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忘窩先生文集
卷之五
作者:金榮祖
1775年
年譜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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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北道儒生呈北伯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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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嶺南士人鄭明時者。手刃父讎。束身歸罪。朝廷特減其死。流配鏡城。於今四年。明時之爲孝。國家之用刑。兩得之矣。第念明時之父。不死於某乙之手。而明時乃敢讎無故之人。殺至親之族。則明時之罪。不可與尋常殺人者比。況可施並生之恩。而處覆載之間乎。如或明時之父。實死於某乙之所陷。而處心積慮。終報不共戴之讎。則明時實一孝子也。必使幽囚困苦於絶塞寒苦之地。畢竟瘐死而後已者。是豈朝廷之本意也。明時之父。乃病風失性之人也。無倫無理之語。至發於庭鞫之際。則其狂易不足較之狀。非但國人之所共知。昏朝之不加刑戮。亦以此也。以老病將死之人。安置之島中。霧露之所傷。瘴癘之所侵。終致溘然而死。則明時之父。果死於何人之手耶。某乙與明時之父。以親則從姪也。以義則師弟也。以居則一鄕也。論其平日親愛之情。則不啻如一家父子。而一朝利其狂易之病。爲己得賞之奇貨。𮖐足遠走。潛爲告變。終使隕命於安置之中。則明時之於某乙。果是何如讎也。特以明時身在謫所。某乙且得逃避之故。未復其讎。而腐心忍痛。日月多矣。一朝揚揚馳過於白晝邑里之中。則是天與其便。而假明時復讎之機也。烈孝所激。寒鋩自躍。讎人項骨。脆若春菁。深讎旣復。詣官自首。則明時之事。質諸鬼神而無愧。參之天地而不悖。直可與秋霜烈日爭光。孝子聞之而感動。鄙夫見之而褫魄。求之古史。亦未多得。聖上嘉其孝而議諸有司。有司寬其律而減死定配。國家之待明時至矣。慮後弊深矣。然世道漸降。義理掃地。臣忠於國。子孝於親。杳然無聞。往在昏朝。人之死於奸人之手者。不可勝紀。而曾未聞孤兒寡妻。忘身復讎。如明時者。則生等竊恐朝廷之所宜慮後弊者。不在彼而在此也。國家於明時。非惟赦之。又從而賞之。明時之復出於今日。未可必也。明時之母。徒知復夫之讎。而不知有其子。明時徒知順母之命。而不知有其身。介然自克。兩盡其道。母子烈孝。並可尙也。明時之母。年旣七十。母子異處。憂傷思念。疾病浸劇。氣息奄奄。朝夕且盡。噫。明時不幸而遇昏朝。旣不能終其父。幸而遇聖代。將不能終其母。此豈獨明時之不幸。實孝子仁人之所共憫痛者也。近年以來。朝廷累頒大赦。至於稱兵犯闕之逆徒。亦在蒙宥之中。而孝子如明時者。獨不與焉。生等竊爲執法者惜之。方今聖上誠孝出天。追崇大王。因降大赦。洗瘢滌垢。咸與維新。孝理之化。洋洋一國。則明時之以孝觸法者。宜居蒙宥之首。而迄今數月。寂無所聞。是何國家之法。能執於孝子。而不能執於逆徒。國家之恩。能及於逆徒。而不能及於孝子乎。生等頃以若干糓斛。願贖明時。告諸前後方伯。一呈而被卻於營門。再呈而見阻於朝廷。猶且區區不知止焉者。誠以當此孝理之日。激於秉彜之天也。伏願閤下俯采至懇。仰達天聽。夬施渙汗之恩。則爲子而死於孝者。自明時興起矣。其於孝理之化。豈曰小補之哉。

遊淸涼山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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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十歲時。學綴五七言。師長以淸涼山命題。且詳言林巒洞壑形勝之瓌奇。儒仙釋徒遊賞之遺跡。自是余已知有此山。而未幾遭亂離。中年志擧業。干戈塵土之中逐逐焉。已失數十餘星霜矣。歲萬曆甲寅秋。豐山柳君季華。訪余於五美洞之親舍。一揖之外。余曰。歲晏矣。盍遊淸涼。以瀉此懷。柳君亦久在疢疾。聞言欣諾。遂以九月十二日辛酉爲期焉。是日余發自川城寓舍。馬一僕一。寢具糧㪷。幷駄而騎。午憇退谷琴世仁家。仍展拜南溪琴公祠宇。世仁琴公之庶出也。琴公於我王父。爲表從叔。而於嫡無子女。鞠夫人娚權氏女。貺室我王父。仍以權邊家舍田民與焉。吁琴公南中碩士也。與退溪先生相善。其卒也。先生識其墓。則猶可想見其爲人。而今其神主寄在村店。蘋蘩亦匱可歎。踰龍壽峴。夕投陶山書院。院長金寧越澤龍。已先至。出酒敘舊。俄而季華。率其姪元之長卿追至。夜上天淵臺。酒數廵罷。入巖棲軒。軒乃退陶先生藏修之室也。軒之東。有松壇。名曰節友社。軒之西夾室曰玩樂齋。今其几杖。尙在齋中。是夜月在梅梢。空庭寂寂。怳若親承謦咳於凾丈之間矣。宿於典敎堂之閑存齋。十三日壬戌。祗謁廟宇。促食將入山。忽有縣儒金琡,黃有文等三人入來。蓋本院以趙月川從享事招集也。院長因以書板。書祝節目。問於吾等。且令留參其會。吾等辭以不知。但曰。從享配享節目。似當以鄕校爲準。遂辭去。由柞櫟遷。遵江上去五里許。至退溪先生故宅。先生孫婦權氏於吾等。俱有葭莩之誼也。遂入拜。因指點先生平日居處。依然若獲接燕申之容也。宅後主山甚高大。最上頂。安先生宅兆。遂卸馬步過其下。踰一小峴。以長卿聘家奴居溫溪者。爲之先導。度小坪。望見東北。蒼壁周遭。流水盤回。問地名於先導者。則曰大沙洞也。季華曰。前此聞丹砂峽之勝。而遊淸涼者。或多遺焉。大沙。莫是丹砂乎。遂馳到其下。則孤村兩三家。彷彿朱陳村也。下馬坐溪石上。翠壁丹楓。影蘸澄波者。上下殆三四里。季華曰。昔我先公受業於溪上。先生特令往賞丹砂峽。此卽其地也。相與愛翫興懷。躕躇不能去。向晩遂理屐。去上衣。徒步而行渡白雲池。故琴奉化蘭秀氏之別莊。而墓在其後山矣。行回一曲。又渡一津。有田父指曰。左則凡兩渡水而並可騎行。右則棧道甚難。可步不可騎。一行要休馬腳。遂由棧道行幾六七里。棧盡而踰峴。忽見孤山突起於西岸。鐵壁逶迤於東邊。而一帶長波浩瀉其間者。認其爲琴公孤山精舍也。促鞭到洲邊。望見精舍在翠壁之傍。與孤山相對。而實與翠壁背之不見矣。於今主人已逝。三子俱繫官於世。乙巳之後。又爲大水所浸。弊壞不修雲。西邊新立小茅亭。正與翠壁相對。下馬入坐。則乃李奉事逸道氏之所搆也。紗巾道服。出揖迎坐。饋山葡萄一器。以解渴。亦一奇也。仍念琴公精舍。幸而及經退溪先生之品題。至今人知精舍之爲精舍矣。斯亭也。坐平地。倚孤山。一面蒼壁。擧爲吾有則其形勝。未易第也。而惜乎。吾儕與此亭。後先生殆五十年。未得親承一語。以定其高下。則斯亦不幸之甚者也。然而凡今之幸不幸者。不但止於琴李兩亭而已。則吾又何說。薄暮。至洞口。水深且險。由淺灘艱渡。乘昏步投蓮臺寺。寺在仙鶴峯之下。爲一山中央。衆峯環擁。所見必奇。而日已昏黑。咫尺不能覩。小憇法堂前楹。寺僧一勳進詩軸。退溪先生首題也。十四日癸亥。送溫溪先導人。因附書於金子峻。諭以數日留山相待之意。蓐食步出西方丈後石臺。俯瞰深壑。仰止蓮花峯。頗覺魂𢥠。遂歷覽僧禪堂樓之壁畵三角牛。僧言昔有會寧府使柳姓人家生此牛。人莫能馴。此寺創建之時。柳戱其幹事僧曰。牽彼牛去。僧曰諾。突至牛前。牛乃俛首低尾。若有欣從之狀。終始輸入供財。故畵之以彰其勞勤耳。及觀周錄。其說不同。乃謂琴姓人命畵也。豈其事本誕。故其言互出耶。抑周錄近古得實。而今之傳者。去古益遠。傳訛益甚耶。步下鍾閣。坐憇月臺。將陟金塔峯。有鼯飛下樹間。季華戱曰。若借彼之翼。則今日無憂登陟矣。余笑曰。飛而可求也。將求長翮大翼。何用彼幺麽一微物。徒能往來林藪間者乎。令一勳前導。三人或杖或否。爲中隊。奴子五人。負冊匣及所脫襦衣。爲後隊。過十王殿,中臺庵,古道庵,普門庵。庵皆無僧。中臺。只有一老僧名戒幢者。年八十。出示退溪先生首題同字詩軸。以老病辭不偕焉。步緣崖逕。魚貫而升。棧道甚危。捫蘿艱度。毛骨竦然。屢休上般若臺。奴輩雜呈山葡萄,獮猴桃數椀。小解勞渴。眼花快收。東自擎日。迤北迤西迤南。衆峯之有名無名者。擧皆環擁。若夏雲若亂筍。立立亭亭。列在眼前。僧言此山形勝。登此臺。已可領畧矣。訪致遠庵。庵前有泉。號聦明。水湧出崖泐。色瀅味冽。衆皆爭飮。僧曰。近有任上舍屹氏。終日掬飮。及下而遺其扇。水不能使人聦明明矣。相與大笑。步轉崖逕。又躡層磴。登克一庵。退陶先生辛酉年中。率羣弟子來賞。親書姓字於西壁。亂離之後。無僧守護。屋壞將盡。丁未年間。寒岡鄭先生。宰本府。來遊此山。見先生姓字筆蹟。泯焉將滅。蹙然憫之。出財若干。且勸同行士人。各出米幣。令一勳。蕫其役。不數月而工完。且令裁板。以覆名錄。俾免風雨。垂之永久。後人之來翫先生遺跡者。將必幷與寒岡。而稱道不衰矣。巖後。有風穴。穴傍有石臺。臺上架二板。傳雲致遠所坐圍碁之板也。致遠距今幾千載。板之不朽而存者。似無是理。然而其始也。僧徒追慕孤雲。板弊而新之。又弊而又新之。以至於今。則雖板非當時之板。而孤雲遺蹟。猶可因此而想見矣。自是而架繞一面層崖者。安中庵也。靈山殿也。上淸涼也。下淸涼也。丹崖鐵壁。面面皆奇。或行或坐。隨意歷覽。奴輩亦散行巖谷。或並喉唱歌。或捲葉吹管。亦似有自得之樂。余竊思之。彼庸愚賤隷。氣質昏惰。惟知饑欲食。寒欲衣。勞欲逸而已。雖使親見大聖人。殆未必奮發其志慮。而興起其良心矣。又焉知山水之可樂哉。然而俄頃之間。得遇佳山美水。則煕煕皥皥。初若未嘗有衣服飮食之欲。棲於方寸之中者。而或至皷舞振作於不自覺之中。如彼其速。則人之所以克己而復初者。初不甚難。而一𣌑之十寒。其如萌櫱何哉。還到靈山殿。題名前廡。排門而視。則有金佛一大軀北壁坐。兩傍各坐小金佛。其餘皆以塑爲像。而各有侍者。或藍面。或鐵面。或趺坐。或踞坐。或開口而笑。或瞪目而視。奇奇怪怪。不可殫錄。中有一佛。閉目恰作睡形。傍有侍佛。呀然張兩手。若有警他之狀。而最臻其妙。一行相顧大笑。日暮還下蓮臺寺。俄而月出擎日峯頭。羣峯作白玉芙蓉。臺殿爲瓊瑤世界。心骨淸爽。夢不能成。夜分乃就寢。十五日甲子。一勳以腳尰辭。其弟印行代之。屛去僕從。令一人隨後。步過地藏殿。主僧出去。門閉不得入。望見廡間。題先君姓諱。丙戌年中。同金正涌諸公來賞也。同來諸公。尙皆未全衰老。而先君獨下世已十年矣。痛哉痛哉。李松齋堣遼字詩板。自安中庵移揭殿楣雲。而目偶未及。僧又不告。竟失一翫。玆遊一欠事也。歷眞佛庵下大乘上大乘。入文殊庵。占地稍穩。眼界且寬。前有臺。兩傍有鐵壁。甚勝地也。楣間有先君題名。己酉秋。一兄五弟。亦嘗來遊題壁。而五弟筆也。隔晨之間。人事變遷。感念傷懷。悲淚棲睫。遂束筆杖頭。仰書一行姓名。而手顫不成畫。畫如秋蚓。西過普賢庵。繞絶壁向夢想庵。綠崖路絶。下臨無地。舊有架木通行。而今已腐斷。上有滑壁。下有坑塹。前無所攀。後無所援。只有巖隙僅容一趾。一行皆匍匐。寸寸以進。有時目或下及。則心骨俱𢥠。若將墜落。崖盡又躡層磴。乃入庵。庵在仙鶴峯之腰。上下左右皆蒼壁。庵二間無四壁。前有退柱。簷之外。僅餘尺寸地。不可盤旋。水從巖罅點滴成泉。令僧汲來。或飮或嗽。遂濡筆題名。地旣險阻。遊賞者罕至。故楣間只有甲子年中題名者數人而已。還過棧道。小東而從石隙直上元曉庵。路極危峻。愼齋引前人見後人頂。後人見前人足之語。以喩其難。此未盡形也。人貼腹於壁。注目於前。頭不得回。睛不得轉。所謂後人見前人足則似矣。前人安得見後人頂乎。遂抵庵前石臺。良久坐息。暫入庵中。則所見不過破壁遊山錄古榻小佛像也。遂轉上滿月庵。地高而坐寬。室古而重新。通望之快。棲遲之適。冠於諸剎。印行進五味子。從奴呈獮猴桃。坐久之。又題名壁上。季華筆也。又上白雲庵。自滿月。凡三憇得達。庵之形勢。殆不讓於滿月。而屋宇頹陋。不可久坐。遂由西崖。分寸攀躋。荊榛櫛比。山逕益峻。一步一艱。愈往愈登。屢休至紫霄峯下。峯之腰。有石臺東起。自下僅可攀石隙以上。令印行先登。余乃跟而上之。則太小白文殊一面。擧落眼前。而西南則爲峯所蔽。不能覩尺寸矣。長卿在下不敢上。季華至半。又欲還下。余嘲之。僧強之。久乃艱登。脅息而歎曰。人之爲不善。正猶是也。其始也必不欲登。而其終也人挽之上。習俗之移人。豈不如此。余曰。吾聞從善如登。未聞從惡如登也。遂相視一粲。少頃還下。旣下而聞㙜上生紫芝數莖雲。而終失一採。僧之不敏也。遂繞紫霄卓筆而西。登硯滴之上頂。峯之難登。比東臺有加。而季華,長卿俱不難之。蓋已試㥘於東臺也。相與倚杖四望。則隱隱隆隆。長城大屛。繚繞於東北者。太白也小白也。杳杳依依。數抹螺鬟。出沒於煙靄者。俗離也甲頂也。蒼然一髮。橫臥南紀。有若長鯨倚海門而吸水者。八公山之壯鎭也。其間數十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呀然窪然。若垤若穴。攢蹙累積。尺寸千里。凡平生耳聞而身未到之地。擧爲吾阿睹中物矣。余乃喟然謂季華曰。所到益高。所見益遠。向子止於東臺下而止。則安得見此境界乎。向夕還下。過滿月庵。穿林度壑。愈下愈遠。文園渴甚。往往雖啜山果而不能解。行到下大乘東崖。奴子自蓮臺寺來。進熟冷。各吸數椀。快若回仙。橫繞棧道。到金生窟。窟乃金生習書之處。屋後鐵壁回護。下覆簷端。春夏雨潦。瀑勢甚壯雲。而於時秋天久晴。瀑下已絶。只有點點滴下。如槽口酒滴之狀。愼齋謂張旭之草書。得於公孫大娘之渾脫舞。金生之字畫。得於淸涼山十二峯之瀑布。坐是庵味是言。彷彿如親見金生弄筆之時也。入山時。遍觀羣峯。歷宿諸庵計也。及到山聞諸庵皆荒廢。而獨金生窟乾淨可宿。故已令蓮臺僧爨火溫突矣。旣到窟。忽料子峻見吾等昨日書追至。則深恐路黑。而不卽合幷。虛負招提一夜之晤。遂乘昏將下。令僧取二木。改修棧道而度焉。夜坐法堂前楹。未幾子峻果至。出酌載來酒數廵而止。相與談山談水間。未免談世。而月已西傾矣。遂宿於東方丈。十六日乙丑。晩食。步自月臺。西過觀音殿。逶迤崖逕。或登或繞。到慈悲庵。庵在蓮花峯之下。荒廢不堪入坐。庵前石臺。如紫鸞,紫霄,卓筆,硯滴諸峯。雖高在仙鶴峯之上。而爲仙鶴所蔽。故一山之內。鮮有望見之處。而今登此臺。莫得遁隱。或似煙霧蒸出。或似怪石矗立。登覽之快。不在般若之下。而古今遊賞者。擧不知勝景之伏在尋常平易之地。此則人自不知。非臺之病也。遂還寺。終日休腳。因與咄嗟曰。吾儕今雖假步山扃。小滌塵襟。而明日俱未免爲塵世人矣。曺南冥嘗謂入名山者。誰不洗濯其心胷。自謂曰君子乎。畢竟君子爲君子。小人爲小人。可見一𣌑之無益也。此吾儕他日所當自勉者也。苟能常存此心。而不使爲事物所遷。則雖在紛華波蕩之中。而無非存養本源之地。又何可離羣絶類。長往不返。如禪家入定之說乎。是夜酌酒一廵。題詩二首。十七日丙寅。朝食。步下洞門。一勳與其徒數人辭別。遂上馬渡水。則李公逸道氏。已佩酒擧網來。邀一行於沙頭矣。移席坐話。水之東邊。長壁甚奇。在他方。亦必擅名。而介在山水之窟。故人皆視之尋常矣。李君指東厓曰。某人慾搆精舍於此。而坐俗累未果。指北厓曰。某人曾葬其先於彼。而以人言遷去。出山未久。而塵世說話已及耳矣。遂揖別李友。步踰一峴。到溫溪水上。子峻季華長卿。向烏川。余入李公致遠家。立馬敘別。是夜宿溫溪。李弘重任甫,徐兢敏甫。皆來話同枕。十八日丁卯朝。李之馨德遠來見。食後。踰龍壽峴。還川城。省舅氏於石泉。頗述遊山之勝。若寤而言夢。若醒而問醉。不可得而悉矣。舊聞淸涼山之十二峯。東擎日,西蓮花,南祝融,北紫鸞,紫霄,卓筆,硯滴,西南之香罏,東南之金塔,中央之仙鶴。與夫內外丈人。而爲十二矣。及觀周錄。則擎日峯之外。有卓立峯雲。而於丈人峯。不加內外字。則所謂丈人非二峯。而卓立實在十二之中矣。蓮花之後。有石峯突起。與卓筆不相讓。而懷奇隱處。若不求人知。故雖以愼齋之好奇而反遺焉。後之君子。其必有所警而錫之名者矣。山之有庵。古稱二十九。亂後或頹焉而不修。或墟焉而有名。今之存者。曰致遠。曰克一。曰安中。曰靈山。曰上淸涼。曰下淸涼。凡六庵在金塔峯之中層。曰金生窟。曰上大乘。曰下大乘。凡三庵在擎日峯之西麓。紫霄峯之下凡六庵。白雲最高。次滿月。次元曉。次普賢。次文殊。次眞佛。仙鶴峯之下凡八庵。夢想最高。次蓮臺。次地藏。次方室。次十王。次中臺。次古道。次普門。蓮花峯之下有一庵。曰慈悲也。其餘則皆所謂頹焉墟焉。而遊人之所不到者也。臺之在庵前者。無處無之。而得名而稱之者。只是般若中臺而已。任上舍嘗改般若曰驂鸞。中臺曰喚仙。白松樹而書之。而今山中之僧。稱道者無多。松之破膚已合矣。上淸涼之前臺。頗極通快。而舊無名焉。人有請名於愼齋者。愼齋以詩名之曰。他年喚作景遊臺。夫以愼齋之所名十二峯。至今人傳稱之。有若鴻濛肇判時所帶來者。而無人解道景遊臺者何也。是未可知也。噫。玆山之名於東國遠矣。其林巒洞壑之勝。眞遊雅賞之趣。自孤雲,金生以後。鴻儒碩士文人才子。記述之悉矣。吟哢之盡矣。以余拙筆。安能摹寫其萬一。而乃敢效西子之嚬。架屋上之屋乎。雖然。不有以記玆遊之顚末。而畧敘山中形勢之大槩。則夢罷天台。誰徵劉阮之奇遇。春至桃花。莫識武陵之迷路。玆用識焉。以備後覽。

西征錄以毛都督文龍問安官。入椵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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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亥十二月十七日。發京城。遞馬延曙。飯於高陽。主倅申翼壽天老龍蓮同榜也。敘欵良久。宿於坡平館。冬初。孝徵以題主官經過。陪童能言之。

十八日。歇馬長湍。夕抵松都。留守李貴,經歷沈宗直,都事李尙馪。方設老人宴於滿月臺。俱送人致問。向夕。都事來見。

十九日。留守再三送人。自都事衙往見之。牛峯李敬仁,經歷沈宗直在座。留守極言時弊。余曰。大監當國事。何必慷慨而已乎。李曰。人言皆如此可閔。我豈擔當者乎。贊成實閑漫官也雲。宿於金郊。

二十日。到平山。府使李擴出接。仍言前年八月。人有以反正事來言。余曰。此非尋常人所可辦。我則但不告變而已。以此反正之初。朝議將牽出斬之。李貳相極言救之。仍爲擢用。吾之有今日。秋毫皆李相之力也雲。廵察林㥠在山城。送人來問。

二十一日。午憇蔥秀山。夕投瑞興館。府使權光烈來見。權與伯氏。及第同年也。

二十二日。朝飯於劒水。午後抵鳳山。郡守洪恕推伯。領兵赴黃州。是日風勢極惡。不能前進。仍留宿。

二十三日。早起。馳到黃州。兵使李榏來見。海州判官黃善叔。亦領兵來。聞我至。辦酒來話。推伯亦來。異地相逢。靑眼可想。午後分攜。乘暮入中和。實伯不知我是何人。冠帶坐伺候廳。入門見面目乃知。驚起握手入敘。

二十四日。到平壤。元帥方伯。皆送人。午。與李從事敏求,南宮察訪㯳及武同年韓守謙。榜會於望月堂。余乘夜。醉還大同館。從事察訪及庶尹尹應聖。追來夜話。

二十五日。元帥方伯。坐練光亭大閱。余往見之。與李從事,尹庶尹。坐大同門樓。方伯臨暮來見。昏入庶尹衙。李從事,南以興,安玏氏。皆來會設酒。南公就我。別爲酬酢。與伯氏有素分故也。罷還館舍。鷄已唱矣。

二十六日。朝起。宿酒未醒。精神眩瞀。決難登道。而節日已迫。不得已促馬。到順安。臥不能起。向晩。從者以行忙告。又強起。馳至肅川。日已向昏矣。達夜苦痛。

二十七日。到安州。唐人滿城。寓於別館。牧使鄭忠信來見。晝點後。往見尹接伴義立令公於寓所。夕至嘉山。誠之邀我於衙軒。達夜打話。

二十八日。午至定州。主倅丁士推及其子進士彥瑗。出來設酒樂。龍川府使尹是勇。遞歸之路。亦來參臨。暮入思民堂。見丁妹。牧使進士。皆來話。是夜仍宿於州軒。

二十九日。歇馬郭山。主倅閔汝儉出接。宿於宣川。川倅武人金慶雲雲。

三十日。由屈江到鐵山。府使安景深。有戚分。寓於衙軒。一路知舊所在之邑也。無不醉困。而安則不飮。亦不勸。穩食穩寢。幸也。

甲子正月初一日。入往蛇浦。都司薛四敎,劉印科等。留浦。會於館舍。設茶酒。觀其辭色。要得麵皮。可笑。氷路未通。渡涉極難。具陳其意於兩都司。則都司亦云。今姑退去。以待解氷云云。

初二日。還鐵山。具由狀啓。

初三日。宿林畔。

初四日。到定州。査文賫進使李安訥,都督接伴使尹義立已先至。在困於郭山酒。不能往見。宿於東軒。

初五日。朝見尹接伴於貳衙。賫進使自上衙已來。飯後。李先起去。向宣川。尹接伴。午後向郭山。是日。宿貳衙。丁進士持酒極歡。相與爛醉。入夜乃罷。

初六日。査官接伴使金德諴至。

初七日。往見金接伴於寓所。歷見牧使於思民堂。

初八日。李子時來寓於衙西軒。卞誠之亦來。達夜打話。

初九日。牧使爲子時初度。盛張酒樂。李賫進。自鐵山亦來。金接伴及丁進士俱參。是日移宿思民堂。

初十日。李賫進早來衙軒。與子時痛飮。食後。余與丁進士。送子時於石橋。以思民堂近內。是日移西軒。

十一日。南宮察訪。以査官人馬差使員來。

十二日。往金接伴寓。李賫進亦來。半日穩話。來路見南宮察訪於西門內。是日大雪。

十五日。牧使辦酒樂。爲上元會。李賫進,金接伴,鄭進士希稷,丁進士同參。

十六日。往李賫進寓。李已大醉。與牧使酌四五廵。還西軒。入見丁妹於思民堂。牧使父子入來。設酒餞行。歷見金接伴。冒雪入凌漢山城。郡守閔汝儉。乘暮來見。宿接雲臺。

十七日。開囪望海。水天無際。島嶼點點。南巒登萊。只在阿睹中矣。

二十日。廵察來。余移寓定州衙。蓋城中。宣,郭,定三邑。俱建衙。爲率妻子守城計也。夕見廵察飮酒夜還。

二十一日。廵察來見向林畔。

二十二日。出城。見賫進使於所館。先起到林畔。李亦追至。是日到鐵山。

二十三日。定州馳報。副元帥徵兵將爲領去雲。而書中有京裏之事痛哭欲死之語。故方伯及尹接伴,李賫進,金接伴相對失措。未幾馳報又至。則李适父子出賊招。自上特令勿拿李适。而只拿其子。金吾郞至。則適殺之。二十二日。仍擧兵向京也。牧使自嘉山還州。斬適所送隨營牌二名矣。方伯李賫進,金接伴。乘暮出去。金李兩公爲赴難之擧雲矣。

二十四日。龜城馳報。府使韓明璉爲李适捉去。中路遇金吾郞,中使。盡殺之。傳令其中軍。率兵千七百。進往雲矣。

二十五日。李賫進,金接伴在嘉山私通。賊兵孤弱。不至大段雲。故兩行卽爲還來鐵山雲矣。

二十六日。賊將李愼,李𤤀,柳舜懋,李胤緖等。投降於元帥。四將所領之兵。亦皆潰散。賊適以孤軍向江東。還據慈山郡。與其妾相對涕泣雲。

二十七日。李賫進,金接伴至。

二十八日。肅川馳報。韓明璉結陣於肅川館前。

二十九日。廵使書至。肅寧結陣之賊。與官軍相持屢日。今已送降書於帥府。當卽刻歸順雲矣。飮酒於衙軒。午後。余與尹接伴入來蛇浦。

二月初一日。阻風留。蛇浦禁軍。持適賊辭緣咨文來雲。卄四日戌時。變聞。其夜斬奇自獻父子,尹守謙父子,李時言,柳公亮,全有亨等三十九人於宣仁門外。適賊留慈山二日。發向三登之路。而所率零替。勢甚孤弱。然且直前者。蓋同弦上之矢也。元帥令南以興。領兵出邀黃海之路。送鄭忠信等。追擊三登之路。賊適眞鼎中之魚也雲。

初二日辰時登船。未時泊椵島。島東西三十里。南北二十餘里。遍山之高下。皆是唐人之家。號稱四十萬。島中乏食。人相食。道路之人。多有菜色。路傍空家。有兒年可十歲者。仆地悲啼。問之則其父母欲就食內地。潛爲逃去。其兒獨存雲。慘不忍見。過衙門。館於將官空家。所過市井。宛然如都邑城郭。都督送酒飯。義州馳報至。去二十五日。都體察使李元翼。副體察使李時發,鄭曄。從事官崔晛,金時言等。離發京中雲。

初三日。前此都督建文宣王廟於衙門西岸。是日行釋菜。平明盛張威儀。出來親祭而歸。不爲前期齊戒。行事之間。不過食頃。其禮之苟簡可想。飯後隨尹李兩公。詣衙門。引入廳事。都督立楹內南向。吾等立楹外行再拜禮。都督答揖。引入楹內。都督北壁。兩使東壁。余西壁。皆踞交椅。都督紅錦團領玉帶紗帽。帽制極高角狹。衣制袖濶而短。玉帶極廣。中朝冠服制度。蓋如此雲。坐定。各致辭。都督皆頷頭。仍及査文事。都督極言用力之功。兩使言莫非老爺之德。都督喜色卽發。唇不掩齒。良久辭退。都督卽臨館舍。吾等具冠帶。立門外。都督乘轎入門。至廳事乃下。其禮與衙門見官時同。茶禮後。進酒饌。都督各給禮單頗腆。仍小帖見邀禮畢。都督出。門外祗送。仍隨而入去視事。大廳之東。搆大屋。其制甚寬。東西夾室。各畜美姬。左右掛金字錦障設位。與初見時同。交椅之前。預設酒饌。品極佳腆。但或一物而陳二三器。其制未可知也。設饌之外。立珠絡燭籠。各設三坐。坐定進酒。每一杯。進饌二品。初以小銀杯。行十餘廵。後又以金鍾斟酒。其大可容大鍾子。酒則色甚赤。味具五香。故名五香酒。頗似奉常寺煮酒也。初筵戱子呈戱技名目帖於都督前。都督周視座中後令呈戱。戱子不著假面。以五色。畵於本面。以馬騘作鬚髯。掛於面上。其形之可笑。甚於我國之假面也。其名目。皆依古今事蹟爲之。關羽張飛昭烈之事過半矣。日暮請辭。都督固挽。夜黑。又放各㨾火。或似葡萄。或似牧丹。或似竹林。奇怪難狀。火焰甚盛。而雖觸人不灼。尤可怪也。初更末辭退。是日。余與尹接伴。皆私忌。不御肉參宴。

初四日。食後。回帖出來。送名目帖告辭。風勢不順。不能登船。

初五日。早食發船。逢金參議,安鐵山於洋中。暫話。泊於蛇浦。日勢尙早。馳到鐵山。

初六日。午憇林畔。到定州。權應中鄭希稷來見。

初七日。入衙見丁妹於思民堂。權應中同在。設酒饌。還東軒宿。

初八日。權應中,鄭希稷來見。入見丁妹於思民堂。馳到嘉山。誠之領兵往安州。其日還來。達夜敘話。

初九日。郡吏爲營吏者馳報。初二日。官軍與賊。相値於黃州動星峴之下。官軍不戰而潰。所傷甚多。初六日。賊兵到豬灘。黃海兵使邊潝。率兵追之。爲賊所揜。所領四百餘名。盡爲被擒。渠亦僅以身免。黃海左右防禦使李重老,李德符,李師周等。率大軍。鎭於豬灘越邊要害處。臨水而陣。賊兵結陣於山上。諸將及軍卒。皆觸目于越邊。賊陰遣降倭及勇銳者。潛從上流不見處而渡。及至。揮白刃高聲。掩其後。我軍但望見山上之賊而已。無意於備禦。猝被賊圍。不知所出。倉皇之際。賊兵或斬或虜。諸將及精兵之臨水陣者。盡爲渰死。賊斬李重老以下三大將頭。𮖐以紅甲。送于帥府曰。天心可知。勿戰可也雲。賊兵遂渡。至臨津。李貳相貴領大兵。陣于越邊。賊兵從上流。盛張炬火。佯爲欲濟之狀。我軍以爲賊之所用力者在彼。悉捲會一處以防之。賊潛從東坡下淺灘。悉濟而結陣。我軍望見自潰。自此賊兵無所忌憚。乘勝長驅。痛哉。臨津之陣。李貴爲大將。李曙以京監副之。其餘左右防禦使。不發一矢而散。豈可專諉於天數耶。

初十日。余來安州。誠之以査官宴享事。將向定州。弦矢之懷。脈脈難言。渡拱江晴川。至安州。守城將鄭文翼。來見。以守城之故。新陞堂上。賊由价川而去。距安州殆六十餘里。守城之功安在。而賞加遽及。爵賞之紊亂甚矣。

十一日。憇肅川。宿順安。

十二日。午到平壤。前路賊勢。邈不聞知。以道路阻塞。人皆危之。要待來報。留宿練光亭。庶尹尹應聖。察訪南宮㯳。都事金搢來見。

十三日。發向中和。路逢方伯。言賊勢雖不詳知。而大槩必入京城。大駕已爲去邠雲。聞來不勝痛哭。到中和。實伯來見。

十四日。到黃州。判官鄭良弼來見。所言與平安方伯同。自黃州改先文。取路載寧海州延安等地。爲由木道。赴行朝計。

十五日。到載寧。衙客鄭𣽤。白川人也。言大駕向江都。賊已入京城。而今無的報雲。到海州。都事性之。判官善叔。靑丹察訪朴由健皆會。夜深。金別座繼先氏。亦來敘話。鷄五唱乃罷。是日帥府行關自京來。初八日。大駕向公州。初十日。賊兵薄京城。都民開門鋪黃土迎之。賊將收兵結陣於景福宮舊基。興安君瑅。大備牛酒犒軍。邀適,明璉。達夜飮酒。賊立瑅。三公則明璉爲領相。左右相則將以朴弘耉,趙挺爲之雲。十一日。載明元帥兵至。先鋒將李希建,金慶雲。別將南以興,鄭忠信,柳孝傑等。領兵陣於鞍峴。自母岳逶迤布列於鞍峴之上。賊望見心甚輕之。出令曰。今朝當擊彼軍回食。皷譟而出。向鞍峴直上。相近兩軍。齊放鳥銃。我軍自上而下放。其勢甚順。所殺傷亦衆。賊兵則自下而上放。其勢不順。非惟不能善放。而所放亦不能傷人。俄頃之間。勝敗已分。賊兵退遁。官軍追後。且搏且斬。賊將收殘兵走回至新門。當初都民。盡上南山及新門城上。望見戰塲。伺候彼此勝敗。爲向背計。及見賊兵敗。丁壯者趕到新門。斬守門者而閉之。以石塡塞門扉。賊不能入。倉皇之際。追兵斬射幾盡。賊艱由南大門而入。欲餉其饑卒。而都民先此已入景福基。盡殺殘兵及火長之留在者。撤其輜重。賊兵來見其空虛。皆痛哭。賊適與明璉。坐於鍾樓前。招坊民言之曰。我爲爾等爲此擧。不料爲元帥所困。今將死矣。餘軍饑甚。爾等炊飯饋之。皆唯唯。而潛爲逃走。疲兵啼饑。明璉怒曰。都人旣偸我輜重。又不肎饋食。極可痛也。自鍾樓以西。直北當火其閭閻。以快吾憤可也。適曰。本爲民生。而有此擧。將死豈可取怨於民乎。況輜重之失。必是元帥之軍。由壯義門而入。以攫去者也。豈都民所知哉。力止之。臨暮。兩賊騎馬。由水口門而出。瑅與其妻隨之。饑兵或在城而隱。或出城而走。追去者甚小。觀其軍行。不過廵察行次。結陣於矢串江邊。夜半由灘越去。灘水且深。幾於滅頂。溺死者甚衆。官軍追之。賊踰吏部峴遁去。棄瑅於峴下。其妻不能渡江。留於矢串。幷收入京城殺之。賊適明璉。至利川廣峴。入村店。其將奇益獻斬適。李守白斬明璉及適子荃,適弟邃,明璉子。獻馘於行朝。廟議釋不誅。蓋益獻,守白。適之腹心也。當初殺金吾郞。至立瑅。皆兩人之所贊助。而及敗亡。無可奈何之後。手斬其素所臣事者。以爲免死之計。則其心之兇惡。有不可言者。而朝廷處置。誠有不可知者矣。

十六日。善叔,性之,金別座及其婿安斗源金廷益。追來。靑丹察訪朴由健。文化縣監洪乃範。亦來會。日暮還館。與性之臥話。

十七日。與性之別。出城遇善叔於路中。馬上暫話。抵金別座寓舍。安,金兩君。亦來。坐話半餉起出。歇馬靑丹。夕到延安。丁好悌士順。在城中疾病。往見之。夜還廨舍。自黃州。由載寧到延安。皆以六十里爲一站。一日所行百二十里。疲苦難狀。

十八日。歇馬於碧瀾渡。至松京。日未三竿。而長湍甚遠。不能前進。遂留宿。前此松都人。以牛酒迎賊兵。國言藉藉。下吏頗怖㥘。迎候支供甚恭。異於前日。經歷沈宗直來見。因言京中消息。始聞江都圍籬。止改移配泰安雲矣。前聞沈也有詩癖。對坐未久。問李安訥令公。今行作詩否。答曰。未有敵手。雖不爲日課。而亦時時吟哢不廢矣。仍誦傳在蛇浦所作二首。沈也吟詠激昂。不勝技癢。余不應。觀其色。殊甚落莫。只問權尙遠安在否。

十九日。早食將發。經歷又來見。以行忙辭別。到長湍。官人頗集。相語曰。生變後。今日始見王人矣。冒雪登道。渡臨津。從善等來待。聞慈闈安否及大小諸況俱安。第聞乳翁之訃痛悼。到坡州館。下吏盡爲逃避。無一人來見。行中出糧饌。捕得官婢數人。令炊之。極口揚惡。蓋其土風。比長湍甚悍。牧使朴孝生。乃義擧中功臣也。賊至之日。以防禦使逃走。行朝收斬之雲。

二十日。曉發至碧蹄。從善等。炊飯以進。苦不堪食。向晩登路。逢信川郡守李志宏暫話。馳踰沙峴。盤松之路。殷血塗地。自西小門外。至南大門。處處皆然。京城一古戰塲也。慘目不忍見。宿於南部洞。

二十一日。曉起馳至漢江。大駕是日將還都。浮橋已成。衛卒成列。步渡浮橋。沙平伊沙上。左相及延陵以下諸官。皆迎候。俄而大駕至。祗迎於路傍。扈從入城。自上親祭於宗廟。還宮後。復命出門。日已昏黑矣。鄭子擧副察從事。亦復命同出。

悠然堂忘窩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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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堂之東隅。向之爲通路爲板房者。因而勿除。完而新之。以爲室焉。其位左夾堂右出虛。前面陽後背陰。其制橫二楹縱二楹。西有二層壁藏。上層外其牖堂用之。下層內其牖窩用之。廣囪一東懸。以迎曙色。門一闢於東南隅。出入者由之。囪之開闔者二。其一北闢之。以納淸風。其一南闢之。春對花夏送雲。秋邀月冬負暄。日夕對南山。通四時事也。囪之效功。於玆窩也爲最。合而名之曰忘窩。或有評其誕者。余謂事有可忘而不忘者。不可忘而忘之者。中人以下。鮮能免焉。故榮辱累其情。則不能忘。恩怨介其懷。則不能忘。以至耳目鼻口心志百體之可欲可惡。人力之所不奈。而不能忘於心者何限。至於事親忘其孝。事君忘其忠。處夫婦以下。皆忘其所以施。以至日用事物動靜酬酢。吾分之所當自盡。而不能不忘於心者。亦何限。余中人以下者也。朝夕思名窩之義。戒其可忘。而勉其不可忘者。則窩名之有補於自修也。夫豈淺鮮。而況名室者名其實。今余處是窩也。當邑居之劇而忘乎人間。審容膝之安而忘乎廣廈。酒進而忘憂。客來而忘形。冥然形釋。欲辨而忘言。斯乃余之實而引余爲之主。窩亦不得辭是名也。余非樂其誕者。且曰。仍其舊而新其號。庶幾不忘堂搆之義雲爾。年月日。主人忘翁記。

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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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長李公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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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州李君珹。寄其先君家狀於余曰。先君沒。且五十年矣。墓道尙闕表。不幸伯兄季弟相繼早世。不肖獨在。而跡屛鄕曲。無由致身於秉筆者之門。則先君遺蹟。其將泯沒而無傳也。子得非蒙求我先君者乎。竊念李君。豈其以我爲其人而有云云歟。其言誠有所不忍辭者。故敢按狀而敘如左。公諱弘濟。字子施。恭肅公明德之八世孫。臨陂縣令諱畛。其高祖也。曾祖諱從孫。副司直。祖諱謙。從仕郞。考諱克恭。成均館典籍。妣盧氏。東萊縣令諱輔世之女也。以嘉靖丙申三月十一日生公。公年甫十歲。而典籍公下世。及長。自能志學成儒。頗爲鄕黨推譽。而畢竟無所成名者。命也。遂寓興於田圃。治家御僕。皆有程課。用是奉祭祀接賓客。未嘗匱乏。勸子弟以經訓。嚴加程督。且集鄕里小兒。敎誨不倦。不佞之得解蒙以成一名者。實基於此。丙戌秋。背生毒腫。鄕醫誤治。遂不起。享年五十一。以公之厚德善行。旣不達。又不壽。嗚呼。不可知者。天也。配宋氏。冶城君孟英之後。通政大夫儼之女也。誠敬以奉祭祀。敦睦以待親戚。鄕鄰至今稱道不衰。後公三十六歲辛酉下世。壽八十七。辛酉十二月二十三日。合窆於郡南城內山震坐兌向之原。有三男。長曰瑞。參奉。次曰珹。季曰璟。主簿。出系。女四人。長適士人李士純。次適南復圭。文科掌令。次適李宗慶。次適朴文範。皆士人。瑞男文煜。業文。女適生員李碩坤。珹前後娶生三女。長適士人李榮國。次適進士權昌震。次適權黝。璟有二男四女。男長曰文烱。次曰文爀。女長適黃立穎。次適南士塤。次適權煦。士純有二男。長曰榮運。次曰奎運。女一適幼學尹東聘。復圭系子曰士塤。文範有一男曰廷望。文煜有三男二女。長曰壎。餘幼。女長適幼學李聖兪。一幼。內外子孫。凡若干人。嗚呼。公之垂裕於後者。蓋未艾也。

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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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妣令人全州李氏家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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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妣姓李氏。系出完山。太宗大王以後。有曰孝寧大君,寶城君,栗原君,呂陽君。卽先妣高祖以上四世也。曾祖諱薱。贈資憲大夫,吏曹判書,行通訓大夫,龍岡縣令。祖諱楫。嘉善大夫。全州府尹。考諱纘金。忠義衛修義副尉。少有高致。不事擧子業。府尹公勸試參部。公力辭。仁順王后沈氏。公之表從也。家中有一宰相。因緣煽權。一時門闌。多出其陶甄。公口雖不言而心實恥之。府尹公知其意。故亦不彊焉。年四十一而卒。妣海州鄭氏。戶曹參判彥愨之女。以嘉靖乙卯十二月十五日乙巳。生先妣。八歲。鄭氏棄背。參判夫人申氏。取養焉。申夫人。乃吏曹判書公濟之女也。先妣生而穎悟。氣質溫雅。容貌端正。申夫人愛重之。每曰。此兒異凡兒。必擇賢配。己巳春。適我先考。時先妣年十五。擧止雍容。不失儀範。先祖考司議公。大加喜悅。壬申。忠義公捐世。癸酉。祖妣權氏卒於鄕第。先妣持服赴喪。喪畢。以司議公命。還京奉先祀。李相浚慶夫人金氏。卽我高祖參判公之女也。每曰吾宗得此賢婦。其無憂乎。壬午。大歸榮川。辛卯。遭司議公喪。壬辰。逢倭變。奉几筵。奔竄山谷。每遇朔望。雖䟽食菜羹。必虔誠以奠。倉卒不廢。兵亂之餘。饑饉荐臻。人皆塡壑。父子不相保。先君誠懷惻怛。簞食斗粟。與人必分。先妣體至意。朝夕之間。饘粥或闕。而未嘗形於言色。先君庶弟三人。皆幼孤。先妣盡誠撫養。幷賑其奴婢。至今存活成家雲。辛丑春。先君宰山陰。爲政淸簡。先妣恆守靖挹。未嘗干預外事。鈴門之內。淡然如水。縣有一婢。嫁富商。閑遊不服役。累官莫能致。先君督見。其人持綵段潛納於衙。此其爲閑遊之道也。先妣嚴辭卻之。自是內外截然。壬寅三月。先君捐館於治所。斂襲乏衣衾。邑中士人之相切者。解衣實棺。邑人稱其兩美。奉柩還鄕。三年之內。喪葬祭奠。親執行之。哀禮備至。先君丞省峴時。有所眄兒生女子。至是倍售其價而贖之。庶姪女失其父母。寄在奴家。幷取來撫養資遣。無異己出。鄕里稱其難。丙辰。長男奉祖。爲丹城本縣。曾附於山陰而復設者。先妣每勖奉祖曰。此地。實汝先君所曾蒞也。治民御吏之道。不可與他邦比幷。爾其勉之。伯氏奉以周旋。大得民心。連世有遺愛。至今稱道不衰。乙丑春。伯氏奉板輿赴益山。臨行。謂諸子女曰。臨死就食他鄕。豈余所樂。然湖南吾土也。雖死死於吾土。亦非不幸。諸子女聞言愍然。其年八月。中風少愈。丙寅春再中。遂於二月初三日丙子。不起。享年七十二歲。其年四月丁酉。葬於司議公墓後。術家以先君宅兆。坎陷無龍爲病。故不敢祔焉。先妣性慈詳婉嫕。雖甚怒於人。未嘗久藏。是故。鄰里親族。始或有失懽者。終皆感悅。慈愛異常。凡男女十三人。皆親自乳養。及長。敎女以閨範。勸男以讀書。先君雖遊宦仕外。而勸課不怠。到今諸子之連登科第。不墜家聲者。莫非先妣之德也。奴僕之有罪者。未嘗少貸。旣罪待之如初。故畏而愛之。有一奴他兄弟。怨其主。迫與同逃。力辭不得。則曰我忍負大夫人耶。至於涕泣雲。嗚呼。先妣生長閥閱。早歸君子。壽過稀年。子孫衆多。則天之所報施。亦不誣矣。所可痛者。先君歿後。家貧食苦。殆至三十年。冬夏而憂衣。庚癸而憂食。艱辛困苦。有不可堪。幸蒙天恩。再享專城之養。而曾未幾何。遽至不淑。則是何能食報於天。而不能食報於人耶。嗚呼痛哉。先妣有男女十三人。男長奉祖。文科郡守。次榮祖。文科掌令。次昌祖。進士蔭補參奉。次慶祖。生員。次延祖。文科承文正字。先先妣夭。次應祖。文科兵曹佐郞。次念祖。次述祖。旣冠而夭。次崇祖。進士。女長夭。次適生員李義遵。次適士人張友程。次適士人金起秋。奉祖有子一。曰時宗。女三。一適金是榲。一適金煕。一幼。榮祖有子四。曰時翼,時敏,時忱。一幼。女四。一適徐準履。餘幼。昌祖有子五。曰時準,時憲,時衡,時則。一幼。女四。一適柳元慶。一適崔爾厚。餘幼。慶祖有子三。庶子一。曰時卨,時尹,時說。庶子幼。女一適孫會宗。延祖有子一。曰時任。女一適權碩忠。應祖有子二。曰時行。一幼。女四。一適金鑽。餘幼。念祖有一子二女。崇祖時無子女。李義遵有一子。曰爾松。女二。長適金是榘。次適金炘。張友程有一女。適進士李爾樟。金起秋有二子。曰孝曾孝閔。女一適柳元發。時宗有一子一女。時敏有一子二女。時忱有三女。時準有四女。時卨有一子二女。時尹有一子。金是榲四子三女。金煕一子。徐準履二子一女。柳元慶一子二女。崔爾厚一子。權碩忠二女。金鑽二女。金炘一子二女。李爾樟二子四女。柳元發二子二女。金孝曾一女。李爾松一子二女。子孫及內外曾孫男女。幷一百十一人。不肖無狀。獲戾於天。叨竊科第。而榮祿未嘗及於養。再遭大故。而皆遠違藥罏。不得親承末命。猶言猶食。以至於今。敢泣血敘次世系行蹟子孫如右。冀得大人君子之一言。追賁幽宅。嗚呼痛哉。昊天罔極。伏乞鑑賜。天啓七年九月二十八日。孤哀子榮祖謹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