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辨體彚選 (四庫全書本)/卷191

巻一百九十 文章辨體彚選 卷一百九十一 卷一百九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卷一百九十一
  明 賀復徵 編
  制䇿七
  𢎞治壬戌科殿試䇿明康海
  制曰朕膺天命承祖宗列聖之統以臨天下於茲十有五年夙夜兢兢思𢎞化理非法諸古而不可然嘗考之前代繼統之君守成稱賢莫盛於夏之啓商之中宗髙宗周之成康之數君者治績之美具在方冊果何道以致之近世儒為之論謂聖王以求任輔相為先又謂君之聖者以辨君子與小人數君子之致治也其亦有待於是邪且輔相之賢否君子小人之情狀未易知也茲欲簡賢為輔用君子不惑於小人將安所據邪天下之務固非一端以今日之所急者言之若禮樂若教化若選才課績征賦之法兵刑之令皆斟酌於古然行之既久不能無弊焉祛其弊而救之欲化行政舉如祖宗創制之初比隆前代何施何為而得其道邪子諸生積學明經通於古今之冝其具實以對毋隱言毋泛論朕將采而行之
  臣對臣聞天下有不可易之道而常獲於人主有不敢易之心蓋天下之事未有舍道而能集者而道固不可易也心之所向道之𢎞否所關一有所易則所以修於身者必不能實用其力而道之在我知之不眀守之不固甫遷於此或轉於彼雖欲勤勵以求治而弛張予奪一無所據窺伺媒孽之輩共起而乗之雖有賢人君子立於其朝漫不相信甚者或斥譴罷去不為之所天下之治將焉所賴而成乎惟有以真知道之不可易其心常憂勤惕厲而不敢以一毫茍且輕率之意雜之於中擇之必精執之必固使用人取善各有定則賢否莫吾亂而君子小人不相尤既得其人而任之以事則政無不舉而法無不振天下治宜無有不成者矣古之人君未有不達於是而能致其治者也亦未有徒達於是其心終有易焉而能以無弊者也洪惟皇帝陛下以至聖之徳撫盈成之運十五年來民安物阜雖堯舜禹湯文武之業亦不過此而䇿士之詔乃猶惓惓焉以化之不𢎞治之不洽為念陛下豈誠有未達於是而猶待於問哉臣有以仰窺聖心之於道固有不自易焉者也臣嘗謂古今豪傑之士不得所遇雖子思孟軻之流亦且徒爾而臣之庸昧乃際遇若此臣敢有所諱而不言哉臣惟天下之深患在於久安極治而機括所不見者莫為之虞陛下夙夜兢兢思𢎞化理此固宜也然用於已不若資於人求諸今莫若法乎古古之君心純乎道未嘗敢以為易故其用人行政有非後世之所能及如啟當禪授之後繼禹之業守之以敬而伯益之用終始無間故道之得於禹者無廢墜不舉者矣中宗髙宗一切信任陟扈傅説之屬而又本以嚴恭寅畏恭黙思道之心成商之治又豈無所據邪殷之頑民雜於管蔡武庚之手武王之澤未洽也使非悔悟於周公篤信於召奭借有成康繼緒不忘之思旌別淑慝之意而禮樂之化豈能如詩書所道哉程頥曰聖人以求任輔相為先歐陽修曰君之聖者以辨君子與小人蓋政以人而舉人既存則政自無偏陂不舉之患而治之在天下者可成也陛下欲求數君致治之績獨可舍此而他務邪亦惟有不敢易之心而已天下之政孰有岀於人主之心者況用人之際又其本原所自之地哉聖制所謂簡賢為輔用君子不惑於小人誠灼見其必然而憂勤之心有不能自已者也蓋大君為天地之宗子必有大臣為宗子之家相相之職所以輔養君徳而贊成政化天子不可一日無者豈惟夏商周為然臯䕫稷契之流雖堯舜之世亦不可無也若其賢與否則必辨之於先而後可任之於後茍辨之不明用之不當則天下之禍反有不可言者矣何者以匹夫之賤而上與天子共事其所為操縱予奪者無一不為天下之所稟受使心術或有不正而學識或有不醇則其所壊非如有司之一節一端而已故必先有不敢易之心然後修之身者無往不實修之身者既實則岀乎我者無乎不正而人之邪正自無所匿於是擇其賢者而用之則輔相得矣臣於今日豈以不得為憂特恐所以待之者不至耳臣在草野間聞朝廷用一大臣必極聳動以為諮謀親信將必有出於恆品之外今一立京師乃或有未然者臣願陛下為之禮下務得其心而使盡其職凡逺猷大畧不為群議所詘一政一令必與之深言極論而後布則小人雖欲肆其無所忌憚之私以惑吾聴而其情已先覺矣蓋小人之情不過趨利避害去其所惡而求其所喜者而已然亦必掩之而不甚露故利之來或遜且謝之害之至或以為所分且蹈之夫辭之不力則得之不固受之不力則去之不決及利害至於必不可已則亟去與取之恐後也方其有所勉而為之也其卒不可掩者已躍然於甘言悅色之間即此試之小人之情可復遁乎既得其情則冝亟去之去之不亟則或為他巧所中而猶未免cq=156於有惑隨有即覺隨覺即去如是而已如是則君子小人不相尤君子小人不相尤則動無所妨而天下之務自無凝滯不舉之患矣臣請以聖諭所及數者言之禮樂不可以一日無此萬古不易之論然其興也雖專重其實而亦未嘗遂棄其文臣竊見近之所為禮者疎簡縱逸雖所謂儀文之末亦未之有所為樂者殘缺廢壊雖所謂聲容之細亦未之備蓋不得其本而安於苟且將就之習固如是也苟學校之敎有以振作而興起之則人心自無不止之欲而其情自無不和之發凡見之宗廟朝廷鄉黨之際自有以去其疎簡縱逸之習而補其殘缺廢壊之弊將不俟於進退升降而節鐘鼓羽籥而和矣禮樂有不興者乎至夫敎化之所在其機係於人主之心而其應屬之天下之廣萃英俊之士使之羣逰於學讀書窮理且或莫為之變而欲驅天下之愚民使悉歸於禮讓和樂之域固已難矣莫若先以恭儉忠厚躬行於上不為聲色土木貨利玩好之所移易而後徐以示於天下天下方以前日之侈縱相安而一旦之所聞見乃如此其心亦必悚然以思冷然以省苟一二大家巨族頓悟而倡改之則人之樂從者衆矣選課之法則臣於此有所深惜祖宗之於士養之以道義而信之以賞罰其用也不為之拘而其課之也幽明殿最各為之等故能皆勉於其官而優於其事比者稍有兵荒而納粟買官之人已滿吏部之簿矣雖有才徳滯於所用之期用未及而顛毛已號種種能以壯節自勵者曽㡬人哉況又黜陟之施一惟流品是視苟不本於科甲之選高官重秩未肯輕與則彼無所慕於中者又安有所忌於外哉臣願嚴其僥倖覬覦之禁使冗懦不職之徒一一謝去選惟其才而不盡拘流品試之以官而課之以實如蘇洵所謂某人亷吏也有某事以知其亷某人能吏也有某事以知其能然後因其最否以加賞罰天下之人望以其才自見者亦將知所變矣征賦之病大抵冗耗過多而司㑹莫為之省非司㑹之不省勢不得也自京師言之食之仰於江南嵗數百萬而權勢所畜無籍之輩不為國家分寸之益者乃至百千借其空名以耗實費至有水旱饑饉之變則又加倍以取於江南之名臣聞土日窟則陷繼之江南之民貧甚則江北可晏然以不顧乎況今邊境之擾未甚妥帖前日榆林大同之役馬死食匱所費不知㡬千萬而無用之兵又坐食於邊山陜之民丁運之法無不備舉老㓜父子流離移析外患未除而內地已困寧不可為懼耶臣欲去冗耗無用之費而革權門招集之弊息江南之民以固根本邊境之擾但以付之良將不用統制之屬帶挾僥倖之徒以耗軍食而又復屯田之實省丁運之苦用固無不足者也兵則先於生養安息之間為之深計使不受役於私門而得給其俯仰奮迅矯烈之氣又必常振勵之使之無所沮䘮今有一級之勞而大家右族訶譴奪去不敢仰視將何所養以自奮乎況夫新舊逃流之兵方以官法逼之復伍釡爨之用俱無可充又其居無親戚往來之接其心之欲去已甚矣衛所之官又以嚴刑深計鉤取其有彼方有欲去之心而此又逐之使去逐矣而不去豈人情哉欲兵之強而二者特不之詳臣所以深慮也用刑之際洞照物情而不為所誑明者皆足為之而法之輕重則有一定之制既得其情必為之斷使貴賤無異施豪右寡弱無異決則令之所岀即無不從天下之奸當必隨禁而革蓋天下皆天子之民刑期於必戮賞期於必得不待命而後知者也豪右之徒有所倚伏得以自脫而寡弱之人駢首就死人之情孰不畏死而不求所以自脫哉此尤陛下之宜置念者也夫數者之務酌之於古而行之於今宜有不可易者而其弊猶若此聖制所謂祛其弊而救之欲化行政舉如祖宗創業之初比隆前代者豈有他哉亦取諸人而已孔子曰為政在人啟以下數君不過中材之主一得其人且足以為治而況陛下神聖天縱岀於尋常萬萬者哉然臣於此竊有説焉蓋政雖舉於有人而身則所以取人之本故孔子有曰取人以身欲得人而不先修乎身是其心之所存輕忽率易不能不累於愛憎之私而用所不當用舍所不當舍者有矣臣願陛下急於修身以端取人之則然所以修身者又非勉強矯拂之所能致必自君臣父子夫婦昆弟之間以至於動靜語黙一事一為之際常加儆畏內省於中果當於理而不悖乎果非其當然之則而狃於外誘乎使天理純明私慾凈盡則身無有不修而道無有不盡酬酢斟酌自不謬於天下之是非茍用乎人其用必當苟發於政其發必精治功之隆能追配祖宗卓越古昔而有詩書之所不及載者矣彼漢唐宋區區小補之治又惡足論哉然臣又聞治不患於始之不得而難於終之有繼伏惟陛下常存不敢易之心以守此不可易之道則國家天下之幸非獨臣之幸也臣無任惓惓忠愛之至臣謹對
  正徳辛未殿試䇿楊慎
  制曰創業以武守成以文昔人有是説也然兵農一致文武同方其用果有異乎文武之分始於何時兵民之判起於何代嘗質諸古矣書稱堯曰乃武乃文於舜稱文明禹稱文命而不及武於湯稱聖武而不及文周之謨烈各専其一且三代迭尚而不言武周列四民而兵不與焉何也漢唐宋之英君令主或創業而兼乎文或守成而兼乎武或有未備亦足以善治論者又謂天下安注意相又謂天下雖安忘戰則危是治兵之道果與治民者同邪異邪我太祖髙皇帝以聖神文武統一天下建官分籍各有定製列聖相承率循是道百五十年治定功成實由於此然承平既久玩愒乗之學校之法具存而士或失業蠲貸之詔屢下而人多告饑流徙之餘化為盜賊以遺朕宵旰之憂今賦稅餽運民力竭矣而軍食尚未給調發戰禦兵之力亦勞矣而民患尚未除或者官非其人乎而銓選之制黜陟之典賞罰之令亦未始不加之意也茲欲盡修攘之實謹恬嬉之戒文治舉而武功成天下兵民相衛相養於無事之天以保我國家久安長治之業宜何如而可子大夫志於用世方䇿試之日不暇以微辭隱義為問姑舉其切於時者其為朕陳之
  臣對臣聞帝王之御天下也有岀治之全徳有保治之全功文武並用岀治之全徳也兵農相資保治之全功也於並用而見其同方則天下之政岀於一而徳為全徳如日月之在天凡所以照臨者胥天之徳也於相資而見其一致則天下之治岀於一而功為全功如手足之在人凡所以持行者皆人之功也由是聨屬天下以成其身綱維其道以適於治體統相承而無偏墜不舉之患本末具偹而無罅隙可議之疵放之四海而皆凖傳之萬世而無弊帝王為治之要孰有加於此哉臣自少讀帝王之書講帝王之道竊有志於當世之事然學焉而不敢言言焉而不得達今幸近咫尺之威立方寸之地制䇿所及者皆是道與是事也臣敢不罄一得之愚以為萬分之助乎伏覩聖問首曰創業以武守成以文而又曰文武同方兵農一致果有異乎臣惟三代而上同一道也勘亂則曰武守成則曰文同一民也無事則為農有事則為兵初未始異也在易明兩作離文明之象也上九王用岀征有嘉釋之者曰剛明及逺威振而刑不濫斯不亦可見文武之同方乎地中有水師師旅之象也而釋之者曰伏至險於大順藏不測於至靜蓋寓兵於農之意斯不亦可見兵農之一致乎是故一張一弛號為善道剛克柔克協於皇極周公冢宰實兼東征畢公為公亦總司馬武夫堪腹心之寄吉甫有文武之稱以天保治內而未嘗無武以採薇治外而未嘗無文文武固未分也自秦不師古專以武勇立國語詩書者有刑斬首級者進爵民勇於戰皆忘生好利之人士賤以拘廢干戈羽籥之習至漢襲秦制立丞相將軍而將相之職異唐宋以來置中書元帥樞宻而軍國之權偏此文武之分出於三代之後也成周之制以田賦岀兵一同之田岀戎馬四百匹兵車百乗一封之田岀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乗畿方千里提封萬井岀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乗自五人為伍積而為兩為卒自五卒為旅積而為師為軍天子之六鄉六軍諸侯之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而降殺有等焉一方有事則命將岀師迨功成獻俘將歸於朝即守職之吏兵散於野即縁畝之農兵農固未判也至管仲相齊欲速圖霸業乃壊周兵於內政分國中以四鄉使國中之民爲兵鄙野之民為農兵不服耒耜之勤農不識干戈之具以至勾吳之水犀秦昭之鋭士成周之制變易盡矣此兵農之判出於三代之衰也載質之詩書所稱古之帝王未有不兼文武之徳均兵農之功者稱帝堯者曰乃武乃文四表之被即所謂文丹水之戰則所謂武也舜之誅四凶禹之格有苖固可以武功名而亦文明文命之餘事也布昭聖武見於伊訓然聖謨嘉言謂非文武之全歟文謨武烈稱於君陳然整旅伐崇下車訪道二者正未始偏廢也三代迭尚曰忠曰質曰文而不及武者蓋言忠質文則武固在其中必以武言則是秦之所尚而非三代之治周列四民曰士農商賈而兵不與者即臣前所陳寓兵於農之説專以兵言是為後世之制而非成周之舊矣漢唐宋之君如光武之投戈講藝太宗之身兼將相庶㡬創業而兼乎文其未備者如漢髙之不事詩書而規模宏逺蓋其寛仁大度暗合乎道況能善陸賈文武並用之言乎孝武之封狼居胥憲宗之平淮西西蜀庶㡬守成而兼乎武其未備者如仁宗之時西夏猖獗而致四十二年之太平蓋其深仁厚澤培植國本況能用韓范儒者之將乎陸賈之言曰天下安注意相則在承平時不可不修文徳故曰人君以論相為職又曰將特大有司耳非相比也司馬法曰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則在承平時不可不飭武備故曰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又曰聖人貴未然之防是知兵以衛民民以給兵治兵乃所以銷兵講武即所以偃武治兵之與治民亦異而同也漢之軍制以南北分南軍主環衛王宮北軍主巡綽京城有騎士有材官與夫西北之車騎東南之樓船臨淄之弩手荊楚之劍客皆仰給於縣官而不編於齊民識者惜其去古未逺而不能復此漢之治民與治兵異也唐府兵之立其制最善兵散於府將歸於朝所以弭禍亂之原二十為兵六十而免而民無久役之勞三時耕稼一時講武而兵無常聚之患器甲岀於民衣糧岀於民而國無養兵之費治民與治兵同而論者許其為近古良有以也宋之制有三衙四廂諸司緫管鈐轄諸將然終宋之世國威不振者殆兵權失之輕而兵民分之過也由是言之文武者其名也兵農者其實也三代而上兵岀於農而文武不得不合三代而下兵判於農而文武不得不分夫苟知文武之所以同則所以治民與兵者不容以異矣洪惟我太祖髙皇帝獨稟睿智首出庶物掃開闢所未有之汚復帝王所自立之地武功之盛無以加矣整人倫於用夏變夷之餘興文教於撥亂反正之始文徳之隆又何如哉當時之建官也科目則有文舉武舉官聨則有文班武班部屬則有文選武選當時之定籍也常産則有屯田民田戶籍則有軍籍民籍官署則有州縣衛所乾剛獨斷無威柄下移之失犬牙相制無尾大不掉之患有事則共與機密之謀無事則各掌兵民之寄在京有司馬以提督軍營在外有憲臣以緫制邊務臬司有兵備之權縣吏専巡捕之職名若分而實則相屬職若判而任則相維保治之法蓋與三代而符也至若太宗表章經籍而外清朔漠之塵宣宗崇重儒臣而出平漢邸之變列聖相繼益懋益敦百五十年來固皆以文致治而廟筭無遺神武不殺偉烈宏功照耀簡冊壽國脈於箕翼安國勢於磐石斯世斯民蓋有由之而不知者恭惟皇帝陛下保富有之業思日新之圖閲歴熟而見理明涵養深而持志定垂衣拱手而天下嚮風動顔變色而海內震恐疆塲之虞撲之於方熾蕭墻之梗消之於未形君子洗心以承休徳小人延頸以望太平而皇心謙沖謂承平既久玩愒隨之臣伏讀至此有以知陛下出治之全徳保治之全功可因此一念而舉矣臣竊以為陛下求治之心甚至而奉行者或有所未至焉夫學校者風俗之首也程顥謂治天下以正風俗得賢才為本使主學校者皆得其人教之之法悉如陽城之在國學胡瑗之在湖學一道徳以明禮義尊經術以定習尚不荒於嬉而毀於隨則淳厚之風可臻而士之失業者非所憂矣民者國本所係邵雍謂寛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所以寛之者在朝廷而近民者莫切於守令使為守令者皆得其人養之之法悉如黃霸之在潁川張詠之在益州遵奉詔條宣布徳意不以繭絲先保障不以撫字後催科則殷阜之俗可期而民之告饑者非所憂矣流徙之餘聚為盜賊亦由教之無法養之無素故也以人情言之盜賊亦人耳人莫不愛其筋力肌膚也莫不愛其父母妻子也莫不愛其田廬貲産也在上者不以無益之工役苦其筋力不以不中之刑罰殘其肌膚不以流離病其父母妻子不以誅求損其田廬貲産則彼之所愛者皆為所有矣不幸而死猶不捨其所愛況捨所愛以蹈必死之地哉今潢池弄兵緑林稱號者在在有之賦稅之過春支秋糧餽運之弊十室九空農事在所當重也邇者出內帑銀二十萬兩以濟西蜀之軍儲愛民可謂深矣臣愚以為本土之蓄積宜自足用昔人有言兵務精不務多今為將者兵每務多而財餽毎患其寡兵既多則財餽不得不多財餽既多則民力不容以不屈是民以養兵而亦不可反為兵困也調發之伍動以千百戰禦之功十無二三兵政尤所當急也邇者發京營兵三千騎以平山東之反側禦患可謂切矣臣愚以為本土之壯士宜自可用昔漢擊匈奴用六郡良家子蓋其熟知險易力衛桑梓比之他方所調發一可當百況京兵一出既有行積居餉之勞亦有居重馭輕之戒固可權其宜於一時而非可繼於旬月是兵以衛民而亦不可過為民敺也聖問又謂或者官非其人臣愚以為一代之才自足以周一代之用特患用之不得其道耳用之誠得其道則貪可使也詐可使也況藴徳行而志功名者乎選舉之制公矣寧無腐儒而當事局歴濟而投散地者乎黜陟之典當矣寧無冗食備員之輩隱賢遺才之歎乎賞罰之令明矣寧無濫竽而受賞戴盆而免罰者乎誠使官各盡其人才各盡其用人人有忘私之忠事事有愛國之誠徹桑土於未陰之時徙積薪於未火之日一郡有警則旁郡切震鄰之憂一時有警則先時思噬臍之悔敵至不懼敵去不侮不因人成事而老吾之師不曠日持久而匱吾之財內修外攘之實必曲盡於條教之外文恬武嬉之弊必振起於玩習之餘則文徳之敷雲行雨施武功之建雷厲風行逺可以復帝王之善治上可以光祖宗之謨烈國家億萬年之歴可以配天地於無窮矣臣願陛下益崇此徳益保此功存無怠無荒之心為可久可大之道惟萬㡬之暇少留意焉則凡所以䇿臣者可次第而舉矣何暇於多言為哉臣干冐天威不勝戰慄之至臣謹對
  嘉靖壬辰殿試䇿林大欽
  制曰朕惟人君奉天命以統億兆而為之主必先之以咸有樂生俾遂其安欲然後庶㡬盡父母斯民之任為無愧焉夫民之所安者所欲者必首之以衣與食使無衣無食未免有凍餒死亾流離困苦之害夫匪耕則何以取食弗蠶則何以資衣斯二者亦王者之所念而憂者也今也耕者無㡬而食者衆蠶者甚稀而衣者多又加以水旱蟲蝗之為災㳺惰冗雜之為害邊有煙塵內有盜賊無怪乎民受其殃而日甚一日也固本朕不類寡昧所致上不能參調化機下不能作興治理實憂而且愧焉然時有今昔權有通變不知何道可以致雨暘時若災害不生百姓足衣足食力乎農而務乎職順乎道而歸乎化子諸士明於理識夫時藴抱於內而有以資我者亦既久矣當直陳所知備述於篇朕親覽焉勿憚勿隱
  臣對臣知識愚昧學術疎淺不足以奉大問竊惟陛下當亨泰之交撫盈成之運天下皆已大治四海皆已無虞而乃拳拳於百姓之未得所為憂是豈非文王視民如傷之心邪甚大美也然臣之所懼者陛下負聦明神智之資秉剛睿明聖之徳舉天下之事無足以難其為者而微臣所計議復不能有所補益於萬一陛下豈能以其言為未可盡棄而有所取之耶陛下臨朝䇿士凡有㡬矣異時莫不光揚其名聲寵綏其祿秩然未聞天下之人有曰天子某日降某䇿問某事因某䇿濟某功者是豈䇿士之言皆無可適於用者邪抑亦其言或有可適於用而未暇採之邪是臣之所懼也臣方欲為根極政要之説明切時務之論而不敢飾為迂濶空虛無用之文以㒺陛下陛下若以其言為可信而不悉去之試以臣之䇿付之有司責其可行則臣終始之願畢焉如或言不適用則臣有瞽愚欺天之罪俯伏以待罪譴誠所甘心而不辭也臣伏讀聖䇿有以見陛下拳拳以民生凍餒流離為憂以足民衣食為急此誠至誠惻怛以恵元元之念天下之所願少須㬰無死以待徳化之成者然臣謂陛下誠懐愛民之心而未得足衣食之道誠見百姓凍餒流離之形而未知百姓凍餒流離之實也夫陛下苟誠見夫百姓凍餒流離之實則必思所以富足衣食之道未有人主忍見夫民之凍餒流離而不思所以救援之者未有人主救援夫民之凍餒流離而天下卒坐於凍餒流離而不可救者也今夫匹夫之心可行於一家千乗之心可行於一國何者以一家一國固吾屬也曽謂萬乗屬天下者有救援天下真實懇切之誠而顧不效於天下者哉是臣所未信也臣觀陛下臨朝凡十九餘年於此矣異時勸農蠲租之詔一下天下莫不延頸以望更生然而恵民之言不絶夫口而利民之實惠至今猶未見者臣是以妄論陛下未見斯民凍餒流離之實未得足民衣食之道也臣聞之仁以政行政以誠舉王者富民非能家衣而戶食也心政具焉而已矣夫有其心而無其政則天下將以我為徒善有其政而無其心則天下將以我為徒法徒法者化滯徒善者恩塞心法兼備此先王所以富足人之大略也臣觀史䇿見三代以後之能富其民者於漢得一人焉曰文帝當秦亂干戈之後當時之民蓋日不暇給矣文帝視當時之坐於困寒者蓋甚於塗炭也育之以春風沐之以甘雨煦煦然與天下相為休息之政而塗炭者袵席矣故後世稱富民者以文帝配成康亦誠有以致之也然而文帝固非純王者竊王者之似焉猶足以尊稱於後世而況夫誠於王者而顧有坐視天下於凍餒流離者哉臣竊謂今日陛下憂民之心不為不切愛民之政不為不行然臣所以敢謂陛下於斯民之凍餒流離而未見其實於足民之衣食而未得其道者竊恐陛下有愛人之仁心而未能如王者之誠怛懇至有愛人之仁政而未能如王者之詳悉光明臣是以敢妄論陛下而云云也然臣所望仁政於陛下者非欲盡變天下之俗也非欲復井天下之田也亦曰宜時順情而為之制而不失先王之意耳臣請因聖䇿所及而條對之陛下䇿臣曰夫民匪耕則何以取食弗蠶則何以資衣斯二者亦王者之所念而憂者也今耕者少而食者衆蠶者稀而衣者多又加之水旱蟲蝗之為災㳺惰冗雜之為病邊有煙塵內有盜賊何怪乎民受其殃日復甚一日也此見陛下痛念生民之病深揆困乏之本而極思所以拯救之也臣謂民之所以耕蠶稀而日甚其殃者㳺惰起之也冗雜病之也若夫水旱蟲蝗之災則雖數之所不能無然君人之憂不在焉何者恃吾耕蠶之具素修而無所耗則雖有水旱蟲蝗而無所害臣聞有道之國天不能災地不能阨敵國盜賊不能困以恆職修而本業固倉廩實而備禦先也臣聞立國有三計有萬世不易之計有終嵗應辦之計有因時苟且之計萬世不易之計者大學所謂生之者衆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者也故王制三年耕則有一年之積例之則九年當有三年之豫其終嵗所入蓋足以自給而三年之蓄恆可以豫待不虞者如此所謂天不能災地不能阨夷狹盜賊不能困臣前所謂王者之政陛下今日所方切求而欲勵行之者所謂終嵗應辦之計者葢生財之道未甚周節財之道未甚盡一歳之入僅足以充一嵗之用其平居無事猶未見其甚敝偶有凶荒盜賊之變則未免厚斂重取以至於困敗而不能自振若此者蓋素備不修因時權設漢唐宋以下治天下之大率而非我陛下之所以奉天理物而深厚國脈者其所謂因時苟且之計者蓋平時之用以斂散於民者頗無其度而取民惟畏其不多用財惟畏其不廣方其無事百姓已不能自給迨其有變則不可復為之計矣此則制國無紀潰亂不時蓋昏亂衰世之政焉臣前所謂起於㳺惰病於冗雜之弊亦略有同於是陛下今所方欲改轍而易海內之觀者臣謂今日㳺惰之弊有二冗雜之弊有三此天下之所以常坐於困乏而志士至今憤惋而歎息者也其所謂㳺惰之弊二者一曰㳺民二曰異端㳺民衆則力本者少異端盛則務農者稀夫民所以樂於㳺惰者何也蓋起於不均不平之橫征病於豪強之兼併小民無所利於農也以為逐藝而食猶可以為苟且求生之計且夫均天下之田然後可以責天下之耕今夫里閈之小民剝於汙吏豪強者深矣散食於四方者衆也大率計今天下之民其有田者一二而無田者常八九也以八九不耕之民坐食一二之粟其勢不得不困然而散一二有田之業以為八九自耕之養其勢未嘗不足議者病㳺民之衆也或有逐商之説然臣以為㳺民之商本於不得已也而又無所變置而徒為之逐臣懼夫商之不安於商也臣竊謂今日之弊源已深更化者當端其緒而緩理之理而無緒勢將驅力農之民而商而又將驅力商之民而盜也天下為盜國不可久其便莫若頒限田之法嚴兼併之禁而又擇循良仁愛惻怛之吏以撫勞之法以定其世業禁以防其奸貪吏以時其安緝㳺民其時歸乎若夫異端者葢本無超俗利世之智而徒竊其減額逃刑之利不工不商不農不士以自便其身且其倡無父無君之教於天下將使流風之未可已焉此其為害甚明故臣不待深辨然臣竊悼俗之方弊也禿首黃冠充斥道路珠宮瓊宇照耀雲漢此風未艾效慕者衆非所以令衆庶見也非所以端正風紀之要體也故臣請陛下嚴異端之禁斥道佛之説敕令此輩悉歸之農其有不如令者許有司罪治不赦蓋非惟崇力本之風抑且施教化之道此臣拳拳所望於陛下之至意也其所謂冗雜之弊三者一曰冗員二曰冗兵三曰冗費冗員之弊必澄冗兵之弊必汰冗費之弊必省三冗去而財裕矣夫聖人所以制祿以養天下之吏與兵者何也吏有治人之明則食之也兵有敵人之勇則食之也是其食之者以其明且勇也其或有不明不勇者則非耕不得食非蠶不得衣何者無事而祿亦先王之所儉也今天下之吏與兵何如也臣非欲盡天下之吏與兵而不祿之也臣徒見任州縣者固有軟罷不勝而坐祿者焉𨽻兵籍者固有老弱不勝而濫食者焉且入貲之途太多任子之官太衆簡稽之責不嚴練選之道有虧臣是以欲於此輩一澄且汰焉其所以去冗濫而寛民賜者不少也若夫冗費之弊不能悉舉即其大而著者論之後宮之燕賜不可不節也異端之奉不可太過也土木之役不可不裁也陛下端身以率物節已而居儉其於三者固未可議焉然竊見天下之大民物之衆九州四海之貢尺帛粒米之賦山林川澤之稅日夜合萃以輸太倉可謂盛矣而國計未甚足以為必有所以耗之者矣且夫上之賦其下者以一而下之所以供夫上者常以十蓋道路之耗漕輓之費京師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內府之百金民家之萬金也以百萬民家之資費之於一燕饗一賜子一供玩者何限臣故曰冗費在今日亦有未盡節者蓋臣聞之以天下所有之財賦為天下人民之供養未有不足者特其有以冗而費之者則其勢將橫征極取天下不至於饑寒涷餒大敗極弊而不已臣讀史記見周文王方其受命之時地方不過百里而四方君長交至於其國其所以燕饗勞來之典不容終無然而當時百姓各足饑寒不病故民誦之詩曰勉勉我王綱紀四方蓋慶之也傳至於其子孫以八百國之財賦自養一人宜其甚裕而無憂而民反流離困苦至於黃鳥此邦之詠作焉臣於此見君人節已以利人則易為功廣費以厚斂則難為力臣是以拳拳以省冗費為陛下告也陛下䇿臣曰固本朕不類寡昧所致上不能參調化機下不能作興治理實憂而且愧焉此乃陛下憂勤之言禹湯罪已之辭也然臣謂陛下非徒為是言也須欲勵是行也夫君人之言與士庶不同一或不實天下玩之後雖有美意善政人且駭疑不信陛下往年嘗有恤農之詔矣然而天下皆以為陛下之虛言何者誠見其言若是馬而未見其惠也今陛下復䇿臣若是焉臣以為亦致憂勤之實而已欲致憂勤之實須速行臣之言然臣前所陳者皆因聖䇿所及條對要之所以振弊利世之道猶有未盡於此臣請終之夫山澤之利未盡墾則天下固有無田之憂今夫京師以東蔡鄧齊魯之間古稱富庶強國三代財賦多出於此漢唐以來名臣賢守其所以興田利而禆國用者溝洫川澮之跡猶存而今悉為空虛茅葦之地此古人所謂地利猶有遺者而陛下所使守此土者一切苟且應職而無能為任此憂者此北人所以長坐仰給於東南小有凶荒不繼輒輾轉溝洫而不能自給以生者地利未盡也臣意陛下莫若嚴其守令重選有力量才幹忠誠為國之士使守其地而專一以興田利為事朝廷寛其禁限聴其便宜而惟以此為田利課則海內當有趙過者出焉不數十年之後則江北之田應與江南類可省江淮數百萬之財賦而舒北人饑寒凍餒之急一舉而利二焉大恵也陛下能㫁而行之大勇也或曰非不欲行也如東南異宜何臣請有以析之夫今日所謂空虛荒瘠無用之地者非向時所謂富實而所託賴以興起之本區乎昔以富實今以荒虛臣誠未喻其説亦曰存夫人爾魏人許下之屯可見矣方棗祗為屯許之畫也當時亦誠見其落落難合洎其成也操終賴之省粟數萬今天下之大又安知其無能為棗祗者乎臣是以願陛下以此為田利課則山澤墾臣又聞之山澤不征市梁無禁王者所以通天下大公大同之制也自漢桑𢎞羊以剝刻之術媚上而征榷之法始詳歴代因之而不革大公之制未聞也然臣終以此為後世衰亂苟且之政今朝廷之取民茶有徵酒有榷山澤有租魚鹽有課自一草木以上之利莫不悉籠而歸之公其取下悉矣夫上取下悉則其勢窮夫獸窮則逐人窮則詐今陛下之民將詐矣司國議者非不知其勢之不可以久也然而明知其弊而冐之者誠曰國家利權之所在也臣以為利不勝義義苟未安利之何益況又有不利者在乎臣聞之王者所以總制六合而正服民心張大國體者固在道徳之厚薄不問財賦之有無臣觀征利之説不岀於豐大之國恆岀於衰亂之世纎纎然與民爭利者匹夫之事也萬乗而下行匹夫之事則其國辱非豐大之時所尚也陛下何不曠然為人所難思大公之法去衰亂之政令天下之士爭言曰惜乎漢唐宋不能舍匹夫之利以利人至我明天子然後能以天子之大體鎮服民心焉陛下何苦於此焉不為也臣願陛下息山林關市之徵焉使大聖人所作為過於人萬萬也若夫悉推富民之術則平糴之法不可不立也常平之倉不可不設也奢侈之禁不可不嚴也凡若此者史冊之載可考陛下可能舉而行之成典具在故臣不必深論之也由臣前所陳而言之均田也擇吏也去冗也省費也由臣後所陳而言之闢土也薄征也通利也禁奢也田均而業厚吏良而俗阜冗去而蠧除費省而用裕土闢而地廣征薄而息寛利通而財流奢禁而富益八政立而制備矣陛下果能行臣之言又何憂於百姓之凍餒流離又何至於有盜賊之警又何患乎不順夫道而歸乎化哉通變宜時之道其或悉備於此然臣以為此數者皆不足為陛下之難所患人主一人不能清虛寡慾以為寛民養物之要則雖有善政美令未暇及行蓋崇高富貴之地固易為驕奢淫逸之所是故眀主重內治也故古之賢王遐觀逺慮居尊而慮其危處富而懼其溢履滿而防其傾誠以定志慮而節逸欲固寅畏而禁詖邪也故堯日兢舜日業禹日孜湯日檢臣以為數聖人固得治心之要矣臣嘗讀漢書見漢武帝之為君方其臨軒䇿士奮志六經也雖三代之英主不能過焉洎其中年多欲一念不能自勝公孫𢎞桑𢎞羊張騫卜式文成五利之輩各乗其隙而售之卒使更變紛然天下坐是大患臣是以知人主一心不可使有所嗜好形於外少有沉溺為禍必大故願陛下靜虛恬慮以為清心節欲之本毋以深居無事而好逸豫毋以海宇平清而事逺畧毋以物力豐實而興土木毋以聦明英㫁而尚刑名毋以財賦富盛而事奢侈毋羨邪説而惑神仙澄心正極省慮虛涵心澄則日明慮省則日精精眀之運旁燭無疆舉天下功業惟吾所建者豈止以富民生足衣食而已哉臣始以治弊治法為陛下告終以虛心寡慾為陛下勉蓋非有驚世絶俗之論以警動陛下然直意以為陛下之所以䇿臣者蓋欲聞剴切時病之説故略敢盡其私憂過計之辭衷情所激誠不知其言之猶有所憚亦不知其言之猶有所隱惟陛下寛其狂易諒其樸直而一賜覽之天下幸甚臣謹對




  文章辨體彚選巻一百九十一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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