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先生文集/卷六
書
編輯與金霽山聖鐸○壬戌
編輯象靖再拜言。昨夏樸車之回而南也,象靖適有事於西方,未得與故鄕親友出餞於路左,旣歸而音塵益落落矣。時時引領南風,以寄遐慕則有之,然亦何益哉?祇以自勞焉耳。今年運氣大都不好。竊伏聞孝體連事呻苦,風土旣異,將息之道,不比家居,雖隨分理遣,素憂患而行之,然區區仰慮之忱,蓋不敢自弛也。
卽日秋事向深,不審體力何似?向來諐節,或已次第平復否?調養之暇,玩索體驗之工,亦有人所不得以窺者,未知一行氣力果竟如何?因便有以辱敎之,使固陋自廢者有所警勉焉,幸甚。象靖親候粗迪,身亦無大疾病。卽今鄕井無事,秋野稍稔,若得執事回轅,可是圓滿樂事,而此固無可如何,未知天意竟如何耳。
象靖杜門塊處,傍無彊輔,重以病宂喪威,不敢措意經史,日有荒廢,無話可說。對退甫夜話,雞數鳴,大抵皆自責語也。敢因退甫,私布其腹心於座下。伏望哀其志而勉其所不及,使無終得罪於鄕里長德,所拱手而俟也。
近與江左權丈,有閒往復,被退甫覓藁而去,不敢尼也。又前與光天兄,論王霸有書,而不敢出,謹以質之座下。伏乞細加點檢,使得以知其病利如何?
近復屬槐院本職,累被催促,欲一番作行,當在今晦間也。權丈書,以鄙文之故,賺及座下,以爲「霽翁亦有蔓病云云」,在象靖則冒與幷按,亦榮有幸矣。然竊恐執事亦不宜都無一言,使一時誤勘之案,遂爲定論也。
答金霽山甲子
編輯至月廿二日所賜手書承坼在本月八日,一番消息動輒經年。且念太歲在執事,正周一甲子矣。天道好還,而吉凶禍福一定而不易,此事當聽命於造物者。然愛慕之極,不免時有外念,壹不自知其何心也。新年氣候稍適,伏惟道體履難增重。玩理靜養之工,必有超然,人不得與聞者。是天所以相斯文,使執事有今日也,而鄕里後生,抱遺經而靡所質,則是天所以尼吾輩,使不能與有進也。
象靖親年漸高,喜懼交至。賤疾作苦,長時呻憊,早晩尋數之工,亦廢之不復講矣。向來些少意想漸次滲淡,兀然無以自拔於流俗。有時念起,撫躬自悼,然亦何益哉?
曩時,偶與酉山權丈,略有往復,只是拾丐瀋瀝,以資一時之辯,初非有毫分實得可以藉手而與丈人抗者。是以杜口齰舌,不敢更有倔強之意。迺蒙勤敎,諭以韜兵斂鍔益加闇修之工,則象靖謹拜受賜矣。
鄙性偏隘,不解容耐,纔有一言,便有橕眉取勝之心,今日之事亦其一端。而來敎所謂「謙晦遜讓」者,正是對證之劑,敢不蚤夜佩服,以毋負千里見念之意哉?雖然,諭以「彼此角勝,恐傷和意」,則象靖雖無似,亦稍識去取之分,豈敢輒以咫尺之見,自絶於長者之門,而惹起同室之鬬哉?此則執事慮之或過也。來敎「此與儒佛之論不同,不必苦心紛紶以相角勝」,此固至當之論。然區區之見,殆異乎是矣。
夫儒釋大分,幸賴諸老先生後先發明,學者得有所持循據守,不迷於所趨。而如文章之業,其害理病心,未至如釋老之甚,而古之人,類皆才高眼大,不甚留情於此等小技,是以皆略之,而不肯較計其區區之害。後生末學,初無眞知定見可以覰破重輕之分,又奪於冷淡鬧熱之勢,一切攻文治詞,以爲安身立命之地。逮夫中晩之日,志氣摧頹,始乃回頭卻顧,匍匐來歸,以供其桑楡須臾之景,是其下手著力,有初晩生熟之異。是以其立心用意,有出入賓主之分。
近世道術之歧,學問之不明,未必不由此,其階則蓋其同異之分,不如儒釋之嚴。是以患生於所忽,而不知其憂之反起於蕭墻之內。至其滅質勝本,害正理而喪實志,則其遺風餘弊,未必遽下於指本心而談端緖也。
象靖才識魯頓,旣不足與聞於斯學,而辭采荒陋,又幷與夫文章而無之,殆天下之棄材也。然區區狷滯之見,未易遽化,又復昂首自列,以聽可否之命,極知有損於謙晦遜讓之道。然十反無隱,亦古者事師之義。是以不敢用諛辭以相然諾,竊自附於責難陳善之恭,古所謂「終日正言而不失和氣」者,蓋欲庶幾焉耳。未知自執事觀之,又以爲如何也。四七、理氣之說,權丈因看近世名卿集,有所論著,亦幸相與反復,究結公案,使新學後生,拾其緖餘以自考,則不勝望幸耳。惟祝體履神衛萬相,時賜謦欬,以警愚蒙。
答金霽山
編輯南方多暑,霖濕異尋常歲,伏未審靜中體力對序萬相否?向者辱賜書,謹已承領。然意語過越,顧賤弊萬無一近似也。雖然,區區遜讓之言,不足以披露心腹,而往往反得過情之褒。自此以往,謹當塞兌屛跡,以少塞無實妄作之罪矣。
退甫冒熱枉顧,以遂前日之諾,此意鄭重,何可忘也?與一二同志,上龜潭,討《心經》半部,見其文理密察、思索精到,與之處,儘覺有益。適以宂奪,又此告別,自恨無分於好事也。又竊自念講論之餘,或有區區疑晦處,而邈然無所仰質,又悵然而起下懷也。一兩疑處,退甫錄去,早晩或可達牀下,未可賜以一言之重,以破愚蒙?千萬望幸。惟伏祝道體萬相,下慰遠望。
別紙退甫嘗以《心經》疑義,擧似於家庭,卻以見敎。有數處信未及,再此求敎。
編輯戒愼恐懼、愼獨
鄙意以爲專言戒懼則兼動靜,而對言愼獨則屬靜境界,此以上下二章而有偏全之異也。退甫以爲單言戒懼則包動靜,而賺言不睹、不聞則爲靜工夫,是於一章之中而有分合之殊也。來敎「存養,專言則兼動靜,對省察則屬之靜」,此語實當,實合鄙意。但謂「雖不見聞,亦不敢忽,實屬靜一邊」,此語竊聽瑩。看雖字、亦字,則其語意正謂「常存敬畏之心,雖不見聞,無緊要處,亦不敢萌易慢之心雲爾」。此實兼包動靜而言,恐不可專屬之靜一邊也。如何?
天理人慾,同行異情。
竊謂此語就一人上說,也得;就兩人上說,亦得。觀鬍子立言本意,蓋曰:「天理人慾,同體異用,同行異情。」此就人性情上,只說理欲分界,初不論一人兩人。故《語類》曰:「只是一人之心,合道理底是天理,徇情慾底是人慾,正當於其分界處理會。五峯雲『天理人慾,同行異情』,說得最好云云。」〈見《心經》首章附註〉此以一人而言。《孟子》註,因太王、公劉、齊王好貨、好色而引此語,則以兩人而言,惟在所用如何耳。今曰「豈有一心之中,天理人慾,幷發出來,而其情各異者」,則恐有不然。此蓋平論人情之發,其理欲分界,只爭毫釐之間,正如人心、道心之雲。理發氣發之說,非謂一心之中,兩端偕發,如來敎之所慮也。
答金霽山乙丑
編輯積違音問,政爾瞻仰,迺者伏承首夏所賜書,副以辨誨一紙。屈指月日,已歷三時。其間淫潦告災,瘴鄕湫濕,伏惟靜裏體力倍艱將息。腰疼、腳氣,已得全減否?退甫所苦阿睹,近復如何?種種遐遡之忱,不在人人後也。象靖杜門寡陋,無所過從,千里跂想,不覺神馳而夢遌。惟有簡書往復可以替承規切之誨,而每得賜書,輒加奬飾。至師門道學之傳,則是一段大事,豈人人之所可與聞者?而往往見於肆筆之餘,竊恐傍觀者或有以窺執事語默之節矣。
夫以外曾王父立德垂訓,以嘉惠後學者,可謂備至耳矣。而門人弟子次第零謝,又重以世故侵尋,萬事無不有,世之人往往以利害禍福爲趣舍,則默觀物情,時議邈然,少有信嚮之者,況有以進於是者乎?惟執事巋然獨存,師門之所屬託、後學之所期望,蓋有不輕而重者。象靖猶及侍外大父,每見以此事相期,蓋有他人所不得與者,而卽今世道反復,頓踣於炎荒瘴癘之陬,天之於吾道,一何戹哉?雖然,患難憂慽,天之所以玉成於女者,而伊川《易傳》,得涪州一行氣力,晦齋之《九經衍義》、暗室之《夙夜箴解》,大抵皆是物也。天之所以戹公於絶域幾許星霜者,其意安知不在於斯邪?
象靖亦嘗兒侍外門,略聞修己理性之方,而旋復奉諱,又奪以擧業,則遂汨沒而忘其舊矣。徒以年來閒廢,無所猷爲,乃始收拾經子,早晩諷詠,思以少補異時㬥棄之罪。惟是義理之端甚微,而私慾之害無窮;朋友之講論絶少,而應酬之宂故多端。夫以甚微之端而絶講論之益,無窮之害而接多端之故,則其黮闇浸漬,而不能自脫於流俗,亦理勢之宜然也。前時猶得退甫提挈之力,幸有偲切之助,而今幷此而失之,所以慇懃顧戀於楚澤之畔者,不獨別離之思,而千里相望,未遂古人徒步之義,因循汨沒,幾何而不爲小人之歸哉?
疑義辨誨,剖析精微,義理條暢,前日之所晦昧而不自覺與夫執泥而不能通者,可曉然而無疑矣。所以惠我周行,豈待親操杖幾之日邪?第反復究窮,終有未盡釋然者,不敢自隱,更㬥於函丈之間。伏幾細賜條辨,從頭梳櫛,使彷彿於影響者得以剟其皮而睹其眞,則仰荷愛人之德,未知所以攸謝也。惟祝爲道自愛,髭髮益勝。
別紙
編輯戒愼、恐懼
此段,退甫見謂「單言戒懼則爲統體工夫,賺言不睹不聞則爲靜工夫」。象靖輒謂「戒懼工夫,本是貫動靜、該睹聞與不睹聞。故專言則指其貫該者而曰兼動靜,對愼獨則剔指其靜而不睹聞也者而曰靜工夫。蓋只是一箇戒懼,而所指而言之者或不同耳,不須連言不睹不聞,而後方爲靜底工夫也」。區區所執只是如此,初非謂戒懼不可屬之靜,而亦非以不睹不聞不可謂之靜也。
末段所引戒懼屬靜之義,謹承命矣。然竊謂戒懼是全體工夫,而謹獨是中間更著精彩處。故其旨意語脈,大小不同。雖偏言之,而不害其爲兼該,亦未嘗離夫對待者而爲統體也。鄙見如此,乞賜反復。
眞西山所謂「仁義禮智之理根於性」
西山說,初非敢妄有指議,只是見解未逮,不免仰關尊聽。玆承活看之諭,謹當以此意看此說。然西山又有一說論此理,與《心經贊》及此條同一意脈,終有看未透處。杜門寡陋無所叩質,復此幷獻。
西山曰:「圓外竅中者,是心之體。〈謂形質也,此乃血肉之心。○自註,下同。〉虛靈知覺者,是心之靈。〈靈謂精爽也,言其妙則謂神明不測。〉仁義禮智信,是心之理。〈理則性也〉知覺屬氣,凡能識痛癢、識利害、識義理者,皆是也。〈此所謂人心〉若仁義禮智信,則純是義理,〈此所謂道心〉人能克去私慾,則所知覺者,皆義理云云。」〈見《性理大全》論仁卷〉
竊詳一箇知覺,而以其屬乎形氣、義理而有人心、道心之分。今以識義理者而謂之人心,而以仁義禮智純是義理者,謂之道心,則二者命名,恐皆失其宜。而下又雲「所知覺者皆義理」,則似若以識義理者,又屬之道心,前後不甚對値。其間必有微意,而蒙未曉悟,謹此拜稟,乞賜明喩。
腔子外是滿腔子物事
竊謂天地生物之心,本無限量,而人之生也,全得夫是理而爲之心。故其限量之大,直與天地同,所謂「一人之心,卽天地之心」也。此心之理,涵渾普徧,貫徹周流,生生之理,未嘗止息,何物不在所愛之中?何事非此心所管?何處有間斷時節?然則腔子外渾同只是滿腔內底物事,徹表裏、一顯微,無遠近、無彼此耳。今見敎以「天地生物之心,與吾惻隱之心,同一體段而已」,則是物與我猶成間隔,自爲窠窟,而特其所具之理,與之同體段而已,何處見得仁者與天地萬物渾合爲一體氣象邪?〈泛論人物所稟之理,則當以各具者言,而今據我爲大本而言,則取義又別。如曰「萬物皆備於我」者,謂萬物之理,皆具於性分之中,若謂「萬物之理,與吾心所具之理,同一體段」,則豈非歇後語邪?《中庸》以夫命之性爲天下之大本,則是天下之理,皆由此出。安得謂天下之理,與自家未發之中,同其體段邪?朱子論「滿腔子是惻隱之心」而仍及「腔子外是甚底」,則是大意主「我爲大本」而言,故可如此說耳。蓋平論天地萬物,則物物各具是理,箇箇圓滿,不相假借,不相凌奪,固無在我在物之分。然若主天地而言,則天地爲大本而萬物衆形爲其所總攝;主我而言,則我底爲大本而天地萬物爲吾心之所總攝;主儞而言,則儞底又爲大本而天地萬物爲儞之所總攝。蓋天地間逼拶,只是一箇理,無分段、無方體、無間隔。故所從而看之者,隨其主客彼此之勢而有體用本末之分耳。〉
又以鄙論爲仁者之充擴此心,廓然大公,與天地萬物,認爲一體者而言,此亦恐未然。蓋仁者之心,本自廣大,不待充擴而後有其與萬物爲一體,則又實有此理,不但認之而已也。人心本然之量,其體段渾成,而特氣拘物累,或不能全而有之。故學者必加充擴之功,而後保其體。然亦只是復其初而已,非有所加於本分也。若初無是理,則亦豈認之之功所能強而充也?血氣脈息之雲,見諭以「滾合交互,不甚明暢」,謹當拜受。然程子嘗曰:「仁者與天地萬物爲一體,認得爲己,何所不至?若不屬己,自與己不相干。」〈又曰:「至仁則天地爲一身,而天地之間品物萬形爲四肢百體,夫人豈有是四肢百體而不愛者哉?聖人之至仁,獨能體是心而已。」〉朱子與南軒論仁處,亦曰:「與天地萬物,血脈貫通云云。」〈見《大全ㆍ答張敬夫書》〉蓋仁者之於萬物,非實有血脈之可言,而其一氣流通,生理貫徹,如一身之中氣血灌注。其意思本自譬諭中得來,而咀嚼體玩之久,則見其意味淵永,義理眞切,非泛然援諭所可形容得到也。未知如何?
心無出入
此條,鄙意竊據《語類》「心大無外,固無出入」之語,且以退陶及諸先達之語爲左證。前蒙退甫之駁,又此奉敎,何敢膠守繆臆,自爲訑訑之聲?然諭以「范女之識,恐不及此」,而欲廢是說,則恐或有不然。明道嘗曰:「心豈有出入?此非孔子之言。」〈見《遺書》〉伊川亦曰:「心豈有出入?亦以操舍而言耳。」〈見《孟子集註》〉不獨范女有是說也。〈更詳范女所論「無出入」,只作操舍意看。蓋自家實不勞攘,全無放舍時節,遂謂人心皆如此,而不知他人之心,卻有操舍之患也,故朱子謂「無病者不知人之病」。今鄙說固非范女所及,而來諭所論,亦恐有不甚似者,未知如何?〉夫心之不離方寸,而不逐物而出,自外而入,夫人亦知之,亦豈有難曉?而程子如是累言之,何哉?故妄謂心體至大,天地萬物,皆其度內,譬如家長處置家內事,故雖日接事物,而不可以謂出也。外底亦是度內,不必占內底爲窠窟,故雖寂然不動,而亦不可謂之入也。所謂「心豈有出入」,恐是此義耳。
末端鄙論,初意總指「心無限量」、「滿腔子物事」、「心無出入」三段,而統言此心體用之全,非專爲心無出入說也。然慮其有汎濫不切之弊,則當在所更改耳。
敬靜合一
主靜有兩說,實爲至當之論,先儒亦多如此說。然朱子嘗曰:「周子說主靜,正是要人靜定其心,自作主宰。程子又恐只管求靜,遂與事物不交涉,卻說箇敬雲『敬則自虛靜』。」竊恐此就周子論「聖人主靜處」,拽轉來下一階,作學者工夫說。且「君子修之吉」者,亦以聖人之主靜爲標的而用力焉,則是周子合下門路,以此二字爲學問宗旨,恐不必專謂明道以後方以爲學者事也。未知如何?
鄙說「敬則便靜,只是一事」,伏承傷急之諭,不勝悚懼。蓋「一事」之間,初有「時」字,倩人書寫,偶値遺脫,尤成語病。然竊詳來諭執咎之端,不專在此,而以「敬則便靜」爲工夫效驗滾合之病,是則恐或更有商量。蓋人心才收斂整肅,無所走作,則卽下便打疊寧定,自無紛擾,只此便是靜底意思。但隨其生熟久近,而有常暫淺深之分數耳。程子曰:「只整齊嚴肅,則心便一。」〈一卽靜底意思〉又曰:「敬而無失,便是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或以此擧似於朱子曰:「敬而無失,則斯能中矣。」答曰:「說得慢了。只敬而無失,便不偏不倚,只此便是中。」夫敬之與中,其地頭亦不同。然謂「敬便是中」,而以「敬則斯能中」者爲說得慢了,則今謂「敬而後能靜」者,或無慢了之病邪?又謂「涵養積久,工夫純熟,然後可庶幾於靜」,則是敬長靜短,而未靜以前,皆未免紛擾汨亂之境矣。何處又見得敬字工夫爲簡約要妙之旨邪?雖然,此特就「敬靜合一」處言,故且如此說耳。若學者用心,只當低頭做取極辛苦工夫,不必計較其效應之遲速耳。未知此意又如何?
靜中有物
按《語類》問:「『靜中有物』,如何?」曰:「有聞見之理在,卽是『靜中有物』。」又有問:「『靜中有物』,此物云何?」曰:「只太極也。」又曰:「『靜中有物』者只是敬,則常惺惺在這裏。」又曰:「『靜中有物』,只是知覺便是。」據此,前二說,主理而言;後二說,主心而言。竊恐心與理,只是相涵底物事,言理具則心有主宰可知,言心存則其理固具於其中。恐不必偏主一說,存此而廢彼也。「主宰」二字,疑有體用之分,靜中不當下宰字,此義極是精微,然恐或有不必盡然者。蓋宰字本是宰制之義,而或有指其所宰者而言,如曰「眞宰」、「宰夫」之類,是也。如「知覺」二字,本是使用底字,而若說所知覺者,則爲未發之體。今但曰「心有主宰」,亦何害其爲靜時事邪?
理氣無限
此論,當以勉齋說及來諭爲定論。然若作無限意看,則陽之收斂便是陰,陰之發舒卽是陽,亙古亘今,只是一氣有動靜屈伸耳。程子曰:「陰陽無始,動靜無端。」朱子詩曰:「前瞻旣無始,後際那有終?」正是說此義。蓋旣往之氣,非息而復來。然所謂息者,亦非旣消之後,卻向外面旋討別物事來,只是天地間公共之氣,來來去去,無有窮已。如呼之氣,非吸之餘,然第一呼與第二呼,同是一口之氣;方漲之潮,非旣退之潮,然明日之潮與昨日之潮,只是一海之水,其實又初無間斷停歇時耳。但以理之無際對言,則不得不以消息盈虛屈伸者而謂有限耳。鄙見如此,未知或可以備一說否?
答權淸臺相一○甲子
編輯逖違德儀,第深馳誠。頃以一書輒修起居之問,自知僭悚,譴何是竢。伏蒙辱賜,酬答如影響,然自量賤劣,何以獲私於長者之門哉?仍伏審道體燕頤對序超謐。向來牽復,脫去多時,此古人所謂「淸平世界」者。卽今春序向闌,伏惟淸臺花竹,造次呈奇,杖屨顧眄之樂,必有在於色相之外者矣。
巖院文會,承於百年響寂之餘,不知當時所會者何人?所講者何書?所辨論者何義?相聚幾日,可與語意中事者幾人?象靖雖疲駑,亦不欲自阻於長者之後,亟欲往忝末席,獲睹盛儀,以自慰其平生鈍滯之憂,而承聞苦晩,且有門內祥練之礙,闕焉無以遂此意,則寢慨寤想,蓋無日而去心也。
物情世道之喩,仰認傷時憂道之念,亦所以接引後生之意,然象靖何足以對是問哉?象靖無似,亦嘗粗涉三十年世路矣。前輩凋盡,賢澤漸遠,風聲氣習,山移海變,比之十數年前,又是一番光景。蓋嘗仰屋竊慨,未究其所以然者,而反求吾身,方且顚倒馳驟於風埃之中,所謂物情時變者,人將以是而擬諸我,則異時修刺踵門,恐無以自達於隷人,而迺蒙收置意內,辱賜提誨,前後殆鄭重焉。至其硬脊之喩、誘掖之示,兩不著題,自知不足以承堪。徒以向來歷謁之日,輒以無實之辭,粗備叩問,遂致執事或疑其萬分有一近似者,而未暇深考其虛實也。過此以往,絶去此等,時賜規誨,以警其怠廢,則敢不奉以周旋,思所以仰塞見憐之意乎?
「動靜所乘之機」一段,向旣面論而有不合。然不欲藏私護短,永抱不決之疑,敢復提說,以卒承敎,蓋欲竊附於十反之義,非敢以自直也。蓋理之與氣,本相須以爲動,相待以爲靜,動靜交資,體用相循。然理者,所主以動靜之妙也;氣者,所資以動靜之具也。故據理而統言,則動靜者,固此理之流行也。就其合而析言之,則其或動或靜者,卽陰陽氣機之往來,而乘載其上,主張發揮之妙,則太極之爲也。故朱子於此,分而言之,以明理氣道器之別。蓋所乘者太極,而動靜爲其機焉,則謂太極乘機而有動靜則可,謂動靜便是太極,則是侵過陰陽界分而不明於形而上下之別矣。且以動靜爲太極,而所乘者又爲太極,則是以理乘理,安有是哉?而其下又曰:「動靜不同時,陰陽不同位,而太極無不在焉。」若動靜便是太極,則又豈有所謂「太極」者復在其中邪?未論義理,卽文義語脈,決不如是之重倂積疊矣。譬如人乘馬出入,其出入者馬也,而乘馬而有出入者人也。故據人而言,則謂人有出入,然其實馬之出入,而人特據在其背上耳。近世爲理氣之說者,其主於不相離,則殆認理爲枯槁死物。凡動靜闔闢,皆氣機之自爾,固失之遠矣。而病其爲此,則又若以理爲與氣相對而各自發用,恐是矯枉過直,是亦枉而已矣。是以嘗竊妄意理之與氣,雖有道器之分,而其實混合而無間。故分而爲二而不害其不相離,合而爲一而不害爲不相雜,理不可外氣而獨立,氣不能外理而自行。天地之造化、吾心之性情,固皆如此。而又須見得此理「潔潔淨淨,動而無動,靜而無靜」、「只在陰陽事物,而亦不囿於陰陽事物」、「初無聲臭影響,而實根紐於造化品彙」,必如是兩下勘破,對待立論,然後方是周徧圓備,絶滲漏、無病敗,恐不可各主一見,互相逃閃,如左右佩劒之勢也。
極知賤見不足以仰關崇聽,而急於承誨,自納於處下窺高之罪。伏惟玩養有素,睹觀昭曠之原,幸乞賜以一言之重,使有所響想而持循焉,謹當澡心易慮,再拜而承命於下風。是所拱而竢焉者也。
偶看《易》大傳註疏,盤澗董氏曰:「陽化爲陰,陰變爲陽者,變化也;所以變化者,道也。道者,本然之妙;變化者,所乘之機也。」節初齊氏曰:「道,太極也;陰陽,所乘之機也。」以此傍證,動靜之爲陰陽,可推而知。朱子、勉齋諸說在性理書中者,未及抄上,伏乞覽破。
答權淸臺丁卯
編輯月初,伏承前月念後所賜手書,無便未及修覆,而又伏蒙本月初一日惠書幷朝紙一通,拜讀以還,感愧來幷。不知執事者,何取於無狀之一夫,而辱鄭重焉若是耶?仍審拜命以來,起居神佑萬相。惟是陞擢之恩,固知非素心之所安,淸臺猿鳥,必有怨且驚者。然一番出來,以少答朝廷眷注之意,亦義之所在。伏惟一段定筭,已瞭然於胷中矣。
象靖親候愆違,蒼黃歸覲,近幸略有安意,稍自慰幸,而國有災警,六宮移御,遠外驚慮,蓋不勝喩。所帶職名,勢在必遞,固不足介胷中,而惟是十年承學之願,而又失同館陪侍之會,是天所以尼吾進,使不能與聞君子之敎也。讞覆有礙,未知去就遲速何居?伏惟久於此,非執事之志,早晩幾席復蒞臺上,準擬負笭箵,以自列於羣弟之後,以質平生之所疑,未知天意復如何耳。
泮中多嶺人遊宦者,想日有遊從之樂。權直長士安,多聞而富於才者,但終不肯入於道德。頃嘗一二箴規,而人微力淺,不能回轉。伏望收入爐韛,頻與提警,亦一事也。近來風俗一變,語默行住,有不可輕者,遠書不敢縷縷,伏想已入於良遂摠知中矣。
擬與權淸臺戊辰
編輯新春日月,已失三之二,一紙安問,且不得時憑,況於德儀風範,又可覬其幸覯邪?卽日春煦,伏惟令體神衛起居萬相。去秋曹而轉銀臺,昵近耿光,暫司喉舌之寄,未知出納違覆之間,少展平日之蘊,以上答恩顧否?夫古之處於山林者,太半不得意者之所爲,執事之前日託盟於淸臺猿鳥,蓋所値之時適然耳。恩召聯翩,不可以但已,則賁然一出,以膺君相眷戀之意,斯固出處之正,無適莫之道,何必以山林之義爲高,而廢君臣之大倫也?
象靖固知執事今日之行,勢有所不得不出,而亦義有所不可不出者,高明定見,其於此必有所以處之者矣。今立朝已數月矣,踐歷已兩職矣,吾之所以應之,與夫朝廷所以待之者,果無齟齬厭薄之患乎?今日爲執事計者,固曰:「陞秩之命,不可以不謝;屢遷之恩,不可以不答,黽勉就職,塞數月之責焉,然後徐爲逡巡引退之策,亦未晩也。」此意甚好,此理甚明。執事之不欲決然爲自屛之計者,意其或出於此。然以爵祿恩遇之故而感激思報,固錢若水所謂「中人以下者之所爲」也。今執事旣以此學自任,朝廷所以待之者,亦以此名見歸。夫位高則責愈重,名盛則望益深,是則執事之出處去就,有甚不得以自輕者而不可全以常調處之也。
執事前日春坊、臺府,輒守難進之義,遠近固已仰其淸名直道,而乃今位愈高而望愈重,所以自處與人之所以見期者,固倍蓰於前日矣。欲效官守,則恐失隨時之義;無所建白,則易招素餐之譏,語默之間,動有掣礙,未知執事將何以善其後也?借曰「職事易縻,期會難圖」,則亦當從容審密,以伺其便,不必悻悻言面以取形跡之嫌。然遷延等候之間,或別有拘牽未可知,則區區嫌跡,亦有時而不暇計也。
且夫七十致仕,禮有大防,三代以還,未之或改,我東仕宦,獨無此一路。然前賢未嘗不致謹於此,不以礙俗而有遷奪。況執事前日之疏,固已微發其端?今歲鑰已更,防限恰滿,而不能力伸前說以期準請,其間必有委折,恨不得與聞。然世或有持古義而竊議於後者,亦何得家曉而人諭邪?今日之計,莫若援此一事,爲退身第一義,面控箚懇,不嫌煩瀆,惟以伸己遂志爲期。蓋寧忤於時,而不可以違於禮;寧駭於聽聞、而不可以不盡於義。此古人所以忍苦抵死,不敢失其區區之守者也。或以事體稀闊,慮聽者之不納,則無寧引疾呈告,或因事乞暇,以圖轉身一路,然後力陳古義,以覬必遞。亦古人所以處於不得已者。若因此機括,辦得一著,使滯近泥跡者,知守身循禮之可爲,而古道之未始不可行於今日,則亦扶植世道之一事也。
且夫末俗易高,險道難盡,今日之進,亦未必無物色之嫌。山野樸質,不諧於練習世態之眼;義理常談,易駭於喧聒名利之耳。其動靜語默之間、接應酬酢之際,蹤跡冷落,情志齟齬,其誚毀固可畏,而贊譽亦可憂;其斥退固可恥,而援引不必喜。向來先輩,雖不敢容易指摘,然往往不免於陷此機者,雖由地褊人澆之故,而亦其所自處者,或未盡其防慮周思之道也。
卽今春事向殷,花竹秀野。若以角巾枯藜,歸臥私第,穩享淸臺山水之樂,凝心體道,益懋德業,以其餘閒,收拾鄕秀才子,告以孝悌忠信之行、讀書明義之方,使君子學道之效,斂而施諸一方,則亦所謂「報不報之恩」者,而不必家操耒耜也。
執事理明義精,講討有素,必有一段定筭瞭然於胷次者,非賤昧所可與聞。然出入軒屛之久,蒙被誨誘之勤,亦嘗容受盡言,許貢胷臆,不敢有懷不達,盡情布露。如不當理,痛賜規誨,使觝滯之見,得聞君子出處之正,亦荷敎牖之私也。
與權江左萬○壬子
編輯逆旅逢拜,已忽經歲,區區嚮往,蓋不自勝。每欲奉一書致意,小子後生,不敢輕自通於下史。鄕者士龍新自北來,傳執事語小子亹亹,若以爲可與言者。小子實自知無狀,異日修刺及門,不見斥以不肖,幸矣,顧何以獲一言之譽於門下哉?意者執事其戲之耳。不然,小子或有一藝半技有足以自見於先生長者之門乎?而執事必欲致之推挽奬掖之科乎?
小子實不佞,抑嘗從事於文墨之間,私竊以爲註疏起而古文廢,隷書作而篆籒亡,所謂金虬、玉筯、釵頭、鼎足之玅,雖欲求其彷彿而不可見矣。往時眉叟許相公好稀闊自娛,以古文名,而繼之者惟執事耳。小子始年十四五,立侍外大父側,見執事所爲《無逸》篆在案上,輒愛玩無已,每欲得一帖、摹一畫,以朝晝觀省焉而不可得,豈惟誠之不足?抑鄭重而不敢請耳。今以數十紙空冊,有請於左右,幸於朝夕起居之暇,日書一二紙如《書》之《無逸》、《詩》之《七月》、《常棣》等章,下以數行語,略記書某與某之意,以副小子鄕日愛玩之心而無缺焉,如何?
重惟小子不能躬往面請,坐貽筆硏之勞於下執事,極知罪悚。蚤晩春暖無事,準擬北入,以謝逋慢,兼奉寶墨而歸耳。
答權江左壬戌
編輯頃者,希甫之行,適視事在外,未修咫尺之儀,私心恨缺,如食物之未化也。伏蒙不錄疎慢,降惠手書,意寄勤摯,若以爲可與言者,象靖自省無所短長,何以獲幸於長者之門哉?仍審彼時侍餘體履,重有諐度,區區慕慮,蓋旣久而不忘。向後已月日,伏惟承懽益慶,起居沖福。
希甫頃從象靖,借《朱書》一冊。素知執事不要人看此,異時若轉浼崇聽,恐自陷於收司之科。是以密與之而且語之,故不謂希甫賺及鄙跡,重貽指敎。象靖謹拜受賜矣,豈敢更有辭說,以犯不韙之罪哉?雖然,此大事也,非一時之計、一家之言,當開口大說,以求一定之論,不可藏頭護尾,強爲唯諾,以自外於提掖之地也。向來操幾之日,亦嘗關說及此,而辭辯拙訥,不得傾倒以進於左右,間有一二質難,輒蒙呵叱,不甚留情。是以每欲以未領本意,奉疑於座下,而執事乃以是責於象靖,則敢以前說者復獻焉,而幸執事之終敎之也。
夫經書爲本原,《朱書》爲末波,非獨執事言之,象靖亦敢言之。但所以爲言則異耳。經書固載道之具,而朱子之意,在於明道,則豈外經書而別立門,以求多於古人哉?時異古今,理有顯晦,後生末學,驟以語夫奧賾之理,旣無味而難入,又往往陷於郢書燕說之譏。是以苦心費力,章解句分,以發其義理之趣。其辭意之紆餘該悉,乃其箋註之體固然,而義理精約,不可增減,則又初未嘗不簡也。後之讀者,旣無神聖睿智之資,則只當沿流泝源,循末探本,庶幾不差於路脈。今乃嫌其箋註之煩,厭其文辭之蔓,杜門兀坐,全靠古經,以竢其自悟,則吾恐其堅渾而無可鑽之隙,枯澀而無可嚼之味。使其幸有窺覘,則又懣然自多,不肯俛首就服於先儒已定之論。向來此弊,亦可一二數也。雖然,此姑以問學之次第而言耳,乃執事之意,則所重在於文詞。是以必欲厭煩而趨簡,惡平常而喜新奇。又不欲全捨義理,徒爲文士浮浪之習,則遂持和戰幷用之策,乃曰:「六經,吾所祖也,學問,亦豈舍此而他求?」然其精神灌注,陰有賓主向背之勢,二者如不得兼焉,則其取捨從違,必有彼此之分矣。
夫六經之所以貴者,以其有義理耳。使其舍此,則與夫外氏百家之言,無以大相遠矣。今失其所以貴者,而徒掇拾糟粕,以爲藉重自解之辭,則所謂「黃屋左纛,聊以自娛」者耳,其如南越之非眞天子何哉?是以不問所讀是今文古文,但先考其所以爲心之如何,實爲窮格義理之學,則雖小家稗說,亦在所擇,況《朱書》義理之淵海乎?徒爲綴緝文字之工,則雖談周說孔,適爲玩喪之具,又烏在其讀經書也?
天下莫尊於義理,文章特其一事耳,而欲比而論之,則固已失其輕重之倫矣。又以其害於爲文而欲遂廢之,則是客乘主而孼代宗,天理或幾乎熄矣。繭絲之喩,前此固已屢承。然但言烹繭之得絲,而不究所烹之非眞繭。又失其所以烹之之道,政使急火爛沸,所得只是旁邊紕繆,眞正端緖,依舊蘊結,不得紬繹其絲毫,曷足以供歲寒之用哉?
近來承學之士,誠有繳繞文義,徒徇口耳之失者。然此自是不善承學者之罪,干朱先生何事?而執事乃欲歸咎於先讀《朱書》,則是朱子一生辛勤著書,適足爲誑愚衆生之歸。且使其不必觀也,則當終身遠之,何必苦爲楡景之計?如其不可不觀,則汲汲以從事焉,何必袖手倚閣,坐待其頹晩之日乎?蓋《朱書》,義理純實,無新奇詭特之觀;文詞平易,少高古簡徑之趣。然至純實處,自有活法,極平易中,自有妙理,惟用力多而造道深,方始見其愈多而愈不厭。今未暇升堂嚌胾,以探其脂膏,而徒循跡按本,訿議其文體之古不古,則是何足以病《朱書》哉?
象靖嘗竊妄謂文章無定體,與時而高下。上古至治之世,風土未闢,政化淳樸,發之爲文辭者,不期簡而自簡,初非有意於簡也。及夫季世,人物夥而事爲煩,凡起居、飮食、衣服、應酬之節,蓋什佰於古矣。而獨操觚運墨,必欲學爲湯盤孔鼎之文,則終身勤苦,而不能彷彿其影象,匍匐來歸,又不足以適於實用矣。就使專精竭力,摸倣其近似,而詭奇險怪,不協於義理,則是又支蔓宂雜之尤者,曷足以與語於文哉?是以不論煩簡,不問今古,辭達而理順,則皆得與於文章,而又其外者,則凡言語威儀之著於身者,皆是也。大堯之煥乎、夫子之可得以聞者,蓋如此。今何苦舍此平易正當之路,而分工於無用之物,惑志於類俳之技,甘心欲爲安身寄命之地哉?
象靖自顧賤劣,不足以與聞於此,而區區狷滯之見,又不欲遽然歸款,屢蒙提挈,死執不變,自覺辭意太蔓,此亦恐是《朱書》作祟。伏惟執事有以鍼藥之,使得與被大方之敎,亦一事也。《朱全集覽》,趁此時節,早有商量,係是斯文幸事,未知退甫答書云何?自此遇便,亦當報此意耳。
答權江左
編輯本月七日所賜書,承坼在府城倥傯中,闕然未有以復。卽日秋深,伏惟侍餘體履對時增重,仰慰不勝區區。頃書,自覺語意峭切,殊失長少之節。旣又得之道塗,執事近頗留意學問事,於情性理氣之說,加究窮焉,則象靖惕然懼疑,前日所以仰窺者,淺之爲知執事也。及得惠覆,其言意猶夫前日,則象靖又怳然驚疑,執事之所爲學者,其止於是邪?不然,執事固有尊足者存,而以象靖爲不足以與語,姑以是淺近者,試戲劇焉耳矣。
執事不以鄙言爲無似,見許以辭嚴理足則過矣,末乃驅之漢末挾令之科,則又深文矣。象靖雖不敏,講說先王,欲自託於聖人之徒,豈遽有是心哉?夫所謂「挾令」者,必才豪氣健偃蹇跋扈者之爲,象靖內省無是也。向者,急於辯論,處下言高,則誠有之。然使按法者,原情定罪,恐亦在所恕也。僭佗之喩,亦汎言古今文章家者流,非敢指摘軒屛,而執事遽取而自居,招認象靖,強被僭竊之罪,欲聲勢相倚,同爲聖門之叛卒,象靖有死而已,不敢聽下風於纛下也。
執事以繭絲之對爲中科毒,誠是也。然反復來喩,皆倒用籠罩,與策家老手,所爭無多,使卞莊子者在傍竊聽,恐陰售雙虎之功也。象靖不讀《詩》、《書》、《論語》,欲早晩試手,以究其理趣,執事乃敎以約其膩氣,則固有所不暇也。素荷盛度多恕,不好苛禮,信口胡對,語多狂僭,異日者,當負荊造門,以謝妄發之罪耳。
和源仲年兄詩,詞意淸絶,一讀三歎,末句辱逮,尤荷眷念,賤弊何足以當此意寄?愧死而已。重惟以此往復,徒事競辯,繼此以往,痛賜鉗鎚,使得與被君子之敎,所拱而竢也。悚息再拜。
答權江左癸亥
編輯春晩,與翼甫遇之旅中,槩審起居之節。旣而愼甫見過,略傳執事所以見責之意,愧懼靡容,且將躬謝其過而未能,而迺蒙辱先以書,是重不敏之罪也。謹審彼時侍外體力對時沖謐。
四七理氣之說,毋論圻、湖一派,吾黨之中,或有陽擠而陰右者,亦有中立而兩是者,雖淺深不齊,而均之爲正道之累矣。近年以來,此學絶講,新學後生,何所尋逐?執事憂之深,故其言也切,仰認衛道拒詖之誠。然象靖之意,殆異乎是也。夫人己有緩急之分,問學有先後之序。今吾儕內乏眞知實踐之工,外無及人成物之德,言語患於無力,誠意未足動人,而遽乃揚臂奮髯,擸故實、摘言句,欲以區區頰舌,整頓不齊之家而了百年未決之案。彼挾稊稗之秋而有以窺吾之淺深,方且大言冷視,不備一笑,或因以引惹拳踢,連累前輩,亦未可知也。
愚竊妄謂義理未易講,文字未易著;百年歧論未易定,後生敎導未易能。今且當以反躬爲敎人之基,內修爲外攘之本;窮理居敬爲用工節度,爲己務實爲立心地頭。如是低頭下心,積漸循習,到地位高遠,眼目精當,則以之爲說,則理明而義盡;以之曉人,則辭嚴而語確,彼紛紜度外之論,將次第消歇,不足以貽正氣之累。雖或暗地盜弄,不肯歸款,而吾之所有,足以藉手而自怡,在人者,又何可固必邪?
執事乃以論述羽翼,謬及於不敏,則仰認盛意欲招引後生,與爲聖人之徒。然執事以象靖爲可與語此邪?象靖平日不能遜言謹行,妄以無實之語,屢浼崇聽,疑其或可以備使令,則欺明盜天之罪,何所逃遁?愧懼怵迫,未知所以爲心也。六經、《朱書》之辨,尙未歸結。承與霽翁相往復,倘惠副本,使奉玩之餘,邂逅開悟,亦一事也。
與權江左甲子
編輯久闕候儀,但有馳誠。卽日淸和,伏未審侍餘體履,對序沖謐,觀書玩理之工,一向無妨礙否?向來閒往復,初無一段定見,只緣大度包容,許貢狂妄,往往不覺其有怒髮衝冠之氣。未論義理得失,卽此便非事長尊賢之道,所以不敢復有倔彊之意。且欲追還第二書,爲省愆補過之地,蓋出苦心,非敢爲遊辭謾說以重得罪於長者也。
頃者,再度承晞陽金丈書,輒以此爲戒,恐失彼此和氣,且有慮患憂讒之意。伏讀再三,蓋不覺髮豎顙泚,半月十日未瘳也。象靖雖不敏,豈至如所慮之意?而末俗嘵嘵好指點,今無故招拳惹踢,做起自中之鬪,未論自己顚踣,貽累座下亦自不少。已展難縮,未知所以救藥,急作書以謝其罪,仍私布其腹心。伏乞依願追還前後文字,使得收蹤斂跡,毋永得罪於門下,所拱而竢也。若蒙愛憐,未忍遽絶,則所謂第二書者,決不可久塵淸案,重乞覓還,如何如何?霽翁往復書,前蒙許示之諾,而尙未承覽,幸乞倂爲借許,卽當還完毋失也。方自悔懊而復有請於語關此事者,亦是熟處難忘,還切罪悚。四七文字,亦幸暫許投示以破蒙蔀。象靖於此事,全無管蠡之見,卻不敢措辭費氣,如曩時之紛紜也。
頃溷先集及家兄狀後文字,已得留意否?凡事貴速成,敢此煩控。訥翁近來體度何如?外家文字,承已斷手,私切喜幸。昨見內兄,有早晩奉還之意耳。牧隱先祖文集,伏承推覓,非敢靳惜,而非轉便可付,當俟信便耳。
答權江左
編輯初夏,猥有一書,私布腹心,自恐語失倫脊,見絶於長者之門,不得復奉唯諾如曩日者。玆承五月晦日所賜書,又因翼甫,仰認所以見念之意,未之或損,固知盛度包容,非小人之腹所可揣也。仍伏審履玆潦旱,侍餘體履對時超謐,且有玩理讀書之樂,區區嚮仰有在寒暄之外也。
向者閒辨,象靖亦豈敢深悔?但處下語上,則蹈不逮之恥;禮簡言直,則犯孫出之戒;戲語非所以事尊,強聒非所以自守。當時不能自覺,而事定跡冷之後,追思凡百,無一可意。於是而齊翁有所云若玆,人情不甚相遠,事果合宜,千里之外,豈忖人意中事,如合席商量乎?失和慮患之語,亦是推言之太過。然事不是則生病,生病則釁萌,此亦擧理而言之耳,非謂今日遽有此境界也,亦不可謂今日無此而不思所以警懼也。
「他山攻玉」之詩,殆善喩,然自恐麤面悍質不足以備攻磨之資。而玉性溫潤,絶無瑕泐,又初無待於攻治,則不如放玉自在,強加矯栝,卻是無事生事也。糊褙資省之示,尤深悚汗。伏望亟賜覆瓿,爲後生藏拙,亦所以愛人以德之意也。
退甫頃得數日之款,伏得執事所爲《中庸疑義》者而讀之。竊窺其思索精密,義理超妙,往往非常情所包羅處,恨其承覽之晩而無以進知思之益。又自慨道途之遠,不得操杖屨於坐隅而日聞其緖論也。文句之間,往往有信不及者,然亦是自家見識未到,許以一一痛砭,則非其人也。退甫轉示執事所以謬囑之意,而謹已百拜而辭矣,今豈可以垂敎之嚴而輒變其所守邪?
先稿兄狀,伏蒙不賜棄外,幸亟加留意,以惠其孫子,則區區感幸擢髮未知所報也。晞陽書,伏承惠示,有以見文章之富、議論之好。但語及鄙生處,太不著題,怵然未知所以措躬也。伏承見讀《周易》,觀象玩理之工,想日有程課。或別有箚錄如《中庸》,則未可以辱賜邪?
與權江左丁卯
編輯朝來雪下一尺,開窓淸坐,仰懷高韻多矣。象靖病中無聊,分付主人,借得數盆盤松、月季,適會雨雪,孤坐撫玩,淸興亦復不淺,愧無詩思可侈渠。幸毋惜一聯淸韻,爲象靖解嘲,亦一事,未知能留意否?
答鄭鳴皋榦○丙子
編輯春初下惠書,至今藏之爲案實。然汨沒喪憂,闕焉未有以修敬,私心恨缺有如食物之未化也。潦盡秋生,伏惟令體起居萬相。向來暫屈牛刀,旋尋初服,竊唁海甿之無福,然所以慰故山猿鶴之思則多矣。
伏惟閒居玩養,日有進修之工,恨不得亟操几杖,竊聽其緖論之一二也。梅谷令丈體候康謐否?區區仰德,無虛日也。象靖春夏來,洊遭門內之喪殆十數,光靖亦遭胖慽,悲悼無堪。疫癘饑荒,生意蕭然,早晩尋數之工,亦復懶廢,無以藉手以自見於長者,柰何?運氣不佳,訥翁文丈奄棄後生,振威使君又以櫬歸,吾黨可相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