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吳又陵先生書

寄吳又陵先生書
作者:胡適

  前接先生3月21日手書,當時匆匆未及即時作答,現聞成都報紙因先生的女兒辟畺女士的事竟攻擊先生,我覺得我此時不能不寫幾句話來勸慰先生。春間辟畺因留學的事來見我,我覺得他少年有志,冒險遠來,膽識都不愧為名父之女,故很敬重他。他臨行時,我給他幾封介紹信,都很帶有期望他的意思。後來忽然聽見他和潘力山君結婚之事,我心裡着實失望。我所以失望,倒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戀愛關係,——那另是一個問題,——我最失望的是畺墨一腔志氣不曾做到分毫,便自己甘心做一個人的妻子;將來家庭的擔負,兒女的牽掛,都可以葬送他的前途。後來任叔永回國,告訴我他過卡克利見辟畺時的情形,果然辟畺躬自操作持家,努力作主婦了。……

  先生對於此事,不知感想如何?我怕外間紛紛的議論定已使先生心裡不快。先生廿年來日與惡社會宣戰,惡社會現在借刀報復,自是意中之事。但此乃我們必不可免的犧牲,——我們若怕社會的報復,決不來幹這種與社會宣戰的事了。鄉間有人出來提倡毀寺觀廟宇,改為學堂;過了幾年,那人得暴病死了,鄉下人都拍手稱快,大家造出謠言,說那人是被菩薩捉去地獄裡受罪去了!這是很平常的事。我們不能預料我們的兒女的將來,正如我們不能預料我們的房子不被「天火」燒,我們的「靈魂」不被菩薩「捉去地獄裡受罪」。

  況且我們既主張使兒女自由自動,我們便不能妄想一生過老太爺的太平日子。自由不是容易得來的。自由有時可以發生流弊,但我們決不因為自由有流弊便不主張自由。「因噎廢食」一句套語,此時真用得着了。自由的流弊有時或發現於我們自己的家裡,但我們不可因此便失望不可因此便對於自由起懷疑的心。我們還要因此更希望人類能從這種流弊里學得自由的真意義,從此得着更純粹的自由。

  從前英國的高德溫(Godwin)主張無政府主義,主張自由戀愛,後來他的女兒愛了詩人薛萊(Shelley),跟他跑了。社會的守舊黨遂藉此攻擊他老人家,但高德溫的價值並不因此減損。當時那班借刀報復的人,現在誰也不提起了!

  我是很敬重先生的奮鬥精神的。年來所以不曾通一信寄一字者,正因為我們本是神交,不必拘泥形跡。此次我因此事第一次寄書給先生,固是我從前不曾預料到的,但此時我若再不寄此信,我就真對不起先生了。

(本文收入《胡適文存》時未經發表。後收入《胡適來往書信選》上冊,從信後所署日期知寫於1920年9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