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詳解 (夏僎, 四庫全書本)/卷10
尚書詳解 (夏僎) 卷十 |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詳觧卷十
宋 夏僎 撰
商書
湯誓
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逐與桀戰於鳴條之野作湯誓林少頴謂書序本自為一篇故其言亦有相為首尾者不必序其本篇之意如此篇之序言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遂與桀戰於鳴條之野篇內全無此意蓋以上篇之序言伊尹去亳適夏既醜有夏復歸於亳故此篇與上文相接而言伊尹相湯伐桀亦猶洪範上承㤗誓牧誓武成之序亦曰武王勝商殺受立武庚而篇內殊無勝商殺受立武庚之意皆是首尾相因之辭而説者乃以若此之類皆聖人之深旨至欲以春秋褒貶之義求之非通論也此説是也蓋伊尹既醜有夏而歸桀之作惡不悛終無改過之意於是伊尹相湯伐桀故言伊尹相湯伐桀初無深旨也升自陑者蓋記所從伐夏之道也漢孔氏乃謂升從陑岀其不意其意蓋謂安邑在亳之西自亳徂征當從東而西令湯乃遷升自陑故為岀其不意是何以後世譎詐誣成湯也不若蘓氏謂古今道路地名改易不可知安知陑鳴條必在安邑之西升陑以戰紀事之實猶㤗誓言師渡孟津此説是也若王氏諸儒則又謂升陑非地利以見人和不待地利亦鑿説也湯將伐桀道自陑升遂與桀戰於鳴條之野鳴條蓋在安邑之旁也林少頴謂詳攷此篇言商民憚於征役不欲為伐夏之舉故湯告以弔伐之意則此篇必是始興師時誓於亳邑之辭既誓而後升自陑與戰於鳴條之野然觀序言遂與桀戰於鳴條之野作湯誓則似臨戰而後誓者蓋序文總載其伐桀之詳而係以本所誓師之語非是行至鳴條而誓若牧誓之類也在學者當以意而得之不可拘於言語之間而失古人之大意此説是也
湯誓王曰格爾衆庻悉聽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稱亂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林少頴謂天無二日民無三王湯武誓師之時桀紂猶在上言王曰者蓋史官之追稱也湯武稱王必在克夏勝商之後故武既克商柴望告成然後追王太王王季文王夫武王追王前世猶待有天下之後豈其身急於自王乎漢孔氏乃謂湯稱王則比桀於一夫信如此則未勝桀已稱王誓師矣然下文湯稱桀為夏王率遏衆力是湯猶以王稱桀也而謂湯比桀為一夫可乎説者又引武成言有道曽孫周王發則武王當徃征之時過名山大川告神之語已言周王則武王已稱王矣殊不知㤗誓但言予小子發未甞言王此武成蓋史氏之文其言以紀其成功故言王爾非當時實言王也蘓氏説亦與此同格至也猶格汝舜格汝禹也蓋湯將誓師故呼衆庻至前使聽令故首言格汝衆庻悉聽朕言也夫湯臣也桀君也以臣伐君是舉行暴疾之事殊不知湯之伐桀非湯之伐也夏王有可誅之罪天命湯誅殛之湯特奉行天罰而已非湯利桀而行此暴亂之事故曰非台小子敢行稱亂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台我也猶言非我小子也湯自稱小子猶後世稱寡人蓋謙辭也
今爾有衆汝曰我後不恤我衆舍我穡事而割正夏予惟聞汝衆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衆力率割夏邑有衆率怠弗協曰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夏徳若茲今朕必徃
二孔釋此乃以我後謂夏桀謂湯誓言我所以伐桀者縁爾衆言我君夏桀不憂念我衆人舍棄我稼穡之事而為割剝之政於夏邑我惟聞汝衆言夏氏有此罪我畏上天之命不敢不正桀罪而誅今汝衆人又言夏王之罪實如我言夏王非特如此又與臣下相率遏絶衆力使不得事農又相率為割剝之政於此夏邑汝等皆怠惰不與上和恊比桀於日曰時日何時能喪若可喪我與汝皆亡身殺之夏王惡徳如此故我今日必於徃伐也詳味此觧既迂廻繳繞難曉必據此説則文意重疊湯之誓恐不如此惟林少頴參酌蘓氏王氏二家之説而折中之其説可從少頴謂此亳邑之民安於無事而憚伐桀之勞我後指湯也蓋湯自謂我今日伐桀本在救民今爾有衆乃憚其勞謂我不恤亳邑之民舍其稼穡之事而斷割以正有夏之罪意謂我不當憂有夏之罪而奪其農時以為此役故湯謂我實聞爾衆言如此但夏氏有罪獲譴上天上帝命我弔民伐罪我實畏上帝不敢不徃正夏桀之罪令汝亳邑之民雖恃我自固謂夏罪雖虐其如我何殊不知夏王方且相率遏絶衆力而征役之煩相率割剝夏邑而賦歛之重虐用其民如此故有夏之衆皆相率怠惰而不和協相與語曰桀何時何日而喪亡乎我欲與汝殺身以與之俱亡夏王之惡徳如此其民廹切又如此豈可與汝亳邑之衆茍安於朝夕坐視而不救乎故曰夏徳若茲今朕必徃言決徃無疑也此説上下文理貫穿故特從之説者乃謂觀湯誓之辭致行天罰無復有所顧者豈其慚徳之説岀於貎言歟蓋不然湯之伐桀初無伐桀之意也廹於民情而為是舉故始而決於必往者非利桀也為民也終也桀既滅而民共戴商惟湯為後故湯歉然而有慚徳者以已初無是心而民共戴之故有慚者恐不知者以我為篡也林少頴又謂湯之伐桀至於東征西怨南征北怨然亳民乃憚於興師必誓以必徃而強其從者此見湯之忠厚化於亳邑故其伐桀不惟湯有黽勉不得已之意而亳民亦至於強而後從非其本心樂為是舉此非湯之盛徳何以及此不然則安史之亂幽陵之民至於以安史為聖惟恐其事之不濟豈至強而後從哉此説極得亳民不從之深意故特表而岀之
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賚汝爾無不信朕不食言爾不從誓言予則孥戮汝罔有攸赦
湯既數桀罪不可不征今必欲徃故於此勉飭衆士使戮力相助共成大功也㤗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今夏衆苦桀如此則天絶之必矣故湯所以言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尚庻幾也謂我之伐桀非我之意乃天欲伐而我致之故爾衆士庻幾輔我共致天罰可也爾誠用我命我則賚爾以爵賞爾無以我言不可信朕必不食此言蓋古者以言之虛偽不實者為食言以言之不行如食之消盡也爾或不從我誓言我孥戮汝而無赦宥也孥戮前甘誓已觧矣蓋囚奴而戮辱之也少頴謂終篇必誘以大賚繼以孥戮者誓師之常理此説是也胡益之謂湯之伐桀武王之伐紂皆以順天應人事體冝同而湯誓㤗誓所載不合甚多武王伐商四方諸侯不期而㑹湯之伐桀諸侯無助之者武王伐商西土之人同心同徳湯之伐桀亳民再三曉諭而終不悅武王伐商其誓衆之言不過曰功多厚賞不敵顯戮意緩而不廹湯之伐桀則既言大賚汝又言不食言既言孥戮汝又言罔有攸赦法嚴而意廹如是不同者蓋周自文王為西伯統率諸侯至於武王為日滋乆故武王舉動諸侯皆從湯未甞為伯諸侯不至固其理也周民被紂之惡至深怨而讐之同心滅紂非其勉強商之衆民頼湯之庇不被桀虐不願伐夏理亦然也西土之人
怨紂如此則人自為戰何頼賞罰商民初不怨桀非有勸戒無由成功法嚴意廹理亦然也然則商民何以不怨桀周民何以怨紂蓋桀無道湯自庇其民未甞受制於夏桀惡徳不及商民故不怨周自文王為西伯服事於商又有羑里之囚為商所制故紂惡及周民而民所以怨然此亦曲説也未以為然
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疑至臣扈夏師敗績湯遂從之遂伐三朡俘厥寳玉𧨏伯仲伯作典寳二孔謂湯勝夏革命變置社稷欲遷其社而無人可代句龍不可而止故言欲遷其社不可胡益之謂不然社所以祭土之神也稷所以祭糓之神也此古之命祀自生民以來未甞移易共工氏之子配食於社烈山氏之子配食於稷縱有移易安得謂之遷社此事之不然者也湯伐桀為民除害而已非有私怨豈肯並其社而改之此理之未然也蓋遷者欲遷此而就彼如遷都之遷春秋許遷邢之類是也王者必自立社謂之大社所謂右社稷左宗廟是也湯既勝夏而為天子謂夏之社冝遷於商之都而臣扈之意以謂湯必立夏之後以為商賓則夏之社稷可遷於夏後所封之地不當遷於商都故言欲遷其社不可令書雖亡然詳攷此序所言則益之所言亦自有理但觧此作夏社疑至臣扈三篇之名乃謂始也欲遷故作夏社中也疑之故作疑至終也從臣扈之言而止故作臣扈此皆強説也但此三篇必言欲遷社不可之意經既亡不可得知不必如此分刖也夏師敗績湯遂從之遂伐三朡俘厥寳玉誼伯仲伯作典寳此又典寳篇之序也蓋夏師既敗走保於三朡其國之寳器即祭天地諸神寳玉之類皆輸於三朡湯追之桀走南巢湯於是俘其寳玉以歸故誼伯仲伯所以作典寳言其得國之常寳也蓋非國之常寳則湯必不取也其書既亡其義不可攷此説亦意之耳未敢自以為然
仲虺之誥
湯歸自夏至於大坰仲虺作誥
仲虺之誥其作也蓋湯既勝夏而歸念堯舜禹揖遜相授受而已始以征伐得天下恐後世以為口實仲虺恐其憂愧無已有害於惟新之政故作誥以廣其意始言天厭夏徳而眷愛成湯不庸釋中言民懐商而愛戴有商為已舊終言成湯創業垂統必思有以永保天命無非所以廣湯之意此正仲虺作誥之意也湯歸自夏至於大坰仲虺作誥者此孔子序仲虺作誥之意也漢孔氏謂自三朡還蓋以上言遂伐三朡故知自三朡還要之此經只言湯歸自夏亦不必指三朡但是勝夏之後自夏而歸商也大坰漢孔氏以為地名唐孔氏謂未知所在當在定陶歸亳路所經處此皆意之耳然亦不必多泥但是湯歸至大坰自言有慚徳仲虺於其地作誥以廣成湯之意故序書者本其地而言之謂至於大坰仲虺作誥耳若夫陳博士以坰為郊言大坰猶言廣野恐未必然此言至於大坰必是有所指定而言非泛言廣野也
仲虺之誥成湯放桀於南巢惟有慚徳曰予恐來世以台為口實
唐孔氏謂𤼵首二句史述成湯之心次二句湯言已慚之意其下皆仲虺勸湯之辭也蓋成湯始也廹於民之怨咨知上天之意所屬在我故決於必徃無有疑心令也已勝夏而放桀於南巢因念我之伐夏救民雖曰順天應人岀於不得已然以分言之則以臣伐君以諸侯奪天子之位雖我之心無所利於其間而其跡則近於利之者故念之於心兀𡰈而不自安誠恐後世亂臣賊子或藉我以為口實行其篡奪故既放桀於南巢遂忸怩然慚其徳之不及古而慨然嘆曰予恐來世以台為口實謂我之慚非有他也誠恐後世以我為藉口也南巢地名薛氏謂在廬江六縣東有居巢城蓋湯伐桀不遂殺之放之南巢也湯武皆為民除害然湯於桀則放之而已武王於紂則殺之者何哉湯之伐桀桀避位岀奔既已竄於南巢故湯縱而不誅至於紂則武王非不欲如湯之放也攷之荀子則曰殺受者非周人因段也攷之史記曰武王馳之紂入鹿䑓衣珠玉自焚於火而死武王以黃鉞斬紂頭縣之大白之旗則殺紂者非武王也説者徒見書有殺受立武庚之文遂謂殺受者實武王也此蓋弗深攷書之過所謂殺受立武庚者乃謂紂既見殺武王不忍故復立其子武庚也林少頴謂湯之慚誠謂以臣伐君眞吾之罪不以順天應人之舉為是固當然者其終始之際一岀於誠實內不自欺外不欺人未甞巧為文餙以觧免此所以不失為聖至於魏文帝既逼漢帝而奪之位乃以受禪為名且謂左右曰舜授禹其實篡奪欲以舜禹之事欺其臣其臣可欺乎故湯自以為稱亂而後世不以為稱亂曹丕自以為舜禹後世不以為舜禹者誠不誠故也
仲虺乃作誥曰嗚呼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惟天生聰明時乂有夏昏徳民墜塗炭天乃錫王勇智表正萬邦纉禹舊服茲率厥典奉若天命
湯王既言放桀恐後世以我為口實故仲虺於是作誥以開釋於湯謂昏徳如桀天既棄之我不得不伐勇智如湯天既命之我不得不順天命故必有如是之勇智又有如是之昏徳則可以為成湯之所為不然則否又何憂後世為口實哉此仲虺作誥之大意也嗚呼嘆辭也嘆而後言美其事也仲虺謂天之生民各有喜怒哀樂愛惡之欲有欲則皆欲足其欲茍無主以治之則人人務足其欲而爭端生焉爭而不已必至於亂故天於是特生聰明之君其耳目之聞見足以周知四方之情偽故足以乂其亂也是天生民而立之君者蓋以其聰明足以正亂而已今夏桀乃昏徳如此則非聰明矣無聰明之徳則必虐用其民故民之危險若䧟泥墜火無有救之者桀之暴虐如此則失其為君之道也甚矣桀既失其為君之道故天於是思民之不可無主恐至於亂乃錫湯以勇使之足以有斷錫湯以智使之足以有謀即上所謂天生聰明時又是也惟天知桀之不君民不可以無主故錫湯以勇智者蓋將使之揭表儀以正萬邦而已此又所以𤼵明上文所謂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之義也蓋桀既不君萬國化之皆為邪僻無有一人能岀於正者故天命湯以表正之也然天所以命湯表正者豈欲湯外立其道以正之也哉不過欲纘禹舊服而已服事也法度也蓋禹之維持天下其法度典章曲盡其美惟桀不君一切壊之萬邦化之皆不歸於正今天之意但欲湯纘禹之舊法而已此正仲虺告湯謂天所以命湯表正天下之意也天之命湯既岀於此則湯今日伐桀之事乃所以率循大禹舊典奉順天命而已何足慚哉故曰茲率厥典奉若天命此蓋仲虺先陳其總意也其下則又申言其詳焉
夏王有罪矯誣上天以布命於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師簡賢附勢實繁有徒肇我邦於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戰戰罔不懼於非辜矧予之徳言足聽聞
仲虺上既總言桀可伐湯不可不伐之意故此又申明前言焉仲虺謂夏王有罪民心背棄之桀恐民心不服於是矯誣上天之命簧鼓流俗以謂民雖不我與天實我與民豈可不從矯如矯制之矯誣偽也言桀自以其意記言上天之意如此以惑其衆如田單與燕人戰毎岀約束必稱神師之類皆矯誣之意也桀既有罪民棄則天絶今乃矯誣上天之意布為告命以惑天下謂天實與我是冝上帝所以不善其所為而用商王以受天命而爽天下之衆蓋桀矯天告民民不能無惑者故命湯以爽之所以開其明使知天命以斷棄夏桀而矯誣之言皆不足信也天命既如此而一時簡賢附勢之人猶不覺悟方且繁衆其黨徒反欲害湯簡忽也謂賢如湯則簡忽之附親附也謂不賢而有勢如桀則親附之簡賢附勢之人其黨既繁盛故我商家肇有邦國於有夏之時其黨欲害之如苗有莠如粟有粃皆欲耡治簸揚而去之以桀喻苗粟以湯喻莠粃但言勢危如此必不見容也諸儒皆以苗粟喻湯以莠粃喻桀言商為桀所亂然與下文不相屬今所不取惟簡賢附勢之人黨附於桀視我商家若莠若粃日欲鋤簸而去之故我商家小大之人危慄憂恐罔不懼以無罪見滅況我於其中盛徳之言猶足聽聞於天下冝其尤疾之而欲去之也觀夏䑓之囚則桀欲害湯也甚矣然桀雖欲害湯而湯寛仁之徳已足以彰信於兆民民心已歸天意黙相雖桀亦無如之何故仲虺於下文所以必繼以惟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等言者蓋言湯有是盛徳民歸則天必相也葉左丞觧矧予之徳言足聽聞謂桀之黨以我不利己欲謀去我雖我小大皆懼不免於非辜嫉我如此尚能聞我之徳言乎此觧矧予之徳言足聽聞一句文理極通但於上下文意不甚貫穿故未敢遽從
惟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徳懋懋官功懋懋賞用人惟己改過不吝克寛克仁彰信兆民
仲虺上既言湯有盛徳之言足以聽聞於天下桀欲害之故此遂言桀雖欲害惟湯有盛徳足以彰信於兆民民歸則天命亦歸雖桀亦無如之何林少頴引老子曰惟無以天下為者可以有天下舜禹之受禪湯武之徵伐奄天下而有之天下不以為過者惟其未嘗有利之之心而無以天下為也茍有一毫利之之心則民必有不服故仲虺稱湯盛徳必首以不邇聲色不殖貨利為言蓋謂湯之心清浄寡慾舉夫天下聲色貨利不足以動其心故其伐夏所以無利之之心也不邇聲色謂不近嬖𠖥也不殖貨利謂不蓄財賄也惟其官有徳賞有功者皆與天下同其利也所謂徳懋懋官者謂人能勉於修徳我則勉之以官與之共天位治天職也功懋懋賞者謂人能勉於立功我則勸勉之以賞優其祿廩榮其車服以旌𠖥之不必共天位治天職也各稱其實而已非特此也又能用人惟己改過不吝焉用人惟己則用人之言如自己岀若所謂善與人同舍己從人樂取諸人以為善也改過不吝則有過必改無復吝惜若所謂過則勿憚改也用人惟己則善無不從改過不吝則不善無不改此又所以合併為公以成其大也惟湯清浄寡慾舉天下不足以動其心故利與人同善與人同施為善政則能寛以居之仁以行之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此所以能明信於天下而天下信之皆願以為君也此蓋仲虺言成湯之伐夏亦在我有可以得天下之道故民歸之則吾特應之而已不足慚也大扺撥亂反正以成帝王之業者必無利天下之心而與天下同其利然後可以得天下茍有利之之心則將奪於物慾見利而動惑於聲色貨利之私遂致以私害公不能執其所有以與天下共利剛愎自用遂非莫改如此則所施者無非虐政是水益深火益熱也何足以成功哉少頴此説極善故盡從之
乃葛伯仇餉初征自葛東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獨後予攸徂之民室家相慶曰傒予後後來其蘓民之戴商厥惟舊哉
仲虺上言湯有寛仁之徳足以彰信於民故此遂言四方逺邇望湯來蘓甚切蓋湯有如是之徳民之倒懸日望湯觧則伐桀之役亦廹於民望非得已而不已不足慚也蓋湯之於葛其始未甞有伐之之意其不祀則既遺牛羊又使亳衆徃與之耕是未甞有意於伐也惟葛伯不道湯使亳衆徃與之耕童子以黍肉餉耕者葛伯乃殺而奪之與餉田之人為仇讐故湯不得已為匹夫匹婦復讐而始伐葛伯是湯之徵伐實自葛始也然湯之伐葛亦豈有意謂自葛而始迤邐征伐諸國哉不過欲問葛伯仇餉之罪而已惟天下之人苦於夏桀之虐政日望聖君之來蘓而卒未有一人為天下起兵誅賊者故一聞湯征自葛莫不延頸跂踵望湯之來故湯於是不得已而征之其征也東面徃征則西夷怨其來之後南面徃征則北狄怨其來之後其怨之之辭則曰均是民也何為先彼而獨後於我乎孔氏謂西夷北狄舉逺以言則近者著此説是也湯於所未伐之國則怨其來之後其所徃伐者則室家相慶曰徯我後乆矣我後既來則自此可以蘓醒矣夫湯之徵伐於未至之國則怨其不至而曰奚獨後予既至之國則相慶其來而曰後來其蘓則民之戴商其來舊矣伐桀之役理有不得不然者非湯之本心也然其本心則事岀於天下慚何足多慚哉
佑賢輔徳顯忠遂良兼弱攻昩取亂侮亡推亡固存邦乃其昌徳日新萬邦惟懐志自滿九族乃離
仲虺上既陳説湯之伐夏救民本乎天命民心之所係屬在成湯有不足慚者故此又言天下常理有徳則興無徳則亡或興或亡皆所自取今湯興桀亡皆是自取在湯不足介意也林少頴謂佑賢輔徳顯忠遂良此言為善者必為人佑助也其文以小大為序良不如忠忠不如徳徳不如賢故人之佑之輔之顯之遂之亦稱其善之小大而已兼弱攻昩取亂侮亡此言為不善者必為人之所侵陵也其文以輕重為序弱未至於昩昩未至於亂亂未至於亡故人之兼之攻之取之侮之亦稱其不善之輕重也此數句言大扺人獲人之輔助與人之侵侮者皆係其人之自取猶天然自然栽者培之傾者覆之未甞容私其於間其文勢從便相配學者觀其大意可也若求之太深必欲從而為之説如王氏所謂佑者右也輔者左也如此之類則不勝其鑿矣此説是矣蓋仲虺之意謂天下常理有賢徳忠良者則人必輔之佑之顯之遂之有弱昩亂亡者則人必兼之攻之取之侮之理之自然人君惟當因其有可亡之道則推而亡之因其有可存之道則固而存之皆當乎理之自然不以私意介乎其問則邦國必至於昌盛今紂之暴虐淫亂如此湯順常理而放之是亦推亡之道也何為念哉不必慚可也仲虺既言湯之伐桀乃順乎天理有不足慚故又戒之曰徳日新萬邦惟懐志自滿九族乃離蓋謂前事誠不足慚自今已往惟當日新其徳不有自滿之志可也故徳茍日新而無斁則萬邦皆懐我之徳苟惟有自滿之志則以為徳止此不復自修則非特不能増益所不能而已為我有者亦必隳廢昔之萬邦之懐者亦必變而為九族之離矣在湯可不戒哉言其羙則極致萬邦懐其效如此之逺言其失則極至九族離其敗如此之甚仲虺言此非有他也誠恐湯懐慚不已或委靡廢弛不復以天下為意故極言之使知所畏知所慕去其慚而進其徳也胡益之又謂自此以上所以釋湯之慚也自此以下所以戒之守天下也仲虺謂湯之得天下在已徃固已無愧湯之守天下在未來宜戒之不當有愧也賢則佑之則不為不肖之所陵徳則輔之則不為無徳者所染忠者顯之則忠有所勸良者遂之則良有所成兼弱則弱有所依攻昧則昩有所改兼者庇之也攻者治之也取亂則有亂之惡者不害於民侮亡則有亡之跡者知戒於惡益之此意蓋謂仲虺恐湯慚愧不已有害惟新之政故前既觧其慚至此則使之旌別諸侯布宣教令以施惟新之政也此説亦通故特存之
王懋昭大徳建中於民以義制事以禮制心垂裕後昆仲虺既誥湯以日新其徳故此遂言其所以日新之道蓋徳所以能新者本乎中之建中之所以能建者本乎徳之大徳不大則知有己不知有人安能建中於民中不建則拘於一偏泥於私曲安能致日新之功故仲虺所以必欲成湯勉勵以昭明其徳之所謂大者而建中以示民也蓋受天地之中者人性之固有也惟其因物有遷故陷溺而不知反聖人先得人心之所同然將還以其固有之中揭而示之使之率性而行得其所同然茍在我者徳未至於大則有所偏倚去中益逺矣何以建中哉是昭大徳者乃所以建中於民也王氏乃謂懋昭大徳所以極髙明髙明所以處已建中所以道中庸中庸所以待人髙明中庸豈可分二致哉此皆穿鑿之過也然建中雖本乎昭大徳而徳之所以能大者又在乎以義制事以禮制心焉仲虺所以既言懋昭大徳建中於民而必繼以以義制事以禮制心者蓋言欲昭徳以建中又不可廢禮義也易曰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徳不孤直方大直內以敬故在乎以禮制心方外以義故在乎以義制事如是合內外之道而胸中恢恢與天地同其大懋昭大徳豈有妙於此者乎此昭大徳所以又在於禮義也為人君者誠能如此則徳日新而萬邦惟懐矣冝其所以能垂優足之道於後嗣使子孫永保而無斁也故仲虺所以終之曰垂裕後昆曽氏乃謂先儒多以制事制心為湯所以自制是不然聖人之徳既如是廣大又且建中於民豈復有心與事之未制規規然將待於制也以義制事者制民之事以禮制心者制民之心殊不知仲虺此言為成湯設也非為民設也豈可謂制事為制民事制心為制民心哉
予聞曰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已若者亡好問則裕自用則小嗚呼愼厥終惟其始殖有禮覆昏暴欽崇天道永保天命
仲虺既備言新徳之説故此又舉其所聞以終其義蓋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已若者亡此二句蓋古人之言而仲虺耳所聞者故言予聞曰謂我所聞者如此蓋仲虺上既欲湯懋昭大徳又恐成湯行之不力求之不博故復以此儆戒之蓋在我者至足而不自以為足乃能誠心博求自得其師則忠言日聞雖未必王而王業之成基於此也茍自以為是而不復資於人視人無一如已者如是則訑訑聲音顔色拒人於千里之外則䜛諂面諛之人日至而危亡之道此其基也故曰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已若者亡仲虺既引此二句戒湯故又釋之曰好問則裕自用則小蓋仲虺上所聞二句言或王或亡相去如此之異恐人未必信得師必可王自用必可亡故曰好問則裕以能自得師則好問好問則所聞所見者逺人皆樂告以善道故徳優裕而有餘徳有餘冝其王矣謂人莫已若者亡則自賢而愚人胸中狹劣曽無所容陵人傲物是乃取亡之道也仲虺告湯至此盡矣故又歎以總括其義嗚呼蓋歎辭也仲虺此言大扺謂湯之始興既能不邇聲色不殖貨利至於克寛克仁彰信兆民則始非不善矣所當愼者惟在終而已故自佑賢而下皆所以戒湯慎終之道故此言慎厥終惟其始蓋謂今日之事惟當慎其終亦如其始可也故戒湯於此誠能慎終如始於有禮者則封殖之昏暴者則覆亡之天道福善禍淫不過如此湯能行之是尊敬天道者也天命豈不可以永保哉永保則𫝊無窮施罔極不但奉若而已也蘓氏謂湯之慚徳仁人君子莫大之病也仲虺恐其憂愧不已以害惟新之政故思有以廣其意也首言桀得罪於天天命不可辭次言桀必害己終言湯之勲徳足以受天下乃因極言艱難安危禍福可畏之道以明今日受夏非己利乃惟無窮之恤以深慰湯之心而觧其慚仲虺之忠愛可謂至矣然湯之所慚來世口實之病仲虺終不敢以為無也夫君臣之分放弒之名雖一時臣子之莭有不能盡況免議萬世之後乎此説得之
尚書詳解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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