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三志己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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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三志己卷第九(十四事)

會稽富翁

　　會稽富家翁，積以不仁豐屋。晚歲，忽令匠者造小耕犁一具。長廣才三尺，匠不曉其何所用，如戒為之。翁捧視甚喜，卽據地作牛狀，以背挽負，徧耕屋下，至於摩膚流血，不能自己。家人勸止之，且收藏其具，則垂泣不食。居舍之內，地皆穿陷。凡十餘日，竟詣廁食不潔而死。

陳瑩中夢作頌

　　宣和壬寅，陳瑩中自南康謫所徙楚州，李景淵為天台守，遣信致書，慰問安否。未至前一夕，夢作六言頌云：「靜坐一川微雨，未辨雷音起處。夜深風作輕寒，清曉月明歸去。」及答李書，因以寄之。是年寒食，陳下世。秋八月，李亦捐館。終於朝奉大夫直秘閣。

泗州普照像

　　林靈素既主張道教而廢釋氏。政和中，詔每州置神霄宮，就以道觀為之。或改所在名剎，揭立扁牓。泗州用普照寺，正僧伽大聖道場也。黃冠環睨大像，雄麗嚴尊，雖已入據室宇，而未敢毀撤。乃出金帛，募人先登。有趙氏不肖子，本以宦族漂泊失圖，來為宮眾服役，利於激犒，奮臂揮斧，首擊像身，餘輩噪而從之。百尺華裝，頃刻糜碎。觀者嗟愴掩泣。不旬日，趙子兩手潰爛，浸淫肩臂，迨於全體。膚肉解剝，若被刳剔者，呼叫不絕聲，閲百日乃死。

婺州王石穴

　　婺州金華民鑿山取石，望一穴中空空然，就之正黑。凝睇良久，微若有光，因燭火照之，則左右粲爛皆玉石也。或小或大，形範不一。如佛菩薩像，僧道士像，人物鬼神，禽畜魚果，雖不必全類，而至巧天成，非世上(呂本作「工」。)琱刻之所能及。攜出至外審視，鮮明潔白，愈於良玉，但差脆耳。邨人爭賷負售販，所獲甚厚。穴入坎愈深，莫測源極，其物益佳。有健夫數輩，秉炬窮探。轉行地底，仰空側眺，玉色如犬(黃校：疑誤。)牙，至積水垠。水岸多玉幾，長丈餘，陳列器皿，琴笙鐘磬，男女拱坐，或作老人偃(呂本作「偃」。)伏，環繞上下。品數千百，製作之妙，又非前比。方欲褰裳涉水，水深難厲。一白龍突然而興，怒目烱射，為搏噬之勢。眾驚奔而出，一無所將。是夕大風雨，穴復合無隙，其後莫敢發掘。今婺人猶有收藏器物者。

婆律山美女

　　政和中，南番舶來泉州，客與所善者言：「占城及真臘兩國交界，有大山名曰婆律。比歲，一夜風雨震電，變怪百端，至天明乃止。石壁中裂，美女二人，姍姍而出，其貌傾城。占城人得之，以獻於王。真臘聞之，遣使求一，不遂所請，滋不平，至於興兵爭鬬，殺傷甚眾，經年未已。」

甜水巷蛤蜊

　　李士美丞相、劉行簡給事，因入京師，同僦甜水巷客邸。傍一富家相近，李與之姻舊，常相游從。某術士寓巷內，新有談命聲，稱其能者藉藉。富子邀二公詣之，各攜百錢。既至，環坐滿席，李欲親試之，乃交互其年月，先下二百錢，議富子命，不能中。劉忍笑胡蘆，不復再扣而出。時天寒欲雪，富子約二公曰：「家有新釀，擬奉一醉。」遇市人撲蛤蜊者，都城所鮮見，劉以餘百錢(原本此下有「獲勝」二字，呂本同，黃校刪去。)命僕持奉，隨往富家。飲兩杯竟，而蛤殼來示，(此句疑有脫誤。)皆渠泥也。(右六事亦[得]之李子永。)

興國大乘佛

　　贛州興國縣大乘寺，朱梁時所建，歲久頹折，惟有古殿存。其後僧徒稍隨力營立。邑宰曾君又取其西北隅屋數間為義學。慶元三年十月十四日夜火作，盡焚師生所據之廬，煙焰蔽天。主簿官舍在傍，遠望者謂必為煨燼之區，且及縣治矣。寺後豫章大木，枝幹拂簷，與藏殿相連，下接義學，皆無纖毫燎損，固以為異。又石佛一軀，亦二百年前故跡，形相端嚴，精神溢出，巧於鏤木。塑畫者睹之敬嘆，皆自以為不可及，亦在齋舍之側。附近既為飛埃，佛坐之頂，僅留數椽，而左右前後，悉無煤污，觀者贊仰焉。主簿余鏞勸主僧正宗重修法堂，易其扁榜曰「無量壽石佛殿」，大書金字，表而出之。或謂佛示現神通，欲大其居而正其位，故出火以警之。縣自有學校，不應別又建學。蓋與潭衡南康書院之制，固可謂贅也。(金仲庸説。)

乾紅貓

　　臨安內北門外西邊小巷，民孫三者居之。一夫一妻，無男女。每旦攜熟肉出售，常戒其妻曰：「照管貓兒，都城並無此種，莫要教外間見。若放出，必被人偷去。我老無子，撫惜他便與親生孩兒一般，切須掛意。」日日申言不已。鄰里未嘗相往還，但數聞其語。或云：「想只是虎斑，舊時罕有，如今亦不足貴，此翁忉忉護守，為可笑也。」一日，忽拽索出到門，妻急抱回，見者皆駭。貓乾紅深色，尾足毛須盡然，無不嘆羨。孫三歸，痛箠厥妻。已而浸浸達於內侍之耳，卽遣人以厚直評買。而孫拒之曰：「我孤貧一世，有飯喫便了，無用錢處。愛此貓如性命，豈能割捨！」內侍求之甚力，竟以錢三百千取之。孫垂泣分付，復箠妻，仍終夕嗟悵。內侍得貓不勝喜，欲調馴安帖，乃以進入。已而色澤漸淡，才及半月，全成白貓。走訪孫氏，既徙居矣。蓋用染馬纓紼之法，積日為偽。前之告戒箠怒，悉姦計也。(馬相孟章説，蓋親見之。)

傅夢泉

　　傅夢泉於淵，建昌人，從陸九淵子靜為學，故持論處已或近於異。為衡州教授，令士人勿作時文。至秋試皆不中選。晝坐值舍，其家遣僕報女病篤。或勸使歸視，答之曰：「病者自病，於我何預焉！」續報其死，亦漠然不顧。通判王恭之一子，年已長大，慕其名，命入學受業。陸(「陸」當作「傅」。)治一室處之，不許以書筆策硯自隨，曰：「學道當從靜默始。」王生本無見趣，矻矻半年，幾成癡疾，父乃呼之歸。衡陽有向氏花圃，海棠甚盛。方花時，陸(「陸」當作「傅」。)折簡邀諸生六十人往賞之。人自攜一杯一甌一椀並匕箸。既畢集，布席花間列坐，以大甕貯酒，大桶盛飯羹，齋僕舁至前，隨意酌取。賦古風一篇示之，其句有云：「吾非愛海棠，吾愛與吾惡，海棠自海棠。」諸人略無和者。慶元二年，改秩去。(陳鼎説。)

建德茅屋女

　　筠州城民蔡五，善刺繡五色及畫梅竹。早孤，與兄弟同居。久而不睦，獨身出他郡行遊。淳熙十六年，年三十有六矣，到池州建德市求趁，縣人李二郎喜其技藝精巧，使孫嫗為媒，欲以女嫁之。是歲十月就舍，方禮席入帳，驚呼而出。稱李家詐裝男作女欺脅我。孫嫗解之曰：「李只有一女，色貌不凡，安得如汝所説？得非眼花心亂，致生此見？」嫗揭帳視女，乃知果具二形。強蔡使成婚，其女面闊幾一尺，而額才寸半，頦尖若錐。蔡謂嫗云：「我曾有小詞，正是詠一姐。」問其云何，曰：「吾意間不愜，但記一句。」曰：「瘦得臉兒兩指大。」嫗知其不樂，勸之流連。紹熙元年二月，竟不告而去。甫出郊五里，遇茅屋內一女子，倚門斜立。前揖之，女斂手笑答。各詢姓氏，女曰：「我姓楊，第二，自建康府隨丈夫為商，中道相失，拋我在此受苦。」蔡亦以棄妻告。兩意訢合，蔡潛歸李氏，取衣衾錢物至，邀女而西。駐於江州累月，李遣僕訪求得之，卽遁往興國軍。二年四月，有僧頂笠過門，見女，指為鬼怪。蔡怒，以為僧必解妖術，欲誘化吾婦，叱駡而去。女曰：「禿賊不可耐，我與爾作夫婦歲餘，今已懷姙，白地撰此惡語。」已而生一子，名曰興哥。又詣徙鄂渚，安居自適。四年九月，始北往荊南。將渡江，與女偕。有術士劉三郎者，能靜識異物，俗稱為活神道。偶同舟，密告蔡曰：「知汝本妻在建德，斯人是建康楊家小倡女，死已八年，如何可相處？虛靜張真人尋他多時，不知卻在此處。」蔡猶不信。五年四月，於荊南客店繡衣領女理葺在側。忽一道士，戴鐵冠，左手持水盂，右手杖劍，直入店，吸水噀女。女大叫一聲，卽不見。道士語蔡曰：「幾壞汝性命，此婦人是建康女娼楊小姐，若不去之，將更為人害。」蔡起拜謝，失之矣。

石牌古廟

　　浮梁縣外石牌村民胡三妻董氏，以紹興四年六月暴死。慶元元年二月黃昏時，胡三在房內坐，忽困怠如睡，見董來，驚問之曰：「汝不幸下世，將及兩年，何故又到此？」董泣言：「好教你知，舊日有何師者，得一獼猴，縛之高木上，餓數日了，乃煉製熟泥，塑於案上，送入山後古廟，祭以為神。後來成精怪發靈，我遂被他取去。」言訖辭別，胡豁然醒。明日咨訪父老，果得廟，有神像，正所謂獼猴者。卽用刃揮擊之，血流滿地，遂毀其室宇。

曹三妻

　　饒州安仁縣崇德鄉民曹三妻黃氏，有二男一女。慶元三年二月死。既葬之後，至十月一日，其女一娘，從夫家歸設供。正哭泣間，聞靈座內嬰孩之聲，漸高漸近。忽一光頭小兒自靈幄走出，俄然長大，如黃氏生前，拽女衣而問曰：「我在生之日，辛苦看蠶緝麻薴，三年艱辛，織得紬絹三十疋，布十五疋，寄頓汝家，正要防身。汝是我親生之女，如何欺死瞞生，便不將出？宜盡數還我，教父兄貨鬻充修營費。」女悚懼曰：「告娘少待，容只今取來。」其夫家甚近，頃刻而至。黃與曹説往事，無一差誤，誦經卷了畢，稍復縮小，再入幄坐而沒。

葉七為盜

　　景德鎮貧民朱四，其妻張七姐，慶元三年五月初夜如廁，聞有呼之者。張應曰：「誰人喚我？」曰：「葉七也。」張問：「是何處人？」曰：「只在近鄰舍，何故不相識？」張曰：「夜已向深，似不當到此。」葉曰：「見爾家窮乏，有見錢一貫，特用相助。」張喜，接錢還室，葉亦去。明夜又來扣門，復致錢五百。自後，夕夕如是，積所得幾十千。經半月，遂通衽席之好。及六月，又以衣服冠梳及銀釵與之。巷內程百二妻，因過朱氏，認得張頭上釵及所著冠衣皆其物也，謂為盜，擬執搦告官，報集裡舍皆至。張云：「係是葉七哥日前送來與我者，了不知其故。」程妻亦念張七姐不曾來我家，難以疑他作賊。且詢葉七來歷形狀，張悉從實備告之，眾皆愕然。有鄰老張二云：「其人已死二十餘年，葬在宋家東司(黃校：「司」字疑誤。)籬外。吾聞此鬼在外迷惑人，前後非一。今子孫久絕，試共發壙驗之。」眾曰：「喏。」既舉板已朽爛，而殭屍不損。凡諸家先所失物，多有在其側者。乃焚其棺投諸水中。(右四事徐謙説。)

衛勳傷足

　　鄱陽王大辯助教之後妻姜氏，耽酒喜鬧。嘗因爭怒發忿，獨往寄食於妹壻衞勳之舍。妹教之曰：「王老前室有子婦，當著意關防，不宜假借顏色，以招悔侮。」經兩月，勳送之歸。大辯聞前言，頗加責誚。勳深抵諱，曰：「吾妻無是語，苟如此，昭昭在上，吾當只以今日遭不吉之報。」大辯謝，留與飲而去。初，勳將出門時，若有自後呼之曰：「秀才莫出則好。」卽而視之，無人焉。以為耳妄聞，不顧而行。及還抵所居巷口賣漿民黃二家，一白狗從足跟緊銜其鞋。叱之不退，急擺脫之，狗亦拋擲弗齧。路人怪其獰惡，共持棒擊逐。勳再著鞋了，回頭觀之，不覺跌仆於地，元非有物絆礙也。痛極不能起，見者報其妻子來，左股脛骨已斷。狗已竄佚，不知所在矣。自慶元二年秋，治療至四年之春，始覺愈。然須策拐，乃可移步。勳聚徒為小學，謹飭安分。被傷時年六十有五，可謂奇禍雲。(大辯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