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公談圃/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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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祖生西京夾馬營,營前陳學究聚生徒為學,宣祖遣藝祖從之。上微時尤嫉惡,不容人過,陳時時開諭,後得趙學究,即館於汴第。杜後錄陳之舊,召至門下,與趙俱為門客,然藝祖獨與趙計事,陳不與也。其後藝祖踐祚,而陳居陳州村舍,聚生徒如故。逮太宗判南衙,使人召之,居無何,有言開封之政皆出於陳,藝祖怒問狀,太宗懼,遂遣之,且以白金贈行。陳歸,半道盡為盜掠,居陳村舍,生徒日衰,饑寒無與從者。太宗即位,以左司諫召之,官吏大集其門,館於驛舍,一夕醉飽而死。趙學究即趙普也,陳忘其名,崔伯易能道其詳,屢欲作傳。
周孟陽春卿,英廟宮僚也,聖眷素厚,書簡以老丈稱之。當儲副時固辭不就,而魏公亟欲定大計,使人誚春卿,春卿因造臥內諭意。時裕陵秉燭侍立。上曰:「所以不就者,避禍也。」春卿曰:「今日之事,太尉豈不知?若果不就,必當別立他人,太尉能避禍乎?」上大悟,即拜春卿牀下,遂正儲位。裕陵在東宮,朝廷復以春卿為翼善。春卿為人純直,謂不當為父子宮僚,上表力辭,有「親奉堯言,躬承禹拜」之句。魏公怒曰:「不易丙吉。」初,朝廷闕副樞,人以春卿必膺是命,已而寢不報。迨裕陵即位,孫永述其事,始進天章閣待制,入謝,上撫慰甚厚。未幾,以疾終,家貧不克葬,露殯佛寺。元祐御史賈易請依王雱例中使護葬,宣仁曰:「待其子來。」子定民至,盡哀。英廟所賜御札上之,賜銀千兩,官其一孫。
趙參政抃悅道,初好神仙術。在成都,有僧上詩云:須向維摩頂上行,悅道遂悟。後有道士獻紫金盂,悅道拒不受,道士求金三兩易之,悅道曰:「吾以三兩凡金換奇金,不可。」在青州,有何郎中,相傳晉時人,公招之至,則鬚髮皓白,肌膚如槁木,龍鍾幾不能步,而飲啖自若。悅道憫其羸,使兩吏扶掖而出,至門外,則行步如飛。吏還報,悅道大駭,使健步追之,已失所在。悅道後歸鄉里,一日,忽遍辭親友,其子㞦怪其形色異常,問後事,悅道厲聲斥之,少頃,趺坐而化。
秦州西溪多蚊,使者行按左右以艾煙燻之,有一廳吏醉仆,為蚊所噆而死。世傳「飽似櫻桃重,饑如柳絮輕。但知從此去,不要問前程」,范文正公詩也。西溪瀚海堰,呂蒙正所治,至今屋記尚在,後文正繼往,故堰之城至今為利。
王青,晏元獻公門下常賣人,自號王實頭,常遇奇士,傳一相術,時時相公之奴婢,輒中。夫人一日呼至堂下,青遽相其女曰:「此國夫人也。」夫人笑曰:「為我擇一佳婿。」青應聲曰:「恰有一秀才,姓富,須做宰相,明年狀元及第,在興國寺下。」元獻退朝,夫人具道其事,使人通好。明年,富黜於春官,晏以青為妄,大悔之。未幾,富中大科,恩比狀元,即大丞相鄭公也。青有女婿,時秀才,儀貌甚偉,眾以青善相,必得非常人。青曰:「吾女命薄,安敢適富貴人。」時生亦非遠到,果及第而卒。
司馬溫公之薨,當明堂大享,朝臣以致齋不及奠。肆赦畢,蘇子瞻率同輩以往,而程頤固爭,引《論語》「子於是日哭則不歌」。子瞻曰:「明堂乃吉札,不可謂歌則不哭也。」頤又諭司馬諸孤不得受弔,子瞻戲曰:「頤可謂燠糟鄙俚叔孫通。」聞者笑之。
呂相端奉使高麗,過洋祝之曰:「回日無虞,當以金書《維摩經》為謝。」比回,風濤輒作,遂取經沉之,聞絲竹之聲起於舟下,音韻清越,非人間比,經沉隱隱而去。崔伯易在禮部,求奉使高麗故實,遂得申公事。故楊康國、錢勰皆寫此經往,豐稷為楊掌箋表,言東海洋,龍宮之寶藏所也,氣如厚霧,雖無風亦有巨浪,使人臥木匣中,雖蕩而身不搖,食物盡嘔,唯飲少漿。舟前大龜如屋,兩目如臣燭,光耀沙上。舟人以此卜之,見則無虞也。
荊公為江西漕,夢小龍呼相公,求夾注《維摩經》十卷,久而忘之。後至友人家,見佛堂中有是經,因錄而送廟,及在相府,夢小龍來謝。
吳待問得解時,母已八十餘歲,欲赴禮部,見鄰人泣下。鄰人曰:「秀才但行,吾遣妻兒往,毋恤其失所。」待問下第,不果歸,次舉登第,及門,方知母已亡。問殯所,乃在一路隅,待問欲遷,鄰人云:「初已卜地,無何至此柩繩自斷,遂藁葬。」待問引術者求佳處,數日無易路隅之吉,遂為兆域。後諸子相繼登第,而衝卿入相。
交趾犯邕州,蘇緘知不可守,自殘其家,坐廳事罵賊而死。朝廷命郭逵討之。交趾地熱,死者十八九,至富梁江止存一二人,所過暴犯無噍類。士卒頗思戰,逵下令:敢言戰者斬。相持久之,食盡,有覘者言,窖粟江外可取燕。逵疑有伏兵,以蕃落騎五千衛而後往。交趾洪真太子素養卒五百,禁嗜慾,教以陣法,銳甚,人執金牌為號,果遇於窖傍。逵以蕃落騎誘至平地,大破於江中,其卒猶執金牌而沒。遂擒太子,因是納款,當時多罪逵不深入乘勝覆其巢穴也。
元豐修城,李士京主其役,日費四百千為傭值。元祐初,公為御史,按圖視開發處,來山乾艮例皆發掘,將至震地,即上言:「民庶之家猶有避忌,況天子眾大之君乎?」其論甚切,因是罷役。濬濠時,土中得一物,狀類人而無眉目,埋之他處,所掘得及舁去之人皆死,或言太歲也。又獲大蛇,類龍,送金明池,是夜大風飄瓦。
子瞻以溫公論薦,簾眷甚厚,議者且為執政矣。公力言:「蘇軾為翰林學士,其任已極,不可以加,如用文章為執政,則國朝趙普、王旦、韓琦未嘗以文稱。」又言:「王安石在翰苑為稱職,及居相位,天下多事,以安石止可以為翰林,則軾不過如此而已,若欲以軾為輔佐,願以安石為戒。」
子瞻試館職,策題論漢文帝、宣帝及仁宗、神宗。公率傅堯俞王岩叟言:「以文帝有蔽,則仁宗不為無蔽;以宣帝有失,則神宗不為無失。雖不明言,其意在此。」久之,御批軾特放罪。
仁廟聖誕,乃李淑妃也,諡章懿太后,晏殊撰碑。薨時上幼,章獻養為己子,雖上亦不知也。及即位,章獻稱制,而楊太妃病革,上問疾,楊密語其事。上大慟,即見執政,欲行服,章獻難之,眾無敢言,獨呂夷簡不去,進曰:「陛下萬歲後,獨不念劉氏乎?」於是持心喪,然宮中稍有異說。章獻崩,即日遣人發李太后棺驗之,形色如生,鬢髮鬱然,無少異,上於是存撫諸劉。晏殊撰神道碑不白其事,上不悅,後升祔二後赦文,孫抃當筆直言:「為天下之母,育天下之君。」上覽之感涕,孫遂參大政。
司馬溫公隧牌,賜名清忠粹德。紹聖初,毀磨之際,大風走石,群吏莫敢近,獨一匠氏揮斤而擊,未盡碎,忽僕於碑下而死。
鄭毅夫未第時,夢浴池中化為大龍,池邊小兒數十,拍手呼為龍公來,既覺,猶見其尾曳牀間。卒於安州,十年,貧不克葬。滕元發為郡,一日夢毅夫來,但見轎中一白龍,身首即毅夫也,元發因出俸營窆。
荊公為許子春作家譜,子春寄歐陽永叔,而隱其名。永叔未及觀,後因曝書讀之,稱善,初疑荊公作,既而曰:「介甫安能為?必子固也。」
蘇洵明允作《權書》,永叔大奇之,為改書中所用崩亂十餘字,奏於朝,明允因得官。
崔公度伯易,自號曲轅先生,作《太行山賦》,以太行近時忌,改作《感山賦》。裴煜得之,獻魏公,未及品藻,示永叔,永叔題其後曰:司馬子長之流也。魏公因薦其文,英廟欲擢以館職,魏公言:「未見其人之賢否,召與語,未為晚也。」後數日,伯易與友人會話,坐上忽齎誥身至,乃授伯易潁川防禦推官,國子監直講。荊公嘗云:「《感山賦》不若《明珠賦》。」
公言:「昔曾得椰子酒嘗之。」余因曰:「椰子本出伽盧國,其地熱,衢植椰子木為蔭。剖其實,中有酒能醉人,若他國所釀,多不同。西域蒲萄酒,南蠻檳榔酒,扶南石榴酒,辰溪釣藤酒,赤土國甘蔗酒。」
子瞻得罪時,有朝士賣一詩策,內有使墨君事者,遂下獄。李定何正臣劾其事,以指斥論,謂蘇曰:「學士素有名節,何不與他招了?」蘇曰:「軾為人臣,不敢萌此心,卻未知何人造此意?」一日,禁中遣馮宗道按獄,止貶黃州團練副使。
李撰、徐禧為同人時,善景德寺嚴法華,嚴死,又與小法華善。一日,法華引禧、撰往相國寺小巷中,至一茅茨間,見一老人藉薦而坐。老人見撰,曰:「華山童子也,得也得。」次見禧,詫曰:「許真君兒,五代時宰相,殺人多,減三品」。後禧敗永洛,以給事中贈金紫光祿大夫,果第四品也。禧洪州人,家住許真君觀後。是時京師盛傳老人有奇術。西駙馬店火,先一日,往店後孫染家,懷中出一木,略如魚狀,曰:「此行雨龍也,我於玉皇大帝處借來。」取水一碗,以木魚盡灑屋壁,懷之而去。是夜火,孫氏完,惟焚一廁,乃木灑水不至處也。
溫公大更法令,欽之、子瞻密言:「宜慮後患。」溫公起立,拱手厲聲曰:「天若祚宋,必無此事。」二人語塞而去。方其病也,猶肩輿見呂申公,議改都省。臨終牀簀蕭然,惟枕間有《役書》一卷,故公為挽詞云:「漏殘餘一榻,曾不為黃金。」
儂智高陷邕州,狄青討之,列軍陣城下。智高大宴城頭,鼓吹振作,一人衣道服罵,官軍有善射者,一矢斃之。青隨行倚河東王簡子為先鋒,勇甚,為鑣所殺,青見之,汗出如雨。世言青真武神也,至是曳兩皂旗麾兵而戰,先用蕃落馬貫賊亂之,大呼騎步夾進,遂破智高。是時智高可擒,青疑有伏兵,乃止。
孫莘老知福州時,民有欠市易錢繫獄甚眾。有富人出錢五百萬葺佛殿,請於莘老,莘老徐曰:「汝輩所以施錢者,何也?」眾曰:「願得福耳。」莘老曰:「佛殿未甚壞,佛又無露坐者,孰若以錢為獄囚償官逋,使數百人釋枷鎖之苦,其得福豈不多乎?」富人不得已,諾之,即日輸錢,囹圄遂空。
杜祁公為人清約,平生非賓客不食羊肉。時朝多恩賜,請求無不從,祁公尤抑幸,所請即封還。其有私謁,上必曰:「朕無不可,但這白鬚老子不肯。
汀州地多香茸,閩人呼為香蕕,公曰:「孰是?」予曰:「《左傳》言:『一薰一蕕,十年尚有臭。』杜預曰:『蕕,臭草也。』《漢書》:『薰以香自燒。』顏籀曰:『薰,香草也。』左氏以薰對蕕,是不得為香草。今香茸,自甲拆至花時,投殽俎中,馥然,謂之臭草可乎?按《本草》:『香薷,薷音〈夕上柬下〉,味辛。』注云:『家家有之,主霍亂。』今醫家用香茸,正療此疾,味亦辛,但淮南為香茸,閩中呼為香蕕,此非當以《本草》為證。」公曰:「信是。」
杜太監植少子灼,為李定所捃,定曰:「莫要剝了綠衫。」灼從容對曰:「綠衫未剝,恐先剝了紫衫。」定大怒,枷送司理院,求其贓罪不得,以它事坐之,衝替而已。定未幾,果以不持所生母仇氏服,貶官而死。灼今為循州興寧尉。
王德用,號黑王相,年十九,從父討西賊,威名大震。西人兒啼,即呼黑大王來,以懼之。德用在朝屢引年,仁宗惜其去,兩為減年。一日除樞密使,孔道輔上言:「德用狀類藝祖,宅枕乾岡。」即出知隨州,謝表云:「狀類藝祖,父母所生;宅枕乾岡,先朝所賜。」時人莫不多其言。
藝祖從世宗徵淮南,有徐氏,世以酒坊為業,上每訪其家,必進美酒,無小大奉事甚謹。徐氏知人望已歸,即從容屬異日計。上曰:「汝輩來,吾何以驗之?」徐氏曰:「某全家人手指節不全,不過存中節,世謂徐雞爪。」迨上登極,諸徐來,皆願得酒坊,許之。今西樞曾布,其母朱氏即徐氏外生,亦無中指節,故西樞亦然。世以其異故貴,不知其氣所傳自外氏諸徐也。
仁宗嘗患腰疼,李公主薦一黥卒,即召見,用針刺腰,針才出,即奏云:「官家起行。」上如其言,行步如故,遂賜號「興龍穴」。
劉虛白,金陵人,善三輔學堂,只相兩府。見曾子固曰:「乞兒也。」陳執中為撫州通判,使者將劾之,虛白曰:「無患,公當作宰相。」使者果被召,半道而去。王益知韶州,自期必至公輔。韶有張九齡廟,相傳兩府過,雖赤日亦下雨,王過雨作,尤自負。還金陵,盛服見虛白,曰:「幾時入兩府?」虛白笑曰:「只做得都官。」益大怒,欲危以事,時茶禁嚴,聞虛白自南來,使人伺察,為一郡將庇之,得免。後虛白竟以它事杖脊,而益果終都官郎中。
荊公以雱病,夜焚紙錢,平甫戲曰:「天曹也行倉法。」時新立倉法,胥史重祿者皆用馬,人以為不便,故平甫譏之也。
夏文莊父為侍禁,時文莊尚幼,有道士愛之,乞為養子。父止文莊一子,弗許,道士曰:「是兒有仙骨,不爾位極人臣,但可惜墮落了。」後文莊為通判,又見昔日道士,曰:「尚可作地仙。」在成都復見道士跨驢於市,搖手曰:「無及矣。」遂不復見。
公嘗與孫莘老、傳師、喬師聖、閻求仁約異日為林下友,不至者以書督之。公曰:「今莘老、希聖相繼謝世,獨傳師尚顯,求仁碌碌仕官,而某謫遠方。前日之約不能及矣,良可歎也。」余謂:「林泉軒冕,雖去就不同,皆有命焉。」公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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