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伏先生文集/卷十五
序
編輯洛社合禊序己亥
編輯周制。大夫與民族居。百家共立一社。其時制度節目之詳。雖不得以徵。孟子曰。鄕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意者社之本意其亦不出乎使民相睦。而後之所謂修稧者。蓋其遺意也。吾鄕素有善俗。士大夫之相交也。長幼之相接也。皆有禮節焉。鄕約大禮之外。黨各有稧。稧必有約。以講明先王之禮法。而一以忠厚惇睦爲本。是以。其俗質而有文。其民敬而能和。見稱於君子之論久矣。就吾鄕吾黨爲尤盛。稧之修於丙寅者。皆父老尊長也。其子弟幼少不敢與列焉。又自爲一籍。卽戊寅稧也。每歲春秋。擇良辰而會飮。必有禮樂。禮樂者何。敬與和之謂也。長者敦乎愛。少者篤乎恭。秩秩焉有序。于于焉以懽。德業則相勸。過失則相規。未嘗以暴戾之色惰慢之容。加之於言語獻酬之間。經世於其時年甚少。愚且無狀。猶得齒於下席。有所觀效。知其甚樂而無厭也。今年春。病解職歸鄕曲。兵火之餘。萬事蕭條。非復前日。感念存沒。悲不自勝。一日。父老及親舊皆來在坐。相與合辭言曰。亂離餘生。幸得復我鄕井。復修舊事。重講好會。在不可已。而平昔朋從。零落略盡。僅有吾輩若干。形影踽踽。不成行序。對坐之際。適足興哀。今不如合兩稧而一之。共爲忘年之好。蘭亭之稧。少長咸集。此何傷於義理。而必以舊籍爲拘耶。遂相與講定約條。悉依平日所行而稍增減焉。又言曰。亡者已矣。典刑猶存。則其子若弟可相遠乎乃就舊籍中有子弟者悉書之。無則書其壻。惟以不忘舊好。無替久遠爲務。籍旣成。命經世曰。此美事也。子其可無一言乎。謹復之曰。先王之理民也。固欲其親睦。而民不可家喩而戶曉。則亦敎之孝悌而已。故曰。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其爲道豈不約而易耶。吾鄕風俗之美。吾猶及見之矣。亦能言之矣。一經變亂。人失常性。或不知孝悌爲何事。鄕黨之間。時有乖戾之習。彼徐行後長。豈其所難。而亦不肯爲。或欲正言之。則忿氣相形。以若人心。求相親睦而興禮讓之風。豈不難哉。嗚呼。在人者吾無奈何。但當自盡其在我者而已。稧凡二十四人。有父兄焉。有子弟焉。古人與父兄言。言使子弟。與子弟言。言事父兄。蓋欲各盡其道也。今日盍相與勉之哉。若夫謳歌賤伎。尙能變河西齊右之風。又安知同有良知者不爲之觀感興行。而吾鄕忠厚惇睦之風。不自吾黨倡耶。盍相與勉之哉。咸曰善。令書以弁之。
送崔瑩中北歸序己酉
編輯余於瑩中。同年生而居異地。自鼓篋至釋褐。未之知也。歲甲午。瑩中在薇垣。余忝爲下僚。始與之識面。而得其爲人。甚相驩也。獨其定交旣晩。而又在職務奔走之中。不得朝夕與處而相切磋。此固爲吾兩人之恨。而風萍不定。南北隨緣。則自戊戌以後。又成十年之別矣。去年冬。瑩中按嶺節。嶺吾邦也。其書疏往來。敍寒暄道情素之外。無非振發警省之語。慨然以仕宦之奪志。心業之荒廢爲歎。汲汲乎有日暮塗遠之憂。頃以親齊乞遞。俟代於州城。嘗一造焉。其所款款。又一如書疏之所道者而有加焉。蓋將有謝事求志之計。余告之曰。瑩中之志則善矣。以余所聞。士之爲學。固將以任天下之事。故古人之學。不專在於書。子路何必讀書之言。聖人特惡其佞。而不以爲非焉。誠以其理如此故也。今瑩中所以入而服乎官政。出而治乎民事者。無所往而非學。但能於臨政處事之際。判別義利。一劍兩段。惟其理之是者從焉。則學莫先於此矣。何可以世務爲外物。仕宦爲妨學。而必欲逃而去之。然後爲學哉。若是則非儒者之學矣。雖然。瑩中儒者也。非不知此。而且云云如此。得無有所激歟。嘗聞黃勉齋之言曰。欲救今日世道者。須先扶起沮,溺等人。夫不仕之無義。長往之廢倫。彼豈不知。而決性命饕富貴。無所不至者。爲末俗痼習。故寧有取於此。以立廉恥之坊耳。瑩中之意。其亦出於此歟。瑩中曰非也。吾有大憂焉。夫所謂一劍兩段固難。而其所謂判別義利。又是前一截事。苟於此察之不精。則其不至喚鐵作銀。認賊爲子者希矣。聖賢之言。布在方冊。求之則在。而不可以市朝膠擾之胸次。鹵莽以求之也。歲月如流。一往而不復。屈指吾年。今已四十有七。而夢覺一關。依然打不透。雖欲不悲。得乎。此吾所以有杜門之願。而不暇念其晩暮而難成也。余爲之瞿然曰。公之計得矣。抑聖人之言曰。朝聞道。夕死可矣。聞非耳聞。乃心得之謂。此吾與公之所當勉也。瑩中曰善。於其行。遂書以爲贈。亦因以自警焉。
石川慶壽詩序
編輯子路曰。傷哉貧也。無以爲養。孔子曰。啜菽飮水盡其歡。斯謂之孝。夫貧富有命。不可有厭惡歆羨之心。而子路之言。微有不能安之之意。故聖人告之以循理樂天之事焉。若其有財而可以爲悅。則旨甘柔滑。極晨晡之忠養。而歲時伏臘。具酒肉延賓友以樂其心。乃人子之至歡。而亦聖人之所許也。豈不樂哉。吾鄕石川丈。福人也。早占蓮科。晩綰銅魚。年七十而韶光不落。腰不僂。眼不眵。康健與強壯時無甚減。三子侍膝下。內外諸孫滿堂。而皆業詩書。三子者家又溫。米不負而足。羹不藜而肉。常日奉養無歉。古人之所傷者。旣無由至其前矣。石川丈之壽辰。適在百物皆成之後。觱發未至之前。三子者慶其親之壽而康也。愛此日之吉而難遇也。則必設筵以壽之。澠酒陵肉而不爲槩。石川丈有友少相歡。老而無替者三人焉。主簿宋公,縣監尹公。其一則余叔父也。三子者請賓。必先造其門焉。或不能致則雖賓客滿座。而石川丈無歡心故也。奉壽觴畢則主獻而賓酢。衆相酬而酌無算。飮多而歡甚。則諸孫歌而三子舞。禮不愆而樂未有艾焉。如此者歲以爲常。三子者之事親。至此而可謂能養矣。享其養者。宜鄕人之以福人稱也。歲丙午。李君叔平卽席賦詩以慶之。李君少受業於石川。其贊喜之誠。在賓友中最深。宜其稱道頌祝之無已也。旣而書其詩於一冊。空其下以待後來諸作。令余序其端。余於三子者。族也友也。其敢無一言乎。抑嘗聞君子之孝有大焉。孔子曰。立身揚名。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所謂立身。非紆靑拖紫之謂也。所謂揚名。非銘彝勒鼎之謂也。敬勝怠。義勝慾。以淑愼其身。使人稱之曰君子之子。則爲親榮大矣。願以是爲三子者勖之。萬曆己酉七月日。序。
五賢從祀廟庭執禮契帖序辛亥
編輯寒暄,一蠹,靜庵,晦齋四先生從祀文廟之請。自庚午始。及退溪先生歿。則多士之願益切而請益勤。積三十有九年而先王未之許。非以爲不可。特重其事而不敢遽耳。萬曆庚戌。卽我聖上踐阼之二年。而釋衰之初載也。首詢於大臣。而允其請。非有所不得已於公論。實睿斷先定也。乃以是歲之九月辛亥。親釋奠於先聖先師。先五日。命官祭告。以五賢臣序於兩廡。於時祭官館官凡三十八人。相與議曰。夫以五先生學術之正。道德之美。宜列於腏食久矣。而縟禮之擧。適在於聖上訪落之初。公議之鬱者以伸。士氣之沮者以振。吾道之晦者以明。政化之未醇者以醇焉。玆非曠世之盛典。而有國之大慶歟。凡有秉彝於中者。雖農工商賈輿臺廝隷之賤。亦莫不心悅色喜。塗賀而巷歌。矧惟吾儕沐德於絃誦之場。趨風於搢紳之班。目睹千載罕有之盛擧。而又得躬執事於廟庭俎豆之間。其忻快榮幸之深。又如何耶。錄其年月。列其姓名。入之繪畫而遺之子孫。使以爲美談。不亦可乎。遂各出紙布。屬之申正鑑。柳司藝㴒幹其事。越明年。柳君以書來曰。帖今成矣。諸君之意咸欲吾子之記其事。子其可得而辭耶。余惟吾東方自檀君至麗季。上下數千餘年。非無英偉卓犖之才。而求其用力於聖賢之學。有聞於中正之道者。則僅有圃隱先生一人而已。而我聖朝啓運百數十年之間。五先生者相繼挺生。講明聖學。精思而力踐。使孔孟程朱之道。粲然於海外偏荒之地。豈天之生賢。疏於前而數於後耶。此必有其故矣。人主一心。爲萬化之根。惟其所存。而俗尙之美惡。世道之汚隆係焉。其斡旋運轉於冥冥之中者。衆人瞢焉而明者察焉。恭惟聖作神承。其所以經理庶政者。悉以興學爲急。而崇儒重道之誠。本諸心。爲法於家。則群賢之蔚然而興。以斯道自任者。顧不由於此歟。人徒知五先生生質之美。學力之深。足以繼往聖開來學。而不知列聖培植之功有以致之。則不探本之論也。今聖上又能表章之尊師之。以恢弘祖宗家法。其鼓動振作之餘。安知無豪傑之士見聞而知之者出。達則有以興禮樂之治。窮則有以明聖道之傳耶。吁其盛矣。獨奈何盛典纔擧。而邪說便行。誣賢之語。略無顧忌。嗚呼。彼豈無秉彝之天耶。惟其偏私之見蔽之於前。忿狠之氣迫之於後。不覺其自陷於媢嫉之歸。此其可哀之甚而不足怒也。又況區區所謂斡旋運轉於冥冥之中而爲萬化之根者。必無惑志於彼矣。庸何憂乎。時適有是事。因幷及之。以諗於諸君。而以俟來者於無窮雲。
虛白亭文集序
編輯文之不足以定天下之士久矣。閎博而信其人。則失之相如。要妙而信其人。則失之子雲。是故。君子之於人。必先觀其行已大節。然後文可得而論。孟子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此君子尙友之道。而論文者取則焉可也。余觀於故判書虛白洪公之文。而得其所謂大節者。論拒諫。諫打圍兩疏是也。方燕山淫虐之日。慾敗度。縱敗禮。以人爲嬉。以殺爲儇。屛論思之臣。罷諫爭之官。言或逆耳。則騈首而磔戮之。其兇暴之威。不可犯之勢。譬如虓怒之虎磨牙鼓吻。盛氣以向人。而乃能握持正議。反復開陳。以畜其所欲。有如端笏治朝與明主論說。至今百載之下。其引筆伸紙。神閑色定。視刀鉅如軒冕之氣象。在人目前。嗚呼壯哉。其不殞於殿陛咆勃之下者。特忌憚之乍發。而終不免於遐荒困殛之餘者。乃理勢之必至也。世有以從君於昏。徒死無益歉公者。此則責備之未能權者也。成廟之恩不可負。而委身之義不可忘。匹夫之逃不可爲。而色擧之智不可用。則當前直路。更無他岐。只一死字爲安身立命之地。而益與無益。不暇計也。當此時。若以徒死爲戒。則延合苟容。助桀爲虐。凡可以得生者無不爲已。此公之所大惡也。嗚呼。論其世考其行而大節如此。則其摛華播馥。膾炙人口者。直公之賸事。而潤色王猷。爲一代宗匠。他人亦可能也。孔子曰。甯武子之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豈不以平世易於治職。危亂難於盡節耶。余於公。亦嘗僭爲之評曰。爲成廟之名卿易。爲廢主之直臣難。爲黼黻之文章易。爲樸實之諫說難。千百世之後誦其詩讀其書者。必有以徵余言之不誣矣。公諱貴達。字兼善。諡曰文匡。虛白其號也。受知於成廟。甚見寵擢。累掌銓選。典文衡凡十餘年。平生所爲詩文甚多。而禍作之日。散失不存。子孫之收拾襲藏者僅若干卷。而未及刊行。今求禮縣監崔君挺豪。公之外裔也。爲之捐俸入梓。以余亦忝瓜葛。而適按是道。以書來索一言甚勤。不敢辭。遂書平日所感者以歸之。萬曆三十九年八月上浣。嘉善大夫全羅道觀察使兼兵馬水軍節度使鄭經世。序。
尙州鄕案錄序丁巳
編輯鄕有案何。辨世族也。辨之何用。將使之綱紀一鄕而正民俗也。然則取其賢足矣。必求之世族何。爲鄕人所尊畏。能彈壓吏民。非巨室則不可也。嶺之南。爲邑六十餘。比比有案。獨福州與吾尙最盛。而與其選最難。曷爲盛且難。世族多故也。余少從父兄後。得到鄕堂。出壁函所藏所謂鄕案者而敬閱之。則有如入海觀龍。不勝其富。而國初以來名公鉅卿姓名。錯落相望於其中。夫其仕於朝者。旣能以左右聖明。爲政於內外。不仕而淪跡於鄕閭者。猶足以綱紀於一鄕而正其俗。國欲無治。得乎。此嶺南所以爲國家根本。而國家之取材恆於此也。吁其盛哉。壬辰之亂。案爲兵所燹。歲乙未。鄕父老金公鍊,金公體信,金公覺,康公益敬朴公汝珩諸人相與慨然。追記而錄之。十存二三。而所傳聞之世尤多闕焉。且其歲月先後。無得而徵。遂一袞挨寫而題之曰尙州鄕案舊籍。後生晩出。觀於是而亦可以見吾尙之多賢也。獨其喪亂之餘。事出草創。紙簿而易破。字細而易漫。將無以遠其傳。今年夏。友人李君㙉首鄕席。見而歎之。卽謀諸同事。易以厚紙。粧以文段。要余以淨寫。余爲先代姓名載焉。不敢辭以拙。腕弱不能卒業。則以康上舍應哲,丁上舍彥璜,李秀才大圭繼之。自乙未以後。則又詳其歲月。謹其次序。一依平時規例。又得周愼齋序文於其集中。屬其弟侍讀君埈。大書而弁其首。其用意亦勤矣。是籍之傳。自今伊始。將與國家億萬年無彊之業同其悠久。顧不韙歟。抑其德修於身而達於家邦。爲楨於國。有榮於父母之鄕。不但爲一鄕之善士而止。此又書於籍者之所共勉也。
觀梅唱酬序
編輯余昔爲希庵丈作菊圃記。贏菊而輸梅。蓋謂菊能傲霜而梅不能衝寒。與桃李相雜也。寒岡大植梅。環繞其居。號曰百梅園。守愚公嘗過焉。索斧欲盡伐之。亦病其晩開也。嶺南瀕海之地。臘月常見梅。稍北則已不能。況吾尙近嶺地寒。其晩也固宜。人之愛梅者。率以桃株植之盆。結架爲倚。接秋冬交。處之密室以發之。窮冬之月。天地閉塞。一元生物之意幾於熄絶。而瓊琚玉佩的皪芬芳。一室之內。春光爛然。此雖人力有所與。而物性之貞高不可誣也。雖然。余之前日之評。直責備賢者之意耳。有精神焉。有標格焉。有所謂眞香純白者焉。縱使雜然於桃李之場。王公廝隷迥然不相侔。自當爲百花之魁矣。烏足病哉。培植之保護之。以遂其高可矣。乃欲斬伐而芟夷之。則非戲卽激。無乃過乎。友人李叔載得一槎於巖竇。根拳樹矮而綴英甚繁。以盆盛之。置諸几案間。其遭遇有數。又非區區倚接者之比也。丙辰冬。余與諸友賞焉。各賦一詩以記之。聞而和者亦多。叔載乃列寫成一冊。命之曰觀梅唱酬。余之記菊圃也。亡友金汝遇盛爲梅稱屈。令余作解嘲語。諾之而未能也。今諸公唱酬中獨無汝遇一句。遂愴然書此。弁之春首。以答汝遇意雲。萬曆戊午元月下澣。愚伏山人。書。
綠玉杖序
編輯朴郞中潤甫。與余同寓三門外。以暇日相從甚款。一日語余曰。往在癸丑歲。先君子赴嶺幕。過辭於太學士五峯李相公。則相公出一策贐之曰。此中朝之玩。世所謂仙人綠玉杖也。聞大夫人今春秋九十有六。敬以此爲大夫人壽。大夫人千歲厭世之後。付之龜鶴主翁。翁歿。令其家還我可也。先君子拜受而歸。以獻於王母。王母以爲榮。倚之堂壁。作一家珍寶而不敢杖。蓋王母年雖高。步履輕快。上下堂不用扶故也。歲戊午。王母年百有一而終。是時先君子已蚤世。玕不敢忘先君子所詔太學士之言。卽送於龜鶴金公。金公尋亦下世。完璧之責。尙在於玕。而惟是曠世珍物。不敢付之隷人。或爲匹夫之壁久矣。今玕將躬納於太學士。請一語以歸。而恨不得階主焉。願子先有以唱之。使玕有所籍而請則幸矣。余曰。詩非所能。杖可得而見乎。翌日以杖來。諦視之。儘奇焉。蓋以爲竹也則浮輕而非竹矣。以爲葦也則堅靭而非葦矣。彫刻之所成歟則泯然而天矣。造化之可爲歟則睆然而巧矣。且凡物之堅者必重。其輕者必脆。之杖也運之於掌而不下墜。委之以身而不撓折。殆不可以理究矣。獨其扣之而其聲詘然。拂拭之而其光溫然。非玉而以玉名者。其或以此歟。抑人之寓物於人也。雖時月之間。有毀焉有失焉。不如期者常多焉。今太學士之言。始若因戲而發。而終能吻合於十四年之後。太學士今年七十有四。而耳目聰明。神氣惺然。宜其作地上仙人。而之杖之來自中華。遷於嶺表。復返於太學士者。庸非數耶。吁奇矣。桃竹赤藤。一尋常物耳。而得二老之詩。以名於宇宙。況之杖也耶。公以此告於太學士。則太學士其亦不靳矣。丙寅六月旣望。愚伏道人書於城南之寓舍。
記
編輯一默齋記
編輯余在朝。以一默自號。蓋取諸萬言萬當不如一默之義也。己亥春。以嶺伯病解職。歸食於家。一日。直諒友金君汝遇來訊曰。子之號以默。必有說。盍以告余。余笑而不言。強而後諗之曰。曩余之幼也。質癡而鈍。見人則赧赧然。言不能出諸口。及其壯而行乎鄕黨也。亦未嘗肆氣而妄言以得罪於父兄宗族。此則吾子之所知也。一不幸而早捷巍科。二不幸而厚竊虛名。三不幸而驟躋顯列。志滿而氣得。則質與之化。向之癡者戇。鈍者銳。赧者靦。而言遂肆矣。入告於冤旈。則觸犯而不婉。昧於納約。出語於卿相。則剛傲而不遜。懵於忌諱。論人則近於好訐。說事則失之果敢。終至於此惡彼斁。動輒得謗。前跋後寁。七顚八倒。雖蒙聖朝寬容。得免於刑戮。而省躬追愆。漿背粟膚。不勝其自失之悔。此余之所以困而後喩。迷而思復。寧緘口結舌。守吾純愚。惟喑啞是效。庶或有以善其後也。汝遇懍然而變乎色曰。噫。何子之誤也。袞職有闕。其可默乎。朝政不擧。其可默乎。賢邪雜進。則可默而不辨乎。義利混淆。則可默而不分乎。不仕則已。一日在其位。則不匡有刑。而況子之升於朝也。初非有姻婭權貴爲之汲引焉。眞所謂自結於明主者。而樂讜言賞直士。又吾君之能事。則今子惟當益言所知。益盡所言。求所以報答知遇而已。何可徵一跌而畏多口。隨俗變化。斲方爲圓。阿諛苟容。以爲利祿謀耶。請速易子之號可乎。余曰。子之言余固不堪。然吾子有敎。敬聞命。汝遇逌然以笑曰。人臣之事君。以默爲罪。學者之治身。以默爲德。余布衣也。言非其責。所處者鄕黨也。行宜恂恂。而樞機不愼。支誕交病。內隳德於己。外招怨於人。夫以好議論人長短。妄是非政法。馬援之所不願於子孫。而余皆有之於身。豈不愍哉。請以子之所以自號者。扁吾之室而藥吾之病可乎。余曰。知子者莫余若。子雖多於言。不至如此。然吾子病之。乃所謂重以周也。二字名言。苟可益於輔仁之道者。余何敢認爲己物。而靳之於吾子乎。敬聞命。汝遇拱手而作曰。然則請申一默之義而終敎之可乎。余曰。余之說有進於此者。當爲子究言之。夫人心之動。非言則不宣。聖人之道。非言則不傳。言其可廢乎。言而失當則不如默。固也。彼謂萬言萬當不如一默者。乃過中之論而不可以爲訓也。孔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此以人而爲語默也。子思曰。邦有道其言足以興。邦無道其默足以容。此以時而爲語默也。孟子曰。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甜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甜之也。是以事而爲語默也。從上聖賢何嘗敎人專用力於默乎。必也當言而言。當默而默。然後乃爲合於時中之道耳。今子士也。希賢而學聖者也。苟有志於謹言。則當以顏子之非禮勿言爲準。方其言之發於口也。必先求諸心曰。合理乎不合理乎。擇其合理者而言。則夫人不言。言必有中矣。從事於斯。用功純熟。則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矣。又奚默之足貴耶。此乃吾與子之所共勉也。若或膠守默字。必欲以不言爲德。則是不過爲撐眉面壁之禪而已。然則一默之雲。非惟不宜於余。而且不宜於子矣。子亦何取焉。汝遇起而拜曰。子之言善。敢不服膺。然嘗聞魯男子之言曰。以吾之不可。學柳下惠之可。余姑以一默名吾齋。萬曆二十九年元月上澣。晉陽後學鄭經世。記。
菊圃記
編輯希庵丈尹公季守氏。少而貧。老而窶。能受命焉。爨凊甑塵。而夷然不以爲意。堂前闢一小圃。樹其中以菊近數千叢。晨培而夕灌。用力甚劬。而不自知其疲。蓋將以是爲終老之樂。而凡世間富貴榮利聲色玩好。皆無以易之也。余嘗造而問曰。水陸之花可愛者甚蕃。而博雅之評。以梅爲魁者。誠以標格之淸高。容色之潔淨。精神之明粹。韻氣之芳烈。可以壓萬卉而朝之也。今子治圃。菊專而梅遺。無乃取捨之失宜而好尙之偏乎。公笑曰。子之言是矣。人情各有所好。好之深則又不能無偏。吾之於菊。正猶子猷之於竹。伯倫之於酒。吾非惡梅而不取。愛有所鍾而不能徧及也。抑有一說焉。當爲子究言之。古人之所貴乎梅者。非獨子之所稱而已。抽芳心於臘前。戰風雪於陰壑。其操爲可尙也。奈何今之所謂梅者。爭雨露之恩於桃李之場。而或反後之。服桀之服。行桀之行。則桀而已矣。此渡淮之橘。變艾之蘭。所以見賤於君子之論也。若然則雖謂吾惡梅而不取。吾亦不辭矣。季秋之月。天氣憀慄。風霜合圍。草木凋傷。向之綠者紅者芳者姸者。悉皆搖落而摧折。蕭條慘悽之象。一望而無際矣。吾乃岸巾攜筇。入吾圃而視之。綠葉黃英。敷腴爛熳。堆金疊繡。燁然滿目。初不知天地之有風霜。二氣之有肅殺。譬如正人君子端笏立朝。陰邪讒毀之患左右交至。而神閒色定。不易其所操也。伏節死義之臣。刀鉅在前而視殞如榮。罵賊而不屈也。避世長往。枯槁隱遁之士。草衣木食。絶芬華之外慕。自襲於荒間寂寞之境。而不求知於人也。絶代佳人。幽居空谷。畏芳姿之難保。守貞心而自潔。翠袖獨立。不見濡於行露也。使吾神凝目注。情性和暢。愛玩怡悅。終日而不能去。時或呼兒叫婦。命以大爵。掇英而泛之。一飮輒盡。陶然臥叢邊。浩歌數曲。或朗吟陶詩數篇。盎然春風。在吾圃之中矣。又何暇知有所謂花魁者。而煩吾之栽植也耶。余起而拜曰。先生之樂眞矣。是足以終老矣。萬曆癸卯春三月辛巳。晉陽鄭經世。記。
城津山城嶺海樓記
編輯長白之一支。南迤而爲磨天。又東駝入海而爲城津。左右前三面皆海。獨後一面連陸而高峯峙焉。乃天作四塞之險固。而據一路南北交界之衝。眞所謂我之所要。賊之所害。必守而不可失之地也。其上舊有土城。城中有海倉。癸未尼胡之變。湖嶺及嶺東糧餉皆輸委焉。城久而漫廢不治有年。乙巳丙午間。朝廷命修築之。且以武弁差居山察訪。使就此治郵館。率郵卒入其中。爲緩急保守之計。郵卒不便之。兼城中井泉不甘。城外有川。而賊至則病不能汲。欲築外城則病無力。事遂寢。一時論形勢識時務之人咸嗟惜之。歲癸丑。虜有不遜狀。方伯適被遞。聖上北顧而憂之。令備邊諸宰簡其代。今監司崔公寔膺其選。臨軒之日。面命之曰。今日北門鎖鑰之任。惟卿可堪。其往悉心力。公以明敏練達之才。加之以感奮淬礪之誠。治軍實繕兵械。修城池峙糧儲。凡係綢繆之備。悉皆殫思竭智。夙夜經營。而尤以恤民隱固邦本爲先務。前此北方連歲凶歉。薦以疫癘。民飢困且盡。公至之後。二秋皆穰。民產稍恆。公曰。是可使也。城津之役可興也。遂與北兵使李英相度形勢。上聞於朝。恢拓舊規。設築外城。起後峯之巓。左右延亘各百數十步。而城之兩尾入於海。至人不可通處而止。然後向者城外之川始爲吾有。而賊之仰攻於後峯之下者。可俯而撾其頂矣。公嘗病諸處城役率皆聚土累石。僅同戲劇。纔築旋圮。修繕無已時。如六鎭土城。爲塞民一大弊。乃募匠伐大石以營之。其規摸大略倣戚氏新書之制。就後峯最峻處。設大砲樓以臨之。城之高壯堅完。甲於八路。軍民之役於是者。皆知其經遠之慮。必守之形。有所樂而不怨。有所恃而不懼焉。城之左右。皆設譙門。合而扁之於其左曰嶺海樓。摭形勢也。城盡處積以巨石。設亭障其上。恰與山海關之望海亭相似。則扁之曰望海亭。慕中華也。軒曰朝日。不忘敬也。臺曰斬鯨。志殲賊也。旣訖工。率將士以落之。以書來屬余爲一言。余惟王公設險以守其國。有國之大方。而世之論者有曰。城不必築。有曰。城不可築。其謂不必築者。以爲人君誠能得民心以爲固。使之愛我如父母則敵自不敢動。雖動。可以制挺而撻之。城莫固於此。嗚呼。孟子所謂固國不以山谿之險者。蓋言雖有地利。必得人和然後可守。不可恃彼而忽此耳。非謂夷城湮塹。坐平地以待暴客也。彼此本末。雖有輕重。其爲不可廢則均也。而今欲廢之。不智孰甚焉。其謂不可築者。則以爲壬辰兵興而後在處築城。而無一城得利。厲民之機械耳。陷人之阬穽耳。安用城爲。嗚呼。無膽之將。不敎之民。望塵而慄。開門而走。此豈城之罪哉。烈士忠臣。嬰城死守。以遏方張之賊者。古今何限。而今不據此以證城之可守。獨擧恇夫怯奴。以訾城之不可守。是何待一世之簿耶。其不仁又甚矣。法曰。有餘則戰。不足則守。吾未知今日之勢處有餘乎。處不足乎。不及此稍暇時。擇要害之地。設險以待之。則不幸賊來。將不免但有降與走之譏。而以賊虜遺君父之罪。又可贖耶。此公之所以汲汲於城津之役。而不以民勞而止。不以俗論而懈也。嗟乎。築城非難。而得地之爲難。得地非難。而得人之尤難。余嘗承命於南。遍歷山城。非不險且固矣。而往往高絶僻遠。可入而不可出。可以自保而不可以遏賊勢。賊過其下。睨視而無所憚。不得地之過也。今城津則不然。據大路之隘。以一面當敵。出擊入保。惟賊是視。而賊不敢過此而深入。公之於地。已扼其吭。而聞又以置大鎭擇良將。建請於朝。此卽得人之謨也。公之於城。可謂算無遺策矣。雖然。城之策又有進於此者。向所謂人和者是也。苟不得之。則城爲無益。而終見笑於或者之論矣。可不懼哉。孔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公之趨朝不遠。其以是陳之於冕旒。則天下有道。守在四夷。余雖不武。尙能爲公誦之。公名瓘。字瑩中。歷揚中外。所至有聲績。是役也。始而協謀者。卽北兵使也。繼而敦事者。防禦使金景瑞也。別將李一元,堡將白善男,韓希雲皆能盡心聽命。以潰於成雲。萬曆乙卯夏。具官鄭經世。記。
跋
編輯興陽李氏家牒跋
編輯余友李君叔平。錄其先代敍系如司馬遷世家之例。而加詳悉焉。名之曰家牒。蓋將以爲一家之史而遺諸後也。成而示余。余得以繙閱之。旣卒業而嘆曰。嗚呼。吾東方文獻不足。人雖有嘉謨懿行足以爲訓於後者。率皆湮泯而不傳。不數世而其子孫已無得而知者。今是編也。遡流而窮源。循本而尋枝。上下十五六代言行事跡昏媾雲仍。秩然而靡所遺。使子孫見之者得以寓其羹墻之慕。而思所以繼述之。則叔平之用意於貽謀者。蓋亦勤矣。而蘇子所云孝悌之心油然而生者。正謂此也。其有補於世敎爲如何哉。余於是又有所感焉。世之名門望族震耀於一時者。非不多矣。而一再傳之後。或不免襄替不振。降爲民伍。遂喪其箕裘之業。甚則至於絶滅而不嗣。向所謂震耀一時者。僅能爲過耳之鳥音矣。獨興陽之李。發源長而流派遠。代不失爲衣冠甲族。易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余於此而徵之矣。觀衛尉公之勇於取義。大憲公之忠於奉公。淸白傳家如全尹公。寬裕容物如執義公。李之善可謂積之厚矣。其見祐於天。綿歷其世代者。非幸也宜也。今叔平又能與其伯氏叔載勤學而力行。其孝友之實。誠愨之行。已信於家邦。而益相與勉勵。日邁月征者積善之事。則自今以往。李門之慶。其有艾耶。興陽家牒之作。將不止於此一編而已。吁其盛矣。遂書此以勖之。且以勖其子孫於無窮雲。
書養正篇後示桂兒
編輯餘年八歲時。先君子課以文公小學書。日用間。提耳以遜悌之方者甚勤且切。不肖無狀。未有以奉承遵守之。終無所成就。然猶未嘗以悖慢之行得罪於州里者。皆先君子敎誨之恩也。今余有子。亦年八歲矣。顧乃耽於玩弄而闕於訓誨。是爲不愛之甚也。嗚呼。古人所謂方知父母恩者。豈但於養子而知之耶。余旣悲且懼。欲依先訓。課以小學。則又慮其懵於文字。不可以猝語也。遂就明儒所撰鄕校禮輯童子禮篇中。稍加刪改。令稚騃者易曉。手寫以敎之。名之曰養正篇。蓋冀其涵揉於此而不至於驕惰壞了也。嘗聞程子之言曰。灑掃應對。形而上者也。夫灑掃應對。人事之至近者也。形而下者之至粗淺者也。然而其中自有至理。而爲仁之本在焉。故曰形而上者也。下學人事。乃上達天理之階級。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後倦焉。則是篇之言。雖甚淺近。而作聖之功。實基於此。其可忽之而不勖耶。若夫修身大法。備在小學書。此特爲之路逕而已。非欲其安於此而不求進於小學也。其勖之哉。萬曆甲辰季夏上澣。垂涕以書。
書武夷志後
編輯余讀晦翁武夷精舍記及棹歌十首。未嘗不神遊目想。恨無由鞋杖於其間也。今適分符此邑。得武夷志於徐君行甫處。公餘披閱之甚熟。則三十六峯。九曲溪流。沿洄左右。奇形異觀。殆若身歷而目擊之。豈不快哉。遂爲之謄寫一本。又得九曲摠圖一幅。倩工摸寫。置之卷首。仍付退陶先生和棹歌十絶於卷末。俟他日官滿歸山。靜中諷詠。則豈不尤有味趣也耶。嗚呼。越中山水。氣象淺促。武夷未必爲寰宇第一。而後之評仙區者。莫不將作第一件話頭。必欲置之圖畫之間而寶玩之。何耶。是必有其故矣。盍思之哉。丁未秒夏。書於達城之官舍。
書李叔平請停門樓箚後
編輯戊申七月。玉堂上箚。請停門樓之役。聖上惕然從之。盛德事也。其時議者。或以爲民弊雖不可不慮。而君父之病尤不可不憂。譏玉堂失輕重。噫。此言奚爲而出於淸朝士夫之口耶。如使門樓不作則君父之病不瘳。雖疲一國之民。樓之役不可停也。不然則停之何尤。況玉堂之意不專在於除民之弊而已。則又安得以譏之耶。臣之愛君。不一其道。或傳之德義。或保其身體。當無所不用其極。然必欲就二者而分輕重。則盡忠於君者當有所取捨。而必不如議者之論矣。記曰。君子之愛人也以德。小人之愛人也以姑息。於人且然。況子之於親。臣之於君。當何以爲愛也。故曰。忠臣從義而不從君。孝子從道而不從父。其有所不從者。乃所以深愛之。而其無所不從者。乃所以愛其身。而非所以愛君父也。嗚呼。此義之不講於世久矣。亦無惑乎此言之出於士夫之口也。友人李君叔平時爲校理。實草是箚。余於其私藁中見之。有感而書其後。是歲仲秋下澣。松麓病人書。
書孫季進四晧圖障子
編輯友人孫季進以家藏四晧圖示余而言曰。此吾先君子所嘗愛玩者也。手澤存焉。兵火之餘。凡靑氈舊物無一存者。而獨此幅宛然。豈亦有所謂修短者耶。顧故紙易就漫滅。願以付諸工人。褙起作小障。使後人得以寶藏。而仍侈以一語。則爲賜多矣。余諗之曰。諾哉。公方策名淸時。以致澤自期。豈有所深慕於遯世長往之蹤。而眷眷若是耶。惟其先人所遺。必欲其久守而不失焉。此孝子之心也。況其所遺有大焉。則季進其可忽耶。嘗聞不仕無義。仕固君子之所急。如或知進而不知退。終至於決性命饕富貴。則此又畫中人之罪人。而於先人所遺之大者。爲害多矣。願以是勖之。季進曰善。障旣成。遂書其下以歸之。若其筆勢之奇古。覽者當自知。余又不識畫。不敢評。戊申仲夏。晉陽後學達城吏隱書。
臨瀛館族會帖跋
編輯萬曆乙卯秋。含城呂相公出按關東節。行部至臨瀛。邑之士人與相公同源者殆百餘人。擧欣欣然願一望見其顏色。而又慮公廳私謁不可以雜然而進。則相與謀曰。吾先世惇睦之風。吾裔孫講聞之熟矣。今相公居洛下。吾輩處嶺外。其窮達升沈固不可論。而地之相遠。蓋已風馬牛之不相及。六轡東詢。天所以榮吾門而幸吾輩也。花樹韋家宗會之法。族人遠來則爲之會。此意甚美。先賢之所取也。盍亦倣而行之。庶不替先世家風。而吾輩望履之願因之以得遂。則良非幸歟。相公聞而善之。與之期日。闢公館以迎之。親疏無間。老少咸集。除有病故外至者凡五十四人。簪紳環繞。壺榼羅列。秩然有禮以相敬。懽然有樂以相親。竟夕分夜。燭見跋而罷焉。相公曰。此盛事也。不可以無傳。遂以帖字列其姓名。識其歲月。屬經世爲一言。嘗念堯之德與天爲準。而史臣贊之則曰親九族。鯀之惡至於竄殛。而四岳數之則曰圮族。則族之道其可簿耶。成周之制。大司徒以六行敎民。而睦姻居孝友之次。敎之而不率者。有刑以糾之。其導迪之方極其至矣。而騂弓之刺起於上。采葍之詩詠於下。則周公之化至中葉而已衰。叔世又可言耶。善乎蘇子之言曰。一人之身分而至於塗人者勢也。吾無如之何也。幸其未至於塗人也。使其無致於忽忘焉可也。夫面目不相見。語言不相接。情意不相通。則雖欲其不至於忽忘。亦不可得。先儒月會合族之禮所以作。而末俗鮮有行之者。今日之事乃能髣髴焉。宜其見善於相公。而有志於厚俗者。雖取以節文之。亦無不可矣。經世吏於玆三年矣。常愛其民恂恂然好善也。且悅相公之德見敬於族人如是也。承命不辭。而樂爲之語雲。具官鄭經世。謹跋。
跋玉成盛集序齒錄
編輯曾子曰。以文會友。以友輔仁。所謂會友。非招請而聚集之也。聲應氣求。自以類而至耳。是集凡二十五人。而自遠至者八人。初無折簡約日之事。而不先不後。同日而至。玆非所謂聲應而氣求者耶。環坐一室。大開眼相對。大開口相應答。懽意藹然。交相灌輸。雖不免雜以諧笑。要皆以商確經史。講評義理爲主。而偲切勉戒之意。居十之七焉。雖謂之輔仁。亦不爲虛語矣。其散而歸也。有作而言者曰。此會甚樂。盍亦爲後期以嗣之耶。余曰毋。有合有離者氣數也。迭運而不可齊也。合則樂。離則憂者人之情也。代至而不可常也。離合憂樂。安於所遇。聽命於造物者。君子之則。而吾儕之所用力也。世之欲常合而不離。常樂而無憂者。每生者之所以爲甚惑。而卒亦不能得焉。此造物者之所怒也。子何效焉。咸曰然。是可書也。遂用戊戌故事。列名以齒。而書其語於後雲。乘成子跋。
題家藏竹石障子
編輯東坡老人英秀後凋之操。堅確不移之姿。竹君石友。庶幾似之。百世之下。觀此畫者。尙可想見也。
右朱子跋陳光澤家藏東坡竹石語也。世以此本爲東坡畫。雖未知其必是。亦安知其必不是耶。苟不可謂必不是。則又安知此本之非出於光澤家耶。是用敬書之。以寓想見興感之懷雲。萬曆戊午正月人日。謹識。
必先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則逝。此東坡老仙畫竹妙法也。余昔於一松沈老所。得中朝人所譜名畫十卷而縱觀之。其中有坡翁竹一枝。長僅數寸。葉不過八九。而颯爽有風露氣。眞所謂急起而追之者也。歲甲寅。余守臨瀛。沿牒到襄陽。聞一士人家有古畫竹二障。世謂之坡筆雲。致紹介借來。乃陰刻印本也。幹節枝葉纖悉精妙。有如苦心細意而成者。而其圓轉活動流出天機。則又非節節而爲之。葉葉而累之者也。余雖不識畫。誦坡翁之訣而諦審想象。則其精神格力。意非坡翁英氣有不能及。而世之所云或非誣也。邑有崔生名挺立。嘗從石陽正遊。頗知畫竹。用心又精密。遂買絹使臨之作墨本。雖其間未免有一二失眞處。要亦可謂善傳神矣。後聞祖宗朝得坡竹二幅於中原。令工刻石。印出行世。埋其石於興仁門城底。至今尙在。此卽其本雲。雖未知信否。而姑幷識之。俟博雅知畫者有以評訂焉。萬曆戊午至日。書。
書陰符經後
編輯南冥之學。以朱子成書爲最初入頭處。此是其高弟鄭揆公之言。必非孟浪。余聞此於曹君汝益久矣。獨未知所謂朱子成書者是何書。意大全,語類外別有此書。常以未得見爲恨。上年在都下。窮愁中無以自遣。訪求平日未見書讀之。偶得此書一卷於申知事叔正處。乃以參同契,陰符經分上下卷。而合爲一秩者也。繙閱未竟而心竊怪之。是不過爲彼學者借重誣世之爲耳。非儒者所宜用力。豈南冥少時偶喜之耶。嘗見南冥集有一兩篇論學。而專是道家機關。間用參同全句。豈亦出入時作耶。是未可知也。且參同契則朱子嘗爲之考異證誤。寫成一本。見於跋語者旣詳。而詩篇書尺之間。亦屢及之。彼託以爲名。亦不爲全然無據。至於陰符。則雖絶利一源天地之道浸數三句嘗見稱道。而斷然以爲李筌贗作。至比於戴師兪麻衣易。不知編此書者何故倂合之。目之爲朱子成書耶。其註釋亦未知何人所爲。而序成於淳煕乙未。則乃與朱子同時人也。朱子大全中有閭丘生陰符經說跋。生卽黃氏附錄所云閭丘次孟也。疑此註卽閭丘所爲。而參以朱子跋語所評。則又知其非閭丘矣。黃氏附錄有曰。蔡氏學朱子者也。當爲一家之說。又曰。驪山老母註。本與蔡氏本我以時物文理哲。爲書之末句云云。今考此書則時物文理哲以上有註。人以愚虞聖以下二十一句無註。以此觀之。則此註必出於西山。而序亦西山所爲無疑。此無西山文集。不可得而考也。萬曆戊午春。借李叔平家藏陰符經觀之。因書向所疑者以歸之。庶知其說者有以見敎雲。〈後考理學通錄。黃裒集濂洛關建諸賢書。名之曰朱子成書雲。余未見全帙。不敢輕議。然以此一帙觀之。恐未免博而不精之歸矣。〉
再書陰符經後
編輯陰符經序。成於淳煕乙未。而不著其姓名。嘗參以黃說二條。意爲西山蔡先生所爲。而恨未得其徵也。頃見故友韓鳴吉遺稿。中有一段攻破陰符病處而曰。廬陵黃氏有何所見。反欲支中求一。晦中求明。旣退而又進之。使必售其惑世亂道之計耶。正駁序中語。其意蓋以註釋爲黃氏所爲也。然黃氏乃元末人。非淳煕時。鳴吉偶失照勘耳。近偶閱今獻彙言張綸所著林泉隨筆。內一款有雲陰符經二十一句蔡氏無註。於是知陰符註果出於西山。而余前日所臆者幸而中矣。余恐後學見此經載在朱子成書中。遂認爲朱子所註。故詳著之。戊午秋九月。書。
書南秋江過金烏山詩後
編輯南秋江伯恭過金烏詩有曰。辛朝注書吉冶隱。秀於嚴霜淸於水。又曰。鴻毛命輕義重山。公與達可知此理。達可身經二姓王。杞梓寸朽鑑中疵。公身所委惟一君。眞知篤行誰與比。余讀而甚惑焉。冶隱之登第。在於禑之丙寅。其爲注書。在於昌之己巳。而是冬。恭讓卽位。翌年庚午春。冶隱辭以母老而歸。然則秋江之意。蓋謂冶隱委質於辛朝。以事恭讓爲恥而去也。夫禑之爲肫出。世多疑之。如其爲辛氏無疑。則於麗實潛移國祚之賊耳。冶隱乃甘心北面。而顧於取日反正之初。奉身而退。爲辛氏立節。則其進退豈不爲無據。何足爲冶隱。又何足爲眞知篤行耶。今之論冶隱者。拈出禑,昌之事且置一邊。但曰。以麗朝近臣。知宗社將亡。棄官而去。聖人作萬物睹。而終身不出。則玆其爲不事二姓大矣。豈不光明正大。而必揷入圃隱。分事一事二以爲優劣。竊恐秋江於此。非徒謗圃隱。乃爲謗冶隱也。嗚呼。冶隱。微官也。無國亡與亡之義。故見幾而退。自潔其身。圃隱。大臣也。以一身而任社稷之寄。故臨危授命。殺身成仁。斯二者皆爲中道。而論其所處之難易則固有在矣。世之好議論工訶詆者。乃欲索瘢於圃隱。其不仁甚矣。惜乎秋江亦不免也。
跋楊浦詩稿
編輯有妙齡客。輕衫幅巾。登鏡浦臺。倚柱而吟。肌膚若氷雪。目若明星。神精淸澈。若綠水之涵秋也。忽大書一絶於壁曰。蓬壺一入三千年。銀海茫茫水淸淺。鸞笙今日獨飛來。碧桃花下無人見。書訖拂衣去。不向人說姓名。見之者疑其爲海上眞仙跡而訪之。則世所謂神童崔氏子澱也。余昔守臨瀛。其地人吃吃說此事不離口。余聞而奇之。問其人安在則化已久矣。輒爲之歎惜焉。以未及見爲恨也。後二年。其胤子承文院正字有海氏乃辱從余游。視其外則眉目炯然。扣其中所有。則博學而詳說者也。心竊喜之。以爲其人雖不及見。而得見典刑焉亦幸矣。今年春。訪余於寂寞之濱。以其先君子遺稿示余。余得以卒業焉。則詩凡六十三篇。而篇篇皆與鏡浦作相似。無一點煙火葷血氣。意者淸都之暫謫者耶。不然。安能信口吐出。皆成瓊屑。若然則其不久於蜹甕。固也。余爲之歎惜焉者。庸非妄耶。雖然。自沙諸公稱述之言。皆云以遠大自期。詩特其餘事。則又安得不爲之嘆惜。而重以未及見爲恨也耶。正字謂余曰。願得一言以彰於世。嗚呼。此稿豈待余言而傳者。但書今昔所感於心者以歸之。萬曆己未三月下澣。愚伏道人鄭經世。跋。
書彰賜亭詩帖後
編輯五峯李相公以書及所有彰賜亭詩帖三冊抵余曰。以吾亭而無君語可乎。老夫病矣。恐不能久。急賡之。使得不及泉而寓目焉。則君之賜也。其語意不類公平日豪氣。余惟天之降才於公。將以施於世。而公之用才於進爲者。十未二三焉。公豈有局於此而不遠者乎。特余之不託於吟詠久矣。公故作此短促語以激發之耳。雖不應命。亦無不可。且見卷中諸作。無非秀句妙筆。如隨珠耀日。光彩奪目。不可正視。韓文公腳下。豈是着文章地耶。是尤不可以應命矣。噫。余之詩不作。固也。抑公之徵詩亦可以止矣。試言之。夫名。美器也。造物者忌多取。公之亭未成。而名已聞於天下。一時俊彥鋪張頌禱之作。已積而成軸。又從而求多焉。無亦幾於過取名耶。況公之爲此。必欲以當一室之晤言。以自娛其岑寂耳。而中朝數君子影響邈然。不可得而再覿。月汀以下諸公。從頭數過。皆已爲鬼錄。其幸而存者。又皆歐陽子所謂不老則病。不然。困於世路者。開卷撫玩。適足以愴然而傷和。何有於自娛耶。安用此爲耶。公之待譴於郊外已五年矣。而未嘗有幾微見言面。蓋將廢之惟命。遠之惟命。浸假而爲蟲臂鼠肝亦惟命。公之於身。固已泊然而忘之矣。獨不能忘於詩耶。遂書此於卷末以歸之。題之曰跋。蓋欲其止也。想公觀此。當爲之一莞然也。公往在戊戌歲。以大客聘京師。得天子賜金而還。買山於豐壤先壟之傍。構屋而未完。其扁則詔使顧翰林天埈所名雲。
題陶靖節詩後
編輯淸晨聞叩門。倒裳往自開。問子爲誰歟。田父有好懷。壺漿遠見候。疑我與時乖。繿縷茅簷下。未足爲高棲。一世皆尙同。願君抇其泥。深感老父言。稟氣寡所諧。紆轡誠可學。違已詎非迷。且共懽此飮。吾駕不可回。
右靖節陶先生作也。夫謂之田夫。則是不過一野人而已。而謝答之言。紆餘宛轉。有三四曲折。以迥出塵表。確然不奪之所存。發之以和易謙遜之語。淸而不隘。和而不傲。雖謂之兼夷惠之氣象。可也。東坡乃謂淵明玩世人。未必能達道。嗚呼。豈足爲知此老耶。
書芝峯採薪雜錄後
編輯余自未髥時從潤卿遊。今白首矣。其知之蓋不爲不深矣。其爲人溫潤而簡重。和易而有制。深靜自守。不喜交遊。爲文章。精鍊典雅。不爲險棘語。尤長於詩。自然有人不可及處。及讀是稿則又知潤卿之所用力不專在於詞華。而恨平日自謂相知之深者。乃淺之爲知潤卿也。雖然。今世之不知潤卿者皆是。奚獨老昏耶。潤卿之學。專於爲己。不求人知。眞所謂惡其文之著者。人之不知也宜矣。此足以見潤卿之所存矣。吁其可敬也。獨其中數段語。未免傷於太高。故謹以淺見識其下而歸之。蓋麗澤之義。有疑相講。乃退之所謂不有益於高明。則有益於僕者。潤卿其必有以復之矣。
書芝峯論蔡子履中庸集傳贊後
編輯老先生用盡一生心力。發明聖人之言者極其精當。乃所謂行之而後言者。豈後學輩卒然立說所能攻破耶。余不識蔡君面。亦未嘗見其所著。今但以芝峯所論者觀之。亦可以想其人矣。噫。聞道百。謂人莫己若。猶爲大方家所笑。而況聞道未百。而謂先賢莫己若者。又如何耶。多見其不知量也。恨芝峯之所以闢之者猶有未嚴。而又恨久庵之有以啓此弊也。噫。
書春宮冠禮圖後
編輯乙丑正月二十一日庚午。世子冠。禮官前期以儀註入啓。蓋謄出五禮儀也。節目甚繁而一袞寫出。頭緖錯雜。難於整理。世子令司鑰問於臣。臣遂分爲十七節。逐節作圖。以便考閱。其中命賓贊會賓贊兩節。世子不與。故不作圖。宮官得之甚喜。精寫一件以進。及日拜起周旋。動皆合禮。觀者嘖嘖。此固由於英明夙達。而圖亦不爲無少助矣。世子時年十四歲雲。
書崔大容社倉約條後
編輯事有宜於古而不可行於今者。雖有志好古之君子。猶病其難行。若是則古道之不復。非今人之罪也。至其可行而不行。則豈非可惜之甚。而其因循婾惰之罪。當有受之而不得辭者矣。余嘗讀朱子大全書。得所謂社倉事目而卒業焉。慨然嘆曰。嗚呼。此卽成周百家立社之遺意。而朱夫子潤澤之。爲畫一科條。不獨行之於一鄕一郡。旣又聞之於朝。請頒行天下。今其存於書者井井鑿鑿。可擧而措之。苟欲行之。寧有不可行之礙。但患今人無古人澤民利物之心耳。遂謄藏一本。以俟好古者考焉。乃者友人崔君有海爲楊州。能仰體聖上分憂之意。留心民隱。撫摩不怠。又爲之節縮浮費。得米一百石租二百石豆五十石雜穀一百石。將以此設置社倉。遵行朱子之法。問其詳於余。余欣然出謄本示之。崔君歸。則與邑之父老士子講明而服行之。且於社會。讀呂氏鄕約。以爲化民成俗之計。以書來曰。如此可乎。嗚呼。崔君之有志好古。余固已知之矣。施之於政。其澤民利物之心。又如此其勤。此豈俗所謂良吏者比。而古道之可行於今。今而後益信矣。雖然。余見朱夫子社倉記非一。而皆以得人委任爲言。蓋人苟不得則弊病百出。行於暫而不行於久遠。得其名而不得其實效。崔君得人焉爾乎。願以是勉之。崇禎二年二月日。晉陽鄭經世。書。
書奇高峯答龜巖書後
編輯秋江所錄。頗有可疑。而貳於佔畢之雲。尤爲可疑。古人事師。無犯無隱。師之所行。若有可疑。寧可不質而隱之耶。質之而其事果爲不當。寧可不省而惡之耶。師雖不省而惡之。爲弟子者。豈有以此自貳之理乎。反覆思量。恐非先生之所宜有。無乃一時之人見其相遺之詩。語涉規益。遂疑其有貳。而秋江漫筆之耶。秋江高風峻節。聳動一世。而其議論之際。或有不可曉處。恐未可據以爲信也。
右奇高峯答龜巖書中語。師惡弟子。弟子貳於師。乃是末俗偸簿之習。曾謂兩先生而有此耶。尋常每疑此錄之或謬。今見此論。令人豁然。其謂秋江議論或有不可曉處雲者。亦良是。余於過金烏山詩見之矣。
書急難圖後
編輯知叔載者。以爲確實而有守。不知者以爲良善而無能。此其叔載之平居也。余與叔載隣比而居。自幼少相長大。知叔載之深者。宜莫余若。其能臨亂而不懾。至死而不變。則人有不知。而余固已知之矣。至其負重而疾趨。持彀而奮躍。乃健夫勇士之技。而叔載之所無。雖余亦不能以期於叔載矣。此乃神天之所爲。非叔載之力能然也。今夫避兵之人負嬰兒而走平陸。猶患不能致。棄而逃者比比焉。林回鄧攸豈其心不足於慈耶。勢有所不能也。叔載以㷀然羸毀之餘。擔七尺委頓之軀。越深壑登峻坂。以能兩全於白刃交至之中。是豈人力之所及耶。嗚呼。人患不能叔載之至誠耳。苟能之。寧有動不得底神天耶。占人謂天高聽卑。亦據蒼然者言耳。其實地上皆天。在傍皆神。朱夫子所謂天人幽顯不隔絲毫者。乃爲至論。而余以叔載徵之矣。雖然。有所爲者非誠也。發於暫者非誠也。必無僞而不息。然後爲誠之至而能有所動。余見叔載。友愛之心。自表至裏。無一毫修飾。自少至老。無一息間斷。叔平嘗病暴虛。幾死而蘇。積累月不瘳。叔載晝夜與居。頃刻不離。時其飮食。調其藥餌。適其寢興。卒以底於完實。其至行之孚於神明非一日矣。死生危迫之際。如呼斯應。如取斯有者。不亦宜乎。叔載之所不可及者尤在於此。余恐觀此圖者或莫之知。故表而書之。使世之論叔載者知平日之純心爲本。而倉卒之所樹立。乃爲其所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