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詩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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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舜云︰詩言志,歌永言,聖謨所析,義已明矣。是以在心為志,發言為詩,舒文載實,其在茲乎?詩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持之為訓,有符焉爾。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氏樂辭云:玄鳥在曲;黃帝雲門,理不空綺,至堯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風》之詩,觀其二文,辭達而已。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太康敗德,五子咸怨,順美匡惡,其來久矣。

自商暨周,《雅》、《頌》圓備,四始彪炳,六義環深。子夏監絢素之章,子貢悟琢磨之句,故商賜二子,可與言詩。自王澤殄竭,風人輟采;《春秋》觀志,諷誦舊章,酬酢以為賓榮,吐納而成身文。逮楚國諷怨,則《離騷》為刺。秦皇滅典,亦造仙詩。漢初四言,韋孟首唱,匡諫之義,繼軌周人。孝武愛文,柏梁列韻,嚴馬之徒,屬辭無方。至成帝品錄,三百餘篇,朝章國采,亦云周備,而辭人遺翰,莫見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見疑於後代也。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孺子滄浪,亦有全曲;暇豫優歌,遠見《春秋》;《邪徑》童謠,近在成世;閱時取證,則五言久矣。又古詩佳麗,或稱枚叔,其《孤竹》一篇,則傅毅之詞,比采而推,兩漢之作乎!觀其結體散文,直而不野,婉轉附物,怊悵切情,實五言之冠冕也,至於張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詩緩歌,雅有新聲。

暨建安之初,五言騰踴,文帝陳思,縱轡以騁節;王徐應劉,望路而爭驅;並憐風月,狎池苑,述恩榮,敘酣宴,慷慨以任氣,磊落以使才;造懷指事,不求纖密之巧;驅辭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乃正始明道,詩雜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淺。唯嵇志清峻,阮旨遙深,故能標焉。若乃應璩百一,獨立不懼,辭譎義貞,亦魏之遺直也。晉世群才,稍入輕綺,張潘左陸,比肩詩衢,采縟於正始,力柔於建安,或㭊文以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江左篇製,溺乎玄風,嗤笑徇務之志,崇盛忘機之談,袁孫以下,雖各有雕采,而辭趣一揆,莫與爭雄,所以景純仙篇,挺拔而為俊矣。宋初文詠,體有因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儷采百字之偶,爭價一句之奇,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競也。

故鋪觀列代,而情變之數可監,撮舉同異,而綱領之要可明矣。若夫四言正體,則雅潤為本;五言流調,則清麗居宗;華實異用,惟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潤,茂先凝其清,景陽振其麗。兼善則子建仲宣,偏美則太沖公幹。然詩有恆裁,思無定位,隨性適分,鮮能通圓。若妙識所難,其易也將至;忽以為易,其難也方來。至於三六雜言,則出自篇什;離合之發,則明於圖讖;回文所興,則道原為始;聯句共韻,則柏梁餘製;巨細或殊,情理同致,總歸詩囿,故不繁云。

贊曰:

民生而志,詠歌所含。興資皇世,風流二南。

神理共契,政序相參。英華彌縟,萬代永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