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右史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五十二

卷第五十一 張右史文集 卷第五十二
宋 張耒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舊鈔本
卷第五十三

張右史文集卷 --卷(⿵龹⿱一龴)第五十二

 議説

   平江南

余聞諸故老言樊若水不得志於李氏乃獻

浮梁自採石濟江卒用其策取江南余嘗恨

焉若水李煜之臣叛其主而來且不當受況

獻策以㓕其國乎是時藝祖西平巴蜀南

呉越威徳響震而李氏自周以來國蹙民懼

亾可立待朝廷使沿江諸郡大治舟師順流

而下由歴陽趨金陵李煜不足亾也何患無

策而用此姦人叛夫之計乎晉文不以原易

信而諸侯服漢高帝斬丁公以正君臣之大

義余謂當縳若水送李煜使甘心焉不然正

其叛主之罪而誅之以示天下江南君臣當

望風向義之不暇豈不偉哉惜乎當時在廷

無為此言者也

   韓信議二首

或問韓信服高帝乎予曰韓信為高帝將𢾗

年當將重兵㓕大國而動以武渉蒯通之邪

説信無所顧召之而至令之而行何為不服

然則何為卒反乎曰信服高帝之智力而不

服其為人是以反也然則何也夫信之反非

重失楚也在夫偽㳺雲夢而執之也夫偽㳺

雲夢之計是市井下俚之智而萬乗之主親

行之此信所以怏怏北面而薄其君以謂不

足為其下也夫𭧂奪人之富貴而幽囚之欲

使夫雄傑者帖然而無怨非服之以徳屈之

以理則不可夫以下俚市井之策而詐韓信

彼身可執心輕其上矣彼且聞其計出於謀

臣則君臣皆輕是不反何待然則為高祖者

奈何必得夫反形明白乃明其罪引天下兵

誅之耳信雖難制然不過𢾗年而定一偽逰

而縳韓信自爾岀令天下誰敢信之歟

自古士有所負而功名見於世者未嘗有肯

以身輕就人者也何者彼輕就人者其規矩

凖繩將在彼矣夫如是則我之所有安得盡

布之哉且保鏌鎁之利者不以試薪售和氏

之璧者不以登門彼皆不求人而人求之若

不得已焉而後即之者亦自其理然也韓信

當秦之亾天下之窮士也非有孔孟進退之

莭然蕭何獨察其非汲汲於求𩔰待之不厚

禮之不至則不為用也故以高帝之倨必使

其築壇齋戒偹禮而後官之舉之三軍之下

而加之諸將之上而不疑知不若是信將不

滿而無留心矣諸葛亮𢧐國之策士也高臥

於𨺚中其就主而後𧺫而後能使劉偹三分

天下而伸於強敵彼孫武求試兵法於宮人

叔孫通度上所能行而蕝禮其事業功名卒

以不顯有以也夫

  楚議

椘雖三戶亾秦必椘椘人之志也而言卒騐

何也曰殺人者必見殺虐人者還自虐自有

覆載以來未有能免者何則天道也秦㓕六

國秦雖㓕乎椘椘怨秦最深怨深者復之必

力人事也此理之所必至也又何怪焉

   老子議

夫人之生不殺之於袵席飲食之疾病則殺

之於盜賊刑戮者過半矣則人之於死實未

嘗知畏也而世之馭物者而欲物之畏不過

示之以死亦惑矣故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

懼之苟為畏死耶則吾取為竒者而殺之宜

民之不復為竒也天下未嘗無刑而為竒者

不止則死之不足以懼物也明矣故曰若使

人常畏死而為竒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也

夫物不患夫殺之者也萬物冺冺必歸於㓕

盡而後止則有常有司殺者殺之矣竊司殺

者之常理而𥝠之以行其畏非徒不足以懼

物而未有不及者也故曰常有司殺者殺之

夫代有司殺是代大匠斵代大匠斵希有不

傷其手矣然則操政刑生死之柄驅一世之

民使従之殆非也

   詩雜説十三首

衛武在於厲王之時而自警曰慎爾出話敬

爾威儀無不柔嘉夫柔其言言遜也蓋邦

道矣唯危行言遜可以免於禍故也

桑柔曰告爾憂䘏誨爾序爵夫爵未嘗無序

也序之者使賢者尊不肖者卑而己召旻曰

彼䟽斯稗不能序爵故也卷 --卷(⿵龹⿱一龴)阿之詩曰爾𡈽

宇昄章夫治天下者雖無事於恢大幸而治

得於內則𡈽宇廣於外蓋人歸者衆則各以

其地附之矣故周公之時斥大九州之界建

侯之𢾗過於商之末世而考之傳記無周公

斥大之事所謂治得於內則人附之者衆非

周公侵伐攻取而得之也夫𡈽小地削非政

之病然政亂於內則人相與攜持而去人去

之則地隨以削故芮伯所以憂心殷殷念我

𡈽宇而凡伯之刺幽王以日蹙國百里而上

陳先王之盛時曰日闢國百里也蓋𡈽宇昄

章與夫蹙國百里者所以観治亂之跡也

姜嫄生后稷而謂之生民者蓋后稷教民食

食者民待之以生故也故思文祀后稷之詩

曰立我烝民莫匪爾極蓋免於死之謂生免

於仆之謂立食而後免於死亾顛仆之患則

后稷之於民實生之者也

治人之道尚明故施政之堂曰明堂事神之

道尚潔故文王之廟曰清廟禦侮之道尚肅

故宮室之牆曰蕭牆明不蔽也清不汙也蕭

不亂也

老子曰自後者人先之成王時率農夫播厥

百榖而曰駿𤼵爾𥝠使之先𥝠而後公故也

治田者曰雨我公田遂及我𥝠先公而後𥝠

故也夫惟成王自後是以民先之

有客宿宿一宿為宿宿宿者凡一宿者再也

有客信信再宿為信信信者凡再宿者𠕂也

夫如是而猶欲縶其馬既行矣而薄言追之

則微子所以為在此無斁而周之臣子為好

善而不⿰𭥯犬

執競武王無競維烈此方言武王之事而不

及其成故曰執競而已

武奏大武而後曰於皇武王無競維烈武王

之事既成而見於楽則大矣美矣執競不足

以言之也故曰於皇武王也皇之為用者道

其事甚美也故於大武言之蓋武盡美矣

成王之時天下已治矣乃曰將余就之⿰糹⿱𢆶匹 -- 繼

泮渙然則承文武之緒而天下猶有泮離渙

散之患者何耶蓋文武之徳大矣泮然而離

無有不至渙然而散無有不及洋溢滂肆至

於成王將⿰糹⿱𢆶匹 -- 繼而圗則所謂我其𭣣之也示我

𩔰徳行者夫徳行固道之𩔰者也而成王尚

欲使示之以顯徳行者蓋學之始其道當然

也以其徳行之幽者未足以知之故曰示我

𩔰徳行非獨成王為然伊尹之告太甲言明

言烈祖之成徳夫以言為未足而明言之未

足以言祖之道而言祖之烈未足以言徳之

妙而言徳之成則亦以太甲始進於學之故

成王懲周公之事將毖後患使後之知人不

復如前日之惑而首之以求助何也蓋昔之

不知周公之聖出於無助故也何以知其然

耶夫成王在廷之臣聖莫如周公而賢莫如

召公周公之為師召公固不悅之矣召公且

不悅則在庭之臣豈有復能辨而言之者也

此成王所以懲前日之事出於左右無有助

之者則其懲後患而首之以求助不亦宜乎

破斧刺朝廷之不知蓋舉朝廷而刺之舉朝

廷之不知則孰為成王之助哉

閔予小子遭家不造方是時成王𥘉即政溢

者未收泮渙者未圗則法度未立而功未成

故曰不造告成大武則成王既除喪而即政

其武功足以嗣其先君故曰矯矯王之造夫

成王寵受武王之武功而武功則矯矯然征

伐四方以成祖考之業而王業於是成矣蓋

治至於可以用師者治之成故善人為邦

於可以即戎而後為功也周公之戒成王以

立政卒之以詰爾戎兵以陟禹之跡豈非詰

戎兵者政之終歟成王之徵伐其見於書者

伐奄代蒲之𩔖是也

思馬斯臧良馬也故曰臧思馬斯才戎馬也

故曰才臧者言其徳才者言其用陳於禮者

尚徳用於𢧐者尚才故也斯馬思作作者用

馬也故曰作用者習𢧐習其動作之莭而已

矣思馬斯徂駑馬也故曰徂言姑足以行而

已矣駑馬馬之下者也故其𩔖亦下故曰有

驔有魚豪骭曰驔二目白曰魚驔則無取於

良二目白者目病也是謂四種之馬

天下之亂𧺫於無禮無禮𧺫於衣食不足衣

食不足𧺫於經界不正井田不均溝洫不修

田事不勤先王深知禮義之本原𧺫於稼穡

之際故其於省耕勧農之事常首先天下之

政故成王之涖政也召康公戒之其意必以

民事而公劉之詩所述其先不過乃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乃疆

乃積乃倉而已其後周遭變而述先公風化

之所由而為七月之詩其急不過授衣以偹

寒舉趾以歴田偹事之細至於採薪剝棗朱

裳索綯之煩其候時之謹至於秀葽鳴蜩斯

螽蟋蟀之細則夫先王所推本而要以成天

下之務雖至煩而不厭者誠風化禮義之本

莫不出於此故也予嘗考信南山大田楚茨

之詩刺幽王之失政推本其故以謂田萊多

𮎰其陳先王之盛時上勤於䘏農下力於治

田之際自我𮮐與與我稷翼翼我倉既盈我

𢈔惟億而中陳𥙊祀賔客之儀爼豆禮楽之

偹終至於永錫 --(右上『日』字下一橫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爾極時萬時億又曰神嗜飲

食使君夀考信南山之所陳始於禹之甸南

山曽孫之田原隰廬立於中田𤓰植於彊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

次之以清酒騂牡以享於祖考而終於報以

介福萬夀無疆大田甫田之所述其𥘉自於

曽孫之能勧其民而農夫之能聼其上不怒

以交其歓饁之以致其厚而終也報以介福

萬夀無彊又曰以享以祀以介景福夫受莫

大之福而其君有安寕祖考之楽此天下之

至美極治之際也而其來出於倉𢈔之盈原

隰之治田廬之修勧相之時而後乃至於禮

楽𥙊祀之事蓋衣食不足於下則禮楽不偹

於上禮楽廢則亂隨之而作夫惟田事偹而

衣食豐衣食豐而禮楽偹禮楽偹而和楽興

和楽興而人君有福祿夀考之盛此詩人深

探其本要其終審乎治亂之要而後其言之

序如此也而諸侯助成王𥙊其歸而遣之也

其戒之以王𨤲爾成來咨來茹遂及於暮春

薪畬之事來麰康年之祥錢鎛銍艾之細蓋

治其國者其要莫急於此則王之戒略於庻

事詳於農事者由此故也雖然豈獨成王為

然哉蓋自先王以來未有不如此者高宗之

戒諸侯也曰天命多辟設都於禹之績𡻕事

來辟勿余禍⿺辶商稼穡匪⿰忄觧 -- 懈夫建天下之諸侯

𩛙來辟之𡻕事而止於稼穡之匪⿰忄觧 -- 懈豈非事

之所當先者歟夫惟王之所以戒諸侯者莫

不首於農而五載而廵四岳其較諸侯之善

𢙣以観其國之治亂而制吾之賞罸也其慶

始於𡈽地闢田野治而飬老尊賢俊傑在位

未與焉其罸之也始以𡈽地𮎰蕪而遺老失

賢亦未與焉夫惟戒諸侯之事莫急於薪畬

之勤制諸侯之賞罸莫先于田野𡈽地之政

則夫先王之意㮣可見矣魯侯之頌也始於

駉而駉之美首於務農重榖次之以有駜之

美卒曰自今以始𡻕其有則夫成王高宗汲

汲於此不亦宜乎夫始之於農教之勤而終

於有年之慶者誠以諸侯奉上之先務在是

故也由是観之則周之戒諸侯未嘗不然非

獨臣工如此也

   文帝議

余嘗愛漢文帝以趙佗稱帝於南越遣陸賈

奉咫尺之書馳一乗之傳曰今両帝並立而

無一使相通是爭也未嘗怒其為帝而佗心

感竭誠屈服自痛不湏㬰而去其僣號諺雲

人之飲酒勧之飲愈不飲禁之飲愈飲夫佗

之帝也必意漢𢙣其逼我而矜張以伐之夫

如是則足以自張於國人而意亦且少申矣

今乃不然漢天子視我爲帝漠然如未嘗有

則吾何以取重於國退而視其黃屋左纛非

甚童騃必且以爲是果何用之物哉冐而居

之且甚不安夫行所不安而求所無用佗老

賊必不然也幸賈之來恨去之不亟耳文帝

之策可謂得矣其智可謂絶人矣是合老子

所謂不爭而善勝者也吳王不朝賜以几杖

故卒文帝世不反孝文之術每務出此而賈

生者故欲以改正朔服色盛言𡻕賂匃奴為

倒懸之𫝑欲以動之宜其以為児子之諭而

不信也

   諱言

高宗自誅長孫無忌放禇遂良等後天下以

言為諱者二十餘年其後一御史嘗抗論一

不急事時謂鳯鳴朝陽方其以言為諱也武

氏不出房闥而取其國天子自殿陛之下門

闕之外顛倒錯亂無由知之而左右忠臣良

士豈無良策善計亦不敢告故以牝奪雄坐

房奧奪廟社犯天下之至順為天下之難成

而有功此譬如盜入主人之家執其主𡍼其

耳目而唯其所為何求而不得哉張子曰天

將亂人之國則必使諱人之言人之愛其身

其寢食𧺫居有少異焉而人告之則必信之

又従而治之夫如是則可以終身而無疾今

其寢食𧺫居𩔖非平人之狀而其親戚朋友

旁視而不敢告一日疾作而死矣太宗以蘭

陵公主園賞言者其直百萬非好名也事當

然也

   敢言為紹聖而作

漢王鳯以外戚輔政殺王章以杜天下能言

之口而梅福以南昌尉上書𩔰攻之而不忌

唐文宗時宦人握禁兵制天子樞宻使権過

宰相誰敢少忤其意而劉蕡對策肆言其𢙣

斥其簒弒廢立之罪而明皇時李林甫為相

幾二十年固寵市権愚瞽其君內助楊氏之

𫝑外成祿山之亂𥙷闕杜璡嘗𠕂上書論事

斥為下邽令林甫以語動其餘曰立仗馬終

日無聲飲三品芻豆一鳴則黜之矣後雖欲

不鳴得乎由是諌諍路絶矣夫林甫之威未

慘於漢廷之外戚唐文宗之宦官也而梅福

劉蕡敢犯之而林甫徒以區區貶斥而天下

之士震怖如畏虎狼此其故何也王鳯得政

之𥘉帝失徳未深猶可與論道理商成敗而

漢之公卿猶有賢智忠義之士也文帝太和

二年名臣在朝者如裴度李絳𮧯䖏厚之徒

猶𢾗人公卿侍従之間差可告語其𫝑猶足

以持典刑也故此二子者非𡚶𤼵恣行而心

實有所恃也若林甫之時人主滛昏於上視

天下之治亂如越人視秦人之肥瘠不可與

言矣而朝廷之士有一介之善略能別黒白

者林甫斥逐之而無餘矣國中空無人上下

內外皆従君於昏者也而天下之士雖𣣔有

言何恃以救其禍乎此人之所甚畏也嗚呼

國無善人國非其國也可不懼哉明皇嘗論

林甫曰此子妬賢嫉能無與爲比則其時人

物可知也

   亂原

國家之亂常在夫違理害事最深最要而世

主甘心不悟不懼之䖏若有物焉而左右之

此天之所培壅將使爲亂原者也西漢之亾

也以外戚東漢之亾也以宦者方其未亾也

皆嘗有過矣然人主安之而不忌信之而不

疑卒至於大亂而自亾此豈非天相之哉唐

之高中制命婦人一奪其國一殺其身明皇

玩異𩔖而胡羯猖狂身播國屯徳宗輕用兵

瀆武不戒而叛臣內侮禍連不觧文宗知人

不明信用狂𡚶欲求大功卒成甘露之禍凡

百君子見本可以知末観微可以知著陳靈

滛亂子産曰僑聞之如是者嘗有子禍子

産豈求之他哉

   荅閔周

或問王風之詩凡十篇而閔周之詩四焉方

是時平王東遷豐鎬爲墟文武之舊己掃地

矣此𮮐離所以閔也兵敗禍結國𫝑危蹙此

兎爰之所以閔也風俗衰薄室家不相保此

中谷有蓷所以閔也國家有是三者閔之宜

矣君子陽陽之序曰君子遭亂相招爲祿仕

全身逺害而已蓋君子猶未去也辭尊居卑

辭富居貧甘爲勞辱而不恥耳未至於大亂

何遽閔之哉荅曰序此詩者其知道乎國家

之患莫大於有君子而不能知小人在位而

賢人在下也其小人不爲盡心未害也至於

君子不爲盡心苟未免於飢寒熟視其禍而

不肯救者國必亾故曰邦無道富且貴焉恥

也彼皆恥之而甘貧賤誰與圗其國乎不亾

何待此知微君子所以嗟傷而閔之也彼𮮐

離兎爰中谷有蓷之亂SKchar有君子其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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