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學士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七十二
宋學士文集 卷第七十二 明 宋濂 撰 景侯官李氏觀槿齋藏明正德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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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學士文集卷七十二 朝京槀卷苐一
故處州翼同知元帥季君墓銘
元季之亂江諸郡多䧟於盜獨處州以士大夫倡義兵堅
守而完及今 上渡江始降其城邑故處稱善郡是時
起兵之士麗水有葉君琛青田有劉君基龍泉有章君溢與
三君並稱者曰季君汶亦龍泉人其舉謀興事不甚相遠其
後三君在 國朝為顯官故天下皆知其名季君早致其事
以歸是以其功不顯然其鄕人至今以之儗三君則不以其
位也君諱汶字彥父氏為季元至正中率壯士石抺忠愍
公冝孫討賊數戰數有斬獲功授義兵萬戸經略使李國鳳
承制改龍泉縣尹不就國兵破處州擢安翼總𬋩會賀李
二將叛殺總制孫炎處大擾君勒部駐白岩出其不意攻之
已而中書平章政事邵某亦引兵至左右夾擊遂誅賀李復
其城事聞陞處州翼同知元帥賜白金盂文綺青田盜葉賢
三燒涌城政和兩縣掠婦女畜産而君告胡制𭰹伏兵
平山嶺邀擊斬之岀私財贖軍中𠩄掠耄倪遣還其家民德
君肖像而祝者甚衆洪武元年 上卽位君入見於便
殿辭疾乞骸骨 上亦老君遂錫宴儀曹賜衣冠帶
金帛遣歸居九歲以十年正月廿六日卒壽六十君少讀書
多智略事親孝服䘮如古禮族人貧者買田以贍之不能學
者延師以教之外王父無嗣為立其宗人之賢者且割田𢌿
之祀鄕民老無以飬者月予粟病則施藥死則給以槥櫝民
苦嫁女育女多溺死君說以父子至理有育女者以粟六斛
養之甞出見群嫗灌苗色饑甚遺以襄中金十兩而去其為
人望之凜然與之語溫然久而知其為豁然長者也君曾大
父諱泰來大父諱僅父諱鏡其先在宋時多顯者娶張氏先
卒晚娶葉氏二男子榘㮣㮣為母弟漳後一女適張守成孫
男四炳𠃔順𠃔齊𠃔忠余與劉君基逰固聞君事及君卒矩
復奉工部員外郞劉君狀趨京師請銘且言將以某年月日
塟於劍池鄊大運里某山之原不可無銘乃為之銘銘曰
元運將傾四方震驚海恠山妖執殳逞兵括有季君實竒壯
士手麾義旌者如水左捕右攘朱衣銅章郤而弗居以待
眞王眞王之興雷轟風行孰𢦤守臣敢觸天刑長劍如林萬
夫一心扼其𠰸㗋執斧碪平 帝念峻功賜金賜爵掃
除東南罔敢不恪飛龍御天乕拜陛前𥚽亂旣息乞身林泉
帝曰歸乎齒則旣多大帶巍冠輝於鄕閭鄕閭有言君績孔
偉死而弗朽不在太史揆行考勲以焯以宣遺德在焉彌乆
而傳
莆田陳府君墓銘
君諱中立字誠中姓陳氏莆田之忠門人其先有名畟者宋
紹聖間舉進士官奉議郎曽祖諱子文祖諱君保父諱髙有
學行學私謚曰靖逸翰林侍講學士晉安張公以寧銘其
墓毋林氏君季父諱齊早死無子君以祖命後之少受經於
溫陵盧公𤦺公以文學著稱君聞其指授色承心辭日騫月
邁莆士皆歎服之元至正間部使者行縣集經生試君魁
諸生會張潞公翥以脩撰使莆見君文誦而竒之由是君名
益著然就有司試即不利君語人曰我命薄故尓非吾文之
罪也遂𨼆居不復有仕進意晚乃結廬壼山年五十有三以
國朝洪武十一年正月十二日終於家君事先有禮毎諱日
必素服悲哀至終身不怠𥘉君之祖暨父𣣔營義塾以教里
中子弟規制未𬾨而歿君先志創廟建學學後為祠祀艾
軒晦庵夾漈三先生復為祠廟右奉其師盧公之主講說有
堂燕居有室凡學之制無𠩄不完割𥙊田十餘畒以食為師
者儲山園之利以資春秋之祭凡為淑人善俗之計者又咸
極其慮君日陳經傳為學者剖析聖賢大旨鄊人頼之嗚呼
也之為士者其未遇也常以無位不𠯁施其𠩄學為憂及旣
得位則又頋畏怯縮為其身謀終無𠩄益扵人者衆矣夫豈
知君子之為善固不在乎位之大小㢤若君者一介之士未
甞受釡廋之祿而汲汲焉以化其鄕人為心其亦異扵懐祿
屍位者多矣君配國清林氏子男曰堂曰基女二長適郡人
頋𥘉㓜在室皆林氏出堂將以是年某月日𦵏君於某山之
原請銘於太史氏濂濂甞銘君母墓聞君行冝銘乃銘曰維
古之士不以位世降俗媮位斯貴貴而無冠狗豈若夫
君賤為庶居家孝友推以義闢廬建學躬訓涖鄕髦如雲聆
且肆少長齗齗𩔖洙泗化嚚為良𭧂更懿醇儒為功斯小試
嗟㢤後人繼其志廟祀勿忘欽永世
戴府君墓誌銘
府君諱胄字養和戴氏台之黃嚴人其先在米季以詩書家
著稱甞有顯者自府君曽祖敬老祖天鑑父開孫皆不仕府
君生十年父稱古賢子事為訓府君指問其父曰此何如人
耶父以賢者應之府君曰某以為神人耳固亦人耶其父異
其有志旣長闓䝘通達學周易精推驗測䆒之法他若醫
藥兵刑律暦皆習知之壯歳甞自竒其才赱燕京謁元左丞
帖木兒一見語相投㽞教其子府君時時以計於之左丞毎
稱善號之曰鵬飛先生言其才當遠致故云將薦於朝府君
私歎曰吾以數推之中原將亂矣遂以毋老辭歸益攻其舊
學曰吾非不𣣔聞達吾才非不如人然而不淂者有命也已
而亂果起坦然不若素知之者年七十有三將卒速諸子
具酒為樂引杯劇飲焚其𠩄為文謂家人言死乃常事何以
憂為凝㘴而逝至正二十三年十一月廿七日也嗚呼可謂
達生者矣府君娶李氏宋將仕郞應彂之孫女子男二建心
建則建心為某官女一適某孫男冝詵冝民𦵏在卒之明年
二月廿有六日墓在靈山鄕霓奧大嶺之東銘曰
孰掲其𠂻俾周以通孰閼其逢俾寠且窮始若有為而竟靡
庸維其靡庸乃潔其躬乃洞其終惟㣧嗣之隆
吳郡廣記序
吳在周末為江小國秦屬會稽郡及漢中世人物財賦為
東最盛歴唐越宋以至於今遂稱天下大郡然其囙革盛
衰之際紀載扵簡𠕋者自吳越春秋越絶書以下若晉張勃
頋夷隋虞世基唐陸廣微等𠩄述及元和郡縣志寰宇記各
有𠩄眀迨宋之時羅處約有圖經朱長文有續記范成大趙
與𥲅皆撰𩔖成書厥後有章悊者病其未完作吳事𩔖𥙷宋
亡書頗散軼元趙儀鳳為揔管甞集諸儒論次遺闕會改官
不果成入國朝吳縣教諭盧熊閔前志之紛乖以為苟不合
而壹之恐不𠯁示來者乃覧衆撫遺事芟煩取要族別𩔖
分為序例一以舉其凡為古今記一以記其事為總序一以
覈其名為表二以著軄官氏族之詳為志八以述地理都邑
文學祠祀食貨禮樂兵防天官之屬為列傳若干以見古昔
人物之美其目曰名䆠名臣儒林文藝良吏忠義孝友高行
𨼆逸而列女之節方伎之良及其事有不可棄者為雜𫝊附
焉揔之為卷五十其後有集文十卷以𬾨文藝之實為外記
五卷以存神仙浮屠之可考者題之曰吳郡廣記扵是數百
里之內二千載之間其事可按書而得矣知府某郡李矦某
嘉是書有繫扵政也將命工刻板以傳丁內艱去巳而髙郵
湯矦德來繼其職遂督成之熊用薦者出由工部照磨為中
書舎人以余有同朝之好請敘其首古者列國皆有史官下
至州閭莫不有之然不過記言書事而已及漢司馬遷班固
創為序紀傳志年表之法由是四海之內無復遺事信史氏
之善者也後世之郡淂專社禝山川之𥙊有政今教化之施
嚴如古諸矦之國固不冝無𠩄紀述而況於吳甞為封國非
他郡之比者㢤漢至今雖間有𠩄作而無完攵以考其事
物之全誠政之闕者也熊獨毅然以筆削為巳任倣史漢
之法損益舊典為一郡成書豈非好古之士乎李湯二矦
知𠩄重而圖其傳亦可謂達扵政軆者矣後之人覧是書治
身居官取前之人成憲以為法將見道德興而習俗美勾吳
之區與鄒魯無異矣則是書之為教不亦大㢤余善熊獨
急世俗之𠩄緩而篤扵好古也為序其槩俾刻焉
送李叅政之官廣西序
丈夫生而遇聖神之主承信任之𨺚而居方伯之位得施賞
罸𭈹今扵千里之內亦榮矣㢤信榮矣然君子不敢以為樂
也君聖則望其臣者𭰹君之信任者隆則後世責吾者重𠩄
居者高而所治者廣則斯民議吾者衆議吾者曰承君之任
如是之大也而敷君之德以澤吾民者猶有未至也後世責
吾者曰彼之得君如此之𨺚也而其事業若斯之隘也吾之
君如尭舜矣吾猶未及古之賢臣吾可不自省歟合三者而
思之上恐吾君中恐負吾民下恐不免後世之求備將日
夜憂之之不暇奚敢樂乎雖然吾才苟不𠯁居乎位固不敢
樂也誠有才焉斯民有未安也吾告扵君而圖安之斯民未
入乎善也奉吾君之道而敎之大而國家之法有未著也吾
以𠩄得者告於君為後世慮者或未至也吾將為之賛㫑焉
則可以不愧吾之職矣吾職之不愧則吾心可樂矣豈若無
者而戚戚為㢤天台李君守恆以美才為 上𠩄㧞
擢任內庭承頋遇者三年今由左通政為廣西布政司右叅
政余知李君才甚充者也有方伯之樂而無其者也扵其
往道其榮且樂之故以吿使致思焉
味梅齋槀序
洪武𥘉余奉 詔緫裁元史於時預執筆者凡數十人皆四
方豪俊余日與之周旋㑹聚間一休沐輒相過飮酒為𭭕
酒闌氣盛撫掌大𠽁論古人文章政事不𭰹夜弗止信一時
之樂㢤然當是時諸君者皆壯強無恙余雖稍長亦未耄老
方以為此樂可以常有未知其為樂也及後未數年人事稍
稍乖殊或得州縣官散之南北或以老癃疾疢引歸田裡或
抵法遇患轉徙逺方求如舊時之𭭕須而不得然後知此
樂之難遇毎一思之不知俛首愴心而之以歎息也又況
餘年愈耄觸事愈多而英才凋謝愈盡雖𣣔不思何可得㢤
𦍒而獲見一人扵十餘年之後而又得𮗚其文辭其慰喜又
為何如也若吳郡傅君則明是巳則明在數十人中以文
稱當乖殊之時歸為邑人師得益勉其𠩄學最後獨存而文
益進天之扵則明可謂加厚矣今年自呉中寄其文曰味梅
齋槀者示余皆馳驟可喜嗚呼四方之英俊至是無幾矣然
則則明之文其何可少乎
題呉節婦詩後
余自壯年則聞臨川吳節婦黃氏貞而甚文及頃歳承乏史
舘緫裁有元一代之史四方以節婦狀來上者甚衆余心存
黃氏事𣣔為立傳而有司獨逸之殊𥨸恨焉今年黃氏之
孫吳君伯宗以其𠩄為教子詩示余稱黃氏年二十七而夫
㤗彂賈死江湖間二子一女㓜黃氏苦心瘁形慈鞠嚴教詩
其教之一端也余誦其辭愈歎異焉婦人之不弍其志者古
多有之矣而未必文也間有文者矣其行未必皆善也
在孔子刪詩之時三千餘篇之中求其備是二者惟共姜之
柏舟為然其時去文武周公之化未遠猶且若是況今又二
千載之後而黃氏獨有之豈不尤為難矣乎其難能如此
而史遺之誠可恨也然共姜之事𥘉未甞有傳特以其詩見
取扵聖人而傳黃氏之詩自誓之堅與之死靡他之語無異
至扵教子則深計遠慮以聖賢之道望之有如非柏舟之𠩄
過誠使後世有鉅人君子者出采而録之其傳世無凝矣
惜乎余不𠯁以張之也雖然安和來者無其人乎伯宗慎守
以俟之可也
惜隂軒記
人之異扵物者豈特形貌而已㢤亦必有道焉尓苟徒飲食
以生死生無𥙷而死無聞則物皆然也奚擇扵人乎古君子
𠩄以汲汲而不懈者非徒求過扵物且求異扵庸常之人非
特求過扵人且求𠩄以治安之而後已蓋天之生君子𠩄以
為民物計也凡民之生豈皆怠而嬉㢤其𠩄趨者小耳彼幽
而遠取多致而急售相時乗𨻶以十一之息者汲汲扵
財者也朝造而暮謁曲譽而巧頌眴俟顔色以覬人之喜恱
信任者汲汲扵勢者也衒長而飾智本而逞功上以欺乎
人下以欺其心者汲汲扵名者也是皆有𠩄利而為之莫不
窮心力竭思慮目不暇暝而身不暇安亦勞且勤矣而君子
何取乎君子之𠩄務者徇乎道不徇乎人利乎民不頋乎身
若禹益之治洚水焚山澤周公之制禮樂孔子之作春秋孟
子韓愈之闢邪說皆焦心苦思東西奔赱食不待飽而衣不
務華至扵終身而後已曷甞為其身㢤上以斯民下以明
斯道尓君子之𠩄為固如是也㑹稽翁昌齡由國子生再擢
為監察御史名其燕居曰惜隂其有志扵民者乎夫人常患
無志有志矣患不學而妄行學矣患無位而不得見扵世得
位矣患非其職而不獲為今昌齡沈䔍而專慤非無志也讀
書而文非不學也國家內外之官各不可越其職而御史
扵天下事無𠩄不冝言則又居乎可為之位矣以利民之心
行利民之政夫何難㢤昌齡旦興而夕息㘴斯室而思之民
或有未安者乎𠩄以休養之者或有未至者乎思而得焉則
以吿乎上日程而歳較吾之𠩄為果不負斯職與斯民則惜
隂之名為不徒矣苟曰簿書而已矣獄訟而已矣是則衆人
之事尓雖勤且勞余何取扵昌齡㢤
贈李子貞序
昔天下盛時文學行義之士多出扵江淮以北今豈異扵昔
㢤何其𨗿而未之見也元興乎朔方其化自北始故士之
北産者盛扵元今 皇帝起方士之盛誠由方始
自而北理勢之必然也況朝廷思用北方士甚至有一材
者卽尊顯之𠩄以運化機𣣔其速変也士生其間者安可不
勉乎安豊李子貞善讀書有文士之秀者也其婦之弟鄭子
端為通事司丞子貞渉逺道而訪之其扵行義得矣及其歸
也子端湏余文贈之亦𣣔化其鄕人以文學乎子貞歸告而
父兄語而朋友 上方以文治思得竒才而用之有志功名
者愼無自棄㢤
怡養堂記
禮之不行常自近而易者始惟其近也故人忽之惟其易
也故人不加之意焉事親人人之𠩄也其事朝夕之𠩄
習也聖人𢙢人忽而不加之意自夫起居食息寒暑疾病之
微問吿拜跪㝎省應對之節皆著之禮經可謂詳且備矣然
而盡之者雖君子猶難之豈事親之禮誠難行㢤難乎其
當也甘膬之養人𠩄𦤺也而敬難敬人𠩄能也而愛難敬
𣣔其如事大賔則何難之有而非敬親之道也愛𣣔其如愛
妻子則何難之有而非愛親之道也故敬而不愛非𠩄以事
親也愛而不敬非𠩄以事親也愛而肅恭之禮存焉敬而婉
恱之意僃焉斯可以為善養矣江劉復𥘉父及繼母具存
思盡事親之道名其堂曰怡養而請余記夫記以紀事功著
其可見者堂之作吾不得而知其可見者人皆言之非事
之𠩄急也然則舍事親之道何以為復𥘉言乎復𥘉好學愼
行不待余言以餘事親先扵復𥘉則知事親之難莫余若也
故推其道以告之俾書之璧使後人有𠩄興起焉
錢唐沈君墓誌銘
司馬遷謂儒者之道而寡要遷蓋自謂也非𠩄以論儒者
也夫自唐虞以來載籍世有𣣔盡而窮之信若矣苟得其
道焉一言可用之終身而行扵天下奚謂寡要㢤然近世師
䘮經晦為士者以強記多識為髙而昧扵力行問之則無不
知惜之扵政則患不扵是遷之言若可信矣吾甞私病之
以為儒者之道豈以多識強記為㢤亦論其行與事而已其
行誠非也雖多識強記烏𠯁謂之儒其行誠君子也為身則
端為家則和何暇計其餘㢤吾以是求士扵今之世生者樂
與之交不幸而歿者亦樂為之銘若錢唐沈君者固余之𠩄
願有述焉者也君諱禮字仲和沈其姓錢唐其𠩄居少䘮父
毋劉貧不自存挾其弟妹歸金華康氏君獨泣曰我沈氏
嫡也我去沈氏安𠩄求食乎頋謂弟妹汝善事母我將求
盂飯歳時灑先人墓上勿餒我先人為也母子相抱持慟𡘜
而訣君家居素善書以應四方之求至君益刻苦節縮廣𦤺
竒異罕有之書列庋左右身處其中晝夜研索遇格言偉論
可見扵行事者則執筆書之㘴右𡻕久至無虛處毎日省觀
期不愧於古人行一善則喜否則若不自容其家人事之
終身而不見其悖言戾行其同里之人服之有𠩄爭訟必就
而取正凡求書扵君君覩其色聞其言未甞不歎以為君子
人而君常以不得養母為戚元至正中𣣔徒歩往求而浙水
東西兵亂不果及道頗通而母死矣故君過哀焉平居多
䟽食不啖葷肉𥙊享之日悲慕如𥘉䘮者君善教子次子
新民年十七入國朝由鄕貢進士為太學生君遺書多至數十
通皆勉之以忠國事上之道瀕終告其長子貴誠猶以孝友
為言嗚呼是非儒者之行耶君之卒以洪武九年七月十二
日𦵏以是月二十日墓在錢唐城西之金固山年五十有一
曾祖其祖某父某娶王氏輔君為善二子貴誠新民一女
適姚某新民甞余學經來請銘余嘉君故不辭銘曰
儒道廣愽而周通小無不在大靡窮擴布天下敘一躬淂之
成德推建功彼胡不知許以攻非儒之蔽乃其庸沈君好學
守厥中六經諸子為垣墉聞義則喜善則敦願不伐持敬
恭家化里閭服且宗使躋於位續愈崇抱德孔多夀不豊天
實嗇之匪其凶刻辤昭潛鎮幽宮
謝節婦傳
節義人性之𠩄有也豈以𠩄居而變㢤南雄在嶺之山毒
海悍風氣與中州殊論者或而訾其習俗其言陋矣謝
節婦者安可輕耶節婦謝氏女雄人年二十八適郡士鄒
永泰居四年生子忠甫十月永泰得疾危懼或死有父母存
且子㓜莫為計以語覘婦曰吾旦夕死然吾家貧安敢以老
親㓜子累爾㢤婦流涕曰君豈病而狂易耶君萬一不幸養
老撫妾職也妾一移𠯁見鄒氏児為人奴隷乎已而永
泰卒窶愈甚甔益無朝夕儲節婦躬力織為布帛易粟以
奉舅姑忠八歳使就鄕師學節縮服食以資束脩禮其舅姑
不知其貧及舅姑卒鬻𠩄居廬以易槥櫝行䘮治𦵏務合儀
則或閔其艱𭄿其再事富人節婦曰我豈不知富人勝扵鄒
氏乎然鄒氏我𠩄安也使我食它人八珍九𪔂不若飲鄒氏
杯水耳益自操守不少變教其子爲儒節婦少甞讀孝經小
學書通達義理故盡婦道雲
史官曰嗜慾之性人孰免㢤以禮義制之則不入扵邪
僻矣婦之事夫當無恙時指天地神明誓生死不相違棄及
遇變故如其言者蓋鮮矣豈非不達禮義使然耶若謝婦
者夫死困厄幾不能爲生而處之欣欣然行其自誓之語如
合符契非禮義淪扵心是耶嗚呼禮義𠯁以治人也久
矣
經畬堂記
聖人之言曰經其言雖不皆出扵聖賢而爲聖入𠩄取者亦
曰經經者天下之常道也大之統天地之理通隂陽之故辨
性命之原序君臣上下內外之等微之神之情氣運之
始終顯之政教之先後民物之盛衰飲食衣服噐用之節冠
昬朝享奉先送死之儀外之鳥獸草木夷狄之名無不畢載
而其指歸皆不違戾扵道而可行扵後世是以謂之經易書
春秋用其全詩與禮擇其純而去其僞未有不合乎道而不
可行扵世者也故易書詩春秋禮皆曰經五經之外論語爲
聖人之言孟子以大賢明聖人之道謂之經亦冝其它諸子
𠩄著正不勝譎醇不迨疵烏𠯁以爲經㢤自漢以降聖賢不
作異說滋橫凡外夷小道以及星暦地理占卜醫藥種𣗳養
馬詭誕淺近之言皆僣以經名千餘年間時益歳加書之以
經名者布乎四海之內學者眩扵其名趨而陷溺焉者甚衆
而五經孔孟之道晦矣然非彼之過也學五經孔孟者不
明其道見諸事功故也夫五經孔孟之言唐虞三代治天下
之成效存焉其君尭舜禹湯文武其臣臯䕫益契伊傳周公
其具道德仁義禮樂封建井田小用之則小治大施之則大
治豈止浮辭而已乎世儒不之察頋切切然剽攘摹儗其辭
為文章以取名譽扵世雖韓退之之賢誨勉其子亦有經訓
菑畬之其意以為經訓𠯁為文章之本而巳不亦陋扵學
經矣乎學經而止為文章之羙亦何用扵經乎以文章視諸
經冝乎䧟溺扵彼者之衆也吾𠩄謂學經者上可以為聖次
可以為賢以臨大政則𣃔以處富貴則固以行貧賤則樂以
居患難則安窮𠯁以為來世法逹𠯁以為生民凖豈特學其
文章而巳乎錢唐錢鈞質甚敏好學甚篤取退之經畬之言
名其齋會余過其郡造𨒫旅徴文甚力余羙其志𢙢其泥扵
退之之言也推其道以告之使求夫大者焉
元武略將軍荊王位下鷹房總管府副管王府君墓
誌銘
𥘉 上卽文華堂教育英俊之士余奉 詔據席為師
太原王璉繇流寓試山東行中書以進士貢上禮部
上竒其才擢翰林國史院編脩官俾就學堂中則以其先祖
墓銘為請巳而除監察御史超山西承宣布政司右叅政復
以為言未果為後璉再入為御史除福建按察副使書來請
曰璉甞獲受經有師弟子義先祖之銘不扵執事是徵而誰
徵願弗辭焉余重違其誠乃序而銘之君諱天錫字良卿姓
王氏其先居平陽霍邑至大父徙太原崞州武延之建國鄕
曽大父諱仲彰大父諱寧父諱輔直俱善士母崔氏君少膂
力絶人善騎射讀詩史暁其大義恢廓有氣度家有田千餘
畝季父𣣔以磽瘠易其善者君諾諾其意久之易殆盡卒
無一言人以問君君曰季父猶父也子可與父爭耶鄕里少
年君學射君不肻曰射不易學苟非其人祗𠯁𦔳乕翼耳
豎子不𠯁教也君居家不問有無日招善巳者飮飮醉無虛
日旣而歎曰丈夫不取封矦佩銀印死蒿下何益跨一馬
攜長劍入秦逰延安謁元荊王以藝自薦王語合署鷹房總
管府副總管階武略將軍某年月日卒於官年若干夫人范
氏生一子中元天長縣尉一女適汴梁翟鵬孫男二長卽璉
次琮中以今某年月日𦵏君於某縣某山太史氏曰君子之
觀人扵其器不扵其位以位觀人斯下矣若君之器豈非豁
然偉丈夫㢤而𠩄得僅若此則璉之顯庸於今者非君之餘
德也耶來者勉於德斯善為君後矣銘曰
黃虬髯𠔃力扼兕佩利劍方抉長矢𮪍騏𩦸𠔃如龍射封貙
𠔃殪豕材旣具𠔃善又多位則卑𠔃吁嗟奈何身不享𠔃報
則在後自今𠔃𠖥光其加
贈夏安禮序
樂昌丞廬陵夏君安禮見余扵京師請曰安禮甞讀古人之
文見其聲烈垂扵後世若日月之在天心甚慕之然年已不
逮矣而毎觀其同時之人多託名扵文辭之中至今亦頼以
不朽一何幸㢤自意此由托得其人而然庻或可以自𦤺而
先生信今之傳世者𩓑有以贈我使得置名扵其間俾來世
有聞焉余告之曰文辭固𠯁傳世也然非君子之𠩄得巳也
古之人道德備扵身遭時居位而推之扵天下若臯陶伊傅
𥘉未甞自有𠩄著而其澤聞其風者相與紀載其言語行
事以傳其次若管仲晏嬰爲一國之政亦未甞著書以傳而
後之言者反假其名以取信扵世又其次若秦漢以下將
相之獲書扵史氏者或出扵編葦販繒之流或起刀茟介冑
漁鹽之間計其人或目不知書而口不談豈暇爲後世計
㢤而卒之顯名者其德行功業有𠯁稱也又如班氏𠩄傳循
吏以及近代以循良稱者未必皆自言亦未必托人爲紀
述而其事愈傳不廢是豈偶𦤺之㢤亦盡其職而已故仕
無崇卑盡其職則榮扵當時而傳扵後世今安禮思自𦤺
扵烜赫奚以它人爲㢤極乎材之𠩄爲充其位之𠩄得爲
則可矣然世之治民者強者酷虐以立威懦者㢮緩以怠事
而汲汲惟其身之謀是皆不頋來世者也使稍𨚫慮𭰹思而
惟𢙢其名之泯沒則豈不慙且懼㢤安禮處乎下位不自
卑而思善其名亦可謂有志之士矣夫士恆患無志有志未
有不至者安禮昔甞佐澄城知武強赫赫以政事聞民交口
稱之繼自於今苟愈自𡚒厲他日史氏紀循吏之績以僃
國𥘉之政其在安禮也夫其在安禮也夫
朱葵山文集序
文不貴乎言而貴扵不不言日月之昭然星辰之煒然
非故為是明也不不明也江河之流草木之𫇮非𣣔其流
且茂也不不流且茂也此天地之至文𠩄以不可及也惟
聖賢亦然三代之書詩四聖人之易孔子之春秋曷甞求其
文㢤道充扵中事觸扵外而形乎言不能不成文尓故四經
之文垂百世而無謬天下則而凖之自夫斯道不明學者覩
聖賢之文而恱其不朽扵是始摹傚其語言以為工而文愈
削矣夫天之生此人也則有是道也有是道也則有此文也
苟明道而彂乎文則將孰禦乎而者寡矣斯後世之文
𠩄以不逮古也後世之文加之以百言而不知其有餘損其
一言而不見其不𠯁以本扵道故尓此非彂扵不不言
而強言之弊也聖賢之經其𠩄不言也益以片辭則多矣其
𠩄言也刪其一言則略矣以其不志扵文此文𠩄以卒莫
過也故志於文者非能文者也惟志扵道者之元之未莆
田有朱先生文霆以治經取顯官有政事人皆知之而其𠩄
為文世則鮮知之其孫進士潚近以示余其言醇而理彰扵
理不合雖強之言不言其𠩄言者未甞不本諸道惟其志扵
道而不以文名故言文者失之嗚呼人囙余言以求先生
之文庻幾得其𠩄存先生字原道以泉州路總管𦤺仕其歴
官政事見余𠩄撰墓銘故不著
姑蘇林君母墓銘
姑蘇林君以義請銘其母張夫人之墓其容戚然若有𠩄遺
余問曰夫人始卒耶則曰吾母年五十有四以元至正丙戌
二月十三日終今三十餘歳矣然則夫人鮮子孫耶則曰吾
母生四男曰以仁以義以信以誠二女適某某孫男十有二
人孫女十人曾孫男女又十人矣非鮮也然則懼其無聞扵
後世耶奚為爾戚戚也曰吾母事吾大父母如子事父敬吾
父猶大賔撫子與孫也愛而節以禮其御媼媵也未甞厲
言𭧂色其可稱者甚衆得其人而書之則傳矣吾非懼是也
吾之𠩄甚戚者吾不言也余固問之久之則泣而曰蘇之
俗浮屠法䘮親以燼骨水瘞為貴吾昔無聞知而徇扵俗
卒後六日奉柩化扵吳江之東門外遂之垂虹亭𮗚音閣下
歸骨焉時未知其不可也於今而後知其不可也噫已莫逮
矣毎念及於茲心腑摧裂而不知天地之廣吾身遑遑乎若
無𠩄容也噫誠莫之奈何矣昔有塟衣冠之禮吾甞聞焉吾
母遺衣存吾巳卜地扵長洲白馬澗之髙景山將以今洪
武某年月日歸塟𠩄以慰吾心焉耳不合扵禮吾不暇計也
惟先生刻文扵墓左以塞吾悲且俾後人毋蹈吾之過焉嗚
呼先王之禮亘萬世而無𡚁者揆諸道而合驗乎心而安也
世遠教微外夷他說得以亂之扵是先王之意亡矣然行其
說者未甞不安之也而林君獨然不慊於心天性之存
其何可泯㢤孝子仁人𣣔盡事親之道者視乎林君亦可以
知愼矣夫人諱妙清林君父名某林君通醫有儒行選為某
官銘曰
夫人衣冠葬於是孝子刻辭昭厥羙嗟㢤後人愼由禮
送吳仲實還金谿序
金溪吳君仲實省其兄國子𦔳教伯宗於成均伯宗以余交
也偕其來謁仲實氣厚而色溫與之語秩然而有倫恭愼而
甚文固巳知其才矣旣而復䄂其詩十餘萹以見彂而𮗚之
辭繁而不浮理至而不俚其馳騁歛縦多態而有度問之以
文學則鮮不通𭄿之仕則曰未也余扵是盈信焉士之
患常在乎內虛而外衒學未聞道而慕乎爵祿之華內巳𠯁
焉而外未以動人猶以綗蒙錦也久則著而不可掩矣飾
乎外而不務充其中譬之𡈽木之質而文綉加焉其始非不
眩目凝而視之則可醜矣古之君子是以勤乎其𠩄當修者
而不敢計乎其外也今之士則不然未有善焉惟𢙢人之不
知未有才焉惟𢙢世之不用其未得則呫呫以自衒旣得之
則又簿卑而思尊此崇替起伏𠩄以數數然也其視仲實之
旣至而以爲不𠯁年及可仕而以爲未者何如㢤仲實不
見夫善賈乎當衆人競取之時則棄之競鬻之時則窴之其
不取則已取必窮海內之珍不鬻則巳鬻必獲鉅萬之富矣
安知仲實之棄之非取不售之非厚售乎仲實帰其兄之僚
咸詩以送之餘與伯宗善且知仲實之材也故敘以贈之
文右相像賛
才優德純山時玉溫重厚可以鎭俗仁恕𠯁以澤民或陳經
術而侍青坊或秉霜簡而立紫宸終受知扵 聖主宅右揆
而相秦深沉有謀真路國之裔剛毅忠信誠絳矦之倫𮗚其
屹立不動正笏垂紳猶可作懦夫之氣而禠邪侫之䰟嗚呼
此𠩄謂家之重寳廊廟之大臣也歟
題張泐和陶詩
陶靖節詩如展禽仕魯三仕三止處之衝然出言制行不求
甚異扵俗而動合扵道蓋和而節質而文風雅之亜也他人
𣣔效之者雖衆然樂澹泊則蕩而㢮慕平易則野而穢惟蘇
子瞻兄弟以雄邁之材氣𫝑可與之相敵然其辭旨則亦遠
矣豈不誠難乎㢤今之和陶者余甞見數家最後見句容張
泐文伯自九日間居以下皆和之至詠荊軻而止諸四言及
形神𥼶桃源等什則不和𢙢難繼也文伯産江淮間䘮亂之
餘獨致力學問以追古之作者其亦有志者㢤
王宗普像賛
以子為貴介公子耶何其神清氣和無綺紈之態也以子為
仙翁𥼶氏耶何其與時俯仰逰乎方之內也以子為詩人韻
士耶何其清竒勁訥然而謙退也然則果何為者耶蓋跡
混乎三者之中而心㳺乎埃𭏦之外此吾甞謂空同子以古
之人而處乎今之世也
宋學士文集卷七十二 朝京槀卷苐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