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定孝經衍義 (四庫全書本)/卷067

卷六十六 御定孝經衍義 卷六十七 卷六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御定孝經衍義卷六十七
  天子之孝
  設諫官
  按經曰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又曰子不可以不爭於父臣不可以不爭於君當不義則爭之邢昺疏曰論語曰信而後諫左傳曰伏死而爭蓋極諫為爭也夫為臣子則以不從令為孝為君父則以納諫為孝矣皇侃曰夫子作孝經之時當亂衰之代無此諫爭之事故言昔者然則興王懸賞逸王致罰斯為敬慢之殊矣述設諫官
  易坎卦名六四樽酒簋貳用缶納約自牖終無咎程頤傳曰自古能諫其君者未有不因其所明者也故訐直強勁者率多取忤而溫厚明辯者其説多行且如漢祖愛戚嬪將易太子是其所蔽也羣臣爭之者衆矣嫡庶之義長幼之序非不明也如其蔽而不
  察何四皓東園公甪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者髙祖素知其賢而重之此其不蔽之明心也故因其所明而及其事則悟之如反手且四老人之力孰與張良羣公卿及天下之士其言之切孰與周昌叔孫通然而不從彼而從此者由攻其蔽與就其明之異耳又如趙王太后愛其少子長安君不肯使質於齊此其蔽於私愛也大臣諫之雖強既曰蔽矣其能聽乎愛其子而欲使之長享富貴其心之所明也故左司觸龍因其明而導之以長久之計故其聽也如響
  朱熹曰六四居近尊位而在險之時剛柔相濟故有但用薄禮益以誠心進結自牖之象問牖非所由之正乃室中受明之處豈險難之時不容由正以進耶曰非是不可由正蓋事變不一勢有不容不自牖者不自戶而自牖以言艱險之時不可直致也
  按樽盛酒簋盛食又以瓦缶為樽之副喻禮之至薄也言窮約之時不尚多儀而尚誠實戶人之所由牖室之所以受明非所由也納約不自戶而自牖言艱難之際自間道以通於君蓋方其困心衡慮雖逆耳之言猶易入而況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其辭溫厚明辯不令人悅繹乎如唐德宗之在奉天陸贄反覆開導往往聽納贄之於德宗斯可以當納約自牖之占矣
  卦名九二遇主於巷無咎
  張栻曰遇主於巷巷者委曲之途也或謂諫於君者當盡其委曲之義非也伊川程頤雲至誠以感動之盡力以扶持之明理義以致其知杜蔽惑以誠其意如是宛轉將就之期於明信而後已此其所以謂之委曲也故孟子謂引其君以當道
  按二五君臣之位當事勢睽乖之時九二獨遇六五之主彖所謂得中而應乎剛者也其君臣相須之殷不拘堂陛之常分正與坎之納約自牖者相類然而遇非枉道求合巷非邪僻由徑故又必如程頤之説而後可以言勿欺而後可以言信而後諫也
  書舜典詢於四岳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
  孔頴達疏曰告廟既訖乃謀政治於四岳之官所謀開四方之門大為仕路致衆賢也明四方之目使為己逺視四方也達四方之聰使為己逺聽聞四方也恐逺方有所壅塞令為己悉聞見之
  按頴達又雲目視苦其不明耳聰貴其及逺明謂所見博達謂聽至逺二者互以相見故𫝊總申其意雲廣視聽於四方使天下無壅塞天子之聞見在下必由近臣四岳親近之官故與謀此事也然則天子之近臣明目達聰由之壅塞聞見亦由之矣故舜既以詢四岳矣而於命官之終則又命龍為納言使之聽下言納於上受上言宣於下欲其遏絶讒說而敷奏忠言夙夜出納者如朝奏聞而夕報可也此所以兼聽竝觀而杜近臣壅塞之患雖唐虞極治而防奸之道豈疏於後世哉
  㣧夏書篇名仲康命㣧侯征羲和誓衆之辭每歲孟春遒人以木鐸徇於路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其或不恭邦有常刑孔頴達䟽曰君當謹慎以畏天臣當守職以輔君先王恐其不然故大開諫諍之路每歲孟春遒人之官以木鐸徇於道路以號令臣下使在官之衆更相規闕百工雖賤令執其藝能之事以諫上之失常其有違諫不恭謹者國家則有常刑
  按蔡沈𫝊曰相規雲者胥教誨也孔氏謂相規相平等之辭平等有闕已尚相規見上之過諫之必矣百工被遣作器見其淫巧不正當執之諫蔡氏元度曰周景王將鑄無射伶州鳩諫曰匱財罷民魯莊丹楹刻桷匠慶諫曰無益於君而替前人之令徳執藝以諫此類是也孔氏謂百工之職猶令進諫則百工以上不得不諫矣㣧征以不能規諫為不恭孟子責難於君謂之恭意本於書也古者諫無専官而周官保氏掌諫王惡蓋官師百工乃人適政間因事納忠而師保詔媺諫惡相與格其非心也至於經言天子有爭臣七人非謂設官止有此數大都謂舉朝皆嘿嘿得七人焉以夾輔之不致於臣皆從令以陷於不義也
  伊訓從諫弗咈先民時是也順也
  按此承上先王肇修人紀之文蓋君臣父子兄弟夫婦長幼朋友乃為人之綱紀成湯反之之聖不敢自謂吾身無有一毫之不盡而有過則改從諫如流必先民之言是順故伊尹舉此以訓太甲仲虺之誥言用人惟己改過不吝是從諫弗咈之實也予聞曰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己若者亡好問則裕自用則小是又以所聞於古者告之而商頌之雲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溫恭朝夕執事有恪皆先民時若之証也
  太甲有言逆於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心必求諸非道
  按蔡沈傳曰鯁直之言人所難受㢲順之言人所易從蓋惟懋敬厥徳乃能㤀其順逆而求其義理之當若太甲未克變之時欲敗度縱敗禮以速戾於厥躬則不恵於保衡固聞其言而逆於心矣亦必有左右近習遜志之言以惑其聽者此所以制為不匡之刑也
  說命上說復於王曰惟木從䋲則正後從諫則聖后克聖臣不命其承疇敢不祗若王之休命
  陳櫟曰主聖臣直導人使諫在徳不在言君有聖德則有從諫之實雖不命亦諫能為江湖何憂百川之不歸君無聖徳無從諫之實雖命之亦不諫如器既滿水將焉入髙宗以納誨輔徳為命知命相之大本說以從諫克聖復命尤知致君之大本也
  按髙宗命傅說作相其命辭首言朝夕納誨以輔台德而終之以惟暨乃僚㒺不同心以匡乃辟申之以欽予時命其惟有終此節以答欽予時命之語也君之從諫猶木之從繩木非生而皆正君非生而皆聖木之正由繩使之然故不可以不從繩君之聖由諫使之然故不可以不從諫也然必有受諫之實而後有敢諫之臣如後世應詔陳言而有以太切直致罪斥者則雖命之實拒之矣故說又以不命其承復欽予時命使以從諫之道反求諸己也
  無逸周公曰嗚呼我聞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保恵胥教誨民無或胥譸誑也誕也為幻變易名實以眩觀者曰幻
  蔡沈傳曰嘆息言古人德已盛其臣猶且相與誡告之相與保惠之相與教誨之保惠者保養而將順之非特告誠而已也教誨則有規正成就之意又非特保惠而已也惟其若是是以視聽思慮無所蔽塞好惡取予明而不悖故當時之民無或敢誑誕為幻也按訓告教誨猶言傅之徳義道之教訓保恵猶言保其身體極其大則師傅保之責而其臣皆相與如此此乃殷髙宗所謂㒺不同心以匡乃辟也忠言交進則邪說莫行故誑欺眩惑之言不入於君之耳否則譸張不已變為詛祝安危在反掌之間也
  詩大雅板篇名其一章曰上帝板板反也下民卒癉病也出話不然為猶不逺靡聖管管無所依繫不實於亶誠也猶之未逺是用大諫
  輔廣曰正者常道也循其常則民安反其常則民病今天既盡反其常道則民亦安得而不盡病乎話者言語也猶者謀慮也不然則背理傷道也不逺則但為目前之計也人心知有聖人則動作皆有所依據故出話不敢不然為猷不至不逺今也出話則不然為猶則不逺則靡聖管管可知矣既已靡聖管管則所為皆是虛妄故曰不實於亶不然不逺皆虛妄者之所為也
  四章曰天之方虐無然謔謔老夫灌灌猶欵欵也小子蹻蹻其畧反驕貌匪我言耄非我老耄而妄言爾用憂謔乃汝以憂為戱多將熇熇許各反熾盛也不可救藥
  按小序此凡伯刺厲王之詩不敢斥言王而稱上帝稱天既又呼僚友而切責之又言其與己異其職事蓋必王之用事之人也經曰天子有諍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厲王之臣獨有召穆公凡伯二人而已夫可憂之事當操心慮患夙夜祗懼以臨之不可用為戱謔茍以可憂之事為戱謔是樂憂也可憂而樂多行不義將如火之燎原不能救止此老成人之所以心知其可畏而欵欵然相告也
  左傳齊侯至自田晏子侍於遄臺臺名子猶梁丘據馳而造焉公曰唯據與我和夫晏子對曰據亦同也焉得為和公曰和與同異乎對曰異和如羮焉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燀章善反炊也之以薪宰夫和之齊之以味濟益也其不及以洩減也其過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無爭心故詩商頌曰亦有和羮羮備五味既戒既平鬷子容反古雅反無言時靡有爭鬷總也嘏大也言總大政能使上下皆如和羮先王之濟五味和五聲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聲亦如味一氣須氣以動二體舞有文武三類風雅頌四物雜用四方之物以成器五聲六律七音八風九歌九功之德皆可歌以相成也清濁大小短長疾徐哀樂剛柔遲速髙下出入周密也疏以相濟也君子聽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詩曰豳風德音不瑖闕也今據不然君所謂可據亦曰可君所謂否據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昭公二十年臣按齊景公嘗悅晏子之言而興發補不足命太史作君臣相悅之樂矣晏子惟能獻君之否以成君可獻君之可以去君否故其詩曰畜君何尤孟子曰畜君者好君也當斯之時則晏子之於景公可謂和矣若君可亦可君否亦否之梁丘據則必不能回流連荒亡之志而為先王之觀也是嵗齊侯痁瘧疾期而不瘳諸侯之賓問疾者皆在梁丘據裔欵二嬖大夫者欲誅祝史以辭賓言於公公告晏子晏子言諸苛政民所苦病億兆人詛祝祝有益詛亦有損非誅祝史所能治公說於晏子之言使有司寛政毀闗去禁薄斂已責除逋債當斯之時則晏子之於景公又幾可謂和矣遄臺之遊乃曰惟據與我和然則公苐知可亦可否亦否者之為和而於晏子之言雖從之而未必好也安有所為君臣相悅者哉夫人君有聽言之美往往不出於誠然以唐太宗之於魏徵常退朝而盛怒見正宮闈其君臣之好不終固不待仆碑徵卒大宗自製碑文並為書石既而以徵嘗薦杜正倫侯君集疑其阿黨又有言徵自録前後諫辭以示起居郎褚遂良者愈不悅踣所撰碑之日也故非一徳同心不足以語於和矣
  國語周語厲王虐國人謗王召公告王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衞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我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故為川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瞽獻典樂典史獻書外史掌三王五帝之書師箴𥉡賦賦公卿列士所獻書矇誦誦箴諫之語百工諫執藝事庶人傳語卑賤不得達傳以語上近臣驂僕之屬盡規親戚補察瞽史教誨大師大史掌陰陽天時禮法之書以相教誨者耆艾修之師傅之屬修理瞽史之教以聞於王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猶土之有山川也財用於是乎出猶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於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敗於是乎興行善而備敗所以阜厚也財用衣食者也夫民慮之於心而宣之於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與能幾何王弗聽於是國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於彘晉地
  按召公召穆公虎也厲王之時賦斂重數徭役煩多人民勞苦輕為奸宄彊凌弱衆暴寡作冦虐故召穆公作民勞之詩以刺王其板八章小序凡伯刺厲王也今由衛巫監謗之事觀之召公之諫亦但言防民之口之不可耳未敢指陳夫不堪命之實事也民勞為同列相戒之詞板切責僚友召公凡伯親賢舊臣宜其可以極言而力救顧不敢直致其諫而姑責同僚以使之聞之宜國人之莫敢言而卒以基禍也
  晉語範文子士燮曰興王賞諫臣逸王罰之我聞古之王者政德既成又聽於民詢芻蕘聽謗譽於是乎使工誦諫於朝在列者獻詩使勿兠惑也采也聽臚傳也言於市辯妖祥於謠行歌曰謠考百事於朝問謗譽於路有邪而正之盡戒之術也先王疾是驕也
  按興王賞諫臣逸王罰之二語千古興亡理亂之大要也彘之禍成於監謗盡戒之術必聽於民豈不然哉凡民風市語童謠之屬以至違怨詛祝之辭有理存焉皆我諫臣也聞而改之賞莫大焉也易咸卦象曰君子以虛受人惟虛故能𢎞納諫之益故曰先王疾是驕也
  楚語靈王虐白公子張驟諫王患之謂史老楚子亹曰我欲己子張之諫若何對曰用之實難已之易也君諫君則曰余左執鬼中右執殤宮中身也夭死曰殤殤宮殤之居也執謂把其録籍制服其身知其方處凡百箴諫我盡聞之矣寧聞它言白公又諫王如史老之言對曰昔殷武丁能聳敬也其德至於神明夢見傅説以入於河河內自河徂亳亳都於是乎三年黙以思道既得道猶不敢專制使以象旁求聖人既得以為輔又恐其荒失遺㤀故使朝夕規誨箴諫曰必交脩余無余棄也今君或者未及武丁而惡規諫者不亦難乎王病之曰子復語我不穀雖不能用吾慗牛刃切願也寘之於耳對曰賴君之用也故言不然巴浦之犀犛隣稽切兕象其可盡乎其又以規為瑱所以塞耳
  按此見人君不徒以受盡言容直臣為美而用之實難也靈王聞白公之言而病之曰雖不能用慗寘於耳若是乎與語之而不達拒之而不受者有間也白公曰不能用之是猶以規為瑱矣故靈王非有殺諫臣之惡也州來之役右尹子革誦祈招之詩以諫王王感其言至於饋不食寢不寐者數日則非徒慗寘於耳矣卒也不能自克以及於難是故用之實難也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信善哉楚王若能如是豈其辱於乾谿地名
  論語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㢲與之言能無説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按夫人必有秉彝之性故非肆於惡而無忌憚者明義而正告之未或不從委曲而開導之未或不悅然其物慾堅強則不能屈就於理志氣昏惰則不能反求諸心故終於不改繹也朱熹曰如漢武帝見汲黯之直深所敬憚至帳中可其奏可謂從矣然武帝內多欲而外施仁義豈非面從如孟子論好貨好色齊王豈不恱若不知繹則徒知古人所謂好色不知其能使內無怨女外無曠夫徒知古人之所謂好貨不知其能使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也他日夫子又曰忠焉能勿誨乎集註忠而勿誨婦寺之忠蓋用詩大雅瞻仰篇匪教匪誨時惟婦寺為訓也然而禮有三諫不聽則去之文而子游言事君數斯辱矣人主知夫人臣納誨之為忠而又知有不可則止之義則從而改悅而繹不陷於不義矣
  中庸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隠惡而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
  朱熹曰雖淺近言語莫不有至理寓焉人之所忽而舜好察之非洞見道體無精粗差別不能然也孟子曰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於人者又曰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此皆好察邇言之實也伊川曰造道深後雖聞常人言語莫非至理又曰言之善者播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不善者隠匿之則善者愈樂告以善而不善者亦無所愧而不惜言也求善之心廣大光明如此人安得不盡言來告而我亦安得不盡聞人之言乎
  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網也機檻也陷阱坑坎也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按大聖人心事只是與予知之人相反而已一有予知之心則自用而不好問矣以邇言為不足聞矣暴人之惡而蔽人之善矣楚靈王之左執鬼中右執殤宮所以召乾谿之辱豈非自投於罟擭陷阱之中乎中庸之道廣大光明舍此皆罟擭陷阱也不為舜則為予知之人凡飾非拒諫以底覆亡皆自謂人莫己若始也問察隠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義朱熹之説備矣
  孟子禹聞善言則拜
  按禹拜昌言見於書大禹謨臯陶謨一是舜命禹征苗已誓師往伐而益贊禹以修德禹聞益言心領神會屈己拜之一是帝舜朝禹臯陶相與語於帝前臯陶陳謨以慎厥身修思永發端禹然而拜之孟子即書辭以推其意謂禹聞善言則拜也夫以禹之不矜伐滿假而益猶以滿損謙益為言臯陶則言智仁兩盡雖黨惡如驩兠者不足憂昏迷如有苗者不足遷與夫好言善色大包藏奸惡者不足畏蓋益臯陶造道之精微所言之深逺大禹樂善之心真見為不及而拜之也
  漢文帝每朝郎從官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嘗不稱善
  二年五月詔曰古之治天下朝有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也今法有誹謗妖言之罪是使衆臣不敢盡情而上無由聞過失也將何以來逺方之賢良其除之
  按漢文止輦受言隠惡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善其謙抑虛受之氣象後世未有過之者載考髙帝一章之法已除去誹謗偶語法條而二年五月詔雲今法有誹謗妖言之罪或者入闗之始但與父老口約而未及刪去律文故也進善之旌應劭曰旌幡也堯設之五達之道令民進善也如淳曰欲有進善者立於旌下言之誹謗之木服虔曰堯作之橋梁午柱頭應劭曰橋梁邊板所以書政治之愆失也鄭康成註禮雲一縱一橫為午謂以木貫柱四出即今之華表蓋至秦皆去之孝文乃令復施也計當時必有立旌書木者史略而不書後世亦有詔公車設謗木肺石二函與置紙筆於陽武門外以求得失者匪鮮終則繁文也已
  武帝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汲黯對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黙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為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戅也羣臣或數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䛕承意陷主於不義乎且己在其位縱愛身奈辱朝廷何
  按漢武帝知汲黯而不能用黯亦以數切諫不得久居於中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正不能受盡言之實也多欲則不能自克不能自克則逆心之言必難入遜志之語必易從雖以帝之目黯為社稷臣敬禮之過於大將軍丞相而終見疏逺遂使方士神仙之説桑孔貨利之謀窺其所欲而雜然投之無所不至矣
  光武時大司徒韓歆好直言無隠諱帝每不能容歆於上前證歲將饑凶指天畫地言甚剛切坐免歸田裡帝猶不釋復遣使宣詔責之歆及子嬰皆自殺歆素有重名死非其罪衆多不厭帝乃追賜錢穀以成禮葬之司馬光曰昔髙宗命説曰若藥弗瞑眩厥疾不瘳夫切直之言非人臣之利乃國家之福也是以人君日夜求之唯懼弗得聞惜乎以光武之世而韓歆用直諫死豈不為仁明之累哉
  安帝令公卿下至郡國守相各舉有道之士一人尚書陳忠以詔書既開諫諍慮言事者必多激切或至不能容乃上疏豫通廣帝意曰臣聞仁君廣山藪之大納切直之謀忠臣盡謇諤之節不畏逆耳之害是以髙祖舍周昌桀紂之譬孝文喜袁盎人豕呂后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飲瘖藥使居厠中名曰人彘盎引卻文帝所幸慎天人坐舉以為諫也之譏武帝納東方朔宣室之正武帝置酒宣室見董偃朔諫止之元帝容薛廣德自刎之切帝酎祭欲御樓船廣徳諫宜從橋願自刎以血汙車輪今明詔崇高宗之徳推宋景之誠引咎克躬諮訪羣吏言事者見杜根成翊世等新䝉表録顯列二臺必承風響應爭為切直若嘉謀異䇿宜輙納用如其管穴妄有譏刺雖苦口逆耳不得事實且優游寛容以示聖朝無諱之美若有道之士對問髙者宜垂省覽特遷一等以廣直言之路
  按世祖仁明東京再造而韓歆不免以直言受誅甚哉苦言之難嘗也陳忠之豫通廣上意其指切矣夫嘉謀異䇿宜輙納用妄有譏刺不得事實亦優游寛容乃所以來諫者矣若一有不當而輙加譴責則雖有嘉謀異䇿而不便之者往往附致於不得事實之際而罰及之矣夫興王止有不諫之刑而曷嘗有失言之罰哉
  魏髙宗時髙允好切諫朝廷事有不便允輙求見帝嘗屛左右以待之或自朝至暮或連日不出羣臣莫知其所言語或痛切帝所不忍聞命左右扶出然終善遇之時有上事為激訐者帝省之謂羣臣曰君父一也父有過子何不作書衆中諫之而於私室屛處諫者豈非不欲其父之惡彰於外耶然至事君何獨不然君有得失不能靣陳而上表顯諫欲以彰君之短明己之直此豈忠臣之所為乎如髙允者乃忠臣也朕有過未嘗不靣言至於朕所不堪聞者允皆無所避朕知其過而天下不知可謂忠乎
  按游雅常稱髙允內文明而外柔順而崔浩謂其乏矯矯風節然浩之所以得罪者正以不隠惡沽直名故也論其世則髙允之不為矯矯風節良有以焉夫惟魏主之不欲天下知其過也此允之所以不敢顯諫也記曰事親有隠而無犯事君有犯而無隠忠孝之理則同而其事自異也且事有不便或面陳其可否或疏論其得失各因其緩急小大其所處之職亦有貴賤親疏有不得而面陳者亦有不得而疏論者非必以面陳為慎密疏論為激訐也如魏主之言異乎明目達聰而使下情無壅者矣
  梁武帝時散騎常侍賀琛上書論事詔切責之琛啟陳四事其一言戶口凋落牧守貪殘其二言風俗侈靡宜道以節儉三言斗筲之人詭競求進四言省事息費上大怒召主書於前口授敕書以責琛大指以為卿何不分別顯言某刺史橫暴某太守貪殘尚書蘭臺某人姦猾使者漁獵竝何姓名取與者誰明言其事又士民飲食過差若加嚴禁密房曲室云何可知倘家家摉檢恐益增苛擾卿又曰百司奏事詭競求進今不使外人呈事誰屍其任卿雲吹毛求疵復是何人擘肌分理復是何事治署邸肆等何者宜除何者宜減何處興造非急何處徵求可緩各出其事具以奏聞若不具列則是欺㒺朝廷佇聞重奏當復省覽琛但謝過而已不敢復言司馬光曰梁髙祖之不終也宜哉夫人君聽納之失在於叢脞人臣獻替之病在於煩碎是以明主守要道以御萬幾之本忠臣陳大體以格君心之非故身不勞而收逺功言至約而為益大也觀夫賀琛之諫未至於切直而髙祖已赫然震怒䕶其所短矜其所長詰貪暴之主名問勞費之條目困以難對之狀責以必窮之辭自以蔬食之儉為盛徳日昃之勤為至治君道已備無復可加羣臣箴規舉不足聽如此則自餘切直之言過於琛者誰敢進哉由是姦佞居前而不見大謀顛錯而不知名辱身危覆邦絶祀為千古所閔矣豈不哀哉
  按人臣進言或通於天下之大勢或專指一事之失常或追述其致此之由或逆覩其將來之害或略開其端緒不必深言或喻事於同情在人自悟或為之危言或為之隠語聽言者以理揆之則無不得也以情通之則無弗喻也貪暴者幾何人不必詰主名而按之可知勞費者幾何事不必問條目而有司具存但霽顔令披⿰氵厯 -- 𤁋心腹豈有難對之狀但溫旨令敷陳終始豈有必窮之辭惟權奸以此術制敢言之士務令所詰者不得而一一主名所問者不得而件件條目鉤校意計之表使之難對毛舉細微之故使之必窮於是乎言之者咋舌死而聞之者終身杜其口矣在奸人以此愚人主所以彌縫己之過惡而梁武乃以自愚惑之甚也
  唐髙祖時萬年縣法曹孫伏伽上表以為隋以惡聞其過亡天下陛下龍飛晉陽逺近響應不期年而登帝位徒知得之之易不知隋失之之不難也臣謂宜易其覆轍務盡下情凡人君言動不可不慎竊見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獻鷂雛者此乃少年之事豈聖主所須哉又百戲散樂亡國淫聲近太常於民間借婦女裙襦五百餘襲以充妓衣擬五月五日元武門遊戲此亦非所以為子孫法也凡如此類悉宜廢罷善惡之習朝夕漸染易以移人皇太子諸王參僚左右宜謹擇其人其有門風不能雍睦為人素無行義專好奢靡以聲色遊獵為事者不可使之親近也自古及今骨肉乖離以至敗國亡家未有不因左右離間而然也願陛下慎之上省表大悅下詔褒稱擢為治書侍御史賜帛三百匹仍頒示逺近
  有犯法不至死者上特命殺之監察御史李素立諫曰三尺之法王者所與天下共也法一動揺人無所措手足陛下甫創鴻業奈何棄法臣忝法司不敢奉詔上從之自是特承恩遇命所司授以七品清要官所司擬雍州司戶上曰此官要而不清又擬祕書郎上曰此官清而不要遂擢授侍御史
  上以蘇世長為諫議大夫嘗從校獵髙陵大獲禽獸上飲羣臣曰今日畋樂乎世長對曰陛下逰獵薄廢萬幾不滿十旬未足為樂上變色既而笑曰狂態復發耶對曰於臣則狂於陛下甚忠嘗侍晏披香殿酒酣謂上曰此殿煬帝之所為耶上曰卿諫似直而實多詐豈不知此殿朕所為而謂之煬帝乎對曰臣實不知但見其華侈如傾宮鹿臺夏桀作傾宮殫百姓之財商紂作鹿臺其大三里髙千尺七年乃成非興王之所為故也若陛下為之誠非所宜昔臣侍陛下於武功見所居宅僅庇風雨當時亦以為足今因隋之宮室已極侈矣而又增之將何以矯其失乎上深然之按唐髙祖即位之初孫伏伽即上表以為宜鑒亡隋惡聞其過之覆轍務盡下情髙祖亦嘗考第羣臣以李綱孫伏伽為第一顧謂裴寂等曰隋氏以主驕臣諂亡天下朕即位以來每虛心求諫然惟李綱差盡忠欵孫伏伽可謂誠直餘人猶踵敝風俛眉而已豈朕所望哉朕視卿如愛子卿當視朕如慈父有懐必盡勿自隠也他如李素立之守法居之清要蘇世長之狂直屢見優容此則親見隋之所以失而以為明鑒屈己從人奬勵諫諍庶幾哉可謂能自克矣昔者子思子有言人主自臧則衆謀不進事是而臧之猶卻衆謀況和非以長𢙣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悅人讚己闇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諛求容諂莫甚焉君闇臣諂以居百姓之上民不與也若此不已國無類矣覩隋唐之所以興亡者其言豈不信哉



  御定孝經衍義卷六十七
<子部,儒家類,御定孝經衍義>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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