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軒樂府》引
作者:元好問 金朝
1254年
本作品收錄於《元好問集/36》和《元遺山集/卷36

唐歌詞多宮體,又皆極力為之。自東坡一出,「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真有「一洗萬古凡馬空」氣象。雖時作宮體,亦豈可以宮體概之?人有言樂府本不難作,從東坡放筆後便難作,此殆以工拙論,非知坡者。所以然者,《詩三百》所載,小夫賤婦幽憂無聊賴之語,時猝為外物感觸,滿心而發,肆口而成者爾。其初果欲被管弦、諧金石,經聖人手,以與《六經》並傳乎?小夫賤婦且然,而謂東坡翰墨遊戲,乃求與前人角勝負,誤矣!自今觀之,東坡聖處,非有意於文字之為工,不得不然之為工也。坡以來,山谷、晁無咎、陳去非、辛幼安諸公,俱以歌詞取稱,吟詠情性,留連光景,清壯頓挫,能起人妙思。亦有語意拙直,不自緣飾,因病成妍者,皆自坡發之。近歲新軒張勝予亦東坡發之者與?

新軒三世遼宰相家,從少日滑稽玩世。兩坡二棗,所謂入其室而啖其炙者,故多喜而謔之之辭。及隨計兩都,作霸諸彥,時命不偶,至得補掾中台。時南狩已久,日薄西山,民風國勢有可為太息而流涕者,故又多憤而吐之之辭。

予與新軒臭味既同,而相得甚歡。或別之久而去之遠,取其歌詞讀之,未嘗不灑然而笑,慨焉以歎,沉思而遠望,鬱搖而行歌,以為玉川子嘗孟諫議貢餘新茶,至四碗發輕汗時,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真有此理。退之《聽穎師彈琴》云:「此䛏䛏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忽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吾恐穎師不足以當之。予既以此論新軒,因說向屋梁子。屋梁子不悅曰:「《麟角》《蘭畹》《尊前》《花間》等集,傳播裏巷,子婦母女交口教授,婬言媟語,深入骨髓,牢不可去,久而與之俱化。浮屠家謂筆墨勸淫,當下犁舌之獄。自知是巧,不知是業。陳後山追悔少作,至以《語業》命題,吾子不知耶?《離騷》之《悲回風》《惜往日》,評者且以「露才揚己,怨懟沉江」少之。若《孤憤》《四愁》《七哀》《九悼》絕命之辭,《窮愁志》,《自憐賦》,使樂天知命者見之,又當置之何地耶?治亂,時也;遇不遇,命也。衡門之下,自有成樂,而長歌之哀甚於痛哭。安知憤而吐之者,非呼天稱屈耶?世方以此病吾子,子又以及新軒,其何以自解?」予謂屋梁子言:「子頗記謝東山對右軍哀樂語乎?『年在桑榆,正賴絲竹陶寫。但恐兒輩覺,損此歡樂趣耳。』東山似不應道此語。果使兒輩覺,老子樂趣遂少減耶?君且道如詩仙王南雲所說,大美年賣珠樓前風物,彼打硬頭陀與長三者三禮,何嘗夢見?」

歲在甲寅十月望日,河東元某題。

本金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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