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孟辨 (四庫全書本)/別録
尊孟辨 別録 |
欽定四庫全書
尊孟辯別録 宋 余允文 撰
原孟上
聖人未嘗有意於立言然卒不免於有言者蓋知道易立言難故也何則聖人管天下不自為己私任天下之道不自為己責生斯世也適斯時也道之不明不行有罪焉此孟子之書所以作也晚周之澤竭為君者不以堯舜為法而以威文為法為臣者不以伊周存心而以儀秦存心為學者不以孔子為師而以楊墨為師是以國之法度刑政舉措施為士之行已去就辭受取捨學者之好惡得失一切倒置而不循其本孟子適丁斯時以堯舜禹湯文武伊孔聖人其聞見而相知以心相傳以道一而已矣所謂一者義也生而有之之謂性虛而藏之之謂心由而行之之謂道學而得之之謂徳設而至之之謂志浩而養之之謂氣身之之謂行聲之之謂言制而用之之謂法正己而物正之謂政舉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無適而非是也孔子歿斯道傳之在己既不自以為己私也則仁心惻然而生不忍天下之若是又自以為己責也則義心憤然而生欲正天下之若是遂其性之所有心之所藏道之所由徳之所得志之所志氣之所養身之所以行口之所以言以欽陳善以直行已以正適宜以明天下之本其有言利而不知本者與之言仁義之利言勇而不知本者與之言仁義之勇言政而不知本者與之言仁義之政欲富貴而不知本者與之言仁義之富貴言性而不知本者與之言仁義之性語道而不知本者與之言仁義之道天下之本既明由是好利者惡其本好勇者惡其力移粟易牛知其政之失墦間壟斷知其行之汚為我兼愛知其習之非仁內義外者知其性之非聖人之道既暗復明諸子之偽既作復息孟氏之力也其書所載坦然具在學者誦其書非徒誦其言而已要因言以觀其行因行以觀其氣因氣以察其志因志以操其心因心以明其徳因徳以知其道茍知其道雖歴世千百皆可以相傳得志則志而用之舉而措之與民由之兼而濟之不得其志則著之於書由之於行獨行其道私淑諸人也
原孟中
亂世者甚則開時者應違道者衆則任道者責戰國之時聖人不作冺冺棼棼謀勝者王力勝者霸言異者賢行異者聖君臣上下皆以相勝成俗則語治者安取道語道者安取治自彼自我自非自是而莫能統一孟子學聖人之道而至乎聖人者將坐視天下之溺而不與聖人同憂乎且塗郤守神處乎隂遺照藏諸用於寂然之中是志於自為而已抵時乘光隨感隨應其糠粃土苴必將甄陶堯舜而後已此其仁於為物也乃以道而自任游說諸侯之間勿視於巍巍之崇辨折於百家諸子之說而不惑於紛紛之異以直養氣順養心性流於末則吾反其本命滅於故則吾順其正是以虛而明以一而貫縱橫闔闢無施不可如響斯答如鑑斯照莫之期而常自然則偏於道者其能至乎此彼有得聖人之一體或具體而微與夫伯夷之清伊尹之任是皆不能無偏也宜孟子之不願學也孟子由聖人之道以明聖人之逺者必稱堯舜學聖人之近者必稱孔子復敦樸於殫殘之餘振道徳於滅裂之後非深探而言之則天下孰從而歸乎是以言近而指逺守約而施博父子足以明仁君臣足以明義夫婦足以明別長㓜足以明序朋友足以明信反經以興俗用夏以變夷使楊墨不得其志鄉愿不得其名非私意自為也而時人猶未之知至於執其跡而議之者紛紛如也故辭受皆是而陳臻疑其非言動皆禮而王驩以為簡尹氏不知不就之有道而不悅臧倉不知貧富之不同而謂非賢陳代以枉尺直尋其可為公孫丑以管晏之功為可許皆不知孟子者夫如是不得已而辯之蓋有聖人之道而又有聖人之時則不必以道徇時無聖人之時而有聖人之道則不必以時徇道徇道而不可得則亦視天而已矣孔子以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孟子以天未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誰皆以天為己任則吾之若天者豈得逆廢興之理哉蓋文王既沒五百嵗而後有孔子孔子不生則文王之道不幾於䘮乎孔子既沒百有餘嵗而後有孟子孟子不生則孔子之道不淪於邪説暴行乎是天未䘮道而聖人之所以出聖人之為物也而言之所以著孔子之道雖不信於當年而澤流於萬世以言之存也荀子以為非由於言而不知者也揚子以為不異於孔子由其言而知之者也若夫修其真以治身而意有不能致則又君子當神遇而心會耳
原孟下
愚嘗讀黍離之詩見其大夫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以是知方是之時人未盡愚也猶有知者存焉讀園有桃之詩見其大夫所謂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以是知方是之時天下之人無智不愚矣孔子之時無以異於黍離之時也故人之於君子也或知之或不知之此孔子所以有言而無辯孟子之時無以異於園有桃之時故人之於君子也莫之能知此孟子非特有言而已又有辯焉夫舉世多智則雖不言而道自明雖不辯而事已白君子奚事於言辯哉舉世多愚則雖不言不辯不可得也故孔子曰予欲無言而未嘗不言孟子曰予豈好辯而未嘗不辯者以其勢之所遇而已孟子之言或有以自處或有以處人或有以明其不一之為一或有以明其不同之為同其辯或有以自明或有以明人其言或有以導其上或有以導其下此七篇之大略也是故非孔子之聖則不學而期以管仲之功則不為其處己也可謂髙而不卑矣非堯舜之道不陳而問以桓文之事則不對其處人也可謂髙而不卑矣或為帝或為王或以去或以不去其事疑若不一也而謂之一焉所以明其不一之為一也或為師或為臣或以憂或不憂其跡疑若不同也而謂之同焉所以明其不同之為同也其交也或報或不報非嚴其為守而輕其為相也以往來之禮不可以不行也其餽也或受或不受非無愧於少而有愧於多也以取捨之義不可以不明也皆與王驩言也而獨不與之言以附之非其正而不可以茍從也莫與章子遊也而獨與之遊以異之非其惡而不可以茍同也臧倉之毀有所不恤以行止之在天也尹士之議有所不顧以去就之在我也若是之類其辯之以自明也以舜為臣蕘與瞽瞍則是誣之以無父無君也以孔子主癰疽與瘠環則是誣之以無義無命也以傳啓為私子則是不知因天之所與而與之也伐紂為弒君則是不知因天之所欲亡而亡之也以不誅弟之惡為不仁則是可以匿怨其所愛也以不知兄之叛為不智則是可以逆詐其所敬也說詩者或以告之為是而以不告為非則是未知其不告為無後也或以怨之為非而以不怨為是則是未知其不怨為愈疎也若是之類皆有以辯之者所以明其古之事於今也以儀衍為大丈夫則是為臣下者可以不忠不信也以仲子為廉士則是為子弟者可以不孝不恭也由夷之之言則是墨者之說可以與儒合也由陳相之言則是四夷之道得與中國抗也以奪兄之食為可則是禮不可行以援嫂之溺為不可則是權之不可用言性者或以善之為非是人之性有惡而無善也或以義之為外是人之性有仁而無義也若此之類皆有以辯之者所以明其今之事於後也以仁為安宅則所居者不可曠於仁以義為正路則所由者不可舍於義所居者茍不曠於仁所由者茍不舍於義則雖諸侯為之不已可以至於王雖士充之不厭可以至於大人以諸侯為之不已可以致於王故告諸侯也常申之以王者之道而又使其臣之則召焉師之則勿召蓋尊徳樂道不如是亦不可至於王矣此所以道於上也以士而充之不厭可以至於大人故其言士也常終之以大人之事而又使其殺之則往焉召之則不往蓋尊徳樂義不如是不可至於大人矣此所以𨗳於下也方是時梁惠齊宣之徒告之以仁政諭之以仁術不為不切矣而莫之能行能行之者滕文而已然文公能行其小者而不能行其大者故其卒也身之以湯武之功業則亦無所近其道可謂不用於上矣若萬章陳臻之徒其諭之取捨樂之去就不為不詳矣而莫之能學所能學之者樂正子而已然樂正子之學能至於信而不能善故其卒也身之以顔閔之徳行則亦無所及其道可謂不傳於下矣其道不用於上不傳於下其言也其辯也不可不載之後世其載之後世者亦曰先鈍者固不能無後利生窮者固不能無死達昔者顔淵死子曰天䘮予蓋門人能傳孔子之道者顔淵而已此孔子所以悼痛之也顔淵之後能學孔子之道而傳之者孟子而已然顔淵於孔子則見而學者也孟子於孔子則聞而學者也見而學之者其成之也易聞而學之者其至之也難而孟子乃能至焉自非其所知有以合乎生而知之其所行有以合乎安而行之者孰能與此蓋伯夷之清無可者也栁下惠之和伊尹之任無不可者也孔子於此三者莫適守焉隨其時而已其去齊也接淅而行非不清也其去魯也遲遲而行非不和也其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非不任也孟子居齊三卿之中名實未加於上下而去之亦可謂清矣其去齊也三宿而後出晝亦可謂之和矣其曰如欲平治天下舍我其誰亦可謂任矣此所謂學孔子而至焉者其學孔子者非特此而已或合之以其言或合之以其行或反之以其言或反之以其行而未嘗有所拘也衛靈公問陳孔子對以俎豆梁惠王問利國孟子對以仁義此合之以其言也孔子於童子則見焉而於孺悲則不見孟子於夷之則見焉而於彭更則不見此合之以其行也孔子以夷惠為賢而孟子以為聖孔子以管仲為小器而孟子以為大任此反之以其言也孔子於君之召則往孟子君召則不往孔子於大人則畏之而孟子則藐之此反之以其行也其合之也非固順之也其反之也非固戾之也因其事當其可而已其養氣足以不失己其知言足以不失人至距楊墨承三聖非特不失己而己又足以成己之功也折告子以明四端非特不失人而已又足以成人之性也若然於孔子也非自合之非自反之而後得也得之於心而已烏乎孟子之後其能專心致志以學孟子者尚寡矣今之學孟子者茍能無可無不可或合以其言行或反之以言行而無所拘焉則庶乎孟子之學孔子矣詩云以似以續續古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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