謂倡優子女其同類者也故以附於女寵之後為世戒焉
以上論荒淫之戒
大學衍義卷三十三
<子部,儒家類,大學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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