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辨體彚選 (四庫全書本)/卷347

卷三百四十六 文章辨體彚選 巻三百四十七 巻三百四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四十七
  明 賀復徵 編
  序六十七
  送楊學訓序明王樵
  太行西來扆幽薊而東其北崇岡千疊以限華夷南向數千里平川如掌常山諸郡譬則京師之前庭也其被於向明之化也尤切而漸於文教也尤深嘗謂太行洪河之間鍾其深厚之氣者為器與材皆淳龎易直以篤於義之所自得而其教已成之後厯十百年而不變魏之風儉魏禹舜之故都也儉何足以言舜禹取其去本未逺而其教未衰則猶舜禹之遺風也唐之風勤儉質樸而憂深思逺唐者堯之舊都也勤而思逺豈足以盡堯取其去本未逺而其教未衰則猶堯之遺風也葢因其質之近本而進於中和也易待其質之已散而欲挽以反本也難堯之時百姓昭明舜禹之時三徳六徳以至於九徳之備而莫不咸事於時所謂因其質之近本而進於中和者也教之功也常山諸郡之於今猶唐魏之於虞夏也邢臺楊君司訓吾邑閲四餘載而遷真定真定常山附邑也邢臺真定所謂猶國之前庭者也仕不逺其鄉官不易其業道徳仁義詩書禮樂之訓取其已試於吾邑者與其鄉人共講行之則益信且尊而居夫向明被化益切且近之地吾見太行洪河之間鍾其深厚而篤於義之所自得者皆進於唐虞九徳之咸事以荅聖朝求士之意其不在楊君也夫其不在楊君也夫
  送翁丹山叅議貴陽序侯一元
  歲在辛丑丹山翁先生為南比部郎且九載矣檄至以先生叅議貴陽先生之為郎也賢資又獨久乃其遷不能踰常而地又逺士之務進懷居者或不厭焉其歲三月翁大夫治行諸鄉先生咸往餞之都門之外冠葢既集馬鳴於衢於是有顧而嘆者曰是馬也範馳驅式王路弗弛弗蹷國馬也然而御者方三十里五十里而休也可以為良矣然而不若捷之速語卒視歸乎翁大夫大夫曰請受教竭駑以聽御者道雖逺以日月至之已而大夫前行至於舟於是有顧津人而嘆者曰善哉乎為舟險而不敗戒而不袽是其材緻而工習也雖然彼容與而擊楫者無衝波之虞而有善舟之名可不謂遇哉則又視歸乎翁大夫大夫曰請受教往求所濟雖險也曷違之已而大夫登舟命師縱馬弛御於是又有嘆者曰舟之於師也馬之於御也不可易也以其習也易之則害於舟害於馬故治民者審宅五方治音者審正七均今大夫則已易器而操矣竊為大夫慮之大夫曰請受教往而學焉聞之曰東西南北惟共又曰車於室轍於途若惟車勿飭爾又奚問途於是諸鄉先生顧元曰爾惟㝡少盍籍爾長者之言元既受而籍之乃作而曰備哉言乎雖然天子之遇先生厚以先生大賢且托以明古之道振當世之急而議者類以為先生不便是無以異主恩而矯士靡也且天下相趨於疾足邪徑內顧自便之日久矣靡不跂足而至公卿以余耳目所覩記郎吏之陟而外也鮮及二考者監司二千石之陟而上也鮮及考者是久任之法隳也已陟矣則欲以踰級自異已踰級矣或曰地惡或又曰逺顧其身便否耳慮不至乎民是陳力之道圮也昔人云易動而可慮者莫若逺民言制吏之難而達民之壅也故惟自立之士不削而正者乃可以撫邊安圉今士大夫之入者計不復出出者計旦暮入其況邊乎是均勞之義格也茲其來逺矣自汲孺之賢不能無望於積薪望之之不欲而難左遷祖尚之文武而憚逺牧又況材非慷慨隨風同波者哉夫若翁先生之材賢盛矣乃其為郎而獨久遷而不踰常得地而獨逺則彼浮食乗墉集菀之人始厭然心沮矣是天子所以訛羣工宰臣所以抑僥倖不塞而自禁之具也濟涉方深以先生表逐獸方惑以先生虞社稷是役又何疑焉且諸鄉先生之言有未竟者吾聞東野之佚矣未聞鳴鸞之敗績也聞虛中之濟矣未聞忠信之䧟也五方異齊矣不聞其不同禮也七均異調矣不聞其不中律也故善馬所以善舟也善舟所以善政也一也異方而同區先生行矣余又聞之本巨者鋭末源博者洪波不盈於天天有常予不爭於人人有常好夫貴陽非故西南夷之徼與語曰樹惇帥徳而守終純固者惟酋能也而既浹淪王教矣因長之以先生之慈惠維之以孚信鎮之以易靜此其回面而嚮徳也必倍乎中州之民異時擇公卿於馮翊還列侯於河內乃知天子所以遇先生徒執古之道而其去世俗之慮逺矣夫迂其身以善國正俗周公之事也於先生乎觀之
  贈太史內山裴君奉使序董份
  古者太史氏掌四方風俗之媺惡政事之得失以詔王而四方之奏風俗政事者皆先上太史副在王所故太史專居中以備紀載務知天下美惡得失之故而國家崇立史官大畧依倣古制至天子修親親之禮展藩國之封則皆歲命史官以充奉使之職此非獨以寵侍從之臣為藩封之重而已也蓋居中以知天下者其聞博閲厯以詣四方者其見親所以欲其周爰咨諏親采天下之風俗政事以吿之天子而廣其所紀載也昔在漢室司馬氏為太史而遷自言其涉厯之跡略徧宇內是以能洽浹貫串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自見謂為續獲麟之後接詩書之傳亦由其所考訊者廣博固已竒矣然儒者或譏遷輕信牴牾是非謬於聖人則以學不繇其統而道不知所約故也今內山適為史氏而當明天子遣使親睦之時方下燕山浮易水上恆嶽南望黃河北逾太行抵上黨以歸而予昔與內山游觀其志醇如也其中好深湛之思務觀覽古人之㫖思性命道徳之要而敕身謹行擇地而履可謂大雅君子已予聞古人質有其內而後能明究於外語曰衆夫折薪不成揚楚三人指途靡有適道今不能成信於中而欲沿記聞之緒總羣言之歸則未有不失其指而能有明者也予嘗讀書至典謨之篇其言雅醇深奧紀先帝王之經法以示千世之軌未嘗不想見其人非史臣親見聖人之微深於學道而知其統約者何以有此今天子明開聖極宏覽上古方遵帝王之事卓軼百代興制改度纂成治功將見有典謨之興為史氏之光采其榮名不可勝道矣今予方與內山紬金匱石室之藏以勒成當世之紀竊私慕唐虞史臣之風㑹逢其時而予非其人也子行且勉之哉倘望見蒲坂之墟為予延企焉內山且發自京師或題其巻曰金華使節而予序之雲
  送吳純甫先生㑹試序歸有光
  予為童子時則知有呉純甫先生長而登先生之門悅而忘其歸也蓋世之所謂慷慨魁磊之士吾必曰先生焉先生精於學䆳於文熟於事少時為縣大夫郡邑長者所推重當道者往往歎息期以大用指日以望既而摧抑頓挫者幾三十年先生自負瓌偉不見施設獨喜為人言之人無賢愚見者傾倒自少年學子稍知向方者必引而進之士之有志者亦皆歸先生每從嘉林修竹間紆衿方履笑詠相隨殆無虛日時有質辨剖析毫髪議論蠭起羣疑豁如雲披雨霽天清日明其於天下之利害生民之得失常有隱憂於其間天子中興慨然有志於三代之治詔書數下所以修明千百年之廢興者不一事悉先生之所嘗言者故與先生㳺者皆去為顯官先生𤢜為諸生揖讓進退自若也嘉靖辛夘先生始發解於是將上禮部服王官有日矣皆喜先生之遇而又惜其晩也然君子之論不施於早晩之間而施於遇不遇之際不以徒遇之為喜而以得所遇之為樂予惟國家以科目收天下之士名臣將相接踵而興豪傑之士莫不自見於其間而比年以來士風漸以不振夫卓然不為流俗所移者要不可謂無人也自餘奔走富貴行盡如馳莫能為朝廷出分毫之力冠帶褒然輿馬赫奕自喻得意內以侵漁其鄉里外以芟夷其人民一為官守日夜孜孜惟恐囊槖之不厚遷轉之不亟交結承奉之不至書問繁於吏牒餽送急於官賦拜謁勤於職守其黨又相引為重曰彼名進士也故雖犖然肆其恣雎之心監察之吏冠葢相望莫能問也居無㡬何陞擢又至矣其始羸然一書生耳才釋褐而百物之資可立狊此何從而得之哉亦𤢜不念朝廷取之者何如用之者何如爵祿寵錫之者何如也豈其平居無懇惻之意歟將富貴之地使人易眩失其守歟世之所倚重者盡賴此軰而如是彌望君子葢以為世道無窮之慮焉初先生與余論天下事予未嘗不竦然又黙然有感也以為在位者皆以此為心則天下可以無事然而先生不遇也今先生遇矣得一人於千百之中不可謂無獲也障流波於奔潰之日不可謂無方也以其向所言者而從事焉則猶饑渴而飲食之也夫趨俗之士師師持正之士諤諤夫諤諤非幸也然天下之事彼不為而此為之倡者一人隨者十人則固當有聲氣之同者若是而相與持天下之勢君子又以為世道無窮之幸焉故予謂先生不謂之晩而如先生乃可謂之真遇也若彼碌碌者徒雖襁褓而朱紫日唯諾於殿廷吾不謂之遇也因書以為別
  送陳應虹座師以左諫議擢山東兵憲序支大綸
  國家樹給諫臣直掖垣內專封駁其制視諸京朝臣特重既任率數載不輕徙秩滿輒服在卿佐大僚時時出一二補藩臬司初亦曷嘗不奨忠直而酌年勞哉迨厯諫之術行而老成者以資絀遷轉之期亟而鯁峭者以年沮孝廟後諫垣遂多故矣總之不出兩途有悍然冐清議懸危法以震言者其究也法極而身繼之乃以成言者之名於是有嘻怡淟涊讙然示人以有容而陰踈貳之以禠其權甚者中以法而汙衊之俾言者不獲自直而已得有辭於天下蓋自昔舞圓機以刓言鋒者雖低昻逓更吾鹹得覽其大較雲居常念汲長孺佐武皇朔朔於時忌不見察洎出守竟以一臥治語咻之唐子方訐文潞國至叱咤廷陛中而潞國終能洗瑕捐忿同升之以叅大政蓋兩宋尚清議其公卿典刑邁前漢殊絶矣且當長孺與平津爭布被時豈復為身資計哉而子方淮浦一唫直以忠義自仗亦豈卑卑念內外資者乃長孺依依欵欵懷戀禁闥子方一承薦剡遂忘宿嫌欣然與之共事此未易與淺衷道也臣子抱犬馬戀主之忱安能斯須忘天下哉誠忿天下大本在主上一人吾茍獲瀝吾血誠以翊戴而保䕶之登主上於堯舜之隆天下治若腹心之役臂指耳釋此而之外僚雖盡所長以就於理如根本何用是志士純臣日以糾徳弼違為事而彼倡均任厯練之説而亟遷之者凡以塞言路而啟之竇也夫以長孺之樸忠俾平津少優容之亦奚損於平津而漢家之強藩巨憝環伺而竊發如淮南流者其先事伐謀之功奚可勝紀顧局之一淮揚間子方詆訐宮閫當宋天子震怒時潞國即為所欲為無不可者乃引咎自歸尋顯陟之其有補於宋治甚鉅而潞國反藉是以永其譽然則優容直臣誠秉軸者之偉節哉顧自漢迄今中更幾賢相而潞國一舉竟為史冊竒觀葢峭直難親軟熟易制䛕言便耳激語刺心恆態固然古今一轍矣然長孺即少踈而武皇至方之古社稷臣子方一出而孤忠獨立之詠終古藉藉有聲則須㬰一內外資奚足為丈夫道哉我師應虹厯宜賔尹著循良聲既久尋召入為左諫議侃然以道徳佐天子直聲振一時浹二載擢佐山東憲備兵北海登萊濱倘亦奨忠直酌年勞之制哉吾師實社稷臣旦夕宜復入侍天子左右愚且鐫金石颺潞國之烈矣
  贈袁太守入覲奏績序張居正
  荊州領屬城十三疆域之廣甲楚中其稱繁劇難治亦甲楚中異時長吏三四輩率不勝任去俗日以敝民且無聊吏部議擇郎署中有威望精吏事者彈壓之宜可治於是定山袁公以祠部出守茲郡至則披諸吏素犯法及民梗玩與吏交手為市者數人郡中震慴莫敢為非迺均宗祿舉積滯察寃獄覃徳恵政成民安府中晏然無事上治績更為諸郡㝡三年以例入覲歸州知州汪一勺等戴公倡率之化就余圖所以為贈者而余適以賜告歸故得遹觀大化之成迺不敢辭序曰昔者仲尼嘆王化之閼壅慨然稱曰茍有用我者朞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夫聖人之治非必神化捷速然也葢亦有資於時焉夫暘者之望雨也見霮䨴而鼔舞寒者之乞溫也睹束慍而挾纊周衰列國力政疲民思欲息肩於有徳茍有聖人起而拯之直易易也假令仲尼當唐虞之時處比封之俗殆與其民相忘於無事耳所謂可與成者安可得見哉是故聖人承敝而達變智者因難而顯功民之嗷嗷固聖賢之所資也往者荊之俗常壊於積偷矣公徐至而救之曽不數年竟以大治何則勢激者易變願得者易與當此之時民之思良吏如嬰兒之望慈母故董之以威則民畏而感之以惠則民懷其勢居然也茲非所謂乗其時者乎往余在京師見今之仕者咸重內而輕外而天官宗伯之屬㝡為優崇尤不樂補出為吏即欲出亦自擇善地簡僻易治者然後去以為常公始在蘭省用清望著聞及出守是郡人且謂公難之公恬然不為動蓋其氣愈平故其政愈精也嗟乎孰知繁劇盤錯更足為君子樹立資也乎雖然不擇難易而受任者人臣之分也均節勞逸而校功者勸臣之道也余不敢知其他竊見今用守令與遷轉之法率不量地之難易事之繁簡一以資格為斷太守治郡有效滿歲稱職財得拜一級為按察使副即有卓絶異等殫精畢力亦不得騫常格而優游簡僻縱無他長亦得積日累歲擢陞是官如是是勞逸無等也即人心何勸方今吏治頽靡民俗疲瘵意者且將少變今法以重擇守令而後可耶夫欲重守令則必顯能治劇難有勞苦功多者以風天下如公宜何以處之茲其行也僣為之言
  贈劉都督序余寅
  今總鎮開府劉公者蓋古所謂將帥臣哉往者劉公之起松潘而芟薙白草畨也論者曰劉將軍偶遂之耳試復之未必能徼大幸若是既將軍征九系大小三百餘戰盡還其䧟地夜郎千里得劉將軍無恐橫江諸處所㓂大閧將軍討平之川南以寧論者又私竊忖將軍以制羗僰誠餘之矣易地而驅之則不為頼矣乃將軍由蜀轉淮南時島夷毒內地欲扼呉絶饟道以睨南都勢倡甚於是將軍殱之盡又殱之於岑港於三沙則劉將軍又能以淮功矣又由淮入閩入百粵敗逆者張璉兵及鄧興陳明光等俘馘島夷無遺醜則劉將軍又能以閩功以百粵功矣所司具上之於是晉都督開府東南總鎮焉夫㝢內稱師帥臣者葢林林盛矣總之不得齒於古名將之戲下何以故大都通方者難兼量者寡葢自古歎之也夫兵者危器古之人危用之胥管之乎機矣是故百酌而一欹則發之非時往之無當與枯窳奚擇矣故曰通方之難十舉而一覆則耳目乖應手足易處與凝滯奚擇矣故曰兼量之寡故方者兵之術量者兵之所為用也䆳哉乎機非劉將軍談何容易哉是故員方錯途翕張殊軌以正變不可勝窮也攻而無攻無攻而乃以攻守而無守無守而乃以守以柙闔不可勝窮也上雷九天下蟄九地決之若川止之若山以起伏不可勝窮也欲左左欲右右欲遫遫欲徐徐以屈伸不可勝窮也以所見知所不見以所不用知所用卒卒若棼井井若暇以參伍不可勝窮也故曰不周而周將道以揚兵道以強故得其機則得全於敵矣不得其機則得敗於敵矣夫得全於敵與其得敗於敵也豈可同日而語哉劉將軍慷慨敢事臣也驅之陸陸勝驅之舟舟勝用正正勝用竒竒勝用衆衆勝用寡寡勝諸余所為機説皆劉將軍之已跡也夫將軍之事於蜀於閩於百粵也余耳之未目也意者侈謬之乎余海上人也而將軍來海上四年冐不測之淵親厯窮島島人聞之無敢濡足海波者海波晏如也大都無莽於措畫而無昧於士情誠賴之矣故余所為機説皆劉將軍之已跡也將軍嘗自詫往在西陲時庶㡬男子今在東南有鬚婦人耳嗟嗟劉將軍曷不北乎北敵患邊氓特甚卒無一創痛之者與東南夷校禍大小一弱子辨之矣將軍獨柰何竟臥東南自愉快乎夫北敵誠重猶其枝也東南殷富緩急仰之內地傷是本禍也善穡者鋤其非種嘉種乃蕃善國者誅其橫民齊民乃業故將軍在東南者稼道然也嗟嗟以彼其才安施而不可哉邇者島人幸一衊止矣東南安矣將軍少須之且北北且摶摶舉矣
  送沈君叔成序徐渭
  叔成父伏劒出塞垣拾其先公蛻以歸乃復抱書號闕下取所銜兩虎數狐以甘心始拂衣歸鄉閭駐馬野棠灑涕報事於先公墓道於是鄉閭稱叔成竒男子無忝先公既罷復短劒跨一驢將渡江淮而北復有事京師也來別余於理見余抱梏就攣與鼠爭殘炙蟣虱瑟瑟然宮吾顛館吾破絮成父忽雙涕大呌曰叔憊至此乎䄂吾搏虎手何為余壯之體貌雖孱囚矣而氣少振也於是作歌以為別
  贈呉宣府序徐渭
  當嘉靖乙夘間海上始大用兵兵𨽻諸大府者特驕甚偶絳衣襲錦而靴幆幹魁岸多力者三四人入越鄉把劒䄂錐目䕫䕫以睨過市饔則醉飽繫馬狹斜則擁紅紫以嬉如入其家之庖室都不與一錢日既昃知無所怫遂稍侵居人家居人聚譁之則走撞縣門撼丞簿收笞居人猶呶呶睨丞簿丞簿畏得禍不敢動氣與酒益奮尚恣睢街市中不去余方與君罷講稽山下逢之直前視彼四人者嗔曰酸何知敢視我直攫乃巾碎之耳餘謂君曰市人足恃也盍抶諸君曰不約易散未可也君歸呼族人於家余歸呼族人於寓得七八輩余曰可矣君曰不約莫任其害未可也約族人曰儕等擊擊其下莫擊其上約市人曰儕等莫擊第喊而聲援遂擊四人者靡不仆幾爛擊者逞禠其綘錦與靴四人者祼而號乞命君曰悉還之稽首悔謝若崩角市者譁而合掌君荅而拊曰勞矣稽首稱快若崩角顧謂余曰盍歸乎余曰諾過寓將別君曰未也已令設於寓矣舉爵以揖升若次功級然盡醉而退翼旦丞簿若守並寄謝以言一日予把君手謂曰生平知公操筆而搖髯誠不知用膽兵畧乃如是君笑曰使他日試某以兵亦猶是也已而君果仕及今二十有二年乃始為明天子提十萬衆守數千里亭障不用其邊幅直用一言以定冦冦六年不敢決檻而哮其求食也特稍稍然搖尾耳中朝始翕然以君為長城一時勲名無與比伍予於是益信士磊落竒瑰赫赫奕奕垂後世者不定於素不可以襲於一時若彼武侯淮陰並以數言初見其主之時策天下於幾席非君稽山之一鬭烏足以倫哉於是君方以貢成晉兵侍又以秩滿膺贈與蔭而予適以公招在幕府感舊而贈以言
  贈同郡六子序許孚逺
  歲庚辰我湖士舉南宮賜進士出身者十有三人首謁選天官者八人其一人董子伯念得儀曹郎其七人當為令一人臧子晉叔特䟽請於上乞受教荊州其六人莫子子充得江夏孫子應章得武進沈子汝修得句容凌子孟昭得南昌姜子中甫得光山閔子仲升得安福之六子者以為初釋鉛槧即吏事且為民父母其道孔難爰相與咨諏詢度皇皇然不能置孚逺因酌而諗之曰諸君毋過慮毋多求天下事亦為之在我而已是故立已端邪存乎志政理通塞存乎學規模廣狹存乎量起處勤怠存乎精神性行緩急存乎克治志端而行方猶形之於表也否則矯為之弗純學明而政達猶水之有源也否則道謀之靡準量𢎞而應物猶海之納川也否則強為之弗裕精凝神立百度自舉猶二氣之資萬物也否則物慾陷溺而不張省偏祛弊泛應皆得猶持鑑以照衆形也否則好惡乖僻而不諧若是者將求諸人乎抑求諸已乎吾又觀之始笄為婦舉步踖踖已而持室或傲睨其舅姑矣假館逆旅一飰徳色久而狎處將多求於主人矣夫士以文學起家一旦而膺民社之寄惟恐其弗勝任也故處患若險穽而求善如饑渴及其尊居民上操柄在已其左右而逢迎者莫不父母而神明之於是乎訑訑之聲音顔色有拒人於千里之外者矣嗟夫此所謂富貴移人之患也老子有雲重為輕根靜為躁君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則是一念兢兢常居於沖虗澹泊鎮靜安詳而以之役使羣動者也夫君子必繇是道然後可免於習俗移人之患諸君朂之哉語稱三折肱為良醫余葢嘗仕而折其肱者敢竊以是為諸君誦
  送薛青雷都諫出參藩序馮琦
  今年春薛君自都諫參楚藩其門下士問言於予薛君予所首舉士更十年而薛君遂自舉士且階三品官易達也時易逝也離合不可常也不佞於是乎三歎初薛子自吉士為給諫要人㗖之引與共事薛子謝不往曰士而附人非士也居官業不能無是非毀譽如以附人人之得失我亦與焉是後之是非毀譽一而後之是非毀譽二一吾猶不任而況二也夫守身若薛子者可也葢治世如治邊其凌厲搏擊持人短長相刅相劘如風如濤似戰芘蔭宇下甘言媚詞覔人顔色無所不唯諾似和不激不阿不可親踈招不來麾不去屹然獨立於世而不跛倚似守故治邊涉世皆有三策吾皆取守焉薛君曰夫守居先生之地可也而三才言官也未能崇論宏議極言闕失今且儼然參藩未有以報國恩後即再欲有所補拾何由乎予以為不然夫世無極言敢諫則吾以責君世盡欲為直言敢諫則吾不以責君言路之塞也人盡不言其開也盡人而言盡人而言盡不言之漸也事不少不貴不極不反言者少而言始貴言貴而名附之名之所歸趨者乃衆言衆無以自異則競為激切觸冒忌諱人主遂疑羣下與之為抗操成心以逆之而言者始詘三年以來一鳴輒斥一斥不收伏在草莽者百餘人於是言官言者十而一非言官而言者百而一嗟乎士何其易勇而易怯也則所謂盡人言者盡不言之漸也薛君為諫官遇事即言言當其事而止亦無依違亦無抗厲亦無附麗亦無避忌此所謂屹然獨立於世而不跛倚者邪無論守身即守官如此未為失也葢數年以前朝廷論議多待言官而發或行一政而言官操可否議其後於是任事者輕言事者重今言官之牘不必盡報報未必行言稍切或反以激而僨事不言又非其官則不如外僚尺尺寸寸可自樹也夫言所以為行也不行不如其已今之言官言而待人行之今之藩臬不必言而自行之自行之與待人難易相去逺矣古行省大僚多自以其意為治不盡循一途轍國家法度纎悉具備三尺律令人盡出其中能守法者稱賢耳由前言之則守官由今言之則守法吾始終所予皆在焉夫治邊者能守未必勝也可以無大敗居官禔身者能守未必利也可以無大害吾願與君終守此言也且以與君之門人共之
  送陳侍御奉太夫人南還序馮琦
  今年春陳侍御從龍以河南道主計吏引繩墨別白黒黜陟一稟於至公朝紳爭識其風采㑹言官以請訓儲得重譴省臺以論救而譴者十餘人銓部以遷建言者官而譴者四人一時所稱端人正士如鍾都諫羽正張都諫棟王選部教皆與焉侍御欲草䟽直其事或謂侍御前䟽指切宮闈留不報今復有所論列必將上干明主怒以憂太夫人太夫人亦數諭止之屏居獨處則使使偵侍御何為出稍久不還則使使趣召之曰得毋入朝上封事也侍御久之不得發意嘿嘿不自快於是奉太夫人以歸友人馮子酌之酒而送之曰嗟乎端人正士盡之矣或以言去或以職去或以不得其言與職以去朝士大夫其畏哉君臣之離合陰陽之消長可覆説也蓋往歲之事驟進賢人而亟退不肖夫名者爭之器也予之美名又驟與之美職天道所忌也奪之以所深利而被之以大不肖之名在人情必不堪處天之所忌與人之所不堪則其勢不可以久夫甚精必愚至潔易辱硜硜者可激而盡也士業以抗直為世所指目遇事必言言必盡盡言必得罪一得罪則其類不可以獨安非以言去則以不言去言與去皆足以自離於人主人主既不肯虛懷以聽人臣又不肯降心以留此不盡不止之勢也蓋自古旅進者必旅退若旅退則未必復進宋時諸大臣一言不合即下殿上劄子求去一正人去而衆正人隨之故有官家別用一畨人之説向使諸公稍濡忍調劑無過持其髙論使君子小人角立而爭雖未必盡行其志然決不至喪朋敗類空人國家如是速也由此言之則君臣之離合隂陽之消長可具見於前事矣方今君臣隔絶外不寧而內多憂悠悠萬事未有反汗拔山可以口舌爭而得者計獨有竭誠極忠從容鎮定而微防其不然真見不然然後以死守之耳蓋正人常利朝廷無事而不肖人常利君子有事君子居重為輕根處靜為躁君即使闔閣無有所問而正人在朝廷士之持兩端且向且背者亦猶有所繫心即真為不肖亦有所憚不敢發夫使不肖人有所憚不敢發即君子之類不盡而天下事尚可為此詩人所為賦白駒也侍御行矣予假以歲暮為期侍御慎毋有他請使世多君子邪我與天下同為君子世無君子邪我獨為君子同為君子其功大獨為君子其力專侍御言官也安往不得自効夫使侍御險危其身以沽直名太夫人不喜也使侍御變度易慮習為周容太夫人又不喜使侍御不勝膝下之戀優游遁思坐而自廢太夫人又不喜太夫人所喜者惟侍御為君子及與天下同為君子耳侍御奉親孝能養志其以予言質太夫人以為然否
  贈大學士張公序李維楨
  張明成學士徳望為海內宗上拔之謫籍復還講幄以母夫人春秋髙請急歸無何母夫人不祿服甫竟而袞職有闕上即家拜叅大政中外皆彈冠相賀也故事相蔴下筐篚餼牽踵屬於道而公殊厭之古人交際為恭今乃貨取此豈盡其槖中奉入大抵贖金羨賦出之民力而甚或盜公家之儲下交者媚上交者亢大吏往往見告官邪繁興政體陵遲職此之故將一切謝絶庶可以風示百官某承乏䖍州適與行㑹既重違公雅操又不可但已則竊附古人贈言之義今時所患責在公者陳其畧焉葢治道去其太甚所損益百世可知而矯枉者每失之懲羹吹虀因刖廢屨非也放豚入苙而又招之亦非也古人一嚬一笑不輕示人而況授以矯枉之名乎自頃救時之相或奨恬退或尚綜覈始未嘗不新人耳目而巧偽叢生弋釣祿位究其末流得不償失此患在不平也且夫事無全利亦無全害以一時一事之利而興未幾復革矣以一時一事之害而革未幾復興矣議論滋多功效蔑如此患在不審也人臣以身徇國事豈以國事徇人今天下爭言開言路去苛政以此兩者繩人而行其私久任不行冗官復設十年不戮人於市二十年以市媚冦而墮軍實皆徇之過也此患在不任也患止此乎抑有大者焉朝講不御而宮府之情日隔國本未定而貂璫之勢日恣上供不省而公私之積日貧患莫大於是然是三者非相國一手一足之力也不平不審不任則相國責也公盡其在己者以待天定而已昔伊尹相業論者謂自一介不茍取與始公取與義嚴先聲所振宏矣某從公遊垂三十年號為知已狗馬病力乞長休告幸不填溝壑日夕與鄉三老望見徳化之成故不欲以非義贈公為公相業嚆矢雲
  奉別趙汝師先生序湯顯祖
  宗伯吳趙公以徴且行一時卿大夫正人在南者皆喜有言於余者曰趙公世所謂大人也必為政予曰子何以知趙公大人也曰江陵相知公者也今兩相其里之宻焉者也皆以正言有逢其怒莫有逢其視守道於今能逆世而立者必大人嗟夫亦未既於趙公所以為大人者矣公嘗謂予曰吾見所謂人矣其名也偶以出一言正見一節竒已而起則泯泯然而為官凡若此者皆細人也予所不為為其官不忍不為其事為其事不忍不為其人言之莫有聽焉以吾行可也是故自公起至於今凡三數徙未嘗不言其官或言天下利害不少厭其無細人之心也已而吉水鄒君三出南趙公北公又謂予曰鄒君名則益髙矣而國重傷吾之北必且又然矣益髙吾名而重累國非吾意也吾意不欲行予俛然嘆曰公言及此大人之心君臣之義也雖然公其行矣大人之行於天下也時三代之法諸侯士大夫世其國家餘子得習其政士無境外之志至春秋時有之所之不如而可以去故有異邦有父母之邦參相仕也今一父母之邦而已未有少不如意而得去之者非其勢亦非其情古惟如彼其地分其所生人有賢者則相為重至於天下一則大矣視士若廣矣其勢不得不輕古惟如彼其士皆世家相親有賢肯相為下而相為待也今則天下之人矣有政而此不為則彼為之矣夫大人者其心常有以自寛誠不拘拘焉以政為然非政莫為也後之時亦未逺於今之時也何以言之古惟如彼其封內有士易以見法有讓而士益以見矣後雖有大人急不得而知於其君其知也必且以相非其相則其君之待人也夫以待人而知大人宜不忍為然則以相其可也今可以相而知之時也若猶不得存其身且可因而存其言言而從即其身為之不從雖不忘為天下之心而我無逆也嗟夫孔子亦大人矣於季桓子而可時也其行於魯之事亦無所信然則孔子固未有行於魯也曰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其不已何也曰吾五十而知天矣則可以入耳而從心前此亦未知天命也有不然之音則逆其耳有不可之形則立其心以此為不惑葢人道也既知天命則天下之故皆有以然矣曽何足以逆吾耳而立吾心即未有所行其道固已行矣如此則為其官而名不益行其身而國不傷天之道也非大人不足以致也嗟夫以趙公之為大人而予又逰之久㝡知然所以望之知命而已天下事可盡言哉
  長安送黃竹石序袁宏道
  黃竹石從江陵負敝笈訪余長安余方視選曹曹故樹籬挿棘地也不時見見輒為杯罍所奪無他語草草暄寒而已未㡬辭余去乞一言為別余曰子亦遍觀三衢九陌乎穢塵張天腥風逆鼻行者溺於道居者糞於市椎埋屠狗之軰敝衣百結之子高鬟衩襠棗面厯齒之婦肩駢踵接此亦天下之至惡也而顧瞻雲中則鳳闕銅龍在焉百官宗廟萃焉引而之貫城之市則夏之璜周之天球若日之璧若月之珠東夷北狄之珍異陳焉已而入雲韶之院過鳴珂之里則南之威西之施越之狡童吳之弄兒公孫大娘之劍僚之丸賀懷智之琵琶念奴之歌喉霓裳羽衣之舞呼盧博簺之戲種種聚焉今夫山郡水郭巷陌未始不清楚衣冠未始不都雅然一人衣茜而過則已叢觀駭指出漢唐之舊物一二則張目不能指名夫然後知京師之大慎勿以穢塵腥風遂謂都市之觀止此也夫古之聖賢豪傑鉅公哲匠其亦猶京都之三衢九陌耳文耶道耶至此乃極子歸而求之有餘師
  唐醫序袁中道
  予少時失意好遊南走吳越北走九邊以少洩其雄心而所之必挾一醫以俱唐生其一也唐生江右人以醫遊楚公安出則隨予遊歸則隠里中從兩叔飲予罷遊多里居常語兩叔唐生從遊有大快事三中郎與予入都取道宛洛天日清和皆舍輿而騎先入傳舍而令唐生代居輿中未至城十餘里郵吏拜迎唐生錯愕不知所為鼓吹大沸呵殿聲甚厲蜂擁而入傳唐生下輿殊有驕色此其一快事也梅客生開府雲中予往客置酒桑乾河大合樂是日村官悉裝中光耀日行酒者皆萬戸而唐生與席醉後走馬平原偏禆圍繞一簇如紅雲客生與予馬上飛鳴鏑箭如呌鴟而唐生亦以一騎隨其後此其二快事也寓都門有新安賈人治酒教坊予以他事不終席而賈人已先予金留唐生代飲畫閣朱欄緑𥦗繡榻帳床皆綈錦香清一室入暮兩小鬟供事為除冠服幘巳敝內着木綿大布襦行縢如梯小鬟皆匿笑唐生亦自笑不止夫此地非冶俠不到而唐生亦得闌入若樵夫之遇毛女漁郎之見僊媛此其三快事也諸叔聞予言皆大笑每酒間輒以謔唐生唐生亦甚自得予後遊念生巳老不復俱丁未予自漁陽歸入村中稠人中不見唐生以問兩叔曰唐生逝矣訊其鄉之族人則曰來時巳斷水漿累日今逝去或數月矣予泣曰傷哉唐生頻年從予奔走冀予取一第沾升斗之潤而今竟已矣後當為撫其遺孤不令凍餒又三年辛亥再入村舟泊輞湖岸天微雨晝色慘淡釡鬛鱗鱗見一人持蓋入予舟視之則唐生也予大駭曰此必鬼也豈故人之魂聞予至而來有所託耶抑所謂三屍者假人面貌來播弄予耶私念鬼畏唾急唾其面唐生曰公少好調弄人今老大尚爾邪予曰公殆非昔日同遊唐生也予前年至此問兩叔及公族人皆曰逝久矣此非鬼而何唐生曰信乎其逝矣然予幾逝而復生者也正相持辨論而兩叔來舟中大咲道其再生事予之疑始釋復以酒共之改故衣贈之出囊中金為市棺時唐生將歸吳帽中取伯修中郎所書詩文二紙雨溜煙痕堆積幾不可辨且雲與公相與㝡久都不得一字毎乞則曰徐之再徐之唐生入土矣予曰徐之公夀未也公醫術按古方雖未必活人卻不殺人是宜夀家雖貧而胸中灑然無一事神明酣適是宜夀凡物類如猿如鶴皆數千百年公瘦骨稜稜圓目鋭啄通身皆毛大類猴也是亦宜夀予今且隠里中築湖上萆至公明嵗必來當為公作生傳唐生曰老人風燈也姑為一言使後世知有唐生足矣余遂援筆次其語以付之而並訂來年聚首之期其中多謔咲之語大都車過三歩腸痛勿恠意也



  文章辨體彚選巻三百四十七
<集部,總集類,文章辨體彙選>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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