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鑑 (四庫全書本)/卷082
宋文鑑 巻八十二 |
欽定四庫全書
宋文鑑巻八十二
宋 呂祖謙 編
記
墨君堂記 蘇 軾
凡人相與號呼者貴之則曰公賢之則曰君自其下則爾汝之雖公卿之貴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則進而君公退而爾汝者多矣獨王子猷謂竹君天子從而君之無異辭今與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屬余為文以頌君德則與可之於君信厚矣與可之為人也端靜而文明哲而忠士之修絜博習朝夕磨治洗濯以求交於與可者非一人也而獨厚君如此君又疎簡抗勁無聲色臭味可以娛悅人之耳目鼻口則與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賢君矣世之能寒燠人者其氣燄亦未至若雪霜風雨之切於肌膚也而士鮮不以為欣戚䘮其所守自殖物而言之四時之變亦大矣而君獨不顧雖微與可天下其孰不賢之然與可獨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賢雍容談笑揮灑奮迅而盡君之德雅狀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勢風雪凌厲以觀其操崖石犖确以致其節得志遂茂而不驕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羣居不倚獨立不懼與可之於君可謂得其情而盡其性矣余雖不足以知君願從與可求君之昆弟子孫族屬朋友之象而藏於吾室以為君之別館雲
淨因院畫記 蘇 軾
余嘗論畫以為人禽宮室器用皆有常形至於山石竹木水波煙雲雖無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當雖曉畫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者必託於無常形者也雖然常形之失止於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當則舉廢之矣以其形之無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謹也世之工人或能曲盡其形而至於其理非髙人逸才不能辨與可之於竹石枯木真可謂得其理者矣如是而死如是而攣拳瘠蹙如是而條達遂茂根莖節葉牙角脈縷千變萬化未始相襲而各當其處合於天造厭於人意蓋達士之所寓也歟昔嵗嘗畫兩叢竹於淨因之方丈其後出守陵陽而西也余與之偕別長老道臻師又畫兩竹梢一枯木於其東齋臻方治四壁於法堂而請於與可與可既許之矣故余並為記之必有明於理而深觀之者然後知余言之不妄
李氏山房藏書記 蘇 軾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悅於人之耳目而不適於用金石草木絲麻五穀六材有適於用而用之則𡚁取之則竭悅於人之耳目而適於用用之而不𡚁取之而不竭賢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見各隨其分才分不同而求無不獲者惟書乎自孔子聖人其學必始於觀書當是時惟周之柱下史聃為多書韓宣子適魯然後見易象與魯春秋季札聘於上國然後得聞詩之風雅頌而楚獨有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於是時得見六經者蓋無幾其學可謂難矣而皆習於禮樂深於道德非後世君子所及自秦漢以來作者益衆紙與字畫日趨於簡便而書益多世莫不有然學者益以苟簡何哉余猶及見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時欲求史記漢書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書日夜讀誦惟恐不及近嵗市人轉相摹刻諸子百家之書日傳萬紙學者之於書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詞學術當倍蓰於昔人而後生科舉之士皆束書不觀遊談無根此又何也余友李公擇少時讀書於廬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擇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為李氏山房藏書凡九千餘巻公擇既已涉其流探其源採剝其華實而咀噍其膏味以為己有發於文詞見於行事以聞名於當世矣而書固自如也未嘗少損將以遺來者供其無窮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當得是以不藏於家而藏於其故所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余既衰且病無所用於世惟得數年之閒盡讀其所未見之書而廬山固所願遊而不得者蓋將老焉盡發公擇之藏拾其餘棄以自補庶有益乎而公擇求余文以為記乃為一言使來者知昔之君子見書之難而今之學者有書而不讀為可惜也
眉州逺景樓記 蘇 軾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貴經術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農夫合耦以相助蓋三代漢唐之遺風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始朝廷以聲律取士而天聖已前學者猶襲五代文𡚁獨吾州之士通經學古以漢文詞為宗師方是時四方指以為迂濶至於郡縣胥吏皆挾經載筆應對進退有足觀者而大家顯人以門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謂之江鄉非此族也雖貴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縣令如古君臣既去輒畫像事之而其賢者則記録其行事以為口實至四五十年不忘商賈小民常儲善物而別異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徃徃通念而不以為非雖薄刑小罪終身有不敢犯者嵗二月農事始作四月初吉穀稚而草壯耘者畢出數十百人為曹立表下漏鳴鼓以致衆擇其徒為衆所異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進退作止惟二人之聽鼓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罰量田計功終事而㑹之田多而丁少則出錢以償衆七月既望穀艾而草衰則仆鼓決漏取罰金與償衆之錢買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樂飲酒醉飽而去嵗以為常其風俗蓋如此故其民皆聰明才智務本為常力作易治而難服守令始至視其語言動作輒了其為人其明且能者不復以事試終日寂然苟不以其道則陳義秉法以譏切之故不知者以為難治今太守黎侯希聲軾法君子之友人也簡而文剛而仁明而不苛衆以為易事既滿將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奪其請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無事因守居之北牖而增築之作逺景樓日與賔客僚吏游處其上軾方為徐州吾州之人以書相徃來未嘗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為記嗟夫軾之去鄉久矣所謂逺景樓者雖想見其處而不能道其詳矣然州人之所以樂斯樓之成而欲記焉者豈非上有易事之長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乗之今亡矣夫是二者於道未有大損益也然且録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獨能累世而不遷蓋耆老昔人豈弟之澤而賢守令撫循教誨不倦之力也可不録乎若夫登臨覽觀之樂山川風物之美軾將歸老於故丘布衣幅巾從邦君於其上酒酣樂作援筆而賦之以頌黎侯之遺愛尚未晚也
荘子祠堂記 蘇 軾
荘子䝉人也嘗為䝉漆園吏沒千餘嵗而䝉未有祀之者縣令祕書丞王兢始作祠堂求文以為記謹按史記荘子與梁恵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所不闚然要本歸於老子之言故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漁父盜蹠胠篋以詆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此知荘子之粗者余以為荘子蓋助孔子者要不可以為法耳楚公子微服出亡而門者難之其僕操箠而罵曰𨽻也不力門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僕為不愛公子則不可以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荘子之言皆實予而文不予陽擠而隂助之其正言蓋無幾至於詆訾孔子未嘗不微見其意其論天下道術自墨翟禽滑釐彭䝉慎到田駢關尹老聃之徒以至於其身皆以為一家而孔子不與其尊之也至矣然余嘗疑盜蹠漁父則若真詆孔子者至於讓王說劍皆淺陋不入於道反復觀之得其寓言之終曰陽子居西遊於秦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蹵然變容其徃也舍者將迎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去其讓王說劍漁父盜蹠四篇以合於列禦冦之篇曰列禦冦之齊中道而反曰吾驚焉吾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餽然後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荘子之言未終而昩者勦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以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於世俗非荘子本意
靈壁張氏園亭記 蘇 軾
道京師而東水浮濁流陸走黃塵陂田蒼莽行者倦厭凡八百里始得靈壁張氏之園於汴之陽其外修竹森然以髙喬木蓊然以深其中因汴之餘浸以為池取山之怪石以為巖阜蒲葦蓮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檜柏有山林之氣竒花美草有京洛之態華堂夏屋有吳蜀之巧其深可以隱其富可以養果蔬可以飽鄰里魚鼈筍茹可以餽四方之賔客余自彭城移守吳興由宋登舟三宿而至其下肩輿叩門見張氏之子碩碩求余文以記之維張氏世有顯人自其伯父殿中君與其先人通州府君始家靈壁而為此園作蘭臯之亭以養其親其後出仕於朝名聞一時推其餘力日增治之於今五十餘年矣其木皆十圍岸谷隱然凡園之百物無一不可人意者信其用力之多且久也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則忘其身必不仕則忘其君譬之飲食適於饑飽而已然士罕能蹈其義赴其節處者安於故而難出出者狃於利而忘返於是有違親絶俗之譏悔祿苟安之𡚁今張氏之先君所以為其子孫之計慮者逺且周是故築室蓺園於汴泗之間舟車冠蓋之衝凡朝夕之奉燕遊之樂不求而足使其子孫開門而出仕則跬歩市朝之上閉門而歸隱則俯仰山林之下於以養生治性行義求志無適而不可故其子孫仕者皆有循吏良能之稱處者皆有節士亷退之行蓋其先君子之澤也余為彭城二年樂其土風將去不忍而彭城之父老亦莫余厭也將買田於泗水之上而老焉南望靈壁雞犬之聲相聞幅巾杖履嵗時徃來於張氏之園以與其子孫遊將必有日矣
放鶴亭記 蘇 軾
熈寧十年秋彭城大水雲龍山人張君天驥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遷於故居之東東山之麓升高而望得異境焉作亭於其上彭城之山岡嶺四合隱然如大環獨缺其西一面而山人之亭適當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際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風雨晦明之閒俯仰百變山人有二鶴甚馴而善飛旦則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縱其所如或立於陂田或翔於雲表莫則傃東山而歸故名之曰放鶴亭郡守蘇軾時從賔佐僚吏徃見山人飲酒於斯亭而樂之揖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隱居之樂乎雖南面之君未可與易也易曰鳴鶴在隂其子和之詩曰鶴鳴於九臯聲聞於天蓋其為物清逺閒放超然於塵埃之外故易詩人以比賢人君子隠德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無損者然衞懿公好鶴則忘其國周公作酒誥衞武公作抑戒以為荒惑敗亂無若酒者而劉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後世嗟夫南面之君雖清逺閒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之則亡其國而山林遯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酒者猶不能為害而況於鶴乎由此觀之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山人欣然而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鶴招鶴之歌曰鶴飛去兮西山之缺髙翔而下覽兮擇所適翻然歛翼婉將集兮忽何所見矯然而復擊獨終日於澗谷之間兮啄蒼苔而履白石鶴歸來兮東山之隂其下有人兮黃冠草屨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餘以汝飽歸來歸來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文與可畫篔簹谷偃竹記 蘇 軾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節葉具焉自蜩蝮蛇蚹以至於劍拔十尋者生而有之也今畫者乃節節而為之葉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免起鶻落少縱則逝矣與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識其所以然夫既心識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內外不一心手不相應不學之過也故凡有見於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視瞭然而臨事忽焉䘮之豈獨竹乎子由為墨竹賦以遺與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養生者取之輪扁斵輪者也而讀書者與之今夫夫子之託於斯竹也而予以為有道者則非耶子由未嘗畫也故得其意而已若予者豈獨得其意並得其法與可畫竹初不自貴重四方之人持縑素以請者足相躡於其門與可厭之投諸地而罵曰吾將以為韈士大夫傳之以為口實及與可自洋州還而余為徐州與可以書遺予曰近語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徃求之韈材當萃於子矣書尾復冩一詩其略曰擬將一段鵝谿絹掃取寒梢萬尺長予謂與可竹長萬尺當用絹二伯五十匹知公倦於筆硯願得此絹而已與可無以答則曰吾言妄矣世豈有萬尺竹也哉余因而實之答其詩曰世間亦有千尋竹月落庭空影許長與可笑曰蘇子辯則辯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將買田而歸老焉因以所畫篔簹谷偃竹遺予曰此竹數尺耳而有萬尺之勢篔簹谷在洋州與可嘗令予作洋州三十韻篔簹谷其一也予詩云漢川修竹賤如蓬斤斧何曾赦籜龍料得清貧饞太守渭川千畆在胸中與可是日與其妻游谷中燒筍晚食發函得詩失笑噴飯滿案元豐二年正月二十日與可沒於陳州是嵗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書畫見此竹廢巻而哭失聲曹孟德祭橋公文有車過腹痛之語而予亦感與可疇昔戲笑之言者以見與可於予親厚無間如此也
南安軍學記 蘇 軾
古之為國者四井田也肉刑也封建也學校也今亡矣獨學校僅存耳古之為學者四其大則取士論政其小則誦今亡矣直誦而已舜之言曰庶頑䜛說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工以納言時而颺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格之言改也論語曰有恥且格承之言薦也春秋傳曰奉承齊犧庶頑䜛說不率教者舜皆有以待之夫化惡莫若進善故推其可進者以射侯之禮舉之其不率教甚者則撻之小則書以記之非疾之也欲與之並生而同憂樂也此士之有罪而尚未可棄者故使樂工探其謳謡諷議之言而颺之以觀其心其改過者則薦之且用之不悛者則威之屏之𭶚之寄之之類是也此舜之學政也射之中否何與於善惡而侯以明之何也曰射所以致衆而論士也衆一而後論定孔子射於矍相之圃蓋觀者如堵使弟子揚觶而序㸃者三則僅有存由此觀之以射致衆集而後論士蓋所從來逺矣詩曰在泮獻囚又曰在泮獻馘禮曰受成於學鄭人游鄉校以議執政或謂子産毀鄉校何如子産曰不可善者吾行之不善者吾改之是吾師也孔子聞之謂子産仁古之取士論政者必於學有學而不論政不取士猶無學也學莫盛於東漢士數萬人噓枯吹生自三公九卿皆折節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其取士論政可謂近古然卒為黨錮之禍何也曰此王政也王者不作而士自以私意行之於下其禍敗固宜朝廷自慶厯熈寧紹聖以來三致意於學矣雖荒服郡縣必有學況南安江西之南境儒術之富與閩蜀等而太守朝奉郎曹侯登以治郡顯聞所至必建學故南安之軍甲於江西侯仁人也而勇於義其建是學也以身任其責不擇劇易期於必成士以此感奮不勸而力費於官者為錢九萬三千而助者不貲為屋百二十間禮殿講堂視大邦君之居凡學之用莫不嚴具又以其餘增置廩給食數百人始於紹聖二年之冬而成於四年之春學成而侯去今為潮州軾自海南還過南安見聞其事為詳士既德侯不已乃具列本末贏糧而從軾者三百餘里願紀其實夫學王者事也故首以舜之學政告之然舜逺矣不可以庶幾有賢太守猶可以為鄭子産也學者無媿於古而已
成都府運判㕔讌思堂記 文 同
天下之事物常相與宜稱則文理順而制度得或鉅細輕重一有未合率病之以為不當然遂起衆論矣區宇之大吾宋盡有之四指之極幅員萬里旁裁直製界為諸道其置使以轉運為名者常艱選擇徃服其職底財賦察僚吏宣布威恵顓假之柄其所與蓋已重矣惟劍南西川原壄衍沃畦庶豐夥金繒紵絮天灑地發裝餽日報舟浮輦走以給中府以贍諸塞號居大農所調之半縣官倚之固以為寳籔珍藏雲其所謂佐者既非齪齪循累嵗月者之所能得其所止亦當崇大閎顯與主者儀形無欹缺始雲其可矣今其所謂佐者之居舊嘗一切置之尋廢既復亦踐襲徃制囘曲卑狹不足以視清曠講燕休餘基蓊然蔽沒蓬藋嚮所涖者未遑營之職方員外郎霍侯以經行明修所赴宜賴將漕之貳實以才擢既至故究內外靜煩省劇隱謬革悛潛利宣章列城信畏俯伏觀望不煩告諭自底恬肅惟是居處厭不如事思有以増易之使夫文理制度一與事物相表⿰龍圗閣直學士趙公昔總外計今復仗節臨鎮於是聞侯之議志與侯協乃規斥其地墻為一圃集材於羨命工於隙合諸意慮授以程品築隆址植巨廈曾不累月匠以成告危譙攴空廣霤延廕衡欄擁衞窻戶通潔若翔而尚矯將蟠而復振竒巒秀巘發逺思於其上鮮葩珍木悅真賞於其下寛袤可以觴賔侶靖密可以籌金穀壯哉雄乎誠大邦之崇宇而外臺之偉觀也既落之侯謂廣漢都尉文同曰無石以載疑事之闕將以屬子子其謂何同曰諾退自念昔韓退之為王南昌紀滕王閣柳子厚為長沙敘戴氏堂皆部吏也同今奉侯命而記此職正宜矣其敢以不敏辭乃次其略刻置宇下以誇示永久然慙不文
齊州閔子祠堂記 蘇 轍
厯城之東五里有丘焉曰閔子之墓墳而不廟秩祀不至邦人不寜守土之吏有將舉焉而不克者熈寧七年天章閣待制右諫議大夫濮陽李公來守濟南越明年政修事治邦之耋老相與來告曰此邦之舊有如閔子而不廟食豈不大闕公唯不知苟知之其有不飭公曰噫信其不可以緩於是庀工為祠堂具使春秋修其常事堂成具三獻焉籩豆有列儐相有位百年之廢一日而舉學士大夫觀禮祠下咨嗟涕洟有言者曰惟夫子生於亂世周流齊魯宋衞之間無所不仕其弟子之髙第亦咸仕於諸國宰我仕齊子貢冉有子游仕魯季路仕衞子夏仕魏弟子之仕者亦衆矣然其稱德行者四人獨仲弓嘗為季氏宰其上三人皆未嘗仕季氏嘗欲以閔子為費宰閔子辭曰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且以夫子之賢猶不以仕為汙也而三子之不仕獨何歟言未卒有應者曰子獨不見夫適東海者乎望之茫洋不知其邊即之汗瀾不測其深其舟如蔽天之山其㠶如浮空之雲然後履風濤而不僨觸蛟蜃而不讋若夫以江河之舟楫而跨東海之難則亦十里而返百里而溺不足以輕萬里之害矣方周之衰禮樂崩弛天下大壊而有欲救之譬如渉海有甚焉者今夫夫子之不顧而仕則是舟楫足恃也諸子之汲汲而忘反蓋亦有陋舟而將試焉則亦隨其力之所及而已矣若夫三子願為夫子而未能下顧諸子而以為不足為也是以止而待夫子嘗曰世之學柳下恵者未有若魯獨居之男子吾於三子亦云衆曰然退而書之遂刻於石
東軒記 蘇 轍
余既以罪謫監筠州鹽酒稅未至大雨筠水泛溢蔑南市登北岸敗刺史府門鹽酒稅治舍俯江之漘水患尤甚既至𡚁不可處乃告於郡假部使者府以居憐其無歸也許之嵗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補其圮缺闢聽事堂之東為軒種杉二本竹百箇以為宴休之所然鹽酒稅舊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適皆罷去事委於一晝則坐市區鬻鹽沽酒稅豚魚與市人爭尋尺以自効莫歸筋力疲廢輒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則復出營職終不能安於所謂東軒者每旦莫出入其旁顧之未嘗不啞然自笑也余昔少年讀書竊嘗怪顔子以簞食瓢飲居於陋巷人不堪其憂顔子不改其樂私以為雖不欲仕然抱關擊柝尚可以自養而不害於學何至困辱貧窶自苦如此及來筠州勤勞米鹽之間無一日之休雖欲棄塵垢解羈縶自放於道德之場而事毎刼而留之然後知顔子之所以甘心貧賤不貪求升斗之祿以自給者良以其害於學故也嗟夫士方其未聞大道沉酣勢利以玉帛子女自原自厚以為樂矣及其循理以求通落其華而収其實從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為大與死生之為變而況其下者乎故其樂也足以易窮餓而不怨雖南面之王不能加之蓋非有德不能任也余方區區欲磨洗濁汙希聖賢之萬一自視缺然而欲庶幾顔氏之福宜其不可得哉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髙為魯司宼下為乘田委吏惟其所遇無所不可彼蓋達者之事而非學者之所望也今既以譴來此雖知桎梏之害而勢不得去獨幸嵗月之久世或哀而憐之使得歸伏田裡治先人之敝廬為環堵之室而居之然後追求顔氏之樂懐思東軒優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
宋文鑑巻八十二
<集部,總集類,宋文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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