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的小朋友們!你們可曾接到小坡的賀年片?也許還沒有收到,可是小坡確是沒忘了你們呀。

小坡的父親在新年未到,舊歲將殘的時候,發了許多紅紙金字的賀年片。小坡托妹妹給他要了一張和一個紅信封。一隻小白鳥撅撅着小黃嘴巴兒,印在信封的左角上。片子上的金字是「恭賀新年」和小坡父親的姓名。小坡把父親的名字抹了一條黑道,在一旁寫上「小坡」兩個字;筆上的墨太足了,在「小坡」二字的左右落了兩個不小的黑點兒;就着墨點的形象,他畫成一個小兔和一個小王八,他托哥哥大坡在帶着小白鳥的信封上寫:「給全世界的小朋友。」

小友們,等我給你們講一講,小坡所用的「全世界」是什麼意思。不錯,小坡常說:新加坡就是世界;可是當他寫這賀年片的時候,他是把太陽,月亮,天河,和星星都算在內的啊!

太陽上雖然很熱,月亮上雖然很冷,星星們看着雖然很小,其實它們上邊全有小孩兒咧。——有老頭兒老太太沒有,不可得而知。你們不是在晚間常看見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好象金鋼石那麼發亮嗎?為什麼?就是因為它們上邊的小孩們放爆竹玩咧。有時候在夜間,你們聽見咕隆咕隆的打雷,一亮一亮的打閃,請你們不要害怕,不必藏在母親的懷裡;那是星星上的小孩一齊放爆竹:麻雷子,二踢腳,地老鼠,黃煙帶炮等等一齊放,所以聲音光亮都大了一些。他們本來是想:把你們吵醒,跟他們耍笑耍笑去。可是,你們睡着了也不要緊,因為他們也很喜歡到你們的夢中和你們耍笑耍笑。你們夢見過許多好看的小「光眼子」不是?有的還帶着雪白的翅膀?對了,他們就是由星星上飛來的。

小坡的賀年片是在年前發的,可是你們不一定能在元旦接到。你看,他的紅片兒也許先送到太陽上去,也許先送到月亮上去,也許先在地球上轉一個圈兒,那全看郵差怎麼走着順腳。就是先在咱們的地球上轉吧,不是也許先送到愛爾蘭,也許先送到墨西哥嗎?簡直的沒有準兒!可是,你們只要忍耐着點兒,早晚一定能接到的。

假如你們看見天上有飛機的時候,請你們大家一齊喊,叫它下來,因為也許那隻飛機就是帶着小坡的賀年片往月亮上或是星星上送的。

還有一層:小坡的信封上,印着個黃嘴的小白鳥,並沒有貼郵票;他只在信封的右角上粘了半張香煙畫片,萬一郵局的人們不給他往外送呢!但是,據我想,這倒不大要緊。郵局的人們不至於那麼狠心,把小坡的信扣住不發。他的信是給全世界的小孩兒的,那麼,郵局的人們不是也有小孩兒嗎?

他們能把自己小孩兒的信留起來不送?不能吧。

所可慮的是:郵差把小坡的信先交給他自己的兒女,他們再一粗心,忘了叫父親轉遞。這麼一來呀,小坡的賀年片可不一準能到你們手裡了。你們應當在門口兒等着,見個郵差便問:有小坡的信沒有?或是說:有貼香煙畫片的信沒有?這樣提醒郵差一聲兒,或者他不至於忘了轉寄小坡的信。

你們也許很關心:小坡怎樣過新年呢?也許你們要給他寄些禮物去,而不知道寄什麼東西好。

好啦,你們聽我說:

小坡所住的地方——新加坡——是沒有四季的,一年到頭老是很熱。不管是常綠樹不是,(如不知什麼是常綠樹,請查一查《國語教科書》。)一年到晚葉兒總是綠的。花兒是不斷的開着,蟲兒是終年的叫着,小坡的胖腳是永遠光着,冰吉凌是天天吃着。所以小坡過新年的時候,天氣還是很熱,花兒還是美麗的開着,蜻蜓蝴蝶還是妖俏的飛着;也不颳大風,也不下雪,河裡也不結冰。你們要是送給他禮物,頂好是找個小罐兒裝點雪,假如你住的地方有雪,給他看看,他沒有看見過。他聽說過:雪是一片一片的小花片兒,由天上往下落;可是,他總以為雪是紅顏色的;有一回他看見一家行結婚禮的,新郎新娘出來的時候,有許多人由樓上往下撒細碎的紅紙片兒;他心裡說:「啊,這大概就是下雪吧!」從此以後,他便以為雪花是紅顏色的了。他這樣說,妹妹仙坡也自然這麼信;就是媽媽也不敢斷言雪是白的,還是紅的,還是豆瓣綠的;因為媽媽是廣州人,也沒有看見過雪。

小坡看見過的東西也許你們沒有見過,比如:你們看見過香蕉樹嗎?小坡的後院裡就有好幾株,現在正大嘟嚕小掛結着又長又胖的香蕉,全是綠的,比小荷葉還綠;你們看見過項上帶着肉峰的白牛嗎?看見過比螺絲還大一些的蝸牛嗎?……請你們給小坡寄些禮物吧,他一定要還禮的。也許他給你送兩個大蝸牛玩玩,(這種大蝸牛也是「先出犄角,後出頭」的。)也許他給你畫兩張圖。小坡的圖畫是很有名的,而且畫得很快;不過有時候過於慌了,也許把香蕉畫成藍的,把黃牛畫成三條腿。請你告訴他慢慢來,不要忙,他一定可以畫得很正確很美觀的。

新加坡的人們,不象別處,是各式各樣的,以臉色說吧,就有紅黃黑白的不同。小坡過年的時候,這「各色人等」也都過年;所以顯着分外的熱鬧。那裡有穿紅繡鞋的小腳兒老太太,也有穿西服露着胳臂的大姑娘。那裡有梳小辮,結紅繩的老頭兒;也有穿花裙,光着腳的青年小伙子。有的婦女鼻子上安着很亮的珠子,有的婦女就戴着大草帽和男人一樣的作工。可是,到了新年,大家全笑着唱着過年,好象天下真是一家了。誰也不怒視誰一眼,誰也不錯說一句話;大家都穿上新衣,吃些酒肉,忘記了舊的困苦,迎接新的希望。基督教堂的鐘聲噹噹的敲出個曲調來,中國的和尚廟奏起法器,也沉遠悠揚的好聽。菩薩神仙過年不過,我們不知道,但是他們一定是抿着嘴,很喜歡看這群人們這樣歡天喜地,和和美美的享受這年中的第一天。

蟲兒鳥兒一清早便唱起歡迎新歲的歌兒,唱得比什麼音樂都好聽。花兒草兒帶着清香的露珠歡迎這元旦的朝陽。天上沒有一塊愁眉不展的黑雲,也沒有一片無依無靠,孤苦零丁的早霞,只是藍汪汪的捧着一顆滿臉帶笑的太陽。陽光下閃動着各色的旗子,各樣的彩燈,真成了一個錦繡的世界。

小坡自己呢,哎呀,真忙個不得了。隨着鳥聲他便起來了,到後花園中唱了一個歌兒給蟲兒鳥兒們聽。然後進來親了親妹妹的腦門兒,妹妹還沒睡醒,可是小嘴唇上已經帶着甜美的笑意。把妹妹叫醒,給她道了新禧,然後抱着二喜去洗澡。二喜是一個小白貓,腦門上有兩個黃點兒。洗完了澡,便去見母親,張羅着同她買東西去。雖然是新年,還要臨時去買吃食,因為天氣太熱,東西擱不住。母親買東西一定要帶着小坡,因為他會說馬來話又會挑東西,打價錢;而且還了價錢不賣的時候,他便搶過賣菜的或是賣肉的大草帽兒,或是用他的胖手指頭戳他們的夾肢窩,於是他們一笑就把東西賣給他了。

在市場買了一大筐子東西,小坡用力頂在頭上,(這是跟印度人學的。)壓得他混身都出了玉米粒大的汗珠子。到了家中把筐子交給陳媽——他們的老媽子。陳媽向來是一天睡十八點鐘覺的,就是醒着的時候,眼睛也不大睜着。今天她也特別的有精神,眼睛確是睜着,而且眼珠里似乎有些笑意。

父親也不出門,在花園中收拾花草。把一串大綠香蕉也摘下來,掛在堂中,上面還拴上一些五彩紙條兒,真是好看。哥哥的錢全買了爆竹,在門口兒放着,妹妹用手堵着耳朵注意的聽響兒。小坡忽然跑到廚房,想幫助母親干點兒事。又慌着跑到花園和父親一塊兒整理花草。聽見了炮聲,又趕緊跑到門口看哥哥放爆竹,哥哥不准他動手,他也不強往前巴結,站在妹妹身後,替她堵着耳朵。喝!真忙!幸虧沒穿鞋,不然非把鞋底跑個大窟窿不可!

吃飯了,桌上擺滿了碟碗,小坡就是搬着腳指頭算,也算不清了。真多,而且擺得多麼整齊好看呢!哎呀!父親還給買來玩藝兒!妹妹是一套喝咖啡用的小壺小碗小罐,小坡是一串火車,帶站台鐵軌。「到底是新年哪!」小坡心裡說。

吃完了飯,剩下不少東西,母親叫小坡和妹妹在門口看着,如有要飯的花子來了,給他們一些吃,母親向來是非常慈善的。

父親喝多了酒,躺在竹床上,要起也起不來。哥哥吃得也懶得動。二喜叼着一個魚頭到花園裡去慢慢的吃。小坡和妹妹拿着新玩藝兒在門外的馬纓花下坐着,熱風兒吹過,他也慢慢的打起盹兒來。

這時候,四外無聲,天上響晴。鳥兒藏在綠葉深處閉上小圓眼睛。蜻蜓也落在葉尖上,只懶懶的顫動着透明的嫩翅膀。椰子樹的大長綠葉,有時上下起落,有時左右平擺,在空中閃動着,好似彼此嘀咕什麼秘密。只有蜂兒還飛來飛去忙個不了,嗡嗡的聲兒,更叫人發困。

風兒越來越小了,門上的旗子搭拉下來,樹葉兒也似乎往下披散,就是馬纓花幹上的寄生草兒也好象睡着了,竟自有一枝半枝的離了樹幹在空中懸懸着,好似睡着了的小兒,把胳臂輕鬆的搭在床沿上。

馬兒也不去拉車,牛兒也歇了工,都在樹蔭下半閉着眼臥着。多麼靜美!遠處幾聲雞啼,比完全沒有聲兒還要靜寂。

多麼靜美!這便是小坡的新年。啊,別出聲,小坡睡着了!一切的人們鳥獸都吃飽酣睡,在夢裡呼吸着花兒的香味。

小坡醒來時,看見妹妹的黑髮上落着三四朵深紅的馬纓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