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皇帝實錄/卷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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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年七月癸酉,有醉卒磨刀于市者,邻媪问曰:“磨刀欲何?”斮卒厉声曰:“杀王府人。”媪窃以告,会都指挥张信密告谢贵等伏兵,约守城军,昏暮俱发,入王府为变,朱能等潜遣间觇之,果然。
  
  能等请曰:“事急矣,救死于水火,不可缓也。”上曰:“诚知祸几迫切,有不能免,然骨肉至亲,嫌疑交构,可以情白,俟更筹之。”能等曰:“临难贵于果决,殿下但曰叔侄至亲,周王岂是疏远之属?况今日祸几发于权奸,岂由朝廷权奸忍于害殿下,而殿下不忍豺虎蛇虺伤人不已,亦必图去之术,岂能甘心委身以饲之哉 ?”上曰:“事果迫近,我当告于天地神明,皇考皇妣,宁自裁决,以明予心。”张玉等曰:“此匹夫匹妇之为,岂殿下所为乎?”上曰:“夫危欲求安,祸欲求福,人少而害大,不能求安而反阽危矣,不能致福而反益祸矣。”能等曰:“古语云,人众胜天,天定亦能胜人,殿下之天有时定矣。” 上曰:“诸公坚欲如此,异日无相怨也。”玉等曰:“今命在须臾,不得旋踵,求贳死耳,尚何怨?况举事以义,虽死不怨。”上曰:“计将安出?”玉等曰:“护卫勇士尚余八百人,可暂入王城守卫。” 上曰:“兵者凶器,战者危道,争者末事,诚非所欲。”玉曰:“圣人有不得已而用之者,汤武是也,若臣等所言不见听,请从此决矣。” 上曰:“必如诸公言可以自救,但其军已布满城中,护卫人少,恐不足办事。”能曰:“先擒谢贵、张昺,余无能为。” 上曰:“谢贵、张昺防守既严,猝亦难擒,须以计致之可也,今奸臣遣内官来逮,护卫官属悉依所坐名收之,就令差来内官,召贵、昺付所逮者,贵昺必来,则缚之一夫之力耳。”
  乃匿壮士端礼门内,遣人召贵、昺,贵、昺不来,久乃至,卫从甚众至王门,门者呵止其卫从,惟贵、昺得入,至端礼门,壮士出擒之,其从者犹未知,移时,贵、昺不出,稍稍散去,玉等率勇士尽捕贵等,所伏兵将士皆踊跃,奋一当百。
  时围王城军及列阵于市者,惟听贵、昺等指挥,及闻贵与昺被擒,皆散走。是夜,玉等攻九门,黎明已克其八,惟西直门未下,上令指挥唐云解甲骑马,导从如平时,过西直门,见斗者呵之曰:“汝众喧哄欲何为者?谁令尔为此不义,是自取杀身耳。”众闻云言,皆散,乃尽克九门,遂下令安集城中人民,安堵诸司官吏,视事如故。
  北平都指挥使俞瑱走居庸关,马宣走蓟州,宋忠率兵至居庸关,知事不济,退保怀来,留俞瑱守居庸,上亲问谢贵、张昺,尽得齐泰、黄子澄等交构之迹,上曰:“我初不信人言,果然奸凶构诬,逞毒若此,吾几为所屠矣。”于是大恸,遂上书于朝曰:
  臣闻书曰不见是图,又曰视远惟明,夫智恒虑患于未萌,明者能烛情于至隐,自古圣哲之君,功业著于当时,声名传于后世者,未有不由于斯,今事几甚明,非不见之谓,而陛下略不垂察,谨冒死以闻。昔皇考太□祖高皇帝当元之末世,生民涂炭,群雄角逐,披冒霜露,栉风沐雨,东征西伐,亲赴矢石,身被创痍,艰难百战,万死一生,然后定天下,成帝业,立纲陈纪,传之万世,封建诸子,巩固宗社,为磐石之安,夙夜图治,兢兢业业,未尝自宁不幸。
  皇考宾天,今陛下嗣承大宝,而奸臣齐泰、黄子澄辈不能秉道德以辅圣治,而包蓄祸心,恣谗贼之口,奋豺虎之毒,假陛下之威权,剪皇家之枝叶,橚、槫、柏、桂、楩五弟不数年间,并见削夺,虽其皆有愆过,未闻不轨之图,重可裁减护卫,轻可赐敕诫,励则朝廷于厚亲之仁、惩过之义,两尽其美矣,不务出此,动輙削王爵、夺王土,转徙流离行路矜,恻柏尤可悯,阖宫自焚,圣仁在上,胡宁忍此?此盖非出陛下之心,而皆奸臣之所为也,今其心尚未厌足,又以加臣,臣守藩于燕二十余年,寅畏小心,奉法循分,天地宗庙,神灵鉴临在上,敢有一毫非僻之心哉?
  陛下嗣统以来,臣事君之诚,明于皎日,诚以君臣大分,骨肉至亲,恒思加慎,为诸王先,况敢有悖仁伤义之为哉?而奸臣跋扈,蔽陛下之聪明,诬直为枉,加祸无辜,比执臣所遣奏事之人,棰楚刺爇,备极苦毒,迫其言臣有不轨谋,遂分怖宋忠、谢贵、张昺等于北平城内外,卒伍林聚,戈矛燿日,甲马驰突于街衢,钲鼓匉訇于遣迩,围守臣府,周帀严密,询其所由,但云府中不留一人,阖家遑遑,不测何事,大小凛凛,如临汤火,已而贵、昺为护卫之人所执,臣得此二人,始询知奸臣欺诈之谋,号地呼天擗踊无诉,切念臣于懿文皇太子同父母,至亲也,于今事陛下如事天也,臣固知此非出陛下之心,但臣愚戆,不能謟媚权贵耳,夫为臣之道,知有君而已,焉知权贵?臣所以罹今日之祸者,此也,然臣窃料,权奸之心,不止于害臣而已,譬人欲伐大树,必先剪旁附之枝,然后及其根干亲藩,夷灭之后,朝廷孤立,奸臣得志,社稷危矣,此不待明者而后见也。
  昔成周封建同姓,绵八百余年之业,秦废封建,二世而亡,明鉴斯在,诗曰:价人维藩,太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易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伏望陛下廓日月之明,奋雷霆之断,涣发德音,去此凶慝,以肃清朝廷,以永安宗社,以保全亲藩,以福庇生民,此非独臣之幸,乃国家天下之幸也。
  臣非敢爱一身一家之死,但惓惓之,诚恸皇考建洪业之艰难,望陛下保洪业于永远,遥仰天门,敬摅愚恳,惟陛下念之。臣又窃计奸权之党,必已蟠结深固,恐陛下未易除之。伏睹祖训有云: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臣谨俯伏俟命,惟陛下念之。
  既发书讫,上以槁示群臣,见者咸言辞旨恳切,必能感动,早得休兵,诚为至愿。上曰:“孝弟者,人心所同,苟有人心,一观斯言,岂得不感动?彼能感动,在转移之间耳。”朱能曰:“彼忍心如此,恐未能转移,如不转移,兵可已乎。”上曰:“天祐国家,则兵祸不作。”张玉曰:“天祐国家,则奸人必获。”
  是日,上谕诸将士曰:“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祚以来,惟务循法守分,尔曹所共见者,今少主信任奸回,残害骨肉,我皇考皇妣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今已削夺五王,又及于我,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此有何辜?吾义与奸邪,不共戴天,宗庙神明,昭鉴予心。”
  言已,上垂涕,将士皆感动流涕。时风云四起,人咫尺不相见,少焉,东方云开露青,天仅尺许,有光烛地,洞彻上下,将士皆喜,以为上得天之应云。
  ○甲戌
  ○通州卫指挥房胜等率众以城来归。
  ○丙子
  ○马宣在蓟州谋起兵来攻,上遣指挥朱能等攻拔其城,遂生擒马宣。
  ○遵化卫指挥蒋玉、密云卫指挥郑亨各以城来归。
  ○丁丑
  上谕将吏军民曰:
  皇考太□祖高皇帝并建诸子,藩屏国家,皇考有疾,初不令诸子知之,闰五月初十日亥时崩,十一日寅时即敛,七日即葬,踰月始报讣诸王,又不容其奔丧。而信任奸邪,悉更祖法,诸王小过,便见削夺,未及期年,削夺五王,湘王被迫阖宫自焚。我守藩以来,一心敬慎,奉法守分,不敢违越,比用谗邪之言,无故輙见疑忌,昨遣人奏事,执付狱吏,备极苦楚,迫其招认反谋,餙无为有,必欲加害。天地宗庙神灵在上,尔曹众耳目在下,吾果有此心乎?已闻调天下军马四集,吾父子一家之命危在朝暮,死不足惜,但伤身蹈善行,而名被大恶,所不甘于心,况此皆奸臣所为,非出朝廷之意,吾将躬诣阙下自白。且闻奸臣之谋,谓今宗藩所可忌者,惟吾一人,去之则其他如折朽,不足虑矣。其导少主所为,率皆反道背德、流连荒亡之事,天变不畏,祖法不守,人怨不恤,骎骎不已,天下几何其不乱?国家几何其不亡?昔我皇考,起布衣,提三尺剑,东征西讨,南攻北伐,万死一生,百战劳苦,以肃靖天下,肇造帝业,立纲陈纪,以传万世,岂堪一旦为贼臣败坏之哉?祖训云:新天子正位,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予已上书陈情,请诛奸臣,今少主为奸臣所蔽,恐不见答,则惟以尔等往清君侧之恶,扶国家于既坏,安宗社于垂亡,恭朝阙庭,谒拜陵寝,然后退守旧藩,庶几以明忠孝之心。
  于是将士咸叩头言曰:“殿下此举,诚天理人心之正,上天与祖宗必皆祐助,臣等皆素受太□祖厚恩,今日之事有进无退。”
  ○俞瑱在居庸关劫其军民,将攻北平,城民有窃走来告,上曰:“居庸关路隘而险,北平之襟喉,百人守之,万夫莫窥,据此可无北顾之忧,今俞瑱据之,势在必取,譬如家之后户,岂容他人据之?今彼不量力,又欲来攻城,莫若乘其初至,民心不服,易以取也,若稍缓之,彼增兵坚守,则难取矣。”
  ○己卯
  ○命指挥徐安、钟祥,千户徐祥等讨瑱、安等,攻拔其城,瑱走怀来,依宋忠捷至,上曰:“彼若知固人心,谨守此关,我攻之岂能即破?今天以授我不可失也。”乃命千户吴玉守之。
  上语诸将曰:“宋忠拥兵怀来,居庸有必争之理,因其未至,可先击之。”诸将皆曰:“敌众我寡,难与争锋,击之未便,宜固守以待其至。” 上曰:“非尔等所知,当以智胜,难以力论,论力则不足,以智则有余,彼众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轻躁寡谋,狠愎自用,乘其未定,击之必破。”
  ○癸未
  上率马荣、徐祥等马步精锐八千,卷甲倍道而进,甲申,至怀来。先是,获敌谍者言,宋忠诳其将士云:“尔等家在北平城中,皆为燕王所杀,委尸积满道路,宜为报仇。”将士闻之,或信或否,上闻之,乃命其家人张其旧用旗帜为前锋,众遥识旗帜,又识其父兄子弟无恙,相呼辄应,喜曰:“我家固安,几为宋都督所误。”皆倒戈来归。
  宋忠余众苍黄列阵未成,上麾师渡河,鼓噪直冲其阵,宋忠大败,奔入城,我师乘之而入,宋忠急匿于厕,搜获之,并擒都指挥俞瑱,斩都指挥彭聚、孙泰于阵,并首级数千,获马八千余匹。都指挥庄得单骑遁走,余众悉降,即散遣归,原卫诸将以得宋忠,颇有喜色,上曰:“宋忠本庸才,以货赂謟谀奸臣得官,一得兵柄,便尔骄纵,此如狐鼠耳,胜之何足喜也?老将用兵,虽克大敌,不形于色,喜则易骄,骄则不戒,不戒则败几萌矣,孔子所谓: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尔等勉之。”
  ○丙戌永平守将赵彝、郭亮等以城来归。
  ○己丑上谕诸将士曰:“吾与若等今日驰驱,非求富贵,盖上以安宗社、清朝廷,下以保身家耳。天下者,太□祖之天下,军民者,太□祖之赤子。奸权作难,假君命、灭亲藩、危宗社,驱之以蹈白刃,非其所得已也。今所欲除者,惟奸臣数人耳,尔众慎勿嗜杀,弑杀则伤天地之和,以损太□祖数十年生育之仁,毋贪财,贪财则失民心,民心失则大本亏矣。居民耕桑、商贾贸鬻,慎毋扰之,夫有乱时无乱法,违予言者,必法以惩之,吾已上书于朝,旦夕有恩旨,必得全生,岂忍使尔辈独丽于法尔?其懋哉,毋贻后悔。”诸将咸稽首曰:“殿下好生之德,同于天地,臣等岂敢违命以取罪戾。”
  ○庚寅
  守遵化指挥蒋玉言:都督刘真、陈亨,都指挥卜万引大宁兵出松亭关,驻沙河,将攻遵化。
  ○壬辰上率兵援之,刘真等闻上将至,走还松亭关。
  ○乙未上命千户李濬等领兵至关,指麾部伍,若将攻城之状,刘真等闭关不敢出。上曰:“大宁军马牵制吾后,而刘真无能为也,陈亨素摅诚于我,但为卜万所制,兵法有当用奇者,若以计去卜万,亨必来。”适逻骑获大宁二卒至,上曰:“计可行矣。”乃作贻卜万书,盛称奖万而极毁诋亨,缄识牢密,召一卒饮之酒,且厚赉之,而置书其衣中,俾归与万,其同获之卒窃窥之,问守者曰:“彼何为者?”守者曰:“遣归通意,故得厚赉。”卒跪告守者曰:“能为我请得偕行,惟命是从,不敢望赉。”守者如所言,为请,遂俱遣而不与赉,不得赉者终不平,至即发其事,刘真陈亨搜卒衣,得与卜万书,遂疑万,执下狱,籍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