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鑑 (四庫全書本)/卷109

巻一百八 宋文鑑 巻一百九 巻一百十

  欽定四庫全書
  宋文鑑巻一百九
  宋 呂祖謙 編
  制策
  制科策           蘇 軾
  皇帝若曰朕承祖宗之大統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燭於理志勤道逺治不加進夙興夜寐於茲三紀朕徳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闕政尚多和氣或盭田野雖闢民多亡聊邉境雖安兵不得徹利入已浚浮費彌廣軍冗而未練官冗而未澄庠序比興禮樂未具戸罕可封之俗士忽皆讓之節此所以訟未息於虞芮刑未措於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敘法寛濫吏不知懼纍繋者衆愁歎者多仍歳以來災異數見六月壬子日食於朔淫雨過節煗氣不效江河潰決百川騰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變不虛生縁政而起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劉向所傳呂氏所紀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時何行而順其令非正陽之月伐鼓捄變其合於經乎方盛夏之時論因報重其考於古乎京師諸夏之根本則王教之淵源百工滛巧無禁豪右僣差不度治當先內或曰何以為京師政在擿姦或曰不可撓獄市推尋前世探觀治跡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術而海內虛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王政所由形於詩道周公豳詩王業也而係之國風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載之小雅周以冡宰制國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錢榖大計也兵師大衆也何陳平之對謂當責之內史韋賢之言不宜兼於宰相錢貨之制輕重之相權命秩之差虛實之相飬水旱蓄積之備邉陲守禦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樂語有五均之義冨人彊國尊君重朝弭災致祥改薄從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當今之要務子大夫其悉意以陳母悼後害
  臣謹對曰臣聞天下無事則公卿之言輕於鴻毛天下有事則匹夫之言重於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緩急之勢異也方其無事也雖齊桓之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寧之問將死深悲之言而不能去其區區之三竪及其有事且急也雖唐代宗之庸程元振之用事柳伉之賤且踈而一言以入之不終朝而去其腹心之疾夫言之於無事之世者足以有所改為而常患於不信言之於有事之世者易以見信而常患於不及改為此忠臣志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亂亡相尋而世主之所以不悟也今陛下處積安之時乘不㧞之勢拱手垂裳而天下嚮風動容變色而海內震恐雖有一事之失常一物之不獲固未足以憂陛下也所謂親䇿賢良之士者以應故事而已豈以臣言為真足以有感於陛下耶雖然君以名求之臣以實應之陛下為是名也臣敢不為是實也伏惟制䇿有念祖宗先帝大業之重而自處寡昧以為志勤道逺治不加進臣竊以為陛下即位以來歳厯三紀更於事變審於情偽不為不熟矣而治不加進雖臣亦疑之然以為志勤道逺則雖臣至愚亦未敢以明詔為疑也夫志有不勤而道無逺陛下苟知勤矣則天下之事粲然無不畢舉又安以訪臣為哉今也猶以道逺為歎則是陛下未知勤也臣請言勤之說夫天以日運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動故無疾噐以日用故不蠧天下者大物也乆置而不用則委靡廢放日趨於弊而已矣陛下深居法宮之中其憂勤而不息耶臣不得而知也其宴安而無為耶臣不得而知也然所以知道逺之歎由陛下之不勤者臣竊見陛下以天下之大欲輕賦稅則財不足欲威四夷則兵不彊欲興利除害則無其人慾敦世厲俗則無其具大臣不過遵用故事小臣不過謹守簿書上下相安以苟歳月此臣所以妄論陛下之不勤也臣又竊聞之自頃歳以來大臣奏事陛下無所詰問直可之而已臣始聞而大懼以為不信及退而觀其效見則臣亦不敢謂不信也何則人君之言與士庶不同言脫於口而四方傳之㨗於風雨故太祖太宗之世天下皆諷誦其言語以為聳勸之具今陛下所震怒而賜譴者何人也合於聖意誘而進之者何人也所謂朝夕深議深言者何人也越次躐等召而問訊之者何人也四者臣皆未之聞焉此臣所以妄論陛下之不勤也臣願陛下條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幾可用之人有幾某事未治某人未用雞鳴而起曰吾今日為某事用某人他日又曰吾所為某事其事果濟矣乎所用某人其人果才矣乎如是孜孜焉不違於心屏去聲色放逺善柔親近賢達逺覽古今凢此者勤之實也而道何逺乎伏惟制䇿有夙興夜寐於今三紀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闕政尚多和氣或盭田野雖闢民多亡聊邊境雖安兵不得徹利入已浚浮費彌廣軍冗而未練官冗而未澄庠序比興禮樂未具戸罕可封之俗士忽皆讓之節此所以訟未息於虞芮刑未措於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敘法寛濫吏不知懼纍繫者衆愁歎者多凢此陛下之所憂數十條者臣皆能為陛下歴數而備言之然而未敢為陛下道也何者陛下誠得御臣之術而固執之則嚮之所憂數十條者皆可以捐之大臣而已不與今陛下區區以嚮之數十條為已憂者則是陛下未得御臣之術也天下所謂賢者陛下既得而用之矣方其未用也常若有餘而其既用也則常若是豈其才之有變乎古之用人者日夜深提䇿之武王用太公其相與問答百餘萬言今之六韜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與問答亦百餘萬言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窮究其臣者若此今陛下黙黙而聽其所為則夫嚮之所憂數十條者無時而舉矣古之忠臣其受任也必先自度曰吾能辦是矣乎度能辦是也則又曰吾君能忘已而任我乎能無以小人間我乎度其能忘已而任我也能無以小人間我也然後受之既已受之矣則以身任天下之責而不辭饗天下之利而不愧今也內不度已外不度君而輕受之受之而衆不與也則引身而求去陛下又為美辭而遣之加之重祿而慰之夫引身而求退者非果亷節而有讓也是邀君以自固也是自明其非我之欲留以逃謗也是不能辦其事而以其患遺後人也陛下奈何聽之臣故曰陛下未得御臣之術也若夫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者此實不至也德之必有以著其德之之形教之必有以顯其教之之狀德之之形莫著於輕賦教之之狀莫顯於去殺此二者今皆未能焉故曰實不至也夫以選舉之重而不取才行官吏之衆而不行考課農末之相傾而平糴之法不立貧富之相役而占田之數無限天下之闕政則莫大乎此而和氣安得不盭乎田野闢者民之所以富足之道也其所以無聊則吏政之過也然臣聞天下之民常偏聚而不均吳蜀有可耕之人而無其地荊襄有可耕之地而無其人由此觀之則田野亦未可謂盡闢也夫以吳蜀荊襄之相形而饑寒之民終不能去狹而就寛者世以為懐土而重遷非也行者無以相羣則不能行居者無以相友則不能居若輩徙饑寒之民則無有不聽矣邊境已安而兵不得徹者有安之名而無安之實也臣欲小言之則自以為愧大言之則世俗以為笑臣請略言之古之制北狄者未始不通西域今之所以不能通者是夏人為之障也朝廷置靈武於度外幾百年矣議者以為絶域異方義不敢近而況於取之乎然臣以為事勢有不可不取者不取靈武則無以通西域西域不通則契丹之彊未有艾也然靈武之所以不可取者非以數郡之能抗吾中國吾中國自困而不能舉也其所以自困而不能舉者以不生不息之財養不耕不戰之兵塊然如巨人之病膇非不枵然大矣而手足不能以自舉欲去是疾也則莫若捐秦以委之使秦人斷然如戰國之世不待中國之援而中國亦未始有秦者有戰國之全利而無戰國之患則夏人舉矣其便莫如稍徙緣邊之民不能戰守者於空閒之地而以其地益募民為屯田屯田之兵稍益則向之戍卒可以稍減使數歳之後緣邊之民盡為耕戰之夫然後數出兵以苦之要以使之厭戰而不能支則折而歸吾矣如此而北狄始有可制之漸中國始有息肩之所不然將濟師之不暇而又何徹乎所謂利入已浚而浮費彌廣者臣竊以為外有不得已之二虜內有得已而不已之後宮後宮之費不減一敵國金玉錦繡之工日作而不息朝成夕毀務以相新主帑之吏日夜儲其精金良帛而別異之以待倉卒之命其為費豈可勝計哉今不不去此等而欲廣求利之門臣知所得之不如所䘮也軍冗而未練者臣嘗論之曰此將不足恃之過也然以其不足恃之故而擁之以多兵不蒐去其無用則多兵適所以為敗也官冗而未澄者臣嘗論之曰此審官吏部與職司無法之過也夫審官吏部是古者考績黜陟之所也而特以日月為斷今縱未能復古可略分其郡縣不以逺近為差而以難易為等第其人之所堪而別異之才者常為其難而不才者常為其易及其當遷也難者常速而易者常乆然而為此者固有待也使審官吏部與外之職司常相闗通而為職司者不惟舉有罪察有功而已必使盡第其屬吏之所堪以詔審官吏部審官吏部常從內等其任使之難易職司常從外第其人之優劣才者常用其不才者常閒則冗官可澄矣庠序興而禮樂未具者臣葢以為庠序者禮樂既興之所用非所以興禮樂也今禮樂鄙野而未完則庠序不知所以為教又何以興禮樂乎如此而求其可封責其皆讓將以息訟而措刑者是卻行而求前也夫上之所嚮者下之所趨也而況從而賞之乎上之所背者下之所去也而況從而罸之乎今陛下責在位者不務教化而治民者多拘文法臣不知朝廷所以為賞罸者何也無乃或以教化得罪而多以文法受賞歟夫禁防未至於煩多而民不知避者吏以為市也敘法不為寛濫而吏不知懼者不論其能否而論其乆近也纍繋者衆愁歎者多凢以此也伏惟制䇿有仍歳以來災異數見乃六月壬子日食於朔淫雨過節煗氣不效江河潰決百川騰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變不虛生緣政而起此豈非陛下厭聞諸儒牽合之論而欲聞其自然之説乎臣不敢復取洪範傳五行志以為對直以意推之夫日食必是陽氣不能履險也何謂陽氣不能履險臣聞五月二十三分月之二十是為一交交當朔則食交者是行道之險者也然而或食或不食則陽氣有彊弱也今有二人並行而犯霧露其疾者必其弱者其不疾者必其彊者也道之險一也而陽氣之彊弱異故夫日之食非食之日而後為食其虧也乆矣特遇險而見焉陛下勿以其未食也為無災而其既食而復也為免咎臣以為未也特出於險耳夫淫雨大水者是陽氣融液汗漫而不能收也諸儒或以為隂盛臣請得以理折之夫陽動而外其於人也為噓噓之氣溫然而為濕隂動而內其於人也為噏噏之氣冷然而為燥以一人推天地天地可見故春夏者其一噓也秋冬者其一噏也夏則川澤洋溢冬則水泉收縮此燥濕之效也是故陽氣汗漫融液而不能收則常為淫雨大水猶人之噓而不能吸也今陛下以至仁柔天下兵驕而益厚其賜戎狄桀傲而益加其禮蕩然與天下為咻呴溫煖之政萬事惰壊而終無威刑以堅凝之亦如人之噓而不能噏此淫雨大水之所由作也天地告戒之意隂陽消伏之理殆無以易此矣而制䇿又有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劉向所傳呂氏所紀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時何行而順其令非正陽之月伐鼓捄變其合於經乎方盛夏之時論囚報重其考於古乎此陛下畏天恐懼求端之過而流入於迂儒之説此皆愚臣之所學於師而不取者也夫五行之相沴本不至於六六沴者起於諸儒欲以六極分配五行於是始以皇極附益而為六夫皇極者五事皆得不極者五事皆失非所以與五事並列而別為一者也是故有眊而又有䝉有極而無福曰五福皆應此亦自知其疎也呂氏之時令則栁宗元之論備矣以為有可行者有不可行者其可行者皆天事也其不可行者皆人事也若夫禜社伐鼓本非有益於救災特致其尊陽之意而已書曰乃季秋月朔辰弗集於房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由此言之則亦何必正陽之月而後伐鼓捄變如左氏之説乎盛夏報囚先儒固以論之以為仲尼誅齊優之月固君子之所無疑也伏惟制䇿有京師諸夏之根本則王教之淵源百工淫巧無禁豪右僣差不度此在陛下身率之耳後宮有大練之飾則天下以羅紈為羞大臣有脫粟之節則四方以膏粱為汚雖無禁令又何憂乎伏惟制䇿有治當先內或曰何以為京師政在擿姦或曰不可撓獄市此皆一偏之説不可以不察也夫見其一偏而輒舉以為説則天下之説不可以勝舉矣自通人而言之則曰治內所以為京師也不撓獄市所以為擿姦也如使不撓獄市而害其為擿姦則夫曹參者是為逋逃主也伏惟制䇿有推尋前世探觀治跡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術而海內虛耗道非有𡚁治奚不同臣竊以為不然孝文之所以為得者是儒術略用也其所以得而未盡者是儒術略用而用儒之未純也而其所以為失者則用老也何以言之孝文得賈誼之説然後待大臣有禮御諸侯有術而至於興禮樂係單于則曰未暇故曰儒術略用而未純也若夫用老之失則有之矣始以區區之仁壊三代之肉刑而易之以髠笞髠笞不足以懲其罪則又從而殺之用老之失豈不過甚矣哉且夫孝武亦不可謂用儒之主也慱延方士而多興妖祠大興宮室而甘心逺略此豈儒者教之今夫有國者徒知徇其名而不考其實見孝文之富殖而以為老子之功見孝文之虛耗而以為儒者之罪則過矣此唐明皇之所以溺於晏安徹去禁防而為天寳之亂也伏惟制䇿有王政所由形於詩道周公豳詩王業也而係之國風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載之小雅臣聞豳詩言后稷公劉所以致王業之艱難者也其後累世而至文王文王之時則王業既已大成矣而其詩為二南二南之詩猶列於國風而至於豳獨何怪乎昔季札觀周樂以為大雅曲而有直體小雅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夫曲而有直體者寛而不流也思而不貳怨而不言者狹而不迫也由此觀之則大雅小雅之所以異者取其辭之廣狹非取其事之大小也伏惟制䇿有周以冡宰制國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錢榖大計也兵師大衆也何陳平之對謂當責之內史韋賢之言不宜兼於宰相臣以為宰相雖不親細務至於錢榖兵師固當制其虛贏利害陳平所謂責之內史者特以宰相不當治其簿書多少之數耳昔唐之初以郎官領度支而職事以治及兵興之後始立使額參佐既衆簿書益繁百𡚁之源自此而始其後裴延齡皇甫鎛皆以剝下媚上至於希世用事以宰相兼之誠得防姦之要而韋賢之議特以其權過重歟故李德裕以為賤臣不當議今臣常以為有宰相之風矣伏惟制䇿有錢貨之制輕重之相權命秩之差虛實之相養水旱蓄積之備邊陲守禦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樂語有五均之義此六者亦方今之所當論也昔召穆公曰民患輕則多作重以行之若不堪重則多作輕以行之亦不廢重輕可改而重不可廢不幸而過寜失於重此制錢貨之本意也命者人君之所擅出於口而無窮秩者民力之所供取於府而有限以無窮養有限此虛實之相養也水旱蓄積之備則莫若復隋唐之義倉邊陲守禦之方則莫若依秦漢之更卒周官有太府天府泉府玉府內府外府職內職金職幣是謂九府太公之所行以致富古者天子取諸侯之士以為國均則市不二價四民常均是謂五均獻王之所制以為法皆所以均民而富國也凢陛下之所以䇿臣者大略如此而於其末復䇿之曰富人彊國尊君重朝弭災致祥改薄從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當今之要務此臣有以知陛下之聖意以為向之所以䇿臣者各指其事恐臣不得盡其辭是以復舉其大體而㮣問焉又恐其不能切至也故又詔之曰悉意以陳無悼後害臣是以敢復進其猖狂之説夫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陛下念祖宗之重思百姓之可畏欲進一人當同天下之所欲進欲退一人當同天下之所欲退今者每進一人則人相與誹曰是出於某也是某之所欲也每退一人則又相與誹曰是出於某也是某之所惡也臣非敢以此為舉信也然而致此言者則必有由矣今無知之人相與謗於道曰聖人在上而天下之所以不盡被其澤者便嬖小人附於左右而女謁盛於內也為此言者固妄矣然而天下或以為信者何也徒見諫官御史之言矻矻乎難入以為必有間之者也徒見蜀之美錦越之竒器不由方貢而入於宮也如此而向之所謂急政要務者陛下何暇行之臣不勝憤懣謹復列之末惟陛下寛其萬死幸甚幸甚謹對


  宋文鑑巻一百九
<集部,總集類,宋文鑑>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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