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谷集 (曹彥約, 四庫全書本)/卷21

卷二十 昌谷集 (曹彥約) 卷二十一 巻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昌谷集卷二十一    宋 曹彥約 撰雜著
  評王導謝安
  晉中興稱王謝一導而二安石皆以不能恢復中原責之竊以為過矣當典午不競以來士大夫慷慨立事志逺而才短否則清談髙視漫不以世務介意有人焉如導安沉浮委折於羣兒角逐之內焉得不賢然自王敦桓溫之徒擾亂王室其來也如歸其去也如寄敦不病篤導不敢稱其死溫不病篤安不敢緩其簒江左之不亡幸耳乃欲責之擒劉曜梟石勒醢苻堅而轘姚萇無乃過耶按導以識量清逺之資識元帝於潛龍未用之時在洛陽則勸其歸藩鎮建業則勸其興復患難未除則討陳敏餘黨以振起之士論未歸則引名賢騎從以厭服之勠力王室不肯作楚囚對泣去非急之務行清靜之政置諫鼔立謗木使晉氏偏有東南稱制者十有一帝導身相三君毎見親任輔佐中興之功不可掩也安神識沉敏風韻調暢漁弋山水而不以為遯禁錮終身而不以為困一旦居公輔之寄任弼諧之責鎮以和靜御以長算不存小察宏以大理戒秦任商鞅之弊沮桓沖勤王之師身退廣陵志在東山安之出處本末指不多屈論中興而數導安誠不為過然嘗怪導以得君行志之秋委以大義滅親之事逆臣王敦近在門內不以殺管蔡之例為比又從而縱㬰之導之蹤跡不可以縷數也敦之舉兵內向也專以劉隗刁協為名人徒知隗協二子與敦不相好耳考其本末則導初相元帝親近無二及劉隗用事漸見疎逺協崇上抑下為王氏所嫉敦旣作逆隗又請誅王氏導之切齒二子非特一日則舉兵而誅隗協不可謂非導之意矣敦之録尚書事也召周顗戴淵問之畏其人望猶欲使為公輔顗嘗極力救導導不知故敦三問於導而導皆不答欲殺顗而濫及於淵久乃自悔則無罪而誅顗淵不可謂非導謀矣溫嶠陳敦逆狀敦深恨之移書於導以為太眞別來㡬日已作如此等事明帝在東宮敦欲廢之問及百官聲色俱厲逆折姦謀惟溫嶠一人耳導與嶠孰親於敦不聞有所正救設使無故而廢太子導得以辭其責哉此猶可也王彬王舒皆王氏之黨也彬嘗數敦之罪禍及門戶導實在坐反欲使彬謝過王含王應既敗舒使人迎而沉之自刺史而累遷不過為㑹稽內史封爵且不及焉導之不樂於敦敗明矣奪祖逖之事權誰實為之知劉琨之死而不問誰實縱之以中興風鑒自任使天下之有志者皆不得志導固本無反謀而心之所欲每與王敦蘓峻合大抵導之遇事徃徃多其私意望其公正耿介斷不可得是以明帝在殯嗣皇未立羣臣議進璽於成帝導受顧命乃獨以疾不至其後輿疾而來則卞壼實廹之也成帝之逼遷石頭導實失其故節其後遣人取之曾無赧容則陶侃實譏之也郭黙賊殺劉𦙍導即以豫州賞之其後斬黙父子始服公論則陶侃實專之也庾亮以帝舅執朝柄趨勢者多歸之導既不平每有元規塵汚人之歎則蘓峻之攻庾亮知中朝之有隙也亮之不為劉隗刁協適不與導謀耳成帝每幸導宅下車先拜又拜其婦曹氏受之不疑侍中孔恆宻表其非可以愧矣導聞之乃曰王茂𢎞駑疴耳若卞望之之巖巖刁𤣥亮之察察戴若思之峰岠當敢爾耶則卞壼之死於先鋒亦導之所不與也孔恆之不為卞壼適未有隙耳元帝以敦導顗協淵為腹心明帝以導亮受遺詔不殺不逐導意不止導為累朝大臣官至司徒丞相太傅權至都督中外諸軍録尚書事假黃鉞爵至郡公號至仲父其他如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給班劍鼓吹羽葆皆非人臣所常得坐視賊臣犯闕至再三遂至䝉塵天子陵辱妃後其初始於爭權而其後乃至於黨親蘓峻之後以為天下莫巳若矣每發一言舉坐莫不贊美喜同惡異不恤國事文中子之所謂敬猶有遺論焉謝安以簡得名故跡之著於外者猶有限其望塵而拜溫也人或以為怯矣其以壁後置人而卻溫也人或以為勇矣得㨗書而不動聲色人或以為靜過戸限而不覺折屐人或以為躁大要仕進之心始於桓溫之辟召卻敵之謀亦出於𤣥琰之嘗試挾恩威則易掣肘決勝敗則難肆志也王彪之之沮新宮也得其道矣安辭屈而猶或為之不可謂服義武帝之立精舍於殿內也失其道矣安坐視而不能止之不可謂守正然方之於導猶在可貸導之才實過於安而其事之著見乃復若此士大夫適遭其逢固有幸不幸者茍不出於已私而以公道行之始可以論幸不幸矣
  評羊祜杜預
  晉武帝急意平呉乃用輕裘緩帶以道素自居之羊祜終祜之世竟不能以得呉順人情逹天理識事機深哉武帝之為計也是時接鼎峙之後魯肅周瑜曹仁諸葛誕之徒餘習未逺又親有事於蜀鍾㑹鄧艾之徒以兵力取辦石城以南義不事晉㐮陽以北義不事呉如是而欲以兵力取之與人情衡決矣虐斯人以取天下自有生民以來天理不與當事之㡬未有甚於此時者祜之聞命非他人之所與知也是以據險要而建五城帝不以為專略呉兒而還其家帝不以為異歩闡之敗止於左官而已㓂略戸口止於詔誥而已猶之可也身為晉將出軍行邉何至擅過呉境刈榖為糧已乃計其所值償之以帛思有以結呉人之心而直為是不可及之事祜號當世顔子人固賢矣於其中而加詳焉不可謂非計也人徒見杜預代祜不二嵗而包舉江表攷預行事亦非大謬於義使祜以此得之亦何不可孫皓有亡國之徴豈應遲乆意者祜在㐮陽猶有緩而不切之歎不知武帝有志之初南土士女猶未有簞食壺漿之意國力尚強羣賢猶在祜以仁厚勝之猶足以感其善意勉用陸抗徳齊地醜其後情慾不忍真心發露營繕遷徙自困其力陸抗華覈之徒相繼隕命韋昭車浚以無罪見殺孫皓雖帝其國巳虛矣預乃反祜計而用之呉人不悟表還張政之俘非昔者饋藥之意矣偽入孫歆之帳非昔者降鄧香之意矣祜之朝夕思慮豈一日而忘呉罷呉人之戍減警邏之卒墾田至八百餘頃積糧至十餘年之備雖有荀朂馮紞之辯口不足以屈其辭王衍王戎之宿憾不足以害其徳天下之謀人未有善於祜者也預定律令則取其直評考課則取其簡為度支尚書立籍田復常平較鹽運制課調安邉重榖處軍國之要內以利國外以勝敵其人品不碌碌自是平呉之手晉無羊祜預為獨歩矣祜病而能舉之武帝信而能用之預受命而卒能之終始十餘年立大功業不必出於其手在此一舉關繫甚大非削平禍亂之常規也按三國鼎峙而晉受魏禪未㡬而平蜀又未㡬而平呉其平蜀也有後悔其取呉也有逺圗識事量力知武帝非常主矣惜其見於外而不覩其內用祜於外而不暇乎其內也祜之言曰取呉不須臣自行但取呉之後當勞聖慮知此則知用祜之不盡矣
  評劉元海石勒苻堅
  晉鹿不克羣戎競逐乗時崛起有天時人事足以爭衡中國得三人焉亦可謂不碌碌矣劉淵之起離石也好學承師覽史漢諸子議論宏逺恥一物不知其後復呼韓舊業假炎劉墜緒役鮮卑烏丸如使僕奴取蒲坂平陽如拉朽株不幸而死其子聰粲不足有為於天下石勒擒王浚走劉琨南據洛陽北據襄國遂降曹嶷取劉曜其商㩁是非足以照酈生子房得失其雌黃人物足以定髙光上下不特雅好文學考諸生經義而巳僅免其身子𢎞弗克負荷屠其家於季龍之手苻堅最晩出懇懇勤勤尤在劉石之上廢職之可修修之絶世之可繼繼之農桑於是乎課學校於是乎立其用王景畧也似智其不族鮮卑也似仁若其取衛辰降慕容暉逐楊氏而制仇池擄張天錫而守姑臧奄長安而君之有中國文物之盛擁百萬之衆卒土潰而瓦解尚論古道之君子臨卷慷慨未嘗不太息遺恨於三人也考論至此竊意古者仁心仁政誠自有規模製度足以立萬世綱紀本數末度皆有以相副非徒以頥指氣使聳動天下而虛文少實所以誇示於人者不足以夀國脈而追前哲也今即三人之事而言之勒之治差劣于堅而淵之治又劣于勒然而愈可紀則愈不立粗有稱則粗有後著效之相反而論報之不倫豈天道髙逺非人事之可及哉堅有兄法不得志於其母乆矣堅之弒君本意自立乃欲詐遜其兄以服衆法雖不許猶不足以免其死此其事親從兄之初固巳不勝其偽在位二十七年安於忍而阻其兵既襲有羣雄殘民於鋒鏑之下乃欲免其渠魁以示姑息好名之證厥有端緒至於伐晉一事尤更昭著其語道安也則曰天生烝庶而立之君所以除煩去亂也其語太子也則曰始皇之滅六國其王豈必皆暴也以區區新造之秦而有百萬不息之師內有好大喜功之心而外盜淵騫夷齊之行鮮卑怨仇布滿畿甸舊人族類斥逺遐方心跡之相違處分之乖謬轉戰萬里而徼幸於一勝則堅之敗也理也非暫也勒事伏利度則執利度讌王彌則斬王彌帝王浚而實襲王浚其詭詐蹤跡亦不可縷數用陳遐則取其誣譛任季龍則縱其殘虐方之于堅雖粗有磊磊落落之意而其長策不立欲虛文不實以欺天下大率相似淵始事成都王頴旣而背之假以單于之名猶未足以厭服其心乃速建大號於天下特戎略之傑者耳彼皆生長晉世習熟於名公賢士之論知天下可以力取而不可以力服惴惴然欲以信義之名結天下實非所好王景畧號稱賢佐猶不免拘拘政刑無一毫寛大意而況於陳元逹張賔徐光之徒日有性命不虞之憂而望格其非心躋之於聖賢有天下之域不可得矣漢髙祖未定天下以關中為腹心以丞相府圗籍文書為政事以三軍縞素為基本已定天下則次律令申軍法定章程制禮儀日不暇給而規模宏逺光武投戈講藝息馬論道特見其跡者耳北匈奴和親之議不用臧宮馬武之策交阯二溪蠻比嵗間作所用為將者必以馬援心跡相應昭不可掩載祀四百未為幸也項籍仁而敬人瞋目叱咤人馬辟易然起事而刺殷通有天下而逐義帝宰天下而使人怨不平周世宗斬樊愛能何徽軍聲大振取秦鳳平淮南力非不足而其功業所就不過如此論帝王子孫萬世之計者可以鑒矣
  評漢食貨志
  井田先王之治本後世得其一端而用之猶足以致治舍此而皆末矣昔先王經界本意於斯民生養休息曷嘗有纎悉毫末不備謂斯民不可以不安於是有地著之法自六尺為歩積而至於畆百為夫自一夫百一十畆積而至於九夫為井出入足以相友守望足以相助疾病足以相救七十以上者得所以養十嵗以下者得所以成而安民之效著矣謂斯民不可以不富於是有種藝之法災害有當備之種田中無可栽之木環廬有桑菜茹有畦外有𤓰瓠菓蓏之植內有鷄豚狗彘之畜食肉者有其物衣帛者有其具頒白無提挈之勞衣績無燎火之費而富民之效著矣謂斯民不可以不教於是有庠序之法始之於六甲五方之微而推之於室家長幼之節學禮樂而知君臣之禮升大學而有秀異俊造之士振木鐸以采其詩比音律以獻於上而教民之效著矣亦非井田之外復有所謂法也秦人自絶扵先王之法既不足以乆有天下溝遂徑畛之跡旣廢而比聨隣里之習日逺後世聖君賢士鋭然欲有以振起之而終不可至致使好議論者從而尤之以謂世態日益變人物日益繁如封建之不可復用肉刑之不可復施則古之所謂井牧田野自稅畆丘甲以下不可以復講矣用東郭咸陽之策則鬻海者可以多資用孔僅之策則冶鐵者可以廣蓄告緡錢則楊可之計勝輸家財則卜式之計行甚至璧止值數千而皮薦反四十萬寳貨止五物而其數乃二十八品去井田愈逺一切以無道行之疑其貫朽粟陳髙出先王之上而其效乃至於虛耗盜賊羣起然後知先王之法其所以深思熟慮厥有本末非後世所能髣髴也先王之立法於斯民之事不一而足也始而安之懼無以逸其老也中而富之懼無以樂其心也終而教之懼無以養其性也民安則國安民富則國富民知教則國祚長三者相待而行廢一不可後世李悝趙過耿夀昌之徒不暇更為長久計得其富民之説猶足以致目前之利自武帝以至王莽諄諄以富國為急求之於珍寳末作之間直以百姓為貨不知民怨盜起使其國日趨於貧求富而失其富將焉用智今觀李悝盡地力之教以地方百里提封九萬井為本以治田勤謹畆益三斗為率考社閭春秋之費稽疾病死喪之用取上中下之熟而四分之或糴其三或糴其一行之魏國魏國富強此非井田之法而實井田數邦用知足否之遺意也趙過之代田也以一畆而為三甽以二耜而為耦耕播種則於甽中而耨草則於壠上其田器皆有便巧其受田皆有頃數有能風與旱之功有常過縵田之效用力少而得榖多頗有蓄積此非井田之法而實井田或耘或耔之遺意也耿夀昌之建議也漕榖四百萬斛省關東卒三萬餘人嘗試其説已有著效然後築倉於郡名曰常平榖賤則增價以利農榖貴則減價以便民國以之富民以之利此非井田之法而實井田斂出法均民食之遺意也其次則又有鼂錯知地不可以有遺利民不可以有餘力商人不可不賤農夫不可不尊使天下入粟於邉以受爵免罪揆事而言猶是下策惟其有禹湯先備之意貴五榖而賤珠玉亦能民不乏困天下安寜文景賜租之效常本於此使漢之文武更能盡用賈誼董仲舒之策衣食足者使知有榮辱之分倉廩實者使知有禮節之好稅民不過什一使民不過三日倣近古之制立名田之限塞其兼併嚴其專殺漸仁摩義去井田不逺矣時方以富國為急其君有意富民已不多見而望其始安而終教之不可得也大抵食貨兩端雖古先聖王不能偏廢於天下然食者農殖嘉榖可食之物不可一日闕貨則布帛可以衣金可以器械亦不得謂之不急至於龜貝皮幣所以阜通貨賄懋遷有無恃絲粟得以並行於天下而不可以獨立洪範八政顯立次第不可謂無意也上之人以食為主以貨為輔則士得以行其學工商得以不遷其業朝無廢官邑無敖民地無曠土王徳流洽而禮樂成職由此也惟上之人一意富國惟貨是視則蓄價百倍者必有以發管仲之慮子母相權者必有以啟單穆公之憂民人抵罪者必有以動賈誼之念而均輸鹽鐵等策將與誅匈奴招南粵巧詆深刻者並行於世不期然而然無足怪者以食為主不必言治而與治相偶以貨為主不必言亂而與亂相值上之人盍思其故乎欲富國必先富民欲富民必倣井田之意而推行之此則班孟堅兩篇之意截然不相侵紊可以深考不然而日變成法使天下民趨於愁怨而不知悔而未知其所底止也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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