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丁06

夷堅支丁卷第六(十一事)

上饒徐氏女

　　上饒徐氏二女，長嫁王秀才，性頗淫冶，因夫出外，輒與少僕私。後得疾，日進不瘳。平時用一鏡，其妹嫁楊氏者屢求之，不肯與。至是謂家人曰：「我病無活理，安能戀鏡？姨姨要此物，可持以送之，表我意念。」久之，果死。妹居在三十里外，來奔喪。相與經畫後事，且營佛供，因留駐數日。臨去，姊家述亡者之言，付以鏡。妹悲哭捧咽，遂攜歸。及還舍，取以照面。時日色已晚，忽施脂粉塗澤，開箱易新衣，氣貌怡悅。人問其故，曰：「姐姐見在鏡子裡喚我，須著隨他去。」皆驚而來視，初無所睹。遂對之笑語，惘然如狂癡。裝才畢，覺頭眩，頃刻而亡，時慶元元年四月也。姊既葬，淫僕詣墓下，若有呼之者。繞墓往反數十匝，咄咄云：「娘子喚我。」趨伏墓前，再拜不能興。它僕掖起之，死矣。郡士鄭著必彰説。

證果寺習業

　　明州醫者俞正臣説：其鄉里士人王某，當科舉之歲，欲往山間習業。得證果寺，絶幽邃，無車馬喧。遂謁僧，假一室寓止。寺僅有僧行三四輩，嘗盡往十里外民家誦經殮死。王獨處，迨夜半，滅燈將就寢，聞人叩戶，卽延入，蓋舊友也。王見其來，甚喜曰：「正爾孤寢，而逢故人，可謂幸會。恨寺眾皆出，無由炷燈煮茶，殊失主禮。」客謝曰：「不必爾。吾自不合冒夜行，無處託宿。能見容足矣。」王留之同榻。劇談良久，微笑而言曰：「有一事不免以實告，幸勿怖。」問：「何為？」曰：「我死已歴年。今夕之來，願有所託。」王駭曰：「如是，則我乃與鬼語，那得為便！」曰：「無傷也。吾非為怪惑，但有禱於君。吾亡後，妻卽改嫁。稚子懦弱，殆無以食。吾生時積館舍所贏白金二百兩，埋於屋下某處，願為語吾兒，發取以治生。切勿令故妻知。冥漠之中，當思所報。」遂長揖而別。王方幸其去，而暗中隱隱見其人固在床，展轉不敢寐。俄天明，亟趨出，值寺僧及喪家人至，云：「夜來十念畢，舉屍欲殮，只空衾在地，遍處尋索弗得。」王引入室，視床上人，乃新死者也。王惴恐未已，急徙歸。而訪友家，呼其子，果如言得銀。予頃聞張定叟説嵊縣山庵事略相類，豈非傳者誤其郡邑乎？然其末絶不同，姑復書之，以廣異述。

陳六官人

　　嘉興魏塘鎮東陳六官人名師則，娶同里朱監酒女，隨婦翁之官溫州。既還鄉，與兄不協，買孫氏屋別居。彼宅素多凶怪，故孫氏虛而不處。陳才入其室，百妖並興，符禁不可治。但呼巫祝，具牲酒禱謝，則稍定。陳嬖一少妾曰安安，年甫十六，因是常與妻反目。慶元乙卯季夏，妻以疾亡。後兩日，比鄰鐵工沈廿一亦死。陳不能奠居，暫避之於近村徐莊，相去三十里。安安之母錢二嫂，未聞朱氏訃，見沈生至，云：「陳六孺人喚汝來取安安，若不然，便責付牙家。我今下州城幹事，汝宜一面速往。」錢嫂持飯與沈食，自賃小艇，到陳故居，始知已徙去，孺人及沈皆已死，大恐而返。陳又再徙張涇匯，孫屋復空，而安安獨無恙。今方一歲，未保其生也。

阿徐入冥

　　嘉興奉賢鄉民王三妻阿徐，乾道元年初夏死，經夕復生。言：「方病困時，見兩個公人，把文符追我，云：『喚汝對事。』我云：『尋常家務，自係丈夫與兒子管幹，我無所預，何故來追？』公人曰：『須要你去。』不覺隨出門，行一徑，陰慘不見天。約十數里，到官府，往來憧憧喧鬧。兩人止我於外，先入冩押到狀，然後驅至庭下。四面垂簾，別一吏在前立，問云：『汝何故強占卑幼財產？』我答言：『平日不曾干預家裏事，喫素念佛已三十來年。只記得阿伯王大與丈夫王三均分祖業，伯後去大聖寺中出家做行者。其一分田園，是伯兒子王八典與魏塘鎮孫家，將錢賭博，非理用過。只剰得屋基，卻是阿徐請佃。累年後，伯身死，王八出外未歸，夫王三為焚化拋骨，再將屋基還王八造屋，除外卽無強占。』聴得簾裏傳聲：『押王八出對。』便有一帶枷罪人階下立，乃伯也。伯向我説：『我久在陰府，不知陽間事了細，所以兩次會理。今既分曉，更不願爭。』我問：『伯何事受苦如此？』曰：『我作行者時，緣化施主錢修造鐘樓，隱瞞入己，又將打回齋飯歸家，所以受罪未脫。』對訖，我乞放回。簾內云：『到這裏如何空回得？』遂捺坐杖脊，至第三下，一似夢覺，乃頓甦。」家人視其背，杖痕儼然，極痛楚，數日方愈。縣人新廣徳宰孫淇傳其兩(按：「兩」字疑誤。)事。(右四事余魏思説。)

成都趙郡王

　　青唐羌唃氏之孫隴桚，崇寧中歸京師，賜姓名曰趙懷徳，拜節度使，封安化郡王。其孫襲爵，後入蜀，嘗為成都路兵馬鈐轄。天資桀橫，占大慈寺四講院屋宇，併居之。歷年既多，殊為一邦患苦。寺內保福禪院西堂僧智則，嘗住持合州釣魚山，道行清髙，獨與之厚，蓋無日不往來，人莫知其所以契合也。有游士妙於命術，談人死生禍福若神，謂趙君九月生日後必死。時方仲春，趙恐甚，邀智則語其故，禱之曰：「師方外尊宿，視寂滅如夢覺，能代我一死乎？」則笑曰：「何足為難，但吾卻有所請，能相聽則可耳。」趙問：「欲何言？」曰：「郡王久據四院。殿堂像設，日就隳頹，講席由茲殆廢，吾實弗忍。儻能卜徙外第，而還以畀羣僧，吾雖死不惜。」趙許諾。卽日，於城外山東郭建宅，而捨其故居。後七日，四院僧輩集闔府緇流，嚴備香火迎則公齋於水陸院。食訖，陞座舉揚般若，具道所以代死之意，奄然而化。趙為主喪事，素服奉龕，焚於大智寺塔下。是歲趙無恙。明年，曹庭堅待制帥蜀，趙貴倨自若，肩輿騶呵，徑造廳上。(呂本作「事」。)曹怒曰：「鈐轄於制置使有階級，安得犯軍禮？」立命武卒擒赴直司，旋荷繫於獄。揭牓求具宿愆，不數日，士民交訟紛紛。得其自直兵前後死亡者四百輩，悉不落名籍而冒請糧帛。遂併捕其二子鞫實，計贓不貲，父子皆斃於獄中。距智則之死才一年。饒州安國長老了詳者，蓋嘉州人也，談此異。予謂死而可代，則臣之於君，子之於父，行之久矣。趙君與智則之事，豈其然乎！

劉改之教授

　　劉過，字改之，襄陽人。雖為書生，而貲產贍足。得一妾，愛之甚。淳熙甲午預秋薦，將赴省試。臨岐眷戀不忍行，在道賦《水仙子》一詞，毎夜飲旅舍，輒使隨直小僕歌之。其語曰：「宿酒醺醺猶自醉，回顧頭來三十里，馬兒只管去如飛。騎一會，行一會，斷送殺人山共水。是則青衫深可喜，不道恩情拚得未，雪迷前路小橋橫，住底是，去底是，思量我了思量你。」其詞鄙淺不工，姑以冩意而已。到建昌，游麻姑山，薄暮獨酌，屢歌此詞，思想之極，至於墮淚。二更後，一美女忽來前，執拍板曰：「願唱一曲勸酒。」卽歌曰：「別酒未斟心先醉，忽聽陽關辭故里。揚鞭勒馬到皇都，三題盡，當際會。穏跳龍門三級水。天意令吾先送喜，不審君侯知得未？蔡邕博識爨桐聲，君背負，只此是。酒滿金杯來勸你。」蓋賡和元韻。劉以龍門之句喜甚，卽令再誦，書之於紙，與之歡接。但不曉蔡邕背負之意。因留伴寢，始問為何人？曰：「我本麻姑上仙之妹，緣度王方平蔡經不切，謫居此山，久不得回玉京。恰聞君新製雅麗，勉趁韻自媒，從此願陪後乘。」劉猶以辭卻之。然素深於情，長塗遠客，不能自制，遂與之偕東，而令乘小轎，相望於百步之間。迨入都城，僦委巷密室同處。果擢第，調金門教授以歸。過臨江，因游皁閤山，道士熊若水修謁，謂之曰：「欲有所言，得乎？」劉曰：「何不可者。」熊曰：「吾善符籙，竊疑隨車娘子，恐非人也，不審於何地得之？」劉具以告，曰：「是矣，是矣。俟茲夕與並枕時，吾於門外作法行持，呼教授緊抱同衾人，切勿令竄佚。」劉如所戒。喚僕秉燭排闥入，見擁一琴，頓悟昔日蔡邕之語。堅縛置於傍。及行，親自挈持，眠食不捨。及經麻姑，訪諸道流，乃云：「頃有趙知軍攜古琴過此，寶惜甚至。因搏拊之際，誤觸墮砌下石上，損破不可治。乃埋之官廳西邊，斯其物也。」遽發瘞視之，匣空矣。劉舉琴置匣，命道眾焚香誦經，呪泣而焚之，且作小詩述懷。予案：劉當在詹騤榜中，而登科記不載。

烏江魏宰

　　烏江縣後有狐狸洞，時時出有小妖。淳熙四年，魏昌賢作宰，因坐廳事，家人於看(呂本作「簾」。)幕內，遙望見美女在其側，以告魏妻。時官妓王道奴以色稱，頗蒙邑僚顧眄。妻不復審其實，呼之入宅，痛加杖笞。明日，自往幕內，所睹如初，但不能辨其容狀。又呼道奴，則正病創困臥，始知其非。疑洞狐為厲，以語魏。魏往後圃，於竹林中得土穴，穴口才徑尺許，而陰沉暗塞，深不可計。於是集道流設醮祛逐，輦瓦石謹築之，凡用十力，經日乃填平。自後安貼，不復見。

南陵仙隱客

　　濠梁士人林森，字秀實，攻苦讀書，汲汲以功名為念。惡城市喧雜，卽村野營一室，每夕修業至三鼓。忽窗下有人聲，其音則女子也，呼曰：「功名富貴真難致，讀書中夜何曾睡？」時月色明潔，無僮奴，知其為異，叱之曰：「汝人耶鬼耶？故以半夜來相戲侮。」笑曰：「我乃南陵仙隱客，吾父令我為君婦，侍巾。(疑有脫字。)」森望其容儀甚美，啟戶納之，而出語詈責。女曰：「無用生疑，我只是南鄰(呂本作「陸」，疑是「陵」字之誤。)王知縣女。先人已沒，有遺文在此。嘉君力(呂本作「苦」。)學思奮，故命我嫁君。吾家更無他人。至於以室女之身，自媒自獻，用是不欲白晝來。」因出一紙書以示森，果其父手澤也。森年少介處，喜於得配，遂乃留與共寢，至旦而去。自是不間朝暮，或經月不窺外庭。森如醉夢迷罔，了不復究其所屆。往來逾年，生一子。森因抱拊嬰孩，謂女曰：「我既為汝家壻，而不一到汝居宅，於心常不安，盍偕行乎？」女不可，森始疑焉。自念昔聞盧充幽婚，得無近似，卽訪於近鄰，問王知縣宅安在。皆曰不在此，只有女葬於南岡山，今二十年矣。森拉其人詣墓次，見一竅如鼠穴，穿徹於中。懼而歸舍，女正臥床上，撼之，覺。具以所見扣之，默然無一語，若有愧容，挾兒徑出。森買酒奠其墓，且以石窒穴，泣別去。明日還城中，自爾絶跡。(右三事皆永豐士人徐有光説。)

永康太守

　　永康軍崇徳廟，乃灌口神祠，爵封至八字王，置監廟官視五嶽，蜀人事之甚謹。毎時節獻享，及因事有祈者，無論貧富，必宰羊，一歲至烹四萬口。一羊過城，則納稅錢五百，率歲終可得二三萬緡，為公家無窮利。當神之生日，郡人醵迎盡敬，官僚有位，下逮吏民，無不瞻謁。慶元元年，漢嘉楊光為軍守，獨不肯出。其人素剛介，不信異端。幕府勸其一行，拒不聽，而置酒宴客。是夜火作於堂，延燒不可救，軍治為之一空。數日後，其家遣僕來言，所居亦有焚如之厄，正與同時。楊始悔懼，知為祠神怒譴，然無及矣。

成都鬼哭

　　紹熙三年四月，成都府午門外，夜有鬼哭之聲。久之，悲哀鬱蓄，若數十人聲，遠近皆聞之，深以為怪。六月，有瀘卒之變，捕作亂者戮之於所哭之處。蓋禍福吉凶之兆，神明既先知之，雖欲幸脫，不可也。(右二事子翼説。)

施徳遠夢

　　施徳遠，湖州人，參知政事大任(鉅)姪孫也。乾道五年赴省試，正月一日，夢參政公來，語之曰：「汝今年與我同歲。」覺而恍然。參政生於元祐壬申，是時七十八矣，殊不曉其意。試罷，入太學，見同捨生問一士曰：「尊丈年今幾？」曰：「七十七。」徳遠憶所夢，漫言之，同舍喜曰：「君必登科。七十八者，過省也。」未幾，果奏名鄭僑牓第三甲及第。(順伯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