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用太陽曆法議
日本當明治初年,廢太陰曆而用太陽曆。吾昔嘗姍笑之,謂國家所務,自有其大者遠者,何必鰓鰓焉於正朔服色之間。舉一國人數千年所安習者,一旦舍棄,而貿然以從人,毋乃太自輕而失為治之體乎?由今思之,乃有以知其不然也。凡論一事,議一制,不可先橫一彼我貴賤之成見於胸中,惟求其是而已。陽曆專以日躔為標準,而陰曆則欲兼日月而整齊之。古昔疇人之術未精,以日月並稱二曜,其重視之也若一,則不能有所偏棄,亦無怪其然。然日與月之大小,既太不相侔,而一則為地所繞,一則繞地,性質迥異,躔度斷無從吻合;欲兩利以俱存之,實理勢所必不可幾,而隻益其糾紛。且日之在地,譬則主也;月之在地,譬則臣也。既已上從主矣,而又復下從於其臣,果何為也哉?然則定曆而日月雙係,非惟繁難,抑且不必。就學理上論之,而陽曆之優於陰曆,既若是矣。然吾所以持改革之議者,顧不在此,亦曰陰曆不足以周今日之用而已。陰曆緣有朔望以為之限,不得不有大建小建,而歸餘於終,則置閏以濟其窮。而閏月之為物,則使國家行政及人民生計,生無量之窒礙者也,其最甚者莫如財政。夫欲整理財政,必先求預算決算之詳明正確,此稍有識者所能知矣。然欲求預算決算之詳明正確,其第一義在定會計年度。會計年度者,綜一年之出入,而劃為鴻溝,使與前後年各不相蒙者也。國家之歲入,其最大部分曰租稅,而租稅則除極少之間接稅皆以年征者也。歲出則異是,月計日計者什居七八,而年計者不過二三。故每逢閏年,則國費殆增什之一;而租稅所入,悉由法律所規定,不能臨時妄增,則閏年必告不足。若於平年多置預備金,以承閏年之乏,是乃治絲而益棼之也。其於預算決算之本意,失之不亦遠乎?此不徒國家財政為然,凡地方自治團體及其他公私法人,皆視此矣。又善理財者,其每年徵收租稅及償還公債本息,皆有定期。而所定之期,則斟酌於其國民農工商業投資獲實之先後,應乎金融之繁閑以為之節,期既定,則歲歲同之,不復屢改以淆亂人民之觀聽。我國以農立國,則收獲季節,其影響於金融者最劇。而閏年之收獲,其月日與平年殊,則欲定此標準而迷所從也。若其他障礙於人民生計者,益更仆難數。彼職員之受一定俸給者,其最甚者也。我國今日之官吏,雖不恃廉俸以為養,而別有資潤之道。若夫行政機關大加整頓以後,則舉國之奉公職者,勢不得不恃歲俸以為事畜交際之資。每至閏年,所入不增,而所出加什一,其道不亦大觳耶?又各國之對於勞臣軍士,有所謂養老年金及遺族扶助年金者,又財政上有所謂年金公債者。凡此者,其賦之皆以年,而受之之人,則恃以為生計唯一之源泉者也。平年僅足自給,則閏年必有啼饑者矣。此外全國民之自食其力者,除少數小職工計日授廩外,自餘高等職業若學校教師公司職員等類,大率皆受年俸,則其厄於閏年者,亦與官吏等矣。以吾所聞,則學校教師,因閏月脩脯生紛議者,所在而有。雖言之可羞,然亦足見茲事之為梗矣。其他若私人債權債務之關係,往往緣此起爭。其最不便者,則銀行存銀之周年利息,逢閏則勢必參差。凡此等事,驟視之若無足重輕,而處處影響於全國金融人民生計,非細故也。此外社會一切新事業,其與曆法有密切關係者尚至多。隨舉一端,即如各學堂章程,皆規定每年為若干學期,每學期每科占若干時間,舉國咸有恪遵之義務;顧一遇閏年,則奏定章程悉歸無效矣。今亦幸而未有國定教科書耳。各國之例,凡國民教育,皆學部定其日課,將遇閏之年,非使全國學子坐曠一月之功而不可也。茲事雖小,可以喻大矣。要之,法治之所以可貴者,在舉一國人之心思耳目而整齊畫一之,所謂秩序是也。而凡事業之性質,為年年循環相續者,則必年年若同出於一型,乃可以收秩序之效;而間年置閏,則非以理之而以淆之也。吾之所以倡改曆之議者在是,其有以忤俗駭民為疑者,吾將別著論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