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刊詁訓唐柳先生文集/卷45

狐   里克既殺卓子,使屠岸夷告重耳曰:「子盍入乎?」(屠岸夷,晉大夫也。)舅犯曰:「不可。」(云云。)秦穆公使公子縶吊重耳曰:「時不可失。」舅犯曰:「不可。」(云云。)

  非曰:狐偃之為重耳謀者,亦迂矣。國虛而不知入,以縱夷吾之昏殆,而社稷幾喪。徒為多言,無足采者。且重耳,兄也;夷吾,弟也。重耳,賢也;夷吾,昧也。弟而昧,入猶可終也;兄而賢者,又何栗焉?(「栗」一作「怯」。)使晉國不順而多敗,百姓之不蒙福,兄弟為豺狼以相避於天下,由偃之策失也。而重耳乃始倀倀焉游諸侯,(倀,丑良切。)陰蓄重利,以幸其弟死,獨何心歟?僅能入,而國以霸,斯福偶然耳,(「偶」,一作「禍」。)非計之得也。若重耳早從里克、秦伯之言而入,則國可以無向者之禍,而兄弟之愛可全,而有分定焉故也。夫如是,(一有「足」字。)以為諸侯之孝,又何戮笑於天下哉?(初,里克及秦穆公既告重耳,又使告公子夷吾於梁。重耳以舅犯之言不入,夷吾以冀芮之言而入,是為惠公。惠公之惡,後篇可見矣。)

  輿人誦惠公入而背內外之賂。輿人誦之曰:「(云云。)得之而狃,(音紐。)終逢其咎;喪田不懲,禍亂其興。」既,里、ぶ死,(ぶ,音丕。一雲「死禍」。)公隕於韓。郭偃曰:「善哉!夫眾口,禍福之門也。」非曰:惠公、里、ぶ之為也,則宜咎禍及之矣,又何以神眾口哉?其曰「禍福之門」,則愈陋矣。

  葬恭世子惠公出恭世子而改葬之,{自死}達於外。(「{自死}」,與「臭」同。)國人頌之曰:「(云云。)歲之二七,其靡有徵兮。(一作「無有徵者」。)若翟公子,吾是之依兮;安撫國家,為王妃兮。」郭偃曰:「十四年,君之冢嗣其替乎?其數告於人矣。公子重耳其入乎?其魄兆於人矣。若入,必霸於諸侯,其光耿於民矣。」(恭世子,申生也。翟公子,重耳也。「翟」與「狄」同。耿,猶照也。耿,古迥切,與「炯」同。)

  非曰:眾人者言政之善惡,則有可采者,以其利害也,又何以知君嗣二七之數與重耳之伯?是好事者追而為之,未必偃能征之也,況以是故發耶!(「是」,一作「臭」。)

  殺里克惠公既殺里克而悔之,曰:「芮也使寡人過殺社稷之鎮。」(芮,冀芮也。鎮者,重也。)郭偃聞之曰:「不謀而諫者,冀芮也,不圖而殺者,君也。不謀而諫不忠,不圖而殺不祥。不忠受君之罰,不祥罹天之禍。受君之罰死戮,罹天之禍無後。」(文公殺懷公於高梁。秦人殺冀芮而施之。)

  非曰:芮之陷殺克也,其不祥宜大於惠公。而異其辭,以配君罰天禍,皆所謂遷就而附益之者也。

  獲晉侯秦穆公歸,至於王城,(晉惠公五年,秦帥師伐晉,獲晉侯以歸。王城,秦地。)合大夫而謀曰:「殺晉君與逐出之,與以歸與復之,孰利?」公子縶曰:「殺之利。」(縶,丁立切。)公孫枝曰:「不可。」公子縶曰:「吾將以重耳代之。晉君之無道莫不聞,重耳之仁莫不知。殺無道,立有道,仁也。」公孫枝曰:「恥一國之士,又曰『余納有道以臨汝』,無乃不可乎?不若以歸,要晉國之成,復其君而質其嫡子,(質,脂利切。)使父子代處秦,國可以無害。」非曰:秦伯之不霸天下也,以枝之言也。且曰「納有道以臨汝」,何故不可?縶之言殺之也,則果而不仁;其言立重耳,則義而順。當是時,天下之人君莫能宗周,而能宗周者則大國之霸基也。向使穆公既執晉侯,以告於王曰:「晉夷吾之無道莫不聞,重耳之仁莫不知,且又不順,既討而執之矣。」於是以王命黜夷吾而立重耳,咸告於諸侯曰:「吾討惡而進仁,既得命於天子矣,吾將達公道於天下。」則天下諸侯無道者畏,有德者莫不皆知嚴恭欣戴而霸秦矣。(「莫不」,一本作「慕」字。)周室雖卑,猶是王命,命穆公以為侯伯,則誰敢不服?夫如是,秦之所恥者亦大矣。(「恥」,一作「集」。)棄至公之道。(一作「至公大中之道」。)而不知求,姑欲離人父子,而要河東之賂。(是役也,秦取晉河東之地而置官司。)其舍大務小、違義從利也甚矣。霸之不能也以是夫。

  慶鄭丁丑,斬慶鄭,乃入絳。(初,秦侵晉,晉師潰,惠公號慶鄭曰:「載我。」慶鄭曰:「忘善而背德,又廢吉卜,何我之載?」君遂止於秦。秦既歸惠公,惠公歸,故斬之。止,獲也。)

  非曰:慶鄭誤止公,罪死可也,而其志有可用者。坐以待刑,而能舍之,(惠公未至,蛾謂慶鄭曰:「君之止,子之罪也。今君將來,子何俟?」慶鄭曰:「君若來,將待刑以快君志。」及惠公入,蛾欲舍之,惠公不可。)則獲其用亦大矣。晉君不能由是道也,悲夫!若夷吾者,又何誅焉?

  乞食於野人文公在狄十二年,將適齊,行過五鹿,(五鹿,衛邑。)野人舉塊以與之。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賜也。人以土服,又何求焉?十有二年,必獲此土。有此其以戊申云乎?」(「人」,《國語》作「民」。)

  非曰:是非子犯之言也,後之好事者為之。若五鹿之人獻塊,十二年以有衛土,則涓人疇枕楚子以塊,(《吳語》:楚靈王彷徨於山林之中,乃見其涓人疇,王枕其股以寢於地。王寐,疇枕王以塊而去之。)後十二年其復得楚乎?何沒而不雲也,而獨載乎是?戊申之雲,尤足怪乎!  懷贏秦伯歸女五人,懷贏與焉。(晉文公重耳過秦,而秦歸之女也。懷贏,故子圉妻。子圉,惠公夷吾子也,質於秦,逃歸而立為懷公,故曰懷贏。)

  非曰:重耳之受懷贏,不得已也。其志將以守宗廟社稷,阻焉,則懼其不克也。其取者大,故容為權可也。秦伯以大國行仁義交諸侯,而乃行非禮以強乎人,豈習西戎之遺風歟?  筮公子親筮之,曰:「尚有晉國。」得貞《屯》、悔《豫》皆八。筮史占之,皆曰:「不吉。」司空季子曰:「吉。」(云云。)

  非曰:重耳雖在外,晉國固戴而君焉;又況夷吾死,圉也童昏以守內,秦、楚之大以翼之,大夫之強族皆啟之,而又筮焉是問,則末矣。季子博而多言,皆不及道者也,又何載焉!

  董因董因迎公於河,公問焉,曰:「吾其濟乎?」對曰:「歲在大梁。」(云云。)  非曰:晉侯之入,取於人事備矣,因之雲可略也。大火、實沈之說贅矣。(大梁、大火,實沈,皆星名也。)

  命官胥、籍、狐、箕、欒、郄、柏、先、羊舌、韓,實掌近官。(十一族,晉之舊姓近官朝廷者。)諸姬之良,掌其中官。(諸姬,同姓。中官,內官。)異姓之能,掌其遠官。(遠官,縣鄙也。)

  非曰:官之命,宜以材耶?抑以姓乎?文公將行霸,而不知變是弊俗,以登天下之士,而舉族以命乎遠近,則陋矣。若將軍、大夫必出舊族,或無可焉,猶用之耶?必不出乎異族,或有可焉,猶棄之耶?則晉國之政可見矣。

  倉葛周襄王避昭叔之難,居於鄭地汜。晉文公迎王入於成周,遂定之於郟。王賜公南陽陽樊、溫、原、州、陘、、Θ、攢、茅之田。陽人不服,公圍之,將殘其民。倉葛呼曰:「君補王闕,以順禮也。陽人未狎君德而未敢承命,君將殘之,無乃非禮乎?」公曰:「是君子之言也。」乃出陽人。(自「周襄王」至「之田」,自「君補」以下,新附。)

  非曰:於《周語》既言之矣,又辱再告而異其文,抑有異旨耶?其無乎,則耄者乎?

  觀狀文公誅觀狀以伐鄭。鄭人以名寶行成,公弗許。鄭人以瞻與晉。(瞻,鄭卿叔詹伯也。)晉人將烹之,瞻曰:「天降禍鄭,使氵㸒觀狀,棄禮遺親。」(云云。晉文公過曹,曹共公不禮焉。聞其駢脅,欲觀其狀。則觀狀是曹,非鄭也。而注云:鄭復效曹觀公駢脅之狀,故伐之。是又從而為之辭也,此公所以非之。)

  非曰:觀晉侯之狀者,曹也。今於鄭胡言之,則是多為誣者且耄,故以至乎是。其說者雲「鄭效曹也」,是乃私為之辭,不足以蓋其誤。

  救飢晉飢,公問於箕鄭曰:「救飢何以?」對曰:「信。」公曰:「安信?」對曰:「信於君心,信於名,信於令,信於事。」非曰:信,政之常,不可須臾去之也,奚獨救飢耶?其言則遠矣。夫人之困在朝夕之內,而信之行在歲月之外。是道之常,非知變之權也。其曰「藏出如入」則可矣,(鄭又云:「於是乎民知君心,貧而不懼,藏出如入,何匱之有?」)而致之言若是遠焉,何哉?或曰:「時之信未洽,故云以激之也。信之速於置郵,子何遠之耶?」曰:夫大信去令,故曰信如四時恆也,恆固在久。若為一切之信,則所謂未孚者也。彼有激乎則可也,而以為救飢之道,則未盡乎術。

  趙宣子趙宣子言韓獻子於靈公。(「獻子」,諸本多誤作「宣子」。)以為司馬。河曲之役,趙孟使人以其乘車干行,獻子執而戮之。(宣子,趙衰之子宣孟盾也。韓獻子,韓厥也。干行,犯其軍列也。趙孟,即宣子。一作「宣子執而戮之」,據《國語》,獻子是。)

  非曰:趙宣子不怒韓獻子而又褒其能也,誠當。然而使人以其乘車干行,陷而至乎戮,是輕人之死甚矣!彼何罪而獲是討也?孟子曰:「殺一不辜而得天下,君子不為。」是所謂無辜也歟?或曰:「戮,辱也,非必為死。」曰:雖就為辱,猶不可以為君子之道。舍是其無以觀乎?吾懼司馬之以死討也。  伐宋宋人殺昭公,趙宣子請師以伐宋。(云云。)曰:「是反天地而逆民則也,天必誅焉。晉為盟主而不修天罰,將懼及焉。」非曰:盟主之討殺君也,宜矣。若乃天者,則吾焉知其好惡而暇征之耶?古之殺奪有大於宋人者,而壽考佚樂不可勝道,天之誅何如也?宣子之事則是矣,而其言無可用者。

  Θ(舊本此篇「賢可書乎」之後,有「今左氏多為文辭」一節,嘗怪其意不相屬。以別本考,乃脫《祈死》、《長魚矯》二篇。而「左氏多為文辭」者,乃公非《長魚矯》後辭也。益此二篇,然後公六十七篇文方足矣。)  靈公虐,趙宣子驟諫。公患之,使Θ賊之。(Θ,力士也。賊,殺也。)晨往,則寢門辟矣,盛服將朝,早而假寐。退而嘆曰:「趙孟敬哉!夫不忘恭敬,社稷之鎮也。賊國之鎮不忠,受命而廢之不信。」觸庭之槐而死。  非曰:之死善矣。然而趙宣子為政之良,諫君之直,其為社稷之衛也久矣,胡不聞之,乃以假寐為賢耶?不知其大而賢其小歟!(一有「向」字。)使不及其假寐也,則固以殺之矣。是宣子大德不見赦,而以小敬免也。固賊之悔過者,賢可書乎?(一本其下更有二十六字云:「今左氏多為文辭以著其言而征其效,若曰矯知機者然,則惑甚也。」)  祈死及自鄢,範文子請其宗祝曰:「君驕泰而有烈,吾恐及焉。凡吾宗祝為我祈死,先難為免。」七年夏,範文子卒。(自「君驕」而下,新附,範文子,范燮也。鄢之役,晉伐鄭,楚救之,大夫欲戰,文子不欲。欒武不聽,遂與戰,大勝之。此文子自鄢歸,懼難而祈其死。)

  非曰:死之長短而在宗祝,則誰不擇良宗祝而祈壽焉?文子祈死而得,亦妄之大者。

  長魚矯長魚矯既殺三,乃脅欒、中行,(云云。)公曰:「一旦而屍三卿,不可益也。」對曰:「亂在內為宄,在外為奸。御宄以德,御奸以刑。今治政而內亂,不可謂德;除鯁而避強,不可謂刑。德刑不立,奸宄並至。臣脆弱,不能忍俟也。」乃奔狄。三月,厲公殺。(自「對曰」至「不忍俟也」,新附。三至、也。欒,欒書。中行,中行偃也。)

  非曰:厲公,亂君也;矯,亂臣也。假如殺欒書、中行偃,則厲公之敵益眾,其尤可盡乎?今左氏多為文辭,以著其言而征其效,若曰矯知幾者然,則惑甚也。  戮仆晉悼公四年,會諸侯於雞丘。魏絳為中軍司馬。公子揚干亂行於曲梁,魏絳斬其仆。(自「晉悼」至「司馬」,新附。揚干,悼公弟也。)  非曰:仆,稟命者也。亂行之罪在公子。公子貴,(一無「貴」字,一無「公子貴」三字,而作兩「貢」字,非是。)不能討,而稟命者死,非能刑也。使後世多為是以害無罪,問之,則曰魏絳故事,不亦甚乎!然則絳宜奈何?止公子以請君之命。(「止」,一作「正」,非是;當作「止」,止,執也。)

  叔魚生叔魚生,其母視之曰:「(云云。)必以賄死。」楊食我生,(食,音異。我,音俄。)叔向之母聞其號也,曰:「終滅羊舌氏之宗。」非曰:君子之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猶不足以言其禍福,以其有幸有不幸也。今取赤子之形聲,以命其死亡,則何耶?或者以其鬼事知之乎?則知之未必賢也。是不足書以示後世。

  逐欒盈平公六年,箕遺及黃淵、嘉父作亂,不克而死,公遂逐群賊。(云云。)陽畢曰:「君掄賢人之後。(掄,擇也。)有常位於國者而立之;亦掄逞志虧君以亂國者之後而去之」。(云云。去,羌呂切。)使祁午、陽畢適曲沃,逐欒盈。(箕遺、黃淵、嘉父,皆晉大夫,欒盈之黨。欒盈,之子,書之孫也。欒書,厲公十年弒厲公,即立悼公,故陽畢以盈為亂國者之後而去之。畢者,大夫也。)

  非曰:當其時不能討,後之人何罪?盈之始,良大夫也,有功焉,而無所獲其罪。陽畢以其父殺君而罪其宗,一朝而逐之,激而使至乎亂也。且君將懼禍懲亂耶?則增其德而修其政,賊斯順矣。反是,順斯賊矣,況其胤之無罪乎?

  新聲平公說新聲,師曠曰:「公室其將卑乎?君之明兆於衰矣。」非曰:耳之於聲也,猶口之餘味也。苟說新味,亦將卑乎?樂之說,吾於《無射》既言之矣。

  射(射,食亦切,,於諫切。)

  平公射不死,使豎襄搏之,失。公怒,拘將殺之。叔向曰:「君必殺之。昔吾先君唐叔射兕於徒林,殪,以為大甲。今君嗣吾先君,射不死,搏之不得,是揚吾君之恥者也。君其必速殺之,勿令遠聞。」君忸怩於顏,乃趣舍之。(自「昔吾先君」至「殺之」,新附。叔向,羊舌也。趣,音娶。)

  非曰:羊舌子以其君明暗何如哉?若果暗也,則從其言,斯殺人矣。明者固可以理諭,胡乃反征先君以恥之耶?是使平公滋不欲人諫己也。

  趙文子秦後子來奔,趙文子曰:「公子辱於敝邑,必避不道也?」對曰:「有焉。」文子曰:「猶可以久乎?」對曰:「國無道而年穀和熟,鮮不五稔。」文子視日,曰:「朝不及夕,誰能俟五?」後子曰:「趙孟將死矣。怠偷甚矣。(偷,苟也。)非死逮之,必有大咎。」(自「秦後子」至「五稔」,新附。)

  非曰,死與大咎,非偷之能必乎爾也。偷者自偷,死者自死,若夫大咎者,非有罪惡,則不幸及之,偷不與也。左氏於《內傳》曰:「人主偷必死。」亦陋矣。  醫和平公有疾,秦景公使醫和視之。趙文子曰:「醫及國家乎?」對曰:「上醫醫國,其次疾人,固醫官也。」文子曰:「君其幾何?」對曰:「若諸侯服,不過三年;不服,不過十年。過是,晉之殃也。」(自「平公」至「視之」,自「文子曰君其幾何」已下,新附。)

  非曰,和,妄人也。非診視攻熨之專,而苟及國家,去其守以施大言,誠不足聞也。其言晉君曰:「諸侯服,不過三年;不服,不過十年。」凡醫之所取,在榮衛合脈理也,然則諸侯服,則榮衛離、脈理亂,以速其死;不服,則榮衛和、脈理平,以延其年耶?

  黃熊晉侯夢黃熊入於寢門,子產曰:「玄殛於羽山,化為黃熊以入於羽淵,實為夏郊。(云云。)

  非曰:玄之為夏郊也,禹之父也,非為熊也。熊之說,好事者為之。凡人之疾,魄動而氣蕩,視聽離散,於是寐而有怪夢,罔不為也,夫何神奇之有?

  韓宣子憂貧韓宣子憂貧,叔向賀之曰:「欒武子無一卒之田,(云云,上大夫一卒之田。)行刑不疚,以免於難。及桓子驕泰奢侈。(云云。)宜及於難,而賴武子之德,以沒其身。及懷子改桓之行,修武子之德,而離桓子之罪,以亡於楚。(云云。」)

  非曰:叔向言貧之可以安,則誠然;其言欒書之德,則悖而不信。以下逆上,亦可謂行刑耶?(謂欒書殺厲公也。)前之言曰:欒書「殺厲公以厚其家」,今而曰:「無一卒之田」;前之言曰:「欒氏之誣晉國久矣」,用書之罪以逐盈,今而曰:「離桓之罪,以亡於楚」,則吾惡乎信?且人之善惡,咸系其先人,己無可力者,以是存乎簡策,是替教也!  圍鼓中行穆子(中行穆子,荀吳也。)帥師伐翟,圍鼓。鼓人或請以城畔,穆子不受,曰:「夫以城來者,必將求利於我。夫守而二心,奸之大者也。」(自「以城來」以下,新附。鼓,白翟別邑。)

  非曰:城之畔而歸己者有三:有逃暴而附德者,有力屈而愛死者,有反常以求利者。逃暴而附德者庥之,曰:德能致之也;力屈而愛死者,與之以不死,曰:力能加之也。皆受之。反常以求利者,德力無及焉,君子不受也。穆子曰:「夫以城來者,必將求利於我。」是焉知非向之二者耶?  具敖范獻子聘於魯。(范獻子,士鞅也。)問具山、敖山,魯人以其鄉對。曰:「不為具、敖乎?」曰:「先君獻、武之諱也。」(獻公名具,伯禽之曾孫。武公名敖,獻公之子。)獻子歸,曰:「人不可以不學。吾適魯而名其二諱,為笑焉,唯不學也。」非曰:諸侯之諱,國有數十焉,尚不行於其國,他國之大夫名之,無慚焉可也。魯有大夫公孫敖,魯之君臣莫罪而更也,又何鄙野之不雲具、敖?

  董安於下邑之役。(下邑,晉之邑也。)董安於多。簡子賞之,辭曰:「(云云。)今一旦為狂疾,而曰必賞汝,是以狂疾賞也,不如亡。」趣而出,乃釋之。(戰功曰多,安於,趙簡子家臣。)

  非曰,功之受賞也,可傳繼之道也。君子雖不欲,亦必將受之。今乃遁逃以自潔也,則受賞者必恥。受賞者恥,則立功者怠,國斯弱矣。君子之為也,動以謀國。吾固不悅董子之潔也。其言若懟焉,則滋不可。(懟,徒對、杜罪二切。)

  祝融(已下《鄭語》。)

  史伯曰:「夫黎,為高辛氏火正,以淳耀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其功大矣!夫成天地之大功者,其子孫未嘗不彰,虞、夏、商、周是也。其後皆為王公侯伯。祝融亦能昭顯天地之光明,以生柔嘉材者也。其後八姓,於周未有侯伯。佐制物於前代者,昆吾為夏伯矣,(昆吾,祝融之孫。陸終第一子名樊,為己姓,封於昆吾。昆吾,衛也。夏衰,昆吾為夏伯。)大彭、豕韋為商伯矣。(大彭,陸終第三子,曰,為彭姓,封於大彭,謂之彭祖。豕韋,彭姓之別封豕韋彭者也。商衰,二國相繼為商伯。)當周未有,融之興者,其在羋姓乎?」(羋,音弭,楚姓也。史伯,周太史也。自「黎為高辛」至「功大矣」,自「虞夏商周」已下,新附。)

  非曰:以虞、舜之至也,又重之以幕,能聽協風以成樂物生,(《左氏》:「自幕至於瞽瞍無違命。」註:幕,舜之先,與《國語》不同。《鄭語》:「虞幕能聽協風以成樂生物。」註:虞幕,舜後。虞,思也。協,和也。)而其後卒以殄滅,武王繼之以陳,覆墜之不暇。堯之時,祝融無聞焉。祝融之後,昆吾、大彭、豕韋,世伯夏、商。今史伯又曰:「於周未有侯伯」,必在楚也。則堯、舜反不足耶?故凡言盛之及後嗣者皆勿取。

  褒神桓公曰:「周其弊乎?」史伯對曰:「殆於必弊者也。(《國語》與坊本「殆於共弊」。)今王棄高明昭顯,而好讒慝暗昧,惡角犀豐盈,而近頑童窮固。(云云。)訓語有之,曰:『夏之衰也,褒人之神化為二龍,以伺於王庭。(云云。)天之生此久矣,其為毒也大矣。申、繒、西戎方強,王欲殺太子以成伯服,必求之申,申人弗畀,必伐之。若伐申而繒與西戎會以伐周,周不守矣。(申,姜姓,太子宜臼之舅也。繒,姒姓。申之與國也。西戎亦黨於申。王,幽王也。自「今王」已下,新附。繒,慈陵切。)  非曰:史伯以幽王棄高明顯昭,而好讒慝暗昧,近頑へ窮固,黜太子以怒西戎、申、繒,於彼以取其必弊焉可也;而言褒神之流禍,是好怪者之為焉,非君子之所宜言也。

  嗜芰(已下《楚語》。芰,音枝,菱也。一作「艾」,非是。)

  屈到嗜芰。(屈,居勿切。)將死,戒其宗老曰:(家臣曰老。宗老,為宗人者。)「苟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將薦芰,屈建命去之,(去,羌呂切。)曰:「國君有牛享,大夫有羊饋,士有豚犬之奠,庶人有魚炙之薦。籩豆脯醢,則上下共之。不羞珍異,不陳庶侈,夫子其以私慾干國之典?」遂不用。(屈到,楚卿。屈建,到之子。自「國君」已下,新附。)

  非曰,門內之理恩掩義。父子,恩之至也,而芰之薦不為愆義。屈子以禮之末,忍絕其父將死之言,吾未敢賢乎爾也。苟薦其羊饋,而進芰於籩,是固不為非。《禮》之言齋也,曰:「思其所嗜。」屈建曾無思乎?且曰違而道,吾以為逆也。

  祀王曰:「祀不可已乎?」對曰:「祀所以昭孝、息民、撫國家、定百姓,不可以已。夫民氣縱則底,(底,著也。)底則滯,滯久不振,生乃不殖。」(王,楚昭王。對,楚平王之子子期之對也。)  非曰:夫祀,先王所以佐教也,未必神之。今其曰「昭孝」焉,則可也;自「息民」以下,咸無足取焉爾。

  左史倚相王孫圉聘於晉,定公饗之。趙簡子鳴玉以相,問於王孫圉曰:「楚之白珩猶在乎?其為寶也幾何矣?」對曰:「未嘗為寶。楚之所寶者,曰觀射父,又有左史倚相,能使上下說於鬼神,順道其欲惡,使神無有怨痛於楚國。」(自「聘於晉」至「觀射父」,新附。)

  非曰:圉之言楚國之寶,使知君子之貴於白珩可矣,而其雲倚相之德者則何如哉?誠倚相之道若此,則覡之妄者,(女巫曰覡。)又何以為寶?非可以夸於敵國。  伍員(《吳語》。員,音雲。)

  伍員伏劍而死。(魯哀十一年死。伍員,伍奢之子子胥也,名員,事吳王夫差。夫差起師以伐越王勾踐,勾踐起師逆之,夫差將許越成,申胥諫之,不聽。夫差乃大戒師伐齊。申胥又諫曰:「昔天以越授吳,而王弗受。今伐齊,越人恐來襲我。」不聽,遂伐齊,敗齊師於艾陵。既勝,乃訊申胥。申胥釋劍而對曰:「員不忍稱疾辟易,以見王之親為越之擒也,員請先死。」遂自殺。其後越果滅吳。)

  非曰:伍子胥者,非吳之匿親也。其始交闔閭以道,故由其謀。今於嗣君已不合,言見進則讒者勝,國無可救者。於是焉去之可也。出則以孥累於人,而又入以即死,是固非吾之所知也。然則員者果很人也歟?

  柳先生曰:「宋、衛、秦,皆諸侯之豪傑也。左氏忽棄不錄其語,其謬耶?(謬耶,一作「何也」。)吳、越之事無他焉,舉一國足以盡之,而反分為二篇,務以相乘,凡其繁蕪曼衍者甚眾,背理去道,以務富其語。凡讀吾書者,可以類取之也。《越》之下篇尤奇峻,而其事多雜,蓋非出於《左氏》。(「雜蓋」字一本作「反」。)吾乃今知文之可以行於遠也。以彼庸蔽奇怪之語,而黼黻之,金石之,用震曜後世之耳目,而讀者莫之或非,反謂之近經,則知文者可不慎耶?嗚呼!余黜其不臧,以救世之謬,凡六十七篇。(東坡報江季恭書云:《非國語》,鄙意不然之,但未暇著論耳。子厚之學,大率以禮樂為虛器,以天人為不相知云云。雖多,皆此類也。至於《時令》、《斷刑》、《貞符》皆非是,予謂學者不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