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懼菴集/卷十
尊性錄
編輯原性篇上
編輯子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朱子曰。一每生二。自然之理也。易者陰陽之變。太極者其理也。兩儀者。始爲一畫。以分陰陽。四象者。次爲二畫。以分大小。八卦者。次爲三畫。而三才之道始備。此數言者。實聖人作易。自然之次第。不假絲毫智力而成者。又曰。太極者。象數未形而其理已具之稱。形器已具而其理無眹之目。
按天地陰陽萬物。皆有所當然之理。與夫所以然之理。所當然。卽物物中所當爲之則也。所以然。卽此物未形之前。所以爲此物之理。而爲其上一層理之源頭。故強名之曰太極。太極者。至善之異稱也。何以明之。朱子曰。事事物物。皆有箇極。如君之仁臣之敬。是一事一物之極。總天地萬物之理。便是太極。此所謂一事一物之極者。其非所當然之理。而總天地萬物之理。爲太極者。其非所以然之理耶。朱子又曰。太極者。只是極好至善道理。又曰。周子所謂太極。天地人物萬善至好底表德。此所謂至善道理及萬善至好底表德。其非以太極看做至善之異稱耶。又竊念兩儀四象八卦未有之前。實有一箇至善之理。爲之主宰。生此兩儀四象八卦者。十分無疑。何以明之。朱子曰。所以然之故。如君何故用仁。臣何故用敬。如君之仁。君是主腦。百姓自是用仁。自是合如此。若天使之然。又如父之所以慈。子之所以孝。父子本同一氣。恩愛相屬。皆天理使之如此。豈容強爲哉。〈朱子說止此。〉此所謂所以仁所以孝慈。自是合當如此者。其非所以然之理至善者耶。以此推究。則兩儀四象五行上所以然者。是亦有合當道理使之如此。此所謂太極也。聖人所謂太極生兩儀者。其意不過如此。學者必細究此意。實見此理。然後不至懸空說理之病。而可免末抄二本之弊矣。且所謂象數未形而其理已具者。言圖書未出。卦畫未立之前。所以爲是兩儀四象八卦之理。已渾然備具也。形器已具而其理無眹者。言圖書旣出。卦畫旣立之後。以儀象卦之理言。則又無聲臭之可求也。由前之言。則是箇就上面推極說統體渾淪之中。萬象森然已具之謂。由後之言。則是箇就萬物各具上。單提其理。便是一原之理之謂。皆是不雜陰陽而言之耳。玉齊胡氏以形器已具。其理無眹。爲不離乎陰陽。可疑。
周子曰。無極而太極。
朱子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而實造化之樞紐。品彙之根柢也。故曰無極而太極。非太極之外。別有無極也。
按極者。至極之義。又是樞紐根柢之名。天爲萬物之原。而理本無形無聲。故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推極到則天地亦本於太極。〉陰陽五行。闔闢不竆。而理爲主宰。故曰造化之樞紐。男女萬物。生生不息。而理爲本體。故曰品彙之根柢。聖人旣以太極。指言萬物之根。而周子又添無極二字。以著理無聲臭之妙也。
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爲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
朱子曰。太極之有動靜。是天命之流行也。蓋太極者。本然之妙也。動靜者。所乘之機也。太極形而上之道也。陰陽形而下之器也。是以自其著者而觀之。則動靜不同時。陰陽不同位。而太極無不在焉。自其微者而觀之。則沖漠無眹。而動靜陰陽之理。已悉具於其中矣。雖然。推之於前而不見其始之合。引之於後而不見其終之離也。故程子曰。動靜無端。陰陽無始。非知道者。孰能識之。
按從源頭而言。則太極無形無爲。而爲此氣本然之妙。是卽理不雜乎氣者也。從流行而言。則動靜陰陽。有形有爲。而爲此理乘載之器者。是卽氣不離乎理者也。太極動而陽靜而陰者。從原頭說也。動極而靜。靜極復動。互爲其根。兩儀立焉者。從流行說也。是故卽二氣而觀。則動靜陰陽。異位異時。而太極無不在焉。主太極而看。則沖漠無眹之中。象數之理已具焉。太極無不在者。理與氣合而顯微無間也。象數之理已具者。理先於氣而體用一原也。雖然。動前是靜。靜前又是動。陽根於陰。陰又根於陽。動靜陰陽。未見端始。故從原頭推去。陽之太極。在於陰。陰之太極。在於陽。未見理氣之齊頭俱生。從流行看來。有陰則理在於陰。有陽則理在於陽。未見理氣之一時相離。可見理氣之元無先後。實無離合也。此註蓋字以下。以太極陰陽分合說。以明理之爲氣根柢。乘氣造化之義。反復推明濂溪之意。而所謂本然之妙形而上之道二句。是說不雜之意。所乘之機形以下二句。是說不離之意。雖然以下。恐人誤認太極之懸空獨立。而發明理氣之流行。元自混融。實無原頭。非自無而有之意。卽濂翁所未言之旨也。無氣之說。至此而無餘蘊矣。
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
朱子曰。有太極則一動一靜而兩儀分。有陰陽則一變一合而五行具。然五行者。質具於地而氣行於天者也。以質而語其生之序。則水火木金土。而水木陽也。火金陰也。以氣而語其行之序。則木火土金水。而木火陽也。金水陰也。又統而言之。則氣陽而質陰也。又錯而言之。則動陽而靜陰也。蓋五行之變。無適而非陰陽之道。至其所以爲陰陽者。又無適而非太極之本然也。夫豈有所虧欠間隔哉。
按細論造化發育之具。故不得不如是言之。然初非先有陰陽於此而次生五行於彼也。故理氣則可分形而上下。離合看之。而二五則不可分之爲二物也。又竊念五行之生。實肇於天地未成形之前。或有疑當此之時。五行之質。何所寓者。然此特言其生出之始。非指成質之後。則固無疑於此也。又有疑地十成土。土未成時。何以言地者。然天一地二等之天地。是指陰陽之氣。故朱子曰。地是土之大槩。土是地之堅實底。此說分明矣。○又按虧欠間隔四字。虧欠是二五之無餘欠也。間隔是理氣之無間隔也。無虧欠。應五行一陰陽。無間隔。應陰陽一太極也。
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
朱子曰。五行具。則造化發育之具。無不備矣。故又卽此而推本之。以明其渾然一體。莫非無極之妙。而無極之妙。亦未嘗不各具於一物之中也。蓋五行異質。四時異氣。而皆不能外乎陰陽。陰陽異位。動靜異時。而皆不能離乎太極。至於所以爲太極者。又初無聲臭之可言。是性之本體然也。天下豈有性外之物哉。然五行之生。隨其氣質而所稟不同。所謂各一其性也。各一其性。則渾然太極之全體。無不各具於一物之中。而性之無所不在。又可見矣。○張南軒曰。五行各一其性。則爲仁義禮智信之理。而五行各專其一。
按此大文。以上極論理氣生出之序。推明萬物一本之義。而又恐人致疑於五殊二實之有餘欠。陰陽太極之有間隔。故於此又推本而總言之。以明理氣渾然一致及理無不在之意。自五行一陰陽。至太極本無極。是箇自其末而溯原。以明理氣渾然一體之義。五行之生。各一其性。又申言理無不在之義也。故朱子於註。以天下無性外之物。性無不在。及統體太極。各具太極。分兩意對待說去。重複推明。皆因此一太極各一其性兩句推出來也。非朱子。其孰能闡發濂溪之意。若是明且盡也。○又按五行各一其性之性字。先師文敬公以爲燥濕剛柔實之異。隨其氣質。各爲一性。不相假借。此是氣質之性。尤庵先生以爲本然之性而曰。觀張南軒註五行生質雖有不同。太極之理未嘗不存一段。則五行之性。似可謂氣質之性。然就理之賦於人而爲仁義禮智信論之。則卻是本然之性。先師後答儉齋公書曰。所謂燥濕剛柔實之性。豈非五行之理歟。蓋五行未生之前。已有其理。故五行已生之後。便有此性。性與理初非二物也。向與尤丈所爭者多。後來尤丈曰。不必以五者有形質以後看。吾說遂屈云云。竊謂先儒論性。有以稟賦初理一而言。有以稟賦後偏全而言。俱是本然不雜氣之性也。有以稟賦後雜氣質而言。是卽氣質之性。五行各一之性。以本註所謂隨其氣質。所稟不同。及圖解所謂氣殊質異。各一太極云云觀。則此就五行旣生後。言其本然性之各正也。語其地頭。則雖就五行旣生後言之。而語其理。則是箇五行未生前。本然純善之理也。故尤丈謂不必以五行旣生後看者。政此意也。而況五行之性。卽五氣順布中元亨利貞之理。故通書元亨誠之通。利貞誠之復註曰。此於圖已爲五行之性。朱子已以元亨利貞。看做五行之性矣。元亨利貞。其可謂氣質之性乎。且圖解曰。五行之生。氣殊質異。各一太極。此註曰。性之本體然矣。天下豈有性外之物哉。又曰。各一其性。則渾然太極之全體。無不各具於一物之中。而性無不在。此皆解此各一性之義。而直以性謂之太極。朱子旣以各一性之性字。喚做太極。則此性字。豈非本然之性乎。不言氣質。則各具之義無以見。故圖解及本註。或言氣殊質異。或雲隨其氣質。所稟不同。論者每以此爲氣質性之證。然殊不知稟賦後拈其純善則爲本然性。雜乎氣質則爲氣質性。此各一之性。卽稟賦後拈其本性言者。故朱子於此註。旣以一性字。贊換太極而發明之。此註許多性字及下註性爲之體者。一是本然性。而皆自各一性說來。則其不可看做兼善惡之氣質性者。斷無疑矣。且此五行性。爲下五常性之張本。爲五常性之本者。其非本然性乎。但朱子答徐子融書。以五行各一之性。爲氣質之性。然朱子旣於通書。以元亨利貞。爲五行之性。而其著序文。在於淳煕丁未歲。則以此各一性爲本然性者。乃是晩後定論也明矣。且念五行一陰陽。是就五行上。明二五之一體。陰陽一太極。是就陰陽上。明理氣之混融。而五行上理氣妙合之義則未及焉。故於此言各一性。而申明濂翁之意。其縝密有如是矣。而此性字之爲本然性。益可見矣。抑又論之。各一之性。是以五行旣生後所當然之則言。而未生前已有所以然之理。故已生後便有此性。稟賦前先有此理者。理一中之分殊也。稟賦後便具此性者。分殊上之理一也。擧體而用之理已具者。卽爲本然之性。則卽顯而微。不能外者。其可謂氣質之性乎。近世南塘韓丈論太極圖說曰。各一性。卽五常之性。亦不雜乎氣。而爲純善無惡之性。此則極是。然但不知此指爲稟賦後各具之本性。而反以爲稟賦前人物性有偏全之證。是則誤矣。又曰。五常對太極。太極爲本然性。五常爲氣質性。若曰對太極。爲本然之分殊則猶之可也。豈可以五常。爲氣質之性也。○又按朱子曰。金木水火土。雖曰五行各一其性。然一物又各具五行之理。以此觀之。五行之性。雖有元亨利貞四德之別。而其理渾然。只是一體。初稟之時。卽具四德。未有四德界破。各具之理。故一物又各具五行之理也。南塘丈曰。五行各須五行而成。五常各須五常而成。五行各具五常之德。此皆出於朱子之說。其言誠然矣。然南塘旣爲此論。又謂人獨稟五常。物不全稟五常者何也。五常各須五常而成。又各具五常之德。則謂之物不得全稟五常者。豈不大可疑乎。
無極之眞。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竆焉。
朱子曰。眞以理言。無妄之謂。精以氣言。不二之名。妙合者。太極二五本混融無間也。凝者聚也。氣聚而成形也。蓋性爲之主。而陰陽五行。爲之經緯錯綜。又各以類凝聚而成形。陽而健者成男。則父之道。陰而柔者成女。則母之道也。是人物之始。以氣化者也。氣聚成形。則形交氣感。遂以形化而萬物生生。變化無竆矣。自男女而觀。則男女各一其性。而男女一太極也。自萬物而觀。則萬物各一其性。而萬物一太極也。蓋合而言之。萬物統體一太極也。分而言之。萬物各具一太極也。
按此段言理氣混合而化生萬物之意。亦非謂理氣至此而始合也。註所謂性爲之主。而陰陽五行。經緯錯綜。又各以類凝聚成形者。卽解太極二五妙合而凝之意。而性爲主之性字。卽上文各一其性之性也。蓋元亨利貞五行之德。爲主於生物之際也。夫四德爲主。而二氣五行。經緯錯綜。則萬物其有不稟四德五行而生者乎。旣稟四德與五行。則健順五常。其有不全稟者乎。稟賦之後理絶不同者。特爲氣質所拘而然耳。後之學者。以稟賦後理異之故。疑其稟賦初性不同也。大不可矣。○又按男女一太極萬物一太極。與上文陰陽一太極意例同矣。而統體一太極之統體。猶言統合全體之意。以語大天下莫能載看。則可知其義。今或者有以各具一太極之意例同看。而以爲統體乎太極。卽萬物同本乎一太極也。恐不然。萬物統體一太極。橫看則擧天下萬物而言。豎看則亘萬古萬物而言。如是看恐宜。或有以退溪所謂統體太極爲大。各具太極爲小之說。爲未瑩之道軆。然發育萬物。峻極於天。禮儀三百。威儀三千。朱子以爲道之極於至大而無外。道之入於至小而無間者。義與此同。退溪豈以爲太極眞有大小哉。卽太極其大無外。其小無內之意也。如是看。有何不韙也。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旣生矣。神發知矣。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矣。
朱子曰。此言衆人具動靜之德而常失於動也。蓋人物之生。莫不有太極之道焉。然陰陽五行。氣質交運。而人之所稟。獨得其秀。故其心爲最靈。而有以不失其性之全也。所謂天地之心而人之極也。然形生於陰。神發於陽。五常之性。感物而動。而陽善陰惡。又以類分五性之殊。散爲萬事。蓋二氣五行。化生萬物。其在人者又如此。自非聖人全體太極。有以定之。則欲動情勝。利害相攻。人極不立。而違禽獸不遠矣。
按五性感動而善惡分。則可見惡生於動處。不可謂未感前有根柢而生也。若必欲推究其本。則亦不過曰善爲惡之本而已。如愛出於仁。而愛爲愛親而發。則愛之直出者也。愛爲愛利而發。則愛之傍出者也。雖有直出傍出之不同。而其發於仁則均也。情之善惡。孰有不本於五性者哉。故曰五性感動而善惡分也。或有以註所謂陽善陰惡。謂是稟賦初淸濁之氣。而善惡由此而發。然所謂陽善陰惡。特以象類分別言之。非謂稟賦時淸濁之氣也。設令此爲稟賦時之氣。豈可謂未感之前。藏伏裏面。而已發之際。闖發爲惡也哉。陳北溪曰。非發於血氣之私。便爲惡。乃發後流而爲惡。此說甚分明。○又按註所謂五性之殊者。此箇渾然一性之中。粲然有五者之別。因其外面端緖之發見而言其意思情狀之不相混而已。亦豈眞有界分部伍之如牆壁遮欄也。此在陳器之玉山講義中矣。
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故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
朱子曰。此言聖人全動靜之德而常本於靜也。蓋人稟五行之秀氣以生。而聖人之生。又得其秀之秀者。是以其行之也中。其處之也正。其發之也仁。其裁之也義。蓋一動一靜。莫不有以全夫太極之道而無所虧焉。則欲動靜勝。利害相攻者。於此乎定矣。然靜者。誠之復而性之眞也。苟非此心寂然無欲而靜。則其何以酬酢事物之變而一天下之動哉。故聖人中正仁義。動靜周流。而其動也必主乎靜。此其所以成位乎中。而天地日月四時鬼神。有所不能違矣。蓋必體立而後。用有以行。若程子論乾坤動靜而曰。不專一則不能直遂。不翕聚則不能發散。亦此意爾。○問鬼神合其吉凶。栗谷先生曰。卜而聽吉凶於鬼神。聖人之知其吉凶。與鬼神合也。
按聖人定之之定字。讀者皆疑其自定定人與否。然五性感動。善惡分萬事出之下。卽承之曰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此定字。乃所以定其善惡。類分萬事。紛糾之際。而俾無欲動情勝。利害相攻之弊也。五性感動。聖凡皆然。則自定定人。兩意兼包。而但惟人之人字。是指衆人言。善惡分萬事出。是自惟人說來。故此定字。爲定人之意較多。先贒所言。則皆以定人看矣。朱子曰。衆人所以失之者。以其不能全中正仁義之極。而聖人全體太極。無所虧缺。故其定之也。乃所以一天下之動而爲之敎化。使之有以檢押相率而趨於善也。又曰。此是聖人修道之謂敎處。又有問定字是聖人自定。是定天下之人。朱子曰。此承上文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言之。形生神發。五性感動而善惡分。故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以立人極。饒雙峯曰。人之稟氣有昏明。賦質有淑慝。而人慾之私。或得以害天理之正。苟非有盡性者出乎其間。以爲天下之標的。而使凡氣質之不齊者有所取則。人慾勝而天理滅矣。此人極之立。所以惟盡其性。以盡人之性者能之。且通書曰。陰陽理而後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萬物各得其理然後和。故禮先而樂後。朱子曰。此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又曰。聖人在上。以仁育萬物。以義正萬民。朱子曰。所謂定以中正仁義。以此言之。此定字似當以定天下之人看矣。○又按中正仁義之說。註說已盡。更無遺蘊。而主靜之說。更宜講究。註所謂其動也必主乎靜者。何謂也。竊謂朱子曰。大凡人須是沉靜。周子所以有主靜之說。又曰。以事言之。則有動有靜。以心言之。則周流貫徹。其工夫初無間斷。但以靜爲本耳。又曰。要須靜以涵動之所本。察夫動以觀靜之所存。又曰。爲學工夫要須靜。靜多不妨。觀此則要人靜定其心。自作主宰。其動時。亦必以靜爲主之意可見。但有一毫私慾。雜乎其中。則利害相攻。思慮錯擾。其何以湛然虛靜。不失其存存之功哉。故註以無欲故靜言之。然只言靜則偏。故程子恐人只管靜去。與事物不相交涉。卻說箇敬。蓋平居之時。提撕警畏。淵冰自持。則欲寡理明。自當漸至於無欲而靜矣。
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
朱子曰。聖人太極之全體。一動一靜。無適而非中正仁義之極。蓋不假修爲而自然也。未至此而修之。君子之所以吉也。不知此而悖之。小人之所以凶也。修之悖之。亦在乎敬肆之間而已矣。敬則欲寡而理明。寡之又寡。以至於無。則靜虛動直而聖可學矣。
按聖人中正仁義而主靜。卽中庸所謂誠者天道。不思而得。不勉而中。生知安行者也。君子修之。卽誠之者人道。擇善固執。學知利行者也。小人悖之。卽小人之反中庸而無忌憚者也。
故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又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朱子曰。陰陽成象。天道之所以立也。剛柔成質。地道之所以立也。仁義成德。人道之所以立也。道一而已。隨事著見。故有三才之別。而於其中又各有體用之分焉。其實則一太極也。陽也剛也仁也。物之始也。陰也柔也義也。物之終也。能原其始而知所以生。則反其終而知所以死矣。此天地之間。綱紀造化。流行古今。不言之妙。聖人作易。其大意蓋不出此。故引之以證其說。又曰。易之爲書。廣大悉備。然語其至理則此圖盡之。
按陰陽剛柔仁義之說。所以明綱紀造化之道。而原始反終之說。所以明理氣流行古今之妙。然前一段。亦可見吾人參三之義。參贊化育之宜。後一段。可見原其始而知所以稟賦之貴。反其終而知所以全歸之義。陳北溪所謂人生。得天地理。得天地氣。知所以生則知所以死。古人謂得正而斃。所謂朝聞夕死可矣。及所謂安死順生。與天地同其變化者。可謂得其義矣。
〈右統說性源章〉
按聖贒之言。或橫或豎。千言萬語。無非至理。而其推原太極陰陽之妙。總論人物性命之本者。蓋始於孔子繫辭之說。莫詳於濂溪太極圖。故今取以弁之於首。繼以繼善成性氣機流行本然性人物性氣質性心體用等說。各爲條目。附於其下。使覽者隨其段落而領會焉。
子曰。一陰一陽之謂道。
朱子曰。陰陽迭運者氣也。其理則所謂道也。又曰。陰陽是氣。不是道。所以陰陽者乃道也。若只言陰陽之謂道。則陰陽是道。今曰一陰一陽。則是一陰了。又一陽。循環不已者乃道也。
按陰陽與道。本自混合。旣非二物。又非一物。陽生於動而非陽自生也。所以生之者道也。陰生於靜而非陰自生也。所以生之者道也。以流行之妙言之。則寒暑迭運於兩間。而寒暑不能自寒暑。則其所以旣寒而又暑者非道乎。以對育之體言之。則天地定位乎上下。而天地不能自天地。則其所以旣天而又地者非道乎。此則以所以然之理言也。且天地之道不兩。則不能以立。一陰而不能一陽則非道也。一陽而不能一陰則非道也。今旣曰一陰一陽。則是貫陰陽而言之也。通貫陰陽。兩在不測者非道耶。一陰一陽一言之間。道體之當然已瞭然。而器亦道道亦器之妙。活潑潑矣。此則以所當然之理言也。雖然。一陰一陽之謂道者。是就造化流行上說。旣曰一陰一陽。則卽言其往來不息。循環迭運者爾。
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程子曰。天只是以生爲道。繼此生理者卽善也。善便有一箇元底意思。元者善之長也。萬物皆有春意。便是繼之者善也。成卻待萬物自成。須得。○朱子曰。繼之者。氣之方出而未有所成之謂。善則理之方行而未有所立之名也。陽之屬也。誠之源也。成則物之已成。性則理之已立者。陰之屬也。誠之立也。
按繼之者善。是造化流行。未有成立之初。成之者性。是物各稟賦。皆有歸藏之時。以四時言之。春夏生長之時卽繼善。秋冬收藏之節卽成性。以一物言之。繼是萌葉開花。生意藹鬱之際。成是成實結窠。成熟堅固之日。以人言之。方在胞胎中受父母之氣。則是繼之者善。及至生出。自成一箇物事。則是成之者性。且就人心上言。則見箇事物。起念去做。可謂繼之者善。做事旣了。十分結裹。這是成之者性。然細究繼善成性本意。則一陰一陽之謂道。統說太極之本體也。繼此道而流行不息之謂繼善。而卽太極之動而陽也。稟此善而小大各正之謂成性。而卽太極之靜而陰也。繼成二字。是指氣而言。應上陰陽字。善性二字。是指理而言。應上道字。而繼之成之。雖曰乘氣。聖人所指則是單擧理一邊言也明矣。孟子所言性善。是就成之者性說。然其實由造化原頭。有此繼之者善。故成之者性時。方能如此之善。孟子所謂善。豈非淵源於繼善之善耶。
周子曰。誠者聖人之本。
朱子曰。誠者眞實無妄之謂。天所賦物所受之正理也。人皆有之。而聖人之所以聖者。獨能全此而已。誠卽所謂太極也。
按誠者。物之終始而命之道也。天道之本然而徹頭徹尾者也。以實理言之。則天地之間。至實而無一息之妄。故自古至今。無一物之不實。而一物之中。自始至終。皆實理之所爲也。以實心言之。則聖人之心。至實而無一息之妄。故從生至死。無一事之不實。而一事之中。自始至終。皆實心之所爲也。此所言誠。卽實理也。故聖人之所以聖者。不過全此實理而已。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誠之源也。
朱子曰。乾道之元。萬物之所取以爲始者。乃實理流出。以賦於人之本。如水之有源。卽陽動也。
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誠斯立焉。
朱子曰。天所賦謂命。物所受謂性。乾道變化。而萬物各得受其所賦之正。則實理於是乎合爲一物之主矣。卽陰靜也。
按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繼之者善。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乃成之者性。是主乾道之生成萬物而言也。誠之源也。誠斯立焉。比如水之流。本只一源。而千派萬別。無非這水。爲人爲物。只是一箇無妄底理。則理一分殊。有如是矣。大哉乾元。乾道變化。誠之源也。誠斯立焉。是箇以理言。而註以陽動陰靜分屬。蓋語其分。不得不如是分屬。而理氣之未嘗相離。亦可以見矣。
純粹至善者也。
朱子曰。此言天之所賦。物之所受。皆實理之本然。無不善之雜也。
按此至善。與大學所謂至善同。萬物資始。各正性命。皆是純粹至善。則所謂各正性命之性字。其爲本然之性。而萬物皆同。可知矣。以上所謂實理各爲一物之主觀之。則人與物所受。雖有偏全於稟性之後。而以結語純粹至善言之。則天命賦與。豈有異同於稟賦之初哉。但旣稟之後。物不得全其性。故人之全其性者。爲最貴耳。
元亨誠之通。利貞誠之復。
朱子曰。元始亨通。利遂貞正。乾之四德也。通者方出而賦於物。善之繼也。復者各得而藏於己。性之成也。此於圖。已爲五行之性矣。
按易曰。乾元亨利貞。程傳曰。乾天也。元亨利貞。謂之四德。元者萬物之始。亨者萬物之長。利者萬物之遂。貞者萬物之成。蓋此四德。卽天道之流行不息者也。上言誠之源誠斯立焉。旣以陽動陰靜。分之元亨利貞。誠之通誠之復。又以五行之性言之。則陰陽五行具。而天命發育之具。無不備矣。○又按周子圖說。只言五行各一其性而已。而於此乃引元亨利貞。發明五行之性。則五行各一其性之性字。其爲不雜氣本然之性。尤爲較然矣。而南塘以爲五行之性對太極。爲氣質之性。未可曉也。太極圖說。極本竆源而言。故五行對太極。以各一其性言之。此不過爲理一中本然之分殊而已。而今自人物而推本言之。則五行之性。乃是元亨利貞。而卽爲萬物之太極。其可帶氣稟說耶。
〈右命爲性章〉
按元亨利貞。天道之常。仁義禮智。人性之綱。天以四德。賦於物而爲命。物受五常。具於心而爲性。故此論命爲性。繼之統說之下。然性之各正。雖由於天命之流行。而理之稟賦。亦因於氣機之妙運。故下章以理之乘氣流行次焉。
朱子曰。理者形而上之道。生物之本。氣者形而下之器。生物之具也。
朱子曰。天道流行。賦於萬物。所以爲造化者。陰陽五行而已。而其所謂陰陽五行者。又必有是理而後有是氣。及其生物。則又必因是氣之聚而後有是形。故人物之生。必得是理然後。有以爲健順仁義禮智之性。必得是氣然後。有以爲魂魄五臟百骸之身。周子所謂無極二五妙合而凝者此也。
朱子圖解雲動靜者所乘之機。識者謂此語最精。蓋太極是理。陰陽是氣。理無形而氣有跡。氣旣有動靜。則所載之理。亦安得而無動靜。
問。乘如乘載之乘。朱子曰然。又曰。理搭在氣上。與人跨馬相似。馬所以載人。人所以乘馬。馬之一出一入。人亦與之一出一入。蓋一動一靜。而太極之理。未嘗不在焉。此所謂所乘之機。無極二五。所以妙合而凝也。又曰。機是關捩。踏着動底機。便挑撥得那靜底。踏着靜底機。便挑撥得那動底。
朱子曰。無極之眞。便是性。性爲之主。而二氣五行。經緯錯綜於其間。此氣結聚。自然生物。若不如此結聚。亦何由造化得萬物出來。
朱子曰。此氣是依倣這理行。及此氣之聚。則理亦在焉。蓋氣則能凝聚造作。理卻無情意無計度無造作。則此氣凝聚處。理便在其中。
張子曰。湛一氣之本。
栗谷先生曰。湛一虛明之氣。是陰耶陽耶。若是陰則陰前又是陽。若是陽則陽前又是陰。安得爲氣之始耶。若曰別有非陰非陽之氣。管夫陰陽。則如此怪說。不曾見乎經傳。又曰。張子之論。固爲語病。滯於一邊。而花潭主張太過。不知陰陽樞紐之妙在乎太極。而乃以一陽未生之前氣之陰者。爲陰陽之本。無乃乖聖贒之旨乎。又答人問曰。湛一氣之本。攻取氣之欲。此指心氣而言。非指天地之氣也。〈見別集。〉
按小大之物。皆有恰好當然之則。旣有是氣。則求其恰好當然之則。非湛一而何。是以知其一氣之源。本自湛然虛明。而惟其陽動陰靜。或升或降。飛揚不齊。始有濁駁之雜而已。必欲強求陰陽之本初。推求湛一之時節。則動靜無端。陰陽無始。或陰或陽。何者爲氣之始耶。張子所謂湛一氣之本者。似是就人分上說。以人而言。則人生而靜時。可謂湛一之本。而至於天地之氣。不可如是說。此花潭之論。所以見斥於栗老者也。然孟子浩然章註。朱子曰。浩氣。盛大流行之貌。至大。初無限量。至剛。不可屈撓。蓋天地之正氣而人得以生者。其體段本如是也。胡雲峯曰。浩氣夜氣兩氣字。前此未有。而孟子發之。浩氣謂是氣之體段。人皆得之於天以生者。夜氣則從浩氣中說。夜氣又淸明如此。非有二氣也。今以湛一驗之於浩氣夜氣。則湛一其非正氣之所以剛大。而亦非夜氣之本原耶。是知湛一亦爲天地本然之氣者無疑矣。今夫天之氣淸虛純一。神明不測。故至健至大。萬古不息。人獨稟其秀氣而最靈。則蓋可見氣之本湛一也。
又曰。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
程子曰。鬼神者。天地之功用而造化之跡也。朱子曰。以二氣言。則鬼者陰之靈。神者陽之靈也。以一氣言。則至而伸者爲神。反以歸者爲鬼。其實一物而已。是說往來屈伸。乃理之自然。非有安排措置。二氣則陰陽。良能。是其靈處。又曰。天地間。消底是鬼。息底是神。生底是神。死底是鬼。四時。春夏是神。秋冬是鬼。人之魂爲神而魄爲鬼。
子曰。剛柔相摩。八卦相盪。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
程子曰。陰陽之氣相摩軋。八卦之氣相推盪。雷霆以動。風雨以潤。日月運行。寒暑相推而成造化之功。得乾者成男。得坤者成女。乾當始物。坤當成物。乾坤之道。易簡而已。朱子曰。知猶主也。乾主始物。而坤作成物。蓋凡物之屬乎陰陽者。莫不如此。大抵陽先陰後。陽始陰受。陽之輕淸未形。而陰之重濁有跡也。張子曰。氣〈氣元氣也〉坱然太虛。升降飛揚。未嘗止息。此虛實動靜之機。陰陽剛柔之始。浮而上者陽之淸。降而下者陰之濁。其感遇聚結。爲風雨爲霜雪。萬品之流形。山川之融結。糟粕煨燼。無非氣也。又曰。浮氣紛擾。合而成質者。生人物之萬殊。其陰陽兩端。循環不已者。立天地之大義。朱子曰。陰陽循環如磨。遊氣紛擾。如磨中出者。剛柔相摩。八卦相盪。鼓以雷霆。潤以風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此陰陽循環。立天地之大義。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遊氣紛擾。生人物之萬殊也。又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通人物言。在動物。如牝馬之類。在植物。如麻有牡麻。竹有雌雄之類。
程子曰。天地儲精。得五行之秀者爲人。其本也眞而靜。其未發也。五性具焉。
朱子曰。只一箇陰陽五行之氣。滾在天地中。精英者爲人。渣滓者爲物。精英之中。又精英者。爲聖爲贒。精英之中渣滓者。爲愚爲不肖。○問通蔽開塞。朱子曰。塞中。也有通處。如猿狙之性卽靈。豬則全然蠢了。便是通蔽不同處。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如人頭向上。所以最靈。草木頭向下。所以最無知。禽獸頭橫。所以無知。如猿狙稍靈。爲他頭有時似乎人。故稍向得上。
朱子曰。五行之氣。盈天地之間。皆是天下一物無不具此五者。但其間有多少分數耳。
朱子曰。金木水火土。雖曰五行。各一其性。然一物又各具五行之理。
按南塘韓丈說〈在記聞錄〉曰。五行之氣闕一。不得生物。雖皆均受五行之氣。而豈可以此而與論於五常哉。竊爲纔有五行之氣。卽具五行之理。而五行之理。卽五常之性。物稟五行者。不得不稟五行之理。而物稟四德者。自然具得五常之性。今曰均受五行。而至於五常謂不均稟。則氣與理二歧矣。其果成說。而天地造化。其果如是乎。此甚可疑。
〈右理乘氣章〉
按理氣妙合。元不相離。綱紀造化。流行古今。而理則純善。氣有淸濁。渾然之中。不相挾雜。以其不相離而言。則程子所謂器亦道道亦器也。以其不相雜而言。則朱子所謂理自理氣自氣也。理氣之妙。卽此可見。而大抵理無形而氣有形。理無爲而氣有爲。無形無爲而爲有形有爲之主者理也。有形有爲而爲無形無爲之器者氣也。非理則氣何所根柢。非氣則理何所依着乎。理爲之主而無乎不在。故陽之理。卽陰之理。陰之理。卽陽之理。此所謂理之通也。氣爲之器而有萬不齊。故陽之氣。非陰之氣。陰之氣。非陽之氣。此所謂氣之局也。通故乘氣流行。小大各正。稟賦之後。偏全雖殊。而其本然之善。不害其自若。所謂理一是也。局故流行之氣。千般萬樣。稟賦之際。有不失其本淸者。有失其本淸者。而氣之萬殊。理亦爲之萬殊。所謂分殊是也。理氣生物之大端。卽此可見。夫如是也。故理固爲造化樞紐。而非氣則無以流行。理固爲品彙根柢。而非氣則無以賦與。氣載此理而流行然後。可以成變化而行鬼神。氣合此理而造化然後。可以生人物而正性命。故於此以理乘氣。繼之天命賦予之下。而下段始以萬物本然性次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