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紀/卷14

九年春三月癸巳，濟南王康薨，諡曰安王。康不修法度，通賓客，人有上書告「康使中郎將張陽、董僵招來州郡奸猾顏忠、劉子產等案圖書，謀議不軌」。有司舉奏，明帝以至親不忍窮竟，削（視）〔祝〕阿、隰陰、東（胡）〔朝〕陽、安德、西平昌五縣。康殖財貨，治宮室，奴婢至千餘人，廄馬千餘疋，田八百餘頃。何敞之為傅，上疏諫曰：「蓋聞諸侯之義，以製節謹度為忠，然後能保其社稷，和其民人。昔管仲相齊九合之功，而孔子譏其器小，以奢侈適上，不知禮也。今大王以骨肉之親，享蕃國之尊，當率先天下以為化首。今國家制度王侯車服章事有其科，不可越也。夫文繁者質枯，木勝則人亡，經傳所載也。且君國者以道德仁義為營，豈飾宮室充實廄馬為尊哉？楚作章華，吳興姑蘇卒亡，景公千駟，民無所稱其（效）〔效〕也。如大王數遊諸第，出入無節，或涉晨夜，非所以遠防未然，臨深履薄，垂示後（詞）〔嗣〕之法也。願大王修恭儉，遵古制，以法自治，以禮率下，省奴婢之數，減乘馬之費，以禮起居，則敞之願。藥酒苦於口而利於病，至言逆耳而便於行，惟大王深察愚言。」王甚敬禮而不能改。夏五月，封皇后父陰綱為〔吳〕防侯。綱上疏辭位，以特進侯就第。綱弟鳳、謁為（為）郎中，子軼、政比黃門郎。陰氏自建武以來，緣屬戚之故，世為卿校，外典禁兵，內侍帷幄，賞賜恩寵，貴重當世。秋七月，蝗蟲飛過京都。閏月辛巳，皇太后竇氏崩。太尉張酺與司空、司徒共上〔奏〕依呂太后故事，貶竇太后尊號，勿葬敬陵。百官言之者亦多。上手報酺曰：「禮，臣子無貶〔親〕之義。今皇太后家雖不遵法度，然常欲自（滅）〔減〕損。〔朕〕奉事十年，恩不忍虧。案前世上官太后子奉終義從，其忽復議。」丙申，葬章德竇皇后。隴西羌犯塞，執金吾劉尚將三萬騎擊平之。九月庚申，司徒劉方有罪，自殺。初，梁貴人生和帝，竇後以為己子，養而隱之。貴人者，梁竦女也。永平初，竦兄陵鄉侯鬆因事徙邊，後詔書聽還本郡，闔門不出，作經書數篇，名曰七序。班固見而稱之曰：「昔孔子作春秋而（賊）〔亂〕臣（亂）〔賊〕子懼，梁竦作七序而竊竊位素（飡）〔餐〕者慚。」輕財好施，不（得）〔治〕產業。兄嫂舞陰長公主振施諸梁，親疏有序，然猶獨敬異竦。衣裘品物事殊別。竦未嘗獨饗，常與宗族共之。竦少長京師，逮父兄時遊士林，故不樂歸鄉里。雅有大志，每登高望遠，未曾不歎息曰：「大丈夫居世，生當封侯，死當廟食。詩、書足以自娛，州郡之職，但勞人耳。」竦生二男三女，長男棠及翟，長女憑及二貴人。初，馬太后〔選〕良家女，貴人與姊以選入宮，得幸於帝，生和帝。竦不勝喜，與舞陰長公主（和）〔私〕相（罵）〔慶〕，語泄聞於竇氏。〔竇氏〕欲專名太子外家。心惡梁氏，欲毀（販）〔貶〕之，乃誣以惡逆。詔郡縣考竦，死獄中，家屬〔復徙九真〕。舞陰公主居新野，使者護守之。貴人與姊以憂死，〔葬禮〕有闕。竇後崩，舞陰公主兄子梁扈遣從兄擅奏記三府曰：「春秋之義，母以子貴，漢家舊典也。今梁貴人親育聖躬，而不蒙尊號。」（補）〔三府〕得記，謝遣擅。太尉張酺獨見擅，具問之，曰：「此公之職而梁氏之福也。」會以蝗飛過（過）〔京〕師，召見對說，固具言擅記，上曰：「意雲如酺，不知葬禮有闕也。」對曰：「陵上宜置長史，加祠祭之禮，收錄諸舅以明親親。」上復曰：「於義如何？」酺曰：「今春秋之義，漢家有行事，梁、竇並為名姓，保守河西，以忠獲封。竇憲兄弟不軌，太后謗議，籍籍聞於天下。姓族（死）〔無〕以逾梁氏，加以親外家，誠〔宜〕尊顯。」上曰：「非君孰為朝廷恩大！家事籍籍，君所知。」上深納酺言，會貴人姊憑上書曰：「同產女弟貴人，前充後宮，蒙先帝厚恩，得見寵幸。皇天所（壽）〔授〕，誕育陛下。為竇憲兄弟譖虐，妾父竦冤死牢獄，骸骨不掩，〔老〕母孤弟，遠徙萬里。獨妾遺脫，逃伏草野，常恐沒命，無由自達。值陛下神聖之德，統覽萬機。憲兄弟皆已伏誅，海內曠然，各得其所。妾得蘇息，拭目更視，乃敢昧死自陳。妾竊悲死父既冤，不可復生，母年七十，遠在絕域，不知死生。願乞母弟還本郡，收葬竦骨。妾聞文帝既立，薄氏蒙榮；宣帝繼統，史氏復興。妾自悲有薄、史之親，獨不蒙外戚餘恩。」辭甚悲切，上惻然感寤，使中常侍、掖庭令雜訊問，憑辭語證明。甲子，改殯梁貴人於承光宮，追尊為皇太后，諡曰恭懷，葬於西陵。上乃別見憑，憑具自陳說。上歔欷流涕，留憑宮中，連日不出，賞財物第宅，旬月之間，貲累千萬。憑素有行，遂寵之，加號梁貴夫人；擢獎憑夫調為羽林佐監。追加諡竦為〔襃〕親湣侯，遣中謁者迎竦喪於京師，改殯之，賜東園畫棺、玉匣，塚葬於西陵旁，上親臨送。徵竦妻子還京師。（梁）〔宋〕貴人遇竇氏之譖，葬禮有闕，清河王慶涕泣不敢言，常私祭於室。及梁後改葬，慶乃上書求上貴人塚，詔聽許。悲喜曰：「生雖不得供養，終得奉祭祀，私願畢矣。」太尉張酺上疏乞骸骨，上使中黃門問疾，加以珍羞。酺稱篤，詔曰：「元首不明，黎民困窮，朕與君同其憂責，豈可引退邪？其勿復言。」是時酺子蕃以郎侍講，上復詔蕃曰：「陰陽不調，朝廷望公以為憂，託病自退，潔己而已，誰當與朕同心者？非所望於公也。」酺惶恐，詣闕謝，因起視事。自為三公，父尚在，酺每遷，父輒自田裡來。適會歲臘，公卿罷朝，共詣酺父，上酒為酺壽，極歡移日，當時以為榮。冬十月癸卯，光祿勳呂蓋為司徒。十一月丙寅，司空張奮老病致仕。壬申，太僕韓棱為司（徒）〔空〕。奮在家，上疏曰：「〔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又曰：『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先王之道於斯為盛。故曰禮樂不興，刑罰不中，民無所措手足。漢既受命，禮樂宜作，圖讖明文（王）若〔是〕。是以先帝聖德遠監，每存禮樂。眾儒不達，多生駭異。臣累世輔位，而漢禮樂未定，誠切以為憂負。臣犬馬齒盡，誠冀先死及見禮樂之定。」上善之。

十年夏五月，封梁堂為樂平侯，雍為乘氏侯，翟為單父侯，位特進。堂等自九真還，過長沙，迫從竇懷，令自殺。秋九月庚戌，初復廩犧官。冬十二月戊辰，梁王暢薨，諡曰節王。母陰貴人有寵於明帝，暢尤（受辛諸）〔愛幸〕，國土（且）〔租〕入倍於〔諸〕國，章〔帝立〕，緣明〔帝〕意，賞賜（息）〔恩〕寵，務加篤厚，乃封暢舅陰棠為西陵侯。暢性聰惠，然少驕貴，頗不遵法度。暢常夢見星宿，從官卞忌自言善占夢，又能使六丁神，暢使忌占夢卜筮。又使乳母王禮、侍史李阿與忌祠祭求福，言王當為天子，暢心喜。永元初，豫州刺史舉奏暢，考訊，辭不（復）〔服〕。有司請徵暢詣獄，天子以加恩，不忍聽。復奏徙九真，有詔削城武、單父二縣。暢懼，上疏辭謝曰：「臣天性狂愚，少長深宮。從官侍史利臣財物，暢無所照見，與相然諾，不自知陷死罪。自負自悔，無所復及。陛下聖德弘裕，枉法赦臣。上念以負先帝而令陛下收（恥）〔汙〕天下，誠無氣以息，筋骨不相連。臣暢知大貸不可再得，束身不敢復出（是載）〔入〕。〔乞裁〕食（睦）〔睢〕陽、穀熟、虞、蒙、寧陵五縣，還餘所食四縣。臣暢小妻三十七，願還其無子者。選擇謹敕奴婢三百人，其餘所（爰）〔受〕虎賁、官騎、鼓吹、（倉）〔蒼〕頭、兵弩、廄馬上還本署。陛下加大恩，開臣自悔之門，假臣小善之路，令天下知臣得去死就生，頗能自悔。若不聽許臣，實無顏以久生，下入黃泉，無以見先帝。」詔曰：「唯王至親之屬，純淑之美，傅相不良，不能防邪，至令有司紛紛彰於內外。（令至）〔今王〕深思悔過以自克責，朕惻然傷之。傳曰：『克己復禮，天下歸仁。』其安心靜意，茂休厥德，強食自愛，其何讓哉！」暢固請，章數十，上卒不許。

十一年春三月，遣使行郡國，水旱災、貧不能自存者廩貸穀食，令山林池澤勿收假稅。夏四月丙寅，大赦天下。

十二年春三月，賜天下男子爵，各有差；鰥、寡、孤、獨、不能自存者粟，人三斛；博士弟子布三匹。夏閏四月戊辰，南郡秭歸山崩，壓殺百餘人。秋七月辛亥朔，日有蝕之。初，太尉張酺與司隸晏稱會於朝堂，酺從容謂稱曰：「三府掾史，多非其人。」既罷，稱奏令三府長（史）〔吏〕各實其掾史，酺以恨稱。會復共謝，以責稱。稱辭色不順，酺怒，廷叱之。稱乃奏酺以為怨望。上以酺先帝師，優遊不斷，詔公卿廷議之。司徒呂蓋以為酺知公門有儀，不屏氣鞠躬，而作色大言，不可示四方。乃策免酺曰：「詩云：『節彼南山，惟石岩岩。赫赫師尹，民具爾瞻。』今君在位八年於茲，康哉之歌既無聞焉，而於兩觀之下有醜慢之音，傷南山之體，虧穆穆之風，將何以宣示四方儀刑百寮？履霜知冰，朕甚〔懼〕焉。君其上太尉〔印〕綬。君自取之，靡有後言。」九月，太尉張酺策免歸裏舍，謝（遺）〔遣〕門生，闔門不通賓客。中郎將敞等多言酺公直中正，不宜久棄草廬，上亦雅重之。數年，復以酺為光祿勳。丙辰，大司農張禹為太尉。（東）〔冬〕，西域蒙奇、兜勒二國內屬。

十三年秋九月，詔曰：「水旱不節，蝗螟茲生，令天下田租皆半入，被災者除之。貧民受貸種食，皆勿收責。」冬十月，安息國獻師子、大雀。班超上書求代，曰：「臣聞太公封齊，五世葬周，故狐死首丘，代馬依風。夫周、齊同在中土千里之間爾，況於萬里絕域，小臣能無依風首丘之思哉？蠻夷畏壯侮老，自其天性。臣犬馬齒殲，常恐奄忽僵仆，孤魂棄捐。臣義不營私，竊恐後世以臣為沒西域。〔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以示邊境，威外〔夷〕。臣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謹先遣子勇隨獻物入塞。以臣生在，令勇見中土。」超妹昭，（擢）〔懼超〕遂死於邊，上書曰：「妾同產兄西域都護超捐軀為國，以功自效，賴陛下神靈，得待罪沙（漢）〔漠〕，至今積三十年矣。骨肉妻子，生不復相識。時人士眾，皆已死亡。超年至七十，衰老被病，扶杖而行，雖（以）〔欲〕竭盡其力，以報大恩，迫於歲暮，犬馬齒盡。蠻夷之性，悖逆侮老，恐開奸宄之源，生逆亂之心。而公卿大夫咸懷一切，而莫肯遠慮。如有卒暴，超之氣力不能從心，即恐上損國家累世之功，下棄忠臣竭力之用，以榮為辱，誠可痛也。故超萬里歸誠，自陳苦急，延頸逾望，三年於茲。超有書與妾生訣，恐不復相見。妾誠（復）〔傷〕超以壯年竭力忠孝於沙漠，罷老則使捐棄於（擴）〔曠〕野，誠可哀憐。如不蒙救護，超後有一旦之變，（異）〔冀〕幸超家得蒙趙母、衛姬先請之貸。」書奏，上感其言，乃徵超還，以校尉任尚代超。超到，拜射聲校尉，數月薨。朝廷湣惜之，賵贈甚多。子虜，復有功西域。初，尚與超書曰：「君侯在外國三十餘年，而小人猥承君後，任重慮淺，宜有以誨之。」超曰：「任君數當大位，豈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願進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順孫，皆以過補屯部；蠻夷獸心，難養易動。今君性嚴急，清水無大魚。將軍宜寬小過，總大綱而已。」尚私謂所親曰：「我以班君當贈以奇策，今所雲平平耳。」尚後竟遭邊禍，如超所言。【袁宏曰：古之有天下者，非欲制禦之也，貴在安靜之。故修己（而）〔無〕求於物，治內不務於外，自小至大，自近及遠，樹之有本，枝之有葉。故郊畿固而九服寧，中國實而四夷賓。夫唐、虞之盛，德澤之濃，正朔所及，五千〔裏〕而已。自此以外，羈縻而弗有也。三代建國，弗動遠略。岐、鄰、江、淮之間，習其故俗；朔野遼海之域，戎服不改。然而冕旒端委，南面稱王；君臣泰然，不以區宇為狹也。故能天下乂安，享國長久。至於秦、漢，開其土宇，方於三五之宅，故以數倍矣。然顧瞻天下，未厭其心，乃復西通諸國，東略海外。故地廣而威刑不製，境遠而風化不同，禍亂薦臻，豈不斯失！當世之主，好為身後之名，有為之人，非能守其貧賤，故域外之事興，僥幸之人至矣。夫聖人為治貴英才，安天下資群才，故僥幸之人，王制之所去也。班超之功非不可奇也，未有以益中國，正足以復四夷，故王道所不取也。】戊辰，司徒呂蓋老病致仕。十二月丁丑，光祿勳魯恭為司徒。恭字仲康，右扶風平陵人也。父武陵太守，卒官時恭年十二，弟丕年七歲，晝夜號泣，哀動路人。郡吏贈送，一皆不受，處喪如禮，鄉里奇之。年十五，與弟俱居太學，詣博士受業，閉門講誦，不隨儔黨，兄弟知名，為學者所宗。扶風數以禮請，謝而不應，母強遣之，不得已而去，同業隨之者前後盈路。恭乃始為新豐教授，以丕年小，欲就其名，常託病不仕。及丕舉方正，乃始為郡吏，辟太尉掾，遷仲牟令。民李勉為母所言，恭召就責問，因為陳父母恩德，勉慚悔返。恭為政，專以德化，不任刑罰。〔敕令〕亭長（敕令）還牛，亭長不還，如是者三，遂不還。恭涕泣曰：「德化不行也。」欲解印綬去。掾吏涕泣，因爭，亭長即還牛，詣獄受罪，恭貰出不問。於是吏民敬信，皆不忍欺。是時天嘗蝗，獨不入中牟界。河南尹袁安恐有不實，使部掾肥親案行之，皆如所言。恭隨親行阡陌，坐桑下，雉過止其側。旁有小兒，親曰：「兒何不擊雉？」小兒曰：「雉方將雛。」親默然而起曰：「今來考君之短耳。蟲不犯境，此一異也；化及鳥獸，此二異也；豎子有仁心，此三異也。府掾久留，但擾賢〔者耳〕。」因還府以狀白安，安美其治。是年嘉禾生縣庭中，皮具以狀上。詔舉賢良方正，恭薦中牟人王方，天子徵方，公車禮之，與公卿舉賢者同。上即位，徵為博士、侍中。車馬每出郊廟，恭常陪乘。上顧問之，語及政治，有便於民者，無所隱諱。

十四年春二月，修西海郡。三月戊辰，上臨辟雍。（亭）〔饗〕射，大赦天下。夏六月，封中常侍鄭眾為列侯，賞討竇氏之謀也。眾，南陽人。明帝時以謹慎事太子家，章帝即位，為中常侍。竇憲專權，內外蟻附，眾獨不交結，一心王室。竇氏既誅，遷大長秋，天子常與謀國事。閹官專權，自眾始焉。辛卯，皇后陰氏廢。初，後與外祖母鄧祀咒詛。詔中常侍張禎、尚書陳襃於掖庭窮治其獄。父綱自殺，兄軼等徙合浦，母及後二姨母徙日南。祀等內外親，皆免歸本郡。冬十月辛卯，立皇后鄧氏。後，鄧訓女也。訓閨庭甚嚴，諸子進見，未嘗賜席；至於後，事無大小每輒諮之。弟邠曰：「平生不與諸男語，今豈年衰邪？」訓曰：「我不〔衰〕。是女（也）雖小，諸兒無及者，必有益於我家。」是以奇之。初，鄧禹佐命，位冠諸臣，常言曰：「我常將百萬眾，秋毫不犯，未嘗妄殺一人，子孫必當大興。」訓嘗為謁者，治石臼河，甚有方，活數千人，謂弟邠曰：「吾聞活千人者有封子孫，豈其然乎！」訓生五男三女：長男騭，次涼，次悝，次弘，次誾；長女燕，次綏，即後也，次容。後年五歲，祖母為翦發，老人目冥，並中後額，忍痛不言，一額盡傷。左右怪而問之，後曰：「太夫人慈恩為斷髮，難，傷老人意，故忍之耳。」後姊險早卒，有遺腹女娥在繈褓，後年十二，傷娥早孤，躬自養撫，由為閨門所敬。與叔父邠及諸兄語，常問祖父禹為布衣佐命時事。邠（苟）〔為〕說結髮殖業，著名鄉閭，遭世〔祖〕龍飛，（興）杖策歸（得）〔德〕，征伐四方，天下大定。功成之後，閨門自守，事寡姊盡禮敬〔訓〕，子孫〔有〕法。遭光武皇帝憂，悲哀吐血，因發病薨。後未嘗不歎息流涕，言立德之苦，乃至於斯。後通論〔語〕，志在經書，不問家事。後母非之，曰：「女人書足註疏通一孝經而已，今不務女工，長大寧舉博士邪？」後不欲重違母意，書則修女工，夜則讀經傳，宗族皆號曰「諸生」。初，相工蘇大（偏）〔遍〕相家人，至後，大驚曰：「此成湯之骨法也，貴不可言。」室家乃竊喜而不（數）〔敢〕傳。後長七尺二寸，年十六，以選入掖庭為貴人。承事陰後，夙夜兢兢，撫接同列，常克己以下之，遂有寵。每疾，上輒令母兄入視醫藥，不拘以日數。後輒言：「外家久在省中，令陛下有私妾之譏，下令妾被內顧不知足之謗。上下有損，誠不願也。」上曰：「他人以數入為榮，而鄧貴人反為憂，誠難及也。」諸貴人競自修飾，後獨衣不求彩裳，令侍者齎羸衣。設與陰氏同服，即時解易，不欲同服，避正（統）〔適〕也。上乃歎曰：「修德之苦，乃如是也。」上每訪問政事，謙退不敢對，欲令陰後得進，不獲己，然後塞所問。陰後短小，舉止時失儀，左右掩口而笑。後獨愴然不樂，為之隱諱，若己之失。及與陰後進止，不敢正立，坐則為之僂。所以苦心曲體，勞謙甚至，上愈重之。後每當進見，輒以疾退。禦左右常為上言，繼嗣不多，當普施恩惠，以獲子孫。發言懇惻，形於顏色。陰後素妒，見寵甚，多設方巧欲以危後。上嘗病，陰後曰：「我得意之後，皆當夷滅之。」後恐舉宗受禍，流涕曰：「竭節以事陰後，可謂至矣，竟不為所祐，而當獲罪於天，無相禱。婦人雖無從死之節，然越姬有必死之志，上可以報上厚恩，次可解宗親之禍，下不令陰氏有人豕之譏。」即欲飲藥。會宮人救止，因詐言屬有來者，陛下病以差。信以為然，故止。其後宮人告陰後巫（蟲）〔蠱〕事，後涕泣救護，無所不至。自陰後之廢，上歎曰：「聖後之尊，與帝同體，承宗廟，母天下，誰能當之？唯鄧貴人德冠後（廷）〔庭〕，為能光之耳。」初，陰後時諸家四時貢獻，以奢侈相高，器物皆飾以金銀。後不好玩弄，珠玉之物，不過於目。諸家歲時裁供紙墨，通殷勤而已。（後）〔後〕自入（官）〔宮〕後，遂博覽五經，百家圖讖無不畢覽，善易及陰陽占候希有者。上每欲官秩後諸兄，輒推誠固讓，自抑為務，故騭終帝世不過虎賁中郎將。騭虎賁郎時，京、悝、弘、闓黃門郎。京早卒，贈以騎尉印綬。丁酉，司空韓棱薨，大司農徐防為司空。棱字伯師，潁川舞陽人。幼失父母，與孤弟居，壯大，推家財數百萬與從昆弟，鄉里高之。仕（郡）至〔郡〕功曹，太守葛興疾，錯亂，棱輔助經年，政令無闕。興子嘗出教轉吏，棱封還不聽，訟書以棱掩蔽興疾，專郡事，不得復為吏。後解禁（綱）〔錮〕，辟司空府，稍遷至尚書令。在機密，數有忠言，進用良吏。章帝以棱憂國忘家，夙夜匪懈，數賞賜之。是時郅壽、陳龐俱為尚書，皆以才能見重，帝賞三人寶劍，手自題其名：韓棱「龍泉」，郅壽「漢文」，陳寵「鍜成」。防字謁卿，沛國銍人也。矜嚴有容貌，初為郎，明帝見而異之，擢為尚書郎。在台閣十餘年，未嘗有過，稍遷至少府、大司農。憂勤於（眾）〔政〕事，所在著名跡。

十五年春二月，出廩貸郡國被災貧民，各有差。夏四月甲子晦，日有蝕之。冬十月戊申，行幸章陵，祠舊宅園廟。戊午，行幸雲夢。是時廣陵人王渙為洛陽令，治有異跡。初，渙遊俠尚氣，晚節好儒術。為治修名責實，抑強扶弱，並官職，吏輒兼書佐，小史無事，皆令讀孝經。病卒官，百姓無老幼皆叩心泣涕相賦斂，為祭者數千人。渙喪當還鄉里新安道以西，道旁往往會聚設祭。吏問其故，盛言平常到洛為吏卒所抄奪，王君到洛不復侵擾，故欲報恩。後民思其德，為立祠安陽亭西，每有酒食，輒弦歌薦之。

十六年二月，以兗、豫、徐、冀民穀不登，遣〔三〕府掾分行貧民，勸民盡地利，貧無所耕者為顧。夏，客星入紫微宮。秋七月辛酉，司徒魯恭策免。庚午，光祿勳張酺為司徒。八月己酉，司徒張酺薨。酺病困，敕其子曰：「顯節陵掃地露祭，欲率天下以儉也。吾為三公，不能使從製，豈可犯之乎？無起祠堂，露祭而已。」上聞酺薨，湣焉縞素，即賜以印綬塚塋，恩寵隆加於相。酺字孟侯，汝南細陽人。永平中，崇尚儒術學，自皇太子諸王侯及臣子弟莫不受經，又為外戚樊氏、郭氏、馬氏諸子弟立學，號曰「四姓小侯」，置五經師。酺以明經充焉。除廣平郎中，每朝會進見，輒講於上前，辭義高亮，音動左右。上新即位，應在（祠）朝廷，（為）出為外郡，內不自得，上疏願留左右。上不聽，賜錢三十萬，亟發之官。酺雖儒者，剛而有斷，下車擢用賢俊，挫擊豪強，旬月之間，郡中肅然。酺既出，上見諸王師傅，曰：「東郡太守張酺，講授畢，輒諫正，誾誾〔惻惻〕。時有小善，稱之不已。忠言蹇蹇，有史魚之風。」初，賈遠明古學，曹裒製漢禮，酺常非之。及為太尉，上疏陳其不可，書五奏，上知酺守學不通，寢其奏者。十月辛卯，司空徐防為司徒，大鴻臚陳寵為司空。徵鉅鹿太守魏霸為將作大匠。霸，濟陰人也。少失父母，兄弟同居數十年，妻子數執勤苦，動則推讓。為（群）〔郡〕，妻子不之官。霸以兄嫂勤而己獨榮樂，常衣布蔬食，敕妻子親之耕蠶，與兄弟子侄同勞逸。為〔政〕寬恕而已，不求備於一人。掾吏有過，輒私責改；不改，休罷之，終不暴揚其惡。吏有相（讚）〔譖〕者，輒歎息曰：「某甲，賢者也。不及人短，太守以是重之。」其人慚責自引退。郡中化之，皆和睦。後拜太常，以病致仕，為光祿大夫。霸妻死，長兄伯為霸取妻，送至官舍。霸笑曰：「年老，兒子備具，何養他家婦邪？」自入拜其妻曰：「夫人視老夫何空中直，而空遠來使計？」義不相屈。即拜而出，妻慚求去，遂送還之。匈奴北單于遣使奉獻。

元興元年春三月，追爵諡皇后父鄧訓為平壽敬侯。司空陳寵以非舊典也，太尉張酺、太尉張禹、司徒徐防以為宜封。爭之連日，乃從禹、防議，由是虎賁中郎將有恨寵。夏四月，封鄧禹、馮魴後為列侯。丙午，大赦天下。五月癸酉，扶風雍地震。十二月未，帝崩於嘉德殿。初，數失皇太子，養於民間，群臣無知者，莫不惶懼，鄧後乃收皇太子於民間。皇子勝長，有疾。皇子隆生百餘日，後養之。太后乃引兄等定策禁中，立隆為皇太子，是日即皇帝位，太后攝朝。賜天下男子爵，各有差；鰥、寡、孤、獨、篤癃不能自存者者粟，人三斛。封皇子勝為平原王。詔曰：「昔唐、虞之盛，猶待四輔；周文之寧，實在多士；漢興，舊制咸宜，保傅並建左右，以參聽斷，太尉禹三世在位，黃髮罔僭。司徒防竭力致身，先帝嘉之。其以禹為太傅，防為太尉，參錄尚書事，百官總己以聽政。」初，郡國定符瑞八十餘品，和帝恐虛妄，抑而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